第71章 黑山(十四)魅魔师兄
第七十章
“开什么玩笑?!世上怎会有吃人的神……它分明是魔物!”倪芸彤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的。”唐婉心知自己孤立无援,她惊慌失措地道,“你们杀不死它的,如今遍地长出的都是它的分。身,唯有找到黑太岁的本体才能将它摧毁,不然它会一直繁衍、一直扩大……它停不下来的!”
江暮雪冷声问:“为何要饲养黑太岁?”
唐婉皱眉:“我不知道……但爹说,他会飞升为神,他会成为此世间独尊的第一位人神。”
飞升机缘。
此言一出,苏无言下意识望向江暮雪,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神色里的惊异,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闻言,黎九章叹息:“世间已经数千年没出过飞升仙缘了,兴许我们这片土地早成了神弃之地,唐玄风便是豢养邪神,逆天改命又有何用?唐婉,你应该也不愿看到灭世之日莅临吧?毕竟你父亲失了神智,连你都要一并杀死。”
听到这里,唐婉潸然泪下,她想起自己被黑太岁吞噬,父亲非但没有救她,还告诉她,这是神明的恩赐,她应该融入这片肉躯,他会带着她一道儿飞升。
她爹疯了!而唐婉还想活下来……
黎九章见她神情崩溃,以温和语气,循循善诱:“不若带我等寻到邪神老巢,此等阴邪还是该就地诛灭,如此,你才能有一线生机。”
黎九章的话并没有说错,唐婉也并不想沦为黑太岁的盘中餐。
她怕死,她必须要想方设法活下来。
“我、我知道化神阵的阵眼在何处……就在绝情崖底下,地底设了密道,可通往黑太岁的地宫巢穴!黑太岁长眠于此,它就在此地养精蓄锐!”
说完,唐婉盼着他们降妖除魔,却又怕这些人迁怒于她,会斩草除根。
于是,唐婉又缩了缩脖子,“你们不能杀我,你们若是杀我,我就给爹爹通风报信,到时候大家一个别想活……”
唐婉这副要挟人的模样当真恶心人,倪芸彤气得要抬手打她,还是柳观春半道拦下人,“算了,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说完,她又看一眼唐婉,往女人嘴里猛塞进一颗糖豆,眯眸笑道:“此为我道宗秘药,若无解药,不出三日便会毒发身亡。我劝你明日好好带路,助我等寻到黑太岁,否则……日后大家一起下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唐婉还没来得及吞咽,那颗丹丸便化作一股糖水涌进她的丹田。唐婉疯狂抠弄喉咙,除了一地脾胃黄水,什么都呕不出来。
她绝望含泪,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歇下背叛的心思,同柳观春一再确认:“只要我不和爹爹通风报信,等明日带你们去了绝情崖的地道,你就会信守承诺,给我解药?”
柳观春:“自然。”
唐婉将信将疑:“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柳观春嗤笑:“不会。如果我真要杀你,早杀了,还能留你到现在?倒是你,休想耍花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会先杀你祭旗。”
唐婉不敢激怒这些外宗弟子,她老老实实闭嘴,龟缩一旁,不再讲话。
柳观春并不想和唐婉多说话,她眼下只考虑明日御敌之事。
接连两日与黑太岁交战,众人都能看出,自身实力与邪神相比,差距太过悬殊。与其被那些黑肉分身消耗战力,倒不如寻到黑太岁本体,召集全员背水一战,速战速决。
不然像这样长期消耗下去,业火符箓用尽,能开启火阵的剑君消亡,余下的人受困仙山,定是无一生还。
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柳观春跟着道宗弟子,寻到绝情崖山脚一处荒僻无人的崖壁洞穴,暂时歇歇脚。
她望着乌云蔽日的鬼阵,看着天穹每一次电光雪亮而映出的憧憧黑影,心情沉闷。
他们已是妖邪的瓮中之鳖,他们能活下来吗?
柳观春想到江暮雪、苏无言、倪芸彤、孟瀚舟……以及所有爱护她的同门弟子,她不想再有任何人伤亡。
柳观春寻到黎九章,对他说:“黎师兄,你有办法联络其他宗派的修士吗?”
黎九章诧异:“为何问起此事?”
柳观春:“明日御敌,我等出动杀敌,定是凶多吉少,我有一个计划……”
“你说。”
“那些外宗修士不是坚信黑太岁馋食我的血肉吗?你对外放话,就说为了诱出黑太岁,你会将我当成诱敌的饵料……等黑太岁现身,再召集众人,一同伏击,只是人手不够,唯恐不能一击致命,最好是大家众志成城,一同御敌。”
柳观春的计划很巧妙,先是抛出以身诱敌的橄榄枝,再是暗示那些外宗修士,如果道宗全军覆没,单凭他们的力量也只能等死,倒不如团结一气,拼个你死我活。
黎九章皱眉:“可此举,实在有些危险,你还不过是个孩子……”
黎九章看似年轻,实则已有数百岁高龄,于他而言,柳观春的确就是个乖巧的小孩子,他并不想让一个小孩子为救众人,挺身而出。
可柳观春却无所畏惧,她笑道:“没有办法了,如今咱们战力尚存,还能一战,要是真的死绝了,那大家都没有办法逃出生天了。况且……既然非要送死,总得再捞几个垫背,不能就咱们道宗出人手,净当冤大头吧?”
黎九章有些忍俊不禁,在这样的逆境之下,柳观春非但没有萎靡不振,还能苦中作乐,充当个搅乱战局的刺头,实在是个鲜活生气儿的姑娘。
“我知道了,我会联络幸存修士……明日若柳师妹真要打前锋,诱出邪神,那么切记将此物佩于身上。”
黎九章将一枚蕴藏红焰的火珠,递到柳观春掌心。
柳观春握拢手指,感受到掌中一片温热,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黎九章笑道:“此为三昧真火,虽及不上天火凶悍,但也到底能御敌一时,你且留着防身。”
柳观春知道三昧真火是拿来做什么的。
若是天火、业火,都对修士境界有所要求,非要修为高深者才能驱动火咒,可三昧真火无需诸多限制,只要召火在手,便可攻袭。只是三昧真火难得,唯有元婴境界的修士熔炼修为,再寻到火珠法器,方能储藏那么一簇火光。
有修士会为自家还未入道的孩童,备下此等护心火珠,用于祛除邪祟,谨防邪魔侵体。
黎九章此举,分明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袒护偏疼的小孩子。
柳观春心中感动:“黎师兄,我一定会小心的。”
“好。”
话音刚落,黎九章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忽然变得有点勉强,他再三望向柳观春的身后,犹犹豫豫地道:“若是师妹得空,不若再将御敌计划,告知江师弟一声?”
黎九章缄默不语。
他分明看到柳观春背后站着满脸阴冷的江暮雪。男人手背青筋微鼓,脸色如浸霜般阴沉,手中伏雪剑也出了鞘,紧握手中,剑光大盛……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
黎九章先行一步离开。
柳观春瞥见大师兄行色匆匆的背影,一时间福至心灵……
少女的脊背发麻,做贼心虚地转身,她仰起一张玉雪可爱的笑脸,朝江暮雪娇滴滴地喊:“师兄~”
江暮雪心中生闷,不吃她这套,神色也十足淡漠。
没待柳观春喊完,男人两根冰冷指骨,已然无
情地掐住了她的下颚,迫她艰难抬头,直视他冷峭凤目。
“师妹,你当真是一点都不怕死。”
江暮雪的口吻寒冽,可柳观春却一点都不惧他。
试问,一个不惜殒命也要坠地接住她的男人,又怎可能欺负她?
柳观春心尖柔软偏头,她故意挪脸,以柔软樱唇,去蹭江暮雪泛凉的指尖。
温软小舌,灵巧地勾了一下江暮雪的指肚,留下一道湿润的水痕。
她竟……舔了他。
江暮雪蜷曲指骨,松开了对柳观春下巴的禁锢。
许是看出江暮雪目中的错愕,柳观春的嘴角上翘,她忽然很想碰一碰师兄,她也会惶恐不安,她急需发泄什么。
柳观春拉住江暮雪,带他走进无人走动的壁洞深处。
壁洞幽暗昏黑,深不见底,行了一炷香的路,终于仅剩下她与江暮雪二人。
石洞两面开缝,并非封死的甬道。有风流动,便能燃烛。
江暮雪为她点了灯,可没等烛光颤颤亮起,柳观春打下术法,嗤的熄灭了它。
“不怕黑吗?”江暮雪不解。
他仍记得柳观春在梦阵中失明时的样子,少女怕黑,成日不安,每天醒转,都会伸手摸进被褥,在床榻上小心翼翼摸索,直至抓住江暮雪的手,方能止住浑身的颤抖。
江暮雪对她惊慌的模样印象深刻。
“有师兄在,我不害怕。”
柳观春老老实实埋进江暮雪的怀抱,紧紧依偎他。
她的肩头圆润,脊背清瘦,蜷在怀里,小小的一团,像极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猫。
江暮雪满腔怜惜的情愫翻涌上来,又将他方才打算惩治师妹的恶意尽数压制。
江暮雪不再怪她。
男人修长匀称的指节,覆上少女的颊侧,将她散落的鬓发,逐一温柔掠过耳后。
黑暗中,所有动作的感触都变得清晰、粘稠,柳观春敏锐地觉察到,江暮雪在无声勾引。
柳观春心一横,她将江暮雪拽到地上,跨进他的怀中。
女孩的双膝屈起,抵在硬邦邦的石地。
她面对着江暮雪,腿侧,隔着男人窄腰上缠着的玉带,轻轻摩蹭。
她故意挺。身,下压双腿,抵进江暮雪的怀里。
柳观春毫不留情,只想与他紧密相贴,将他的蜂腰,夹得。很紧。
江暮雪被柳观春挟持角落,他被她攀缠不放,几乎寸步难行。
这里太黑了,柳观春看不清师兄的神情,她只能用白嫩的指尖探索……饱满的天庭、挺拔的鼻梁、狭长的凤眼,以及寡欲单薄的唇,男人生的一副月中聚雪的姣美容貌,很勾人。
柳观春有一瞬失神。
江暮雪的吻却趁机擦过她的手背,凉凉的,若有似无,像是无心之失,又暗藏挑逗之意。
霜雪浓香满溢,明明是清新宁神的草木味,却在此刻变得撩人,令人呼吸不畅,甚至有些意乱情迷。
柳观春咬了下唇,她的鼻翼生汗,恍恍惚惚地想……师兄仿佛诱人的魅魔。
“师兄是……魅魔。”
柳观春眼尾生潮,她莫名低喃出这句话。
空气倏然一静。
江暮雪将霜寒似的手掌摁在她后颈,将她用力压下,拉得更近。
他与她滚沸气息相缠,却不急于吻她。
男人温柔摩挲柳观春微突的颈骨珠子,女孩后脑勺的碎发绒毛,被江暮雪抚得好痒。
柳观春无端端战栗,她总觉得裙底,好似涌出湿潮,水波荡漾。
独属于女孩的幽秘花香变得馥郁,甜馨气息与江暮雪混淆,两相交织,愈发浓烈。
柳观春脸颊发烫。
江暮雪垂下密长黑睫,莫名想起,从前柳观春总会说些他听不懂的话,先是公狗腰,如今又是这种品相古怪的魔物。
他终是没能忍住困惑,轻含。上柳观春粉嫩的耳珠,在混沌暧昧的水声中,哑声问她:“何为……魅魔?”
柳观春的耳廓一热,整个人一哆嗦,又泄出了许多。
她几乎要软到融化,匍匐腰背,被江暮雪拢进怀中。
柳观春的脑袋空空,被江暮雪迷得七荤八素。
她感受温热的舌。尖在耳骨上留恋,细密的啃噬自软。肉耳珠,一路蔓延至她纤细的肩颈。
男人的唇齿,还在月牙尖尖似的锁骨缠绵。
柳观春仰着颈,浑身催汗,热到不行,迷迷瞪瞪间,她微启丹朱樱唇,似清明又似糊涂地说:“就是……师兄现在这样。”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瑟缩的样子有点可爱。
引人发笑。
江暮雪低笑一声。
笑声很哑很淡,稍纵即逝。
但那点笑意,似赞誉,又略带宠溺,柳观春觉得自己更烫了。有种取悦到师兄的自得骄傲,又有种丑态百出的羞耻窘迫……
柳观春莫名不敢看江暮雪,只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嫣红。
是江暮雪额心的那枚观音红痣,散着圣洁皎净的红光。
越吻越红,仿佛男人的守元印,被她侵。犯到失了贞洁,还在负隅顽抗。
柳观春恶欲横生,她心中诞出渎神的快意。
柳观春刻意压抑喘熄,屏住呼吸,她更深地缠上了江暮雪,直至柳观春口中,乃至肺腔的呼吸,都被他掠夺一空……
江暮雪被缠得紧密,渐渐有些失控,他压抑不住本性,开始无度索取,柳观春从原本的勉力承受,到后来的节节败退。
她终于败下阵来,小声嘟囔:“师、师兄,等、等等,我透不过气了……”
第72章 黑山(十五)“她肯定会哭的。”……
第七十二章
柳观春嘴上说耐受不住,可当江暮雪松开她,她又主动仰颈索吻。
柳观春屈从本能,直溜溜往江暮雪的嶙峋喉结上蹭,企图去勾回他微带松雪气息的舌。
江暮雪被少女吻得有点痒,他垂眸看她一眼,柳观春重重喘熄,喉咙微咽,分明还馋嘴讨食……她仍不餍足。
江暮雪无奈,只能复而低头,再度耐心地回吻。
清隽秀致的男人靠近,冷硬如松针的发尾晃动,贴耳而过,掠起一缕凉意,柳观春分心去看,下巴又被两根手骨掰回。
“专心。”江暮雪滚沸的气息落下,与她交缠,柳观春又开始意识恍惚了。
这个吻持续太久,津唾相融,直吮得她舌根发麻,牙关发酸,连腰。窝也战栗发颤……
直到柳观春低腹的燥气消散,她终于如梦初醒一般回魂,柳观春被师兄喂得很
饱,她总算愿意松开唇齿,缓和呼吸,只是咬唇时,嘴角被磨得有点酸……柳观春鼓了鼓腮帮子,慢慢释缓唇腔软。肉上残余的酸麻感。
柳观春的杏眸被洇出莹润的眼泪,卷翘的眼睫毛被汗水打湿,她整个人浸水似的,湿漉漉的,趴在江暮雪的肩上。
女孩骨软筋酥,浑身无力,衣襟微乱,肩骨上还留有斑驳的吻痕……实在是有些靡丽。
江暮雪目光微沉,却没有其他动作。
男人收敛了外露的戾气,探指不动声色地拉起柳观春松松垮垮的外衫,帮她系好衣带,将那些小衣上的碧荷芙蕖绣纹,尽数掩入衣中。
“满足了?”江暮雪嗓音清幽低哑,他以指腹,细细抿去柳观春鬓边的汗,那只掐住柳观春腰身的手也顺势松开。
柳观春不再受师兄挟持,她的耳廓被江暮雪呼出的气流烫到,不由一麻,伸手揉了揉:“够了……”
声音细若蚊蝇。
只是她膝骨一动,觉察到一些男人情之所至的本能反。应。
是剑锋莅临的前兆。
坚若磐石,尺寸倒是很实在。
柳观春尴尬地望向江暮雪,师兄也是个正常男人,自是会有血脉偾张的时刻。
“师兄,你……你怎么下去?我帮你?”
她对此事不算手熟,但好歹有过经验,照葫芦画瓢,应当没什么问题。
柳观春有时很是可恨,她从来不知自己一本正经想要帮忙,在江暮雪眼中,也是一种赤忱的勾引。
“不必了,忍一忍便好。”
“哦……”柳观春说归说,又不肯从他身上爬起来。
这样下去,江暮雪便是几天都难消火气。
他忍无可忍,叹一口气,还是将小姑娘抱到一侧,利落起身。
江暮雪用心念施加了一记静心咒术,清净灵台,总算克制了所有邪念私欲,与不该礴发的反应。
二人不能离开太久,以免同门弟子担忧,江暮雪牵起柳观春,走出洞穴,回到道宗弟子们的身边。
柳观春的作战计划,众人均已知晓。
师兄师姐们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只闷头将身上带着的护身法器,全塞进柳观春的藏宝珠里。
他们盼着柳观春平安,不希望她有事,可是屡次被时局所迫,必须让年幼的师妹打头阵,众人心里都有些不甘与烦闷。
王昱风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宗门之中,他与穆康最为交好,穆康死在黑太岁手上,他无法为兄弟报仇,如今还要折损一个乖巧的小师妹。
王昱风:“柳师妹,万事小心,如遇黑太岁,我定会第一时间前来救你!”
倪芸彤眼眶泛红:“我也是!”
朱燕:“业火符箓怎么使,你都知道了,只要你喊一声,我就开启火灵根的灵域,为你助阵。”
越来越多的弟子汇聚,形成人墙,将柳观春团团包裹。
柳观春哭笑不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是诱敌出洞,没想自我牺牲啊?诸位师兄师姐放心,要是黑太岁来了,我绝不逞强,一定跑得比狗都快!”
弟子们哄堂大笑,但笑过之后,又是一阵沉默,小师妹怎可能不怕妖邪,她临危不惧,不过是不想前辈们担心罢了。
夜里,柳观春时不时抚摸小腹,想吃点东西。
饿是没饿,就是心里存事的时候,吃些点心会让她感到安心。
柳观春盯着一块肖似鸡腿的石头,两眼发直。
江暮雪见识过柳观春把红日看成柿子饼的痴相,自然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暮雪叹一口气,从腰间摸出一枚藏宝珠,从中取出了几个冰雪保鲜的食盒。
红木食盒打开,点心一样样端出来,挪至柳观春面前。
柳观春看着地皮上铺陈的琳琅吃食,有她爱吃的芋粉糕、蜜汁猪肉脯、甚至还有羊肉烤饼……江暮雪怕肉饼凉了,油味大,甚至还驱动灵流帮她加热糕饼。
柳观春看着如此平凡的一餐,不由怔忪。
她的心中既温暖又苦涩。
是不是从今往后,从前司空见惯的一天,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柳观春咬了一口甜糕,不知为何,她的嘴巴发苦,连糕都不甜了。
她不知是说给江暮雪听,还是说给自己的听。
“师兄,我们会活着走出这里的!到时候我要把黑太岁大卸八块,拿去祭奠穆康师兄……”
虽然她知道,黑太岁太过强大,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很可能救不了任何人,她很可能连任何一个同门至亲都守不住。
正因她害怕再看到熟人死去,才会这样执拗地闯阵,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江暮雪伸手,盖在小姑娘垂下的、毛茸茸的脑袋上,静静地揉了揉。
江暮雪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陪着她。
柳观春其实对明天的战役一点底都没有。
单是对付黑太岁的一座黑山分。身就这么困难,她哪里有什么赢面。
可是输了的话,他们死的人会更多啊。
会有更多的人成为黑太岁的食物,会有更多的人被开膛破肚……就连元婴期的修士都拿黑肉阴虫束手无策,他们的底牌那么少,他们只能等死。
柳观春至今还记得那些相熟的同门弟子的尸体,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认识的人死在面前,甚至连一具全尸都留不下来……她无法保证自己明日也能活着回来,她只是必须行这样一条路。
唯有如此,江暮雪他们……才可能活。
在这种时候,回不回家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柳观春从来只是想守着自己珍视的东西。
柳观春压下眼眶里涌出的泪意,她故意开玩笑道:“哇,好多好吃的,丰盛得就像行刑前最后一顿牢饭!”
小姑娘口无遮拦,江暮雪却听得拧眉,声音不由冷厉:“柳观春!”
他是真发了火。
柳观春天生敬畏师兄,顿时脑袋一缩,讨饶道:“师兄,我错了!我保证不乱说话了!”
江暮雪不再理她,只拿了一块蜜枣强硬塞进柳观春鼓鼓的腮帮子里,堵住她口无遮拦的话。
柳观春默默咀嚼蜜果子,她莫名想起从前为了生出灵根,她步入万骨生花阵,她在阵中,看到了前世的江暮雪。
那是柳观春魂飞魄散之后的事。
江暮雪抱着她的遗物,每日都尽心打理一遍。
他的一头青丝染成白发,看起来整个人憔悴不堪,就连衣袍皱了,都没有抖顺。
虽然江暮雪仍是那副玉洁松贞的模样,看着美丽、深秀,又美好。
柳观春忍不住问他:“师兄,前世……在我死后,你的头发变白了吗?”
她想确认,之前在万骨生花阵中看到的幻象,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想知道,江暮雪前世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江暮雪迟迟没有回答。
他猜出柳观春是从幻象里得知这一切,她不确定,所以亲口来问。
江暮雪平静地凝望柳观春,他看到她杏眼里的泪,听出她暗藏的哭腔。
不知为何,男人心里发酸,他忽然俯身,以薄凉的唇,将那些摇摇欲坠的泪,悉数吻去。
咽下眼泪,江暮雪抬头,缓慢地道:“没有。”
“我没有生出白发,你看到的……只是虚妄的假象。”
“那就好。”柳观春松了一口气,笑自己傻气。
夜里,柳观春枕着江暮雪的腿骨睡着了。
她紧紧挨着他,蜷缩肩膀,像一只檐下躲雪避寒的鸟雀。
柳观春一直往他怀里挤,好似如此贴近,她才能获得一点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江暮雪温柔地抚摸女孩散开的乌发,他用匀称白皙的指骨,耐心梳理柳观春那一尾如缎面柔顺的青丝。
他一整晚没睡。
待柳观春熟睡后,江暮雪小心翼翼挪开柳观春的头,褪下沾满体温与清寒雪气的衣袍,供她当软枕入眠。
江暮雪找上苏无言,邀他借一步说话。
苏无言近日一直在战斗,身上毛发打结,还烧焦了不少,他累得没空搭理,好不容易睡一觉,大半夜还要被江狗喊出去聊天,这人怎么这么闲?
苏无言烦躁:“有事?狗不睡,猫还要睡呢!”
江暮雪:“若我死了,你要护好柳观春。”
苏无言张开双臂,哈欠打到一半,险些闪到腰。
他瞪大一双翠绿猫瞳,震惊地道:“你说什么?江暮雪,你想做什么?!”
江暮雪平静低语:“你要护好柳观春,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
苏无言沉默不语。
他想到唐玄风为了飞升,造出鬼阵,暗下饲养邪神……他隐约猜到了江暮雪的算盘,可他张了张嘴,好像什么都劝不动。
思来想去,苏无言到最后也只是干巴巴说出一句:“她肯定会哭的。”
“肯定会的。”苏无言对此深信不疑。
第73章 黑山(十六)“柳观春,你不会死的………
第七十三章
翌日,黎九章通知的宗派修士,尽数赶到绝情崖底。
不过短短两日,修士的人数就少了大半,一贯爱洁的灵修垂头丧气,精疲力尽,他们连身上脏污都没用清洁术祛除。
幸存者神情萎靡,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聚拢,汇成大江大河。
修士们并肩走来,柳观春注意到,他们的腰间挂满了男女老少的遗物,有师姐最爱的玉笛、师尊饮过的酒葫芦、师弟常佩的玉牌、师姐所赠的香袋……
谁能想象,半年前的仙宗,正是山花烂漫时,满山海棠雨落纷纷,花枝疏影,生机勃勃。
如今仙门尽毁,修士殉道,邪祟为了修为和精血大开杀戒。
整座仙山重地,只剩下满目疮痍,断壁残垣,遍地都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修士危在旦夕,他们已经被逼入绝境。活着的
人别无选择,只能趁着还有一战之勇的时候,跟着柳观春迈入鬼阵,和黑太岁一决高下。
大家都知道,前方的路,仅剩下死路。
柳观春对众人抱拳行礼。
在这一刻,不论什么派系什么阵营,众人唯有一个屠戮邪祟的目标。
在这一刻,他们同仇敌忾,放下敌我矛盾,团结一气,共同御敌。
柳观春跟在唐婉身后,走向风雪飞扬的绝情崖。
唐婉以唐家人的血液,强行开启饲神法阵的密道。
覆雪的地皮龟裂,沙石飞扬,一枚枚犹如妖目的石眼裂开,生出一条几丈宽的地道。
此路通往幽深地底。
柳观春从黑暗的甬道里,感受到腥臭滔天的妖风,她听到鬼魅的嘶吼,此间犹如阿鼻地狱,单从邪魔的哀嚎,便能猜到其中可怖。
柳观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人是江暮雪。
江暮雪平静地回望,他没有劝她停步,他知道,柳观春不会停下。
“我会留心的,诸君放心。”
柳观春灿然一笑,她迎上所有同门弟子担忧的目光,坚毅地踏进地缝。
柳观春从来都不怕死,如果她努力求生,能换来亲朋好友的生机,那试一试也无所谓。
接连两世,柳观春害怕的,也无非是孤独死去。
柳观春先行迈入鬼阵。
众人紧跟其后。
所有人都走进了地底,在沉入黑暗的时刻,他们心有所感,不约而同抬头,看到了一座黑黢黢的山。
巍峨雄壮的黑山,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头。
当那团不可名状的黑山,显露于人前的时候。
四面八方的景象瞬间骤变。
魔音恢弘,鬼气肃杀。
包裹住整个仙山的鬼阵,终于在今日破土而出……
这是柳观春在梦里见过成千上万次的场景。
幽寂的黑色森林、灰白色的烧尽了的纸钱尘埃、盘踞半空的高大黑山……
黑肉。漫山遍野爬来,它们的嘴里嚷着一致的恶魔絮语:“母亲、母亲……”
黑肉一边兴奋叫嚷,一边飞速迫近,密密麻麻的黑色虫潮在地皮上蜿蜒,朝着那一座高大黑山不住蔓延。
黑山吸收黑肉,变得越来越庞大,电光映照下,漆黑的身影高峻如山。
这就是邪神黑太岁啊。
柳观春呆住了。
空中隐隐有血红色的雷电鼓动,电光闷在乌云里,犹如鼓噪的血管,忽明忽暗,随着黑太岁的颤抖,轰鸣阵阵。
仿佛黑太岁便是万物主宰,它是这片鬼域的心脏。
黑太岁掌控着所有人的生机。
柳观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她竟也被这种大军压境的强悍气势震慑,良久无言。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句声嘶力竭的嘶吼:“快跑!!”
没等柳观春行动起来,那些无形的鬼手已然如潮涌至,袭向无措的少女。
柳观春被一股强大的蛮力拉扯,猛地从竹骨剑上拽下。
她重重摔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脑仁发懵,少女的膝盖与手掌全是破皮伤口,血流如注。
可柳观春没时间呼痛,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不等柳观春连滚带爬再跑出几步,一条条钢丝黑影自地皮刺出,破空袭来。
那些黑锁,好似松土的蚯蚓一般,勒住她的腿骨,寸寸绞紧,嵌入足踝,裂开雪肤,贯穿她的皮肉。
柳观春的血流得更多了。
柳观春的神魂震荡,她的意识仿佛堕入无尽黑海,她无法操纵那些灵流,她的思绪和本命剑断开了。
柳观春丧失了身体的掌控权,她不住下坠。
她要窒息了,她要被淹没了……
越来越多的细如黑色蛛网的触足,缠住柳观春的手脚,将她死死锁在原地。
柳观春被这样一股深厚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制服,她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不止柳观春一人遭难,入阵的全员都被黑太岁盯上了。
大家自顾不暇,根本没有机会解救同门。
唐婉亦是吓得瑟瑟发抖,她哀嚎出声,一直哭着嘶吼:“爹爹!爹爹!”
可是,能与邪魔共舞的父亲,又怎还存有凡人的人性?
唐婉根本来不及投奔父亲,她被突如其来的黑色触足撕裂了一条臂膀。骨血爆开,唐婉凄厉尖叫,可黑雾已然爬来,从唐婉的足尖开始,一点点啃噬,她被黑雾吃掉了……
唐婉不过一道开胃小菜,很快又有其余宗派的弟子遭殃,甘露宫、紫璃宗……凡是被困在仙山的宗派,无一幸免。
邪神不存悲悯。
远处,独属于修士的红色血雾一蓬蓬爆开,风声呜咽,腥风刺鼻,血肉氤氲,催人作呕。
众人穷途末路,连杀敌的仙剑都被黑太岁腐蚀……所有人无法御剑上天,他们束手无策,皆被地底钻出的细密黑肉束缚,囚在原地,动弹不得。
幸而江暮雪反应够快。
在黑肉阴虫撕扯他的四肢百骸时,江暮雪手中伏雪剑已然觉察危险,轰出一道劈波斩浪的剑气,斩杀黑肉触须,就此开辟出一条生途。
只是,江暮雪视物不清,他无法完美躲避黑太岁的攻袭,只能倚靠利落的身法,迅疾的出招,阻住四面八方的伏击。
柳观春受伤了,她皮开肉绽,鲜血喷薄,奇经八脉都宛若刻骨剐肉一般疼痛。
咒契将剧烈的痛感,传递给江暮雪。
江暮雪拧眉,细心分辨柳观春所在的方向。
同心咒契的共感,在此刻成了很好的寻人媒介,江暮雪隐忍着钻心痛意,步步朝柳观春逼近。
因咒契之故,他替柳观春承受了一部分伤害。
此时,男人体内血气逆流,五脏六腑仿佛有手翻搅,痛得江暮雪偏头,咳出一口鲜血。
江暮雪垂眸不语,他冷静地擦去血迹。
旋即,男人极速腾转身体,避开猛袭,他没有退缩,依旧朝柳观春所在方位,疾步跃来。
战场上,唯有江暮雪一人风驰电掣般行进。
他的白袍被狂风吹得狂卷,如莲瓣拨开,飘逸若仙。
无数罡风割破江暮雪的手脚,鲜血浸出皎月一般洁白的衣袍,男人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显然是黑太岁在用邪术,逼他后撤。
江暮雪一意孤行,他不会从命。
江暮雪逆天而行,横冲直撞,终是撞破了这一层南墙。
他在凛冽血雨中,看到了被鬼气萦绕的柳观春。
小姑娘被黑雾包裹,像是一只待蜕的蝶虫,蜷在黑肉铸造的茧中。
她手捧黎九章给的那一枚三昧真火,好似托着一颗灼目的心脏。
黑肉暂时不敢近身,可柳观春也受困囹圄,不得离开。
江暮雪凤眸阴冷,并指结印,召出撼天动地的御敌剑阵,强大的凝霜剑光倏然冲开汇聚的邪气。只可惜他身在鬼阵,无法凝聚天地灵气,若想维持此阵,唯有消耗自身修为,育化灵流。
“柳观春!”他在唤她。
幸而这来势汹汹的一袭,恰巧破开柳观春的迷障。
女孩大口大口喘息,视线逐渐变得清明。
“柳观春,把手给我!”
江暮雪嘴角溢血,强忍住肝肠寸裂的痛感,毅然朝鬼气缭绕的柳观春伸出手。
“柳观春,伸手!”
柳观春方才入魇,耳力被鬼气寒风刮到衰
退。
她好不容易脱身,她看到那双猩红的凤眼,她终于听到江暮雪的呼喊,女孩咬紧牙关,颤巍巍朝江暮雪伸出手。
“师兄,我在这里!”
她努力去够江暮雪,她不想死在这里,她快要抓住他了……
可是。
就在江暮雪伸手的瞬间,一团黑色洪流突然从天而降,如九天银河倾泻,癫狂地涌向江暮雪。
轰隆!
江暮雪的身影从她面前消失。
柳观春的眼前一片漆黑,脑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嗡嗡作响。
她的手指没能触到江暮雪,她眼睁睁看着浓密的黑雾,将男人整个儿吞没。
“师兄!!”
黑雾消散,江暮雪不见踪迹。
柳观春目光痴滞,呆若木鸡。
她没有再见到江暮雪。
师兄被黑太岁……吃掉了-
这场实力悬殊的屠杀仍在持续。
柳观春怀里的幽暗火光,呲的一声熄灭了。
柳观春再次陷进黑暗之中。
她的手足被束缚,她被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高高吊起,困于苍茫天穹与广袤土地之间。
她听到修士们惨烈的哀嚎,她嗅到师兄、师姐们身上散出的血气……柳观春麻木地等待着死期到来。
这是一场专程演绎给柳观春看的地狱表演。
她是最后的幸存者,在她接受罪业天罚之前,她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好友尽数死在邪神手上。
她所珍爱的人、所期盼的事、所展望的未来,全部化为灰烬,她守护不了任何人,就连自己也会沦为黑太岁的玩物。
成千上万条黑蛇触手,缠上她的亲朋好友。
一条条粗壮的触足,不容置喙地勒住苏无言的脖颈、黎九章的腕骨、朱燕的脚踝……
因她之故,所有人都要忍受邪物的欺辱与凌迟,会被黑太岁五马分尸,无一幸免……
黑太岁怜悯地望向柳观春,它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柳观春,这就是你不主动投食的代价。”
柳观春疲乏地睁开眼。
她看着远处黑太岁肆无忌惮地进食,她看着毁天灭地的一幕,绝望地想:人……果然不是神的对手-
鬼阵之中,迷雾散开。
魔音悠长,伴随着木鱼以及诵经声,由远及近,娓娓传来,竟有种诡谲的庄严之感。
分明是穷凶极恶的邪魔,却执意伪装成悲天悯人的神明。以假乱真,何其可笑。
金光璀璨的法阵之中,一名红袍男子闭目沉眠。
他的身影伟岸,背影清癯,双腿盘坐,白皙匀称的指骨虚虚拢在膝头。
还有一线黏腻的血液,顺着他的玉琢指缝,一滴滴往下流淌。
滴答、滴答。
白里搀红,予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惊艳感。
此人正是江暮雪。
他被困在化神阵的最中央,数不清的凶煞修为,争先恐后涌向江暮雪。
无数沾染了血气的修为,钻进江暮雪的丹田。他继承了这些灵力,亦承担了这份沉甸甸的杀业。
修为突飞猛进。
元婴境二阶。
元婴境三阶。
元婴境四阶……
江暮雪的修为境界飞速暴涨,化神的雷霆劫云由远及近,闷雷滚滚,响彻天际,意图诛杀这名不神不鬼的渡劫剑君……
江暮雪犹如置身火海,他体内的冰雪寒流尽数被业火焚烧。天罚刀剑敲骨剥髓,毫不留情地凌迟他身上每一片骨血,令他五内俱裂,痛不欲生。
江暮雪一贯擅忍,可此刻,他也忍不住口喷鲜血,指骨痛到蜷缩。
眉心一粒朱砂红光大盛,前世的剑尊剑印已然钻出观音痣,涅槃重生,他快化神了。
黑太岁蠕动身体,兴奋打颤。
泥泞的黑雾中,缓步走来一名鹤骨松姿的老者。
他明明身穿修士道袍,可一双**老眼却已然被黑雾覆盖,眼白遮掩,竟已化鬼。
来的人,竟是唐玄风啊。
唐玄风看着衣袍被鲜血染红的江暮雪,心中快慰。
“徒儿,好久不见。”
江暮雪陷入混沌之中,他无法压制那些修为钻进他的灵域,他被鬼气污染,迟迟无法醒转,如今听到唐玄风的召唤,方才疲乏睁开眼。
听到那句“徒儿”,江暮雪倒也没有诧异。
冰清玉润的剑君扬唇一笑,淡然道:“此局,你谋划了很久。”
“是啊。”唐玄风原以为自己能看到江暮雪跪地求饶的样子,原以为能看到他颓丧无措的惨状,可这位天赋异禀的徒弟,无论到何时都这般从容淡定,真令人感到不甘。
“你不想知道,我都做了什么吗?”
江暮雪抬眸,目光清明:“愿闻其详。”
唐玄风温柔地抚摸黑太岁,他笑道:“前世,你为了救下魂飞魄散的柳观春,不惜与天道交易,提出以命换命。用你的飞升仙骨,换柳观春灭魄命格。”
“你将时间调转回柳观春尚有魂魄在体的时候,你以为如此就不算灭世,就能弥补所有杀业,可天道公允,不允你如此儿戏玩弄。”
“在你转世重生的时刻,天道也予我一条天谕——它命我在你飞升之时,进入柳观春体内,夺舍柳观春的仙躯。如此一来,我就能继承你的仙骨机缘,飞升为人神。”
“要同时掌控飞升与换命的时机,实在太难。因此,我想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便是饲养可以储藏修为的太岁神。”
“黑太岁没有神智,能够为我所用,只要它困住柳观春,并且将你束缚,便能将修为源源不断地灌入你的体内,迫你飞升,如此一来,我再趁机夺舍柳观春的躯壳,将魂魄寄宿其中,便能成功渡劫成神。”
江暮雪细思片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得不说,唐玄风的计策确实有效,江暮雪无力抵抗邪祟之神,就连破妄神技也受其克制。
如今,江暮雪已是元婴境五阶,就差临门一脚,便能飞升。
“原来如此……”江暮雪平静接受这个真相,他并没有什么崩溃的情绪。
唐玄风看着无喜无悲的江暮雪,平心而论,他知道江暮雪比自己更有神相。
唐玄风想到两世都得天独厚的江暮雪,心中隐隐生出不甘。
他虽也是高境界的修士,但他看到被天道疼爱的天才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修行,他亦会心生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
幸好,终于有一世,天道站在他这边。
唐玄风的大业将成,他能摆脱这一具肉躯,超脱世外,永远不受人境之苦……
唐玄风看着江暮雪淡定自若的样子,心中莫名横生阴戾,他忍不住问:“你要死了,你的道侣也快死了,你为何不惧不怕,亦不跪地求饶?”
这话问得太过尖刻蹊跷,可江暮雪没有被他激怒,仍是弯唇一笑。
江暮雪道:“因为,你同我一样,都会死在今日。”
“狂妄小儿!”
唐玄风以为他是负隅顽抗,故意出言讽刺,可当他迎上江暮雪那双冰寒凤目,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江暮雪怎么、怎么一直凝视他的身后?
唐玄风忽然头皮发炸,浑身冷汗直冒。
他猜到一种可能,但很快,他又否定自己心中生出的毛骨悚然的念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会被邪祟当成棋子,黑太岁只是储藏修为的容器……
可江暮雪清正的目光,仍引诱唐玄风回头去看。
唐玄风强忍住浑身的战栗,他缓慢地回头。
“哈——!”
诡谲的笑声炸开,响在唐玄风的耳侧。
他的身后,黑太岁瞬移逼近,身躯拔地倚天,傲然屹立。
黑色的软肉,鼓出一颗颗气泡。
从下到上,犹如黑龙盘珠,裂开缝隙。
黑漆漆的眼珠,纤长的眼睫,这是代表邪物开智的慧眼。
成千上万双独属于黑太岁的眼睛,盯向唐玄风。
不可名状、不可抵御的恐怖,瞬间席卷唐玄风全身!
唐玄风惊骇发现,黑太岁不知何时起,竟生出了那么多双妖冶的眼睛!
黑太岁成精了!
“怎、怎么可能?你不过一团神力,我是你的主人,你该为我驱使……”
唐玄风连连后退,可没等他逃到江暮雪身后,那一片黑雾已经蔓延而来,将唐玄风连皮带骨,拆吃入腹,吞噬腹中。
咔嚓咔嚓,全是黑太岁嚼肉吞骨的声音,唐玄风连惨叫都发不出,这一次,他真正与黑太岁融为一体。
鲜血流泻一地。
江暮雪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幕。
即便唐玄风死去,他仍不觉快慰,他无挂无碍,亦无情无欲,这是飞升为神的神灵本性,他已经脱胎换骨,抛弃凡心,他不存悲悯。
只待渡劫化神的天雷降下,江暮雪便要承载灭魄命运,从此世消失……
时间还早,黑太岁身为至高无上的胜者赢家,它忽然有心思同江暮雪说说话了。
“你是何时
发现我开了智?”
江暮雪:“在你围剿禹州时,我便知你并非寻常邪祟。”
“邪祟这个名字不好听。我本就是神明,自该飞升上界。天道压制我,将我困于此世,我等待万年,总算等到你这样身负飞升命格的凡人。你我也算是有缘,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利用柳观春那具肉身,带着她的骨血登天……”
江暮雪没有回答,他只是仰头,望向惊雷滚滚的天穹。
粗壮如蛟龙的雷电在云层中翻滚,隐隐炸开,雷声轰鸣。
他身受重伤,未必能承得住如此杀气盎然的一击。
但黑太岁不在乎,江暮雪是死是活,与它无关,它只要留下江暮雪一口气在就好了。
“哈哈,你快飞升了。”
黑太岁将修为渡来,继续滋补被化神阵束缚的江暮雪。
江暮雪承受着无边痛苦,他能感受到涅槃化神的痛楚,身上每一寸肌骨都被利刃破开,剥去陈肉,塑上新骨。
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成了一团任人磋磨的烂肉,他忍受这些无妄之灾,灭顶之痛。
江暮雪神识昏昏,但他不能陷入沉眠。
他若是死了,柳观春该怎么办?
他不能给师妹……留下任何隐患。
“轰隆——!”
第一道渡劫天雷轰下,电光照得化神阵一片雪亮。
雷鞭以雷霆万钧之势,抽在江暮雪的剑脊神髓之上,抽离他的怨恨痴嗔,抽离他的贪欲私心……
在那一瞬间,江暮雪为人的私念溃散,他险些要忘记柳观春。
他努力回想,努力记起从前的事……
“师兄、师兄。”
在迷魂梦阵中,柳观春怯怯喊他,一抬头,笑颜如花。
“师兄……”
柳观春在红罗幔帐中,惊惧地望向他,她将纤细的指骨,一点点挤进江暮雪的五指,仿佛握住他,她便不再害怕任何事。
柳观春对他从来都是全副信赖,她对他从来满心依赖。
她不顾生死,步入鬼阵,也只是想救下他……
“柳观春,你不会死的……”
江暮雪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神识。
他的七窍流血,强忍住摧心剖肝的痛苦,召出伏雪剑。
煌煌剑威劈开天地,径直劈向江暮雪的灵域中心。
顷刻间,狂风流窜,血气暴涨,震天骇地的雷云,也无法阻止江暮雪的所作所为。
“你怎么每次行事,都如此费剑啊?!”
伏雪剑濒临刃解的苦楚,它的剑灵涣散,但还在执着地执行江暮雪的指令。
伏雪剑痛苦不堪,可它是江暮雪的本命剑,它不能退。
伏雪剑横下心,抵御天雷,横劈向江暮雪赖以生存的雪灵根!
砰——!
灵根被生生剜出一截。
那一道缝隙裂开,修为无处扎根,迅速泄气溃散。
元婴境五阶……
四阶。
三阶。
二阶。
……
江暮雪的功法尽破,修为锐减,他又回到了结婴初境。
就此,劫云消散,化神机缘中断。
黑太岁第一次看到这样自损神魂的情形,它瞠目结舌:“你、你都做了什么?”
江暮雪自阵眼爬起,他踉踉跄跄两步,很快持剑站稳。
男人抬起一双清冷眉眼,江暮雪因破功,青丝褪去,头发隐隐染霜,凝霜翻飞。
他的气息奄奄。
但江暮雪仍手持伏雪剑站起,即便他精疲力尽,也没有松开手中长剑。
这是身为一名剑君的尊严。
“如你所见,我生剖开雪灵根,阻你飞升。如此,便够我暂时停在元婴境界,先将你斩杀。”
但此法只能运作一次,因为江暮雪已经没有再次自毁能力,他只能速战速决,在最短时间内,与黑太岁同归于尽。
黑太岁恨得不行,但它知道,方才江暮雪一剑破天,竟将它储藏的修为也消散大半,虽然它暗藏的修为还足够江暮雪飞升第二次,只是此子阴险,难保会有后手,它决不能心慈手软了。
黑太岁恨不得将江暮雪生吞活剥,它看着眼前看似平静实则疯狂的男人,心中生恨。
“你、你是故意入阵?!你早知我等要窃夺柳观春仙骨,所以你故意入阵与我搏杀?!”黑太岁恍然大悟。
江暮雪扬眉莞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爱重师妹,自是不会给她留下丝毫隐患……”
黑太岁震惊不已。
一时之间,就连它的庞大肉躯都静止不动。
怎会有人,为了自己的道侣,做到这份上?
江暮雪……是傻子吗?
黑太岁冷静下来。
它知道,江暮雪杀不了它。
它能破江暮雪的破妄目力,他拿它无可奈何。
江暮雪不过负隅顽抗,他不过一只一碾就碎的蝼蚁。
人……绝不可能和神一争高下!
可江暮雪并不在意黑太岁的鄙薄,他封住体内几个暗藏痛觉的经脉,信手撕开一条布带,缚上双眼。
他知道,在交战时,他无法看清黑山全貌,既如此,只能抛弃视觉,沉浸战局。
开战之前,江暮雪还谨记往身上施加了一道清洁术,涤荡那些阴秽血气。
江暮雪站在狂风骤雨中,他的衣袍猎猎,衣袂翩跹。白衫胜雪,皎洁如月,广袖如莲迭荡,他又成了那名仙风道骨的剑君。
他的青丝染银,时而乌发如瀑,时而银丝胜雪,他腕骨轻拧,手背青筋鼓动,鲜血满溢。
男人闭目掠步,持剑杀来。
在出剑的瞬间,他对黑太岁说。
“你该高兴,至少,你配得上……与我一战。”
第74章 黑山(十七)最后
第七十四章
柳观春陷进黑暗里。
四周暖乎乎的,温热的水裹着她的五指,仿佛浸在母亲的羊水之中。
柳观春回到了诞生的初期,她好似没有了四肢,变成一颗剧烈搏动的心脏,安然睡去。
“柳观春……”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柳观春睁开眼睛,入目唯有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到。
“师妹……”
温润如玉的男声,似曾相识,质感冰冷。
柳观春瑟缩一瞬,她蜷曲身体,没有前行。
“柳观春,你不能死。”
直到熟稔的声响再度传来,犹如惊涛拍岸,震得柳观春意识回笼,骤
然瞪大杏眼。
黑暗被柳观春剧烈的心跳斥退,少女的面前终于燃起了一团摇曳的星火。
黄灿灿的暖光,笼在她的掌心,是那一缕将熄未熄的三昧真火。
柳观春从黑水中浮起,满头大汗,她环顾四周,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残肢与脏器,尸横遍野,血肉翻飞,火光冲天。
她没有逃过一劫,她仍受困鬼阵。
可江暮雪呢?他被黑太岁吃掉了……
柳观春脑袋发木,隐约记起方才的情形,她没有看到江暮雪被嚼碎的尸骨,师兄兴许还活着,他很可能还在黑山的体内,就好像唐婉之前那样受困囹圄一样。
柳观春要去救他。
已经没有人记得江暮雪了,没有人知他落难……
要是连柳观春都忘记了,江暮雪就真的死了啊。
柳观春鼻尖发酸。
她想到每次练剑,江暮雪总在一旁守护,如有磕碰,他都会及时召出剑茧帮她抵御;
她想到每次猎妖练级,如有不敌,江暮雪都会从天而降,一剑帮她荡平险阻;
她想到入夜昏睡,即便只是肩头瑟缩一瞬,江暮雪亦会脱下外衫,披覆于她的肩头……师兄对于冷热并不敏感,他的五感近神,体温冰寒,鲜少会有那些凡人的细腻情绪,但他为了离柳观春更近,他努力模仿、学习那些肉眼凡胎的反应。
神明为她堕落,沦为庸常凡人。
是她把江暮雪拽下神坛,她应该负责……
她不能,每一次都把江暮雪丢下。
即便江暮雪是神,他也是用这具凡人之躯苦修上去的神。
他和柳观春没什么两样,他也会生病,也会疼……
可柳观春无法共感江暮雪,她不知道师兄现在有多疼。
远处黑山肉壁蠕动不休,碾压天地万物如凌迟刍狗,修士累到无法惨叫,凡人绝望到闭口不言,天地一片万籁俱寂。
柳观春抹去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想起自己眉心仍留有一丝孟瀚舟种下的术法。
那是元婴期高阶大能赠予的神识。
她可以借助孟瀚舟的神威,重新连接灵域,召出竹骨剑!
柳观春咬开手指,将鲜红热烈的血液,涂抹眉心,指骨翻飞,迅速绘出红光辉煌的越阶血咒……
与此同时,柳观春的意识迅疾沉入髓海,动作疾如雷电,飞速撞向她的灵域!
砰!
这一撞,带着柳观春玉石俱焚的决心,逼出她暗藏灵池的浩然灵力。
轰隆!
灵流爆开,柳观春喉头鲜血喷出。
柳观春竟误打误撞,撕裂了那层禁锢灵域的冰壳。
就此,孟瀚舟的神识如同枯木逢春,自柳观春的灵台抽丝攀藤而出,师尊那一缕神识生出细密灵脉。
那些高阶神识自柳观春的灵台涌出,化为熊熊业火,焚毁束缚她手脚的黑肉触足。
啵的一声,黑影被炽盛的烈焰烫到,着急忙慌地裂开大口子,将柳观春从黏糊的肉茧中吐出。
柳观春总算脱离了黑肉的禁锢。
她自高空坠落,料峭罡风自她颊边轻擦而过,柳观春在空中翻了十几个跟头,自在得好似一只小鸟。
她还在不住下坠,越落越快,心脏失重,几欲钻出喉咙……
柳观春浑身疲乏,但她不能睡去。她不能认命,不能死在这里。
柳观春强撑起身,她望着硝烟弥漫的战场,拼死爆开一声凛冽呼喊。
“剑来——!”
来啊。
竹骨剑,快来帮我!
我不能死在这里,求你,帮帮我!
竹骨剑隐约听到响动,那些黯淡的剑光不住震颤。
它感受到了主人的呼喊。
即便与主人的灵域连接若有似无,它仍从黑肉泥潭中翻涌而出。
一道磅礴寒光涌现,竹影昳丽,光剑腾空飞起。
柳观春的脚下不再虚悬,竹骨剑凌空飞来,稳稳接住了她。
柳观春含着的眼泪如簇跌出,簌簌落下,女孩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竹骨剑。
“即便你不会说话,你不能传出剑吟,你依旧是我最喜欢的本命剑。”
闻言,竹骨剑的剑气如虹,战意浓烈,它陪着柳观春直袭上天,冲向束缚道宗弟子的黑山肉壁。
柳观春从藏宝珠里掏出一堆法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反正就逐个抛出去,无头苍蝇似的碰运气,乱炸乱撞。
黑肉触足很快发现柳观春破茧而出,又分化出攻势密集的长足来绞杀她……
柳观春不敌阴邪,她再次被触手摔翻在地。
柳观春如同流星坠地,砸出巨响。
少女白嫩的下巴磕到地面,划开长长的血痕,皮肉翻起,胸腔亦是受到剧烈撞击,肋骨不知断了几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缠痛,令她只能手足僵硬地倒地。
柳观春疼得直冒冷汗,她平躺在地,手中仍旧紧握那把江暮雪送的竹骨剑……
即便强大的绝望如山倾颓,她也不会弃剑逃跑。
这是身为剑君的尊严,是江暮雪教会她的道理。
“对不起,师兄,我还是没能救下你……”
柳观春茫然地仰望天穹,鬼阵里的夜空漆黑,黑到令人绝望。
可就在柳观春要再度陷入沉眠的时刻,她听到一丝弱小细微的碎响。
咔嚓咔嚓……
柳观春瞪大双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看到苍茫夜幕裂开了松花纹样的缝隙,天幕剥皮一般簌簌落雪,鬼阵结界开始有了破绽。
轰——!
惊天动地的业火涌进夜幕,漆黑的天穹,猝不及防被凿开一个大洞。
熹微的霞光涌入,如佛光普度,枯骨生花,那些暖乎乎的日光,照在柳观春遍体鳞伤的娇小身躯,让她涌出久违的安心。
“观春!愣着做什么?!快起开,没看到阴虫杀来了啊?”
从缝隙里探进头的人,竟是白眉白须的孟瀚舟!
柳观春流泪不止,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鬼阵裂缝,被道宗长老们的法器破开,越来越多的宗派前辈钻进鬼阵,从高空一跃而下。
虽然鬼阵仍在愈合,邪祟仍旧步步紧逼。
但好在柳观春脱险,她活下来了。
被孟瀚舟拉起来的时刻,柳观春还是忍不住大哭出声:“师父!!我差点就死了!!徒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她像一个小孩子,一直掉眼泪。
“哭什么?为师不是来了么?啧,唐玄风这个疯子,竟搞出这样的阵仗……”孟瀚舟拍了拍小娃娃的肩膀,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尸山血海,心中沉闷。
柳观春抽抽噎噎:“师父,仙宗鬼阵牢不可破,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先前那么多元婴境的大能联手都无法破开鬼阵,单凭孟瀚舟几人联手,恐怕不可能破开邪阵的。
孟瀚舟叹气:“兴许有什么大能陨落,镇压了鬼阵邪魔一时,让我等有可乘之机,能寻到入阵的破绽……”
柳观春脑袋嗡鸣,她慌张地说:“是师兄,一定是师兄……只有他有这样的能耐。”
柳观春大喜过望,江暮雪很可能没死!
“死丫头,你要上哪儿去?!你当黑肉阴虫吃素吃素的不成?为师还未必能打得过呢!回来!你给我回来!”
柳观春置若罔闻,她抄起竹骨剑,不顾孟瀚舟阻拦,一意孤行离去。
“师父,我要去找江师兄,我要去救他!”
柳观春鼻尖一酸,眼泪滚落,“师兄为了博得一线生机,他一定很难。我不能、不能把师兄一个人丢在那里……”
柳观春没有忘记,江暮雪的破妄神技对于黑太岁无效,他御敌一定十分艰辛,她不能赌他的克敌运气……
江暮雪也是人,他也会感到绝望。
柳观春不能舍下师兄。
她要去帮江暮雪!
孟瀚舟没能拦住柳观春,他要拼死救回那些道宗弟子,自是顾不上二徒弟发疯。
拦在柳观春面前的人,是苏无言。
苏无言好不容易摆脱了缠人的黑肉阴虫,他吞噬不了邪神,方才强行销毁了几团黑肉,如今元气大伤,还没休养好,连妖气都重塑得缓慢。
“柳师姐,你别去!”
“让开!”柳观春不想对小猫动粗,但她亦不会停下脚步,即便苏无言来拦也不行!
柳观春仍旧记得当初的梦魇。
她记得梦境里,江暮雪被黑山裹缠,他被困进肉壁,几乎没有呼吸。
江暮雪那么傻,他一向隐忍,连呼救都不会。
江暮雪缄默至此,但他也会希望有人来救他……
柳观春拔剑出鞘,她紧咬牙关,把凛冽剑锋迎向苏无言。
“无盐,你要吃罐头的时候,我可从来没有拦过你!”
柳观春说的是租房里的事,苏无言自然知晓,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他惊愕不已,好久才回过神:“你……你全都知道?”
知道我是无盐,知道我是你养的猫。
柳观春吸吸鼻子,笑了一声:“自家养的小猫,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
苏无言心中既温暖又难受,他低下头,第一次连猫耳朵都下垂。
“江、江暮雪不希望你去找他……柳观春,他希望你平安,这是他的愿望。”
闻言,柳观春心里也明白个七七八八。
江暮雪和苏无言事先通过气儿,他们很可能前世就相熟,甚至连今生,三人一起来到道宗,很可能也不是一个巧合!
柳观春:“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们是不是前世就认识?在我死后,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我不喜欢受骗,无盐,如果你不想被弃养的话,你最好老实告诉我……我最恨人欺瞒!”
少女的杏眸泛红,她固执地凝视苏无言,盼着他给一个答案。
柳观春一点都不好骗,莫说江暮雪,就连苏无言也拿她全无办法。
昳丽的少年郎抓了抓黑色猫耳,烦闷地说:“如
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鬼阵,应该就是化神阵。唐玄风意图将黑太岁作为积攒修为的容器,他任邪神吞噬凡人精血与修士修为,也好在阵眼之中,将修为渡给江暮雪,逼他飞升半神剑尊境,强行养出他的仙骨。”
柳观春呆呆看他:“什么意思?”
柳观春心脏怦怦跳,像是猜到了原因,她咬牙问:“无盐,告诉我!什么意思?!为什么非要逼江暮雪飞升?!养出仙骨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黑太岁会三番两次觊觎我的血肉?!苏无言,你告诉我!”
苏无言破罐破摔:“因为你前世魂飞魄散了!江暮雪无法帮你塑魂,只能与你换命!他和天道做了交易,他飞升剑尊这日,便是与你换命之时。”
“你得他的仙骨飞升,离开异世,找到回家的路,而他承接你的灭魄之命,在此界魂飞魄散……”
“柳观春,你不要去找他了!他不希望你知道此事!”
柳观春被苏无言这番话袭中心脏,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电光石火间,昔日所有端倪都连成了一线。
柳观春终于知道江暮雪在想什么。
难怪天道派来的小玉,一心想要助柳观春飞升,找寻回家的路;
难怪江暮雪会自小将柳观春带在身边;
难怪江暮雪总是在她遇险时,反复确认她的呼吸与脉搏;
难怪江暮雪会压制雪灵根的天赋,宁愿待在外门也要陪伴她左右;
难怪柳观春一旦有个闪失,江暮雪就会失控,就会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
他很害怕啊。
江暮雪明知自己步的是死局,明知自己时日无多,但他仍想让柳观春得到一个圆满。
原来,即便他们重生,他们也无法真正厮守终生。
原来,柳观春的重生,代表了江暮雪的死期。
原来,江暮雪盼着柳观春长大,是为了真正离开她。
原来,江暮雪很想她,却不能留下她……-
化神阵中。
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天地凝成漆黑一线,不分昼夜。
遍地都是枯骨残骸,尸山血海。
方才伏雪剑轰出的浩渺剑气,荡平了一波波杀气腾腾的黑肉阴虫,空气中除却漂浮不定的星火灰烬,还有焦黑的鬼怪阴魂。
那些烟尘在空气中飞舞,萦绕着鬼阵最中央的白袍剑君。
四面八方都蛰伏着蠢蠢欲动的妖邪,可它们畏惧江暮雪身上散出的凛冽剑光,不敢贸贸然靠近。
一时间,分不清谁才是恶鬼魔王。
江暮雪身处鬼阵,方圆百里,皆为无人之境,他无所顾忌,就连下手都变得狠厉残忍,毫不留情。
与其说他是屠龙修士,倒不如说他是玉面修罗。
凡是他所闻之声,尽受他所持之刃。
黑太岁不甘心如此僵持战局……它必须尽快吞噬江暮雪,逼它飞升,开启换命仙缘。
它要夺舍柳观春的身体,借她飞升上界,离开此世。
黑太岁分化出无数张牙舞爪的黑肉分身,再度袭向江暮雪。
成千上万条不可名状的邪祟阴虫,听到黑山感召,气势磅礴,腾空而起。
它们杀气腾腾地扑来,密密麻麻一片,犹如万千黑色洪流,挟带雷霆之势,直袭向江暮雪。
黑肉阴虫共享一个意识,那便是:吞噬江暮雪,活吃了他!
妖邪蠢蠢欲动,意图将江暮雪淹没,将他藏进腹中!
黑太岁还有残余修为,即便江暮雪自毁灵根又如何?它还能渡他,还能孕化他,它还能造神……
江暮雪,来啊。
黑太岁一定要攀升上界,它要成为登天的邪神!
阴气大盛,黑太岁的身形又暴涨数丈!
江暮雪眉峰微拧,即便丧失视觉,他仍能听到黑太岁行进之声。
男人不敢掉以轻心,他手中结印,布下毁天灭地的杀阵。
凛冽罡风灌来,吹起他翻飞不休的衣袍,江暮雪的面容冷峻,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他习惯如此身陷险境。
男人借助伏雪剑,纵身跃起,风行电击地出招,避开黑肉触手的致命一击!
腥臭鬼气擦耳而过,江暮雪似有所感,知道了它真正的位置。
江暮雪以退为进,趁着下坠的间隙,迅速拧腕,隔空轰出声势浩大的一剑。
哗啦——!
锐利无比的剑势,劈头盖脸袭向黑太岁!
邪祟不敌他的剑意,竟被江暮雪的一袭轰得节节败退。
黑山的触手断裂,落到地皮,黑色血肉仿佛受到业火炙烤,很快凄厉地惨叫,蜷曲成一团,转眼间化为刺鼻的青烟。
不过是避开黑太岁一记小小杀招,江暮雪并没有因此喜形于色,亦不敢轻敌。
特别是他方才为了毁阵,生挖出肺腑灵根,中止飞升仙缘,逼自己退回元婴境界。
如今江暮雪本就身负重伤,强弩之末,面对强悍劲敌,进退攻守皆有章程,万不能轻敌,行差踏错半步。
只是,比起杀人尚且游刃有余的黑太岁,江暮雪自是更加不妙。
因方才的激烈缠斗,他的腰腹伤口裂开,血染白衫,白衣上像是绣了无数红梅,越来越多的鲜血顺着他的狰狞疤痕,泊泊涌出……满地都是淋漓水声。
而这些细微骚动,会影响江暮雪听声判位的准确性。
让他无法精准诛杀妖邪。
雪灵根醇香的精血,也会令邪神疯狂,战意更甚以往。
黑太岁开了神智,仅从江暮雪的一瞬拧眉间,它便发现江暮雪的弱点……只要足够安静,或是足够吵闹,就能避开江暮雪的耳朵!
江暮雪的眼睛拥有破妄神技,无法像凡人的凡眼一样,能够看清鬼魅世界,承受黑太岁带来的无尽恐惧。
此为优点,也是弱势。
江暮雪看不到黑山,看不到黑太岁,那他便不能及时御敌。
他躲闪不及,便要承受那些撕咬、冲撞、推搡……他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鬼阵,他被遗弃此处,没有人会记得他的牺牲。
江暮雪是绝望的人。
他没有了眼睛。
如今只要让江暮雪再失去耳朵……
一个又瞎又聋的修士,岂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黑千岁兴奋地颤抖,整个阴湿鬼阵里充斥着黑肉阴虫尖利狂暴的絮语。
“江暮雪、江暮雪,何必战斗?”
“江暮雪,加入我们,你就是我,我们合为一体……”
“江暮雪、江暮雪,天道不公,让我们一起成神啊……”
“江暮雪,让我们吞噬你吧,你的神智强大,你可以在我们的身体里掌控我等,来啊,试试看啊,这样才是清除黑太岁的最好办法……”
那些骚动越来越大,竟似抽枝生叶,生藤结蔓,越长越多,它们如魑魅魍魉一般,绕着江暮雪舞蹈,群魔乱舞,尖锐嗡鸣。
鬼语几乎无孔不入,充盈江暮雪的耳鼓,企图混淆他的试听。
江暮雪头疼欲裂。
江暮雪猜得不错,果然,黑太岁想对付他,连此等阴招都使出来。
江暮雪的瞳孔被魔气侵染,变黑变深,但他不退。
他咬破舌尖,任由浓郁酸涩的血气充盈口腔,心中默念祛除邪魔的静心咒术,涤荡邪祟!
诸神无量,境由心生,灵台澄澈,无尘无垢。
入道后,屡次遇到恐怖
之事,他皆是如此安抚自己。
会有神明降世,会有前辈为他清扫迷障,他不是孤身一人,有那么多在修仙道路中砥砺前行的先驱……可每个人都有独属自己的业障要破。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世上无人能渡己。
鬼阵里忽然滚过一道雪亮电光,雷龙在上方爆鸣,隐隐有裂空之势。
江暮雪听着雷鸣,心中茫然。
但他也知道,他选择在此地与黑太岁负隅顽抗,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亦不希望有人来。
可是……
江暮雪心生异样,他的道心涣散,险些要控不住身边剑阵,可偏偏黑太岁还要再说。
“江暮雪,你这样保护柳观春,她也不会记得你啊……”
这句话,令江暮雪骤然睁眼,但他的双目被布带蒙住,旁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唯有黑太岁能感知江暮雪心中动摇。
它环绕着江暮雪,看他愕然不语,口器又是两声狂妄的奸笑。
“哈哈哈哈,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喜欢又不得到,爱慕又要失去,为她牺牲又不想她记得你。”
江暮雪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口喷鲜血,胸腔震颤,难耐的痛感袭向他的心头,催出他的汗水。
冷汗淌过男人丰润的眉骨,顺着他的白净下颌滑落。
江暮雪的薄唇颤抖,就地打坐调息,男人并指捻决,再度打下一个稳固心神的法印,控制剑阵,不让其崩塌。
可黑太岁却发现了江暮雪的弱点,他居然只在意柳观春的事,当真是痴情种子……
黑太岁没有人类的情感,它无法理解为何要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甚至放弃飞升仙缘。
邪祟继续迷惑江暮雪,它问:“是你自己给她设下的忘心咒,是你亲手在她臂上绘咒。在你身死之后,她亦会将你遗忘……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难过?为何还要因她道心不稳?”
江暮雪垂眸无言。
黑太岁果真深谙人心,它能窥天地事,它早知江暮雪为柳观春绘下的,并非单纯的同心咒,而是更高阶的忘心共感咒。
如此,他不但能感知柳观春的痛感,还能为她匀伤,甚至在他身死消亡后,咒契会吞噬柳观春的记忆,让她完完全全忘记江暮雪。
如此一来,修仙世界于柳观春来说,便只是一个记不得画面的噩梦,她睡醒了,回到现实了,她会忘记有关他的一切。
江暮雪死了,留下的人不会痛苦,这是他赠予她的礼物。
黑太岁仍然不懂。
它困惑地问:“倘若真如你计划的那样,你与她换命,消亡此世。”
“她能够借助你的仙骨开启天隙,回到她的世界,再因你之死触发臂上的忘心咒,忘记关于你的所有事。”
“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进行,你为何又要难过?为何又要迷茫?为何又要恐惧?”
“既然这么害怕,为什么又要成全?”
黑太岁可以说,江暮雪一定是它见过的最复杂的人。
他没有贪念、邪欲,几乎没有弱点,无坚不摧。
可江暮雪又会为了一个脆弱的凡人,道心生隙,变得软弱。
“女子皆薄幸,她会辜负你的仙骨,我不会啊,你把仙骨赠予我,我带你一块儿登天。我体内有你的骨血,你就是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可没等黑太岁说完,江暮雪忽然调动灵力,他趁机凌步跃起,瞬移至一侧,腾转手中霜刃,破开扑面而来的罡风鬼气。
他故意暴露弱点,诱黑山靠近,如今是他收网的时机。
那一把光华流转的伏雪剑凝霜幻雪,霞光漫天。
仙剑锋芒逼人,锐不可当,直刺进黑太岁庞大如山的肉躯!
血浆迸溅,江暮雪满身都是腥浓的血液……他闷头压进宝剑,强忍住黑太岁涌来的声波气流,不顾七窍因邪祟威压而漫出的鲜血,强忍住那些涌上五脏的剧烈疼痛。
于混沌的痛感间,他终于开口。
他为邪祟解惑,回答黑太岁的问题。
他说——
“因为,人都存有私心。”
“我是人,并非神。”
他以神躯生情,他为柳观春坠下高台。
他不爱世人,他只爱柳观春。
世间,没人有资格伤害柳观春,便是江暮雪自己也不可以。
前世,江暮雪做过那个留下的人,上天入地也寻不到一个人的滋味,太苦了。
他不希望柳观春也来尝。
今生,江暮雪仍是控制不住本心,他仍想拥有柳观春,既如此,就让他最后卑劣一回。
他在亲近柳观春的同时,也为她绘下了忘心咒。
在江暮雪接受灭魄命运的时刻,柳观春会带着他的仙骨遁出此世。
江暮雪身死,忘心咒开启。
柳观春会永生永世忘记师兄,她会继续做回那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此为江暮雪的秘密,唯有他一人知晓。
这亦是江暮雪赠予自己的……最后一场好梦。
若非知道柳观春定会遗忘他,江暮雪又怎敢在弥留之际拥有她?
如此已经够了,如此已经很好了。
他拥有过柳观春,他很知足。
江暮雪释然一笑。
他想,原来卑劣之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啊。
……
江暮雪这一剑并未直接将黑太岁歼灭,仅凭耳力,他并不能完全判断黑山方位。
只是江暮雪素来出招猛烈无情,濒死之际爆开的致命一击,挟带迅雷烈风,势如破竹,虽没有杀灭黑太岁,却也削碎了它一半鬼身。
黑太岁的修为溃散五成,再这样下去,便是它生擒了江暮雪,它也无法将江暮雪渡为半神剑尊境,它会与飞升仙缘失之交臂!
黑太岁怒不可遏,劈天盖地袭下一道轰天雷鸣!
它是地仙,亦能引动天雷神威!
而凡修最惧天道雷霆,一记雷火威势轰进江暮雪灵台,剧烈的痛楚令他神识一空……
江暮雪的手骨僵硬,第一次有这种令神魂都惊惧的痛感,比之前世魂飞魄散,不遑多让。
他口喷鲜血,膝骨已经撑不住身形,萎靡跪地。
江暮雪身为剑君,竟被妖邪打压,松开了手中本命剑……他疼到肩背发抖,连伏雪剑也握不住了。
真是耻辱啊,江暮雪自嘲一笑。
可是,他不能死在这里。
若他死了,柳观春必死无疑。
最差的情况,也得他和黑太岁同归于尽。
纵然无法达成飞升仙缘,送柳观春回家,但至少……师妹能活。
脑中走马灯流转不休,全是江暮雪前世的记忆。
柳观春乖巧依偎在他的膝边,柳观春编织好看的花环戴上他的发顶,柳观春担心他夜里怕黑、明明指骨冻得冰冷,也会燃上一豆微弱的灯烛陪伴在他左右……她守着昏迷不醒的江暮雪许久,她一直陪伴他的左右。
在这一刻,江暮雪目光温柔,他在油尽灯枯的时刻,忽然……好想柳观春。
明知她不会来,可他好想、好想,再见她一面。
原来,江暮雪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
“师兄——!”
一声焦急的女声传来,语调迫切,声音温软。
江暮雪不敢回头,他以为是自己幻听,他又中了黑太岁的邪术吗?
“师兄!!你怎么伤成这样了?!江暮雪,你这个大混蛋!!”
江暮雪的肩背僵硬,他一动不动。
隔了一会儿,他才缓慢抽出伏雪剑,摘下缚目的布带,望向远处。
少女身穿莲纹白裙,杏眸含泪,她梳着俏皮可爱的双环髻,腕骨上的银珠红链,被风吹得摇曳,圣洁美丽,犹如芙蕖初绽。
柳观春来了。
她是真实的人影,并非他脑中幻象。
柳观春看到身受重伤的江暮雪,她心痛如刀绞。
她的鼻腔酸涩,心脏窒闷。
她很想逼问江暮雪,她要问他:怎么回事啊?每次我一不看好你,你就出门惹事,弄一身伤回家……师兄,你怎么这么笨啊?
柳观春的眼眶含泪,她不顾生死,义无反顾朝江暮雪奔来。
小小的、软软的女孩,闷头扑
进江暮雪满是血气的怀抱,撞得他往后趔趄一步。
滚烫的体温,令江暮雪渐渐忘却了深入骨髓的剧痛。
在这一刻,冰雪消融,万物回春,他无惧亦无畏。
江暮雪肩披霞光,他反手拥住柳观春。
男人双膝跪地,结实的臂骨搂住少女的纤腰,他把她按到怀里,紧密贴合,感受她的气息、她的体温,以凉薄的唇,感受她颈上脉搏。
江暮雪抱人的力道很大,像是想将柳观春揉进骨血之中,他需要用这种强硬疯狂的占有感,来释缓心中的恐惧。
在这一刻,江暮雪的心中涌出一点酸涩、一点委屈,他终于肯承认,他也好想见到她。
江暮雪抱住柳观春,与她耳鬓厮磨,终是嗓音轻柔,沙哑低喃:“柳观春……你来救我了。”
远处有黑雾幽浮,雷电翻滚,电闪雷鸣。
黑太岁看到那双依偎在一起的身影,阴森大笑。
“我最喜欢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戏码,柳观春来了,你不必跑了。就在此地飞升,我渡你修为,我正好能借她的身体登天……”
窸窸窣窣的絮语响起,所有皲裂分化的黑肉阴虫,受到母亲黑太岁的感召,争先恐后回归本体。
雪亮的电光中,柳观春眼睁睁看着那座巍峨高山骤然拔高数丈,长成一只形似蜘蛛的八爪邪物。
黑太岁是黏腻的、阴湿的、可怖的阴秽之神。
它隐在跳跃的雷龙之中,占据整片夜穹,它不可名状,不可直视,不可喁喁私语……它是人心梦魇。
如此可怖之物,却妄图挤进柳观春的身体,充盈她的腹腔,由她之身,孵化邪神……柳观春绝对不允许!
黑太岁再度对江暮雪发动袭击。
充盈凡人精血的黑山肉。身靠近,一股骨血恶臭扑鼻而来。
因柳观春在这里,江暮雪不敢掉以轻心。
他心中虽欢喜,却更怕柳观春出事。
只是,黑太岁却感知到孟瀚舟等人在阵外的进攻,它元气大伤,不能继续与江暮雪缠斗。
必须速战速决,必须成神登天!
好在、好在柳观春也在这里……
黑太岁鬼气暴涨,身形徒然变大,钢刃一般的触手迅疾刺向柳观春!
柳观春见状,急急拔剑去避。
没等她抽剑御敌,一具高大身躯已然笼罩住她。
温热的鲜血飚射柳观春的面颊,她的指肚沾血,颤抖指骨,看了一眼,是江暮雪的血……
师兄为她挡下了一击。
柳观春撑住江暮雪的身体,她的牙关紧咬,她心口酸涩,她不喜欢这样脆弱的师兄。
“无事,我不疼,你不要哭……”江暮雪面不改色,他徒手握住胸口插着的触足,硬生生拔出。
他自知修士之身不容易死,因此再多伤痛,他都能忍耐。
怎会有这种人。
柳观春好难过。
她不能再让江暮雪负隅顽抗,她必须帮他一把。
柳观春心生一计,她抽出锋锐无比的竹骨剑,抵上脖颈,她作自刎状,厉声高喊:“黑太岁,你不是想要夺舍我的身体吗?你不是想要借助我的身体飞升吗?我死在这里,大家一了百了,谁都别想好!”
江暮雪错愕不已,可没等他说出什么,柳观春已然飞身后撤。
无数条黑肉阴虫紧追不舍,还没来得及靠近柳观春,便被凌空跃下的苏无言横刀劈断。
然而,黑太岁的能力不容小觑,苏无言不过拦截一时,又被黑肉吞噬。
黑太岁开始围剿柳观春,它见识过凡人的莽撞,知道柳观春为了救江暮雪,什么都做得出来。
等到黑太岁全副精神都落到柳观春的身上时,柳观春忽然高喊:“师兄,西北方向!”
江暮雪闻声,剑气立即盘旋而上,撕开黑太岁的围剿。
黑太岁受伤,它爆开一声凄厉嘶吼。
邪神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江暮雪袭中……是柳观春告密!这两人打配合,便有万夫莫敌之勇!不能再留着柳观春了!
柳观春见黑太岁身上鬼气暴起,罡风席卷,心知它的确开始忌惮江暮雪。
此招很有效。
柳观春再次诱敌,她连滚带爬,身形疾如闪电,从旁避开鬼气洪流。
好在还有苏无言挥刃相帮,柳观春只要专心御敌几处暗袭。
就在黑太岁再次落下杀招的时刻,柳观春当机立断出声:“师兄,在东……!”
然而,没等柳观春发出指示,她的口鼻犹如泥流覆没,尽数封闭……莫说开口讲话,她连呼吸都微弱,脸憋成猪肝色。
柳观春被黑太岁抓住了……她还是没能帮到江暮雪。
偏偏苏无言也受制于黑太岁,他竟也抽不出身来营救小丫头。
柳观春头脑昏沉,她想了很多。
她在想,她是不是害了江暮雪?她在想,她究竟有没有让江暮雪减少一些苦难?
柳观春心知肚明,黑太岁难杀,江暮雪看不清黑太岁,他势必会死于非命。
江暮雪的死局,从来怨不得她。
只是柳观春贪心,她想让师兄好好活着罢了。
只要师兄能活下来……
柳观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其实还有最后一计。
为今之计,唯有、唯有自毁……
若是她死了,江暮雪无所顾忌,他就能能逃出生天。
她实在拖累江暮雪太多,她害了他两辈子……
她连一句真诚的对不起都没和江暮雪说过。
她好后悔。
柳观春的口鼻窒闷,她的手脚无力,但她没有松开那把竹骨剑。
柳观春以心念召剑,用尖利的剑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她要救江暮雪,不惜一切代价!
……
柳观春的呼吸微弱,江暮雪能看到她憋青了的小脸。
他想救她,可黑太岁阻挠他的前行。
江暮雪看不清黑太岁,他数次奋力挥舞刀刃,企图破开黑太岁牢不可破的防守。
他想让柳观春等一等,可她手中竹骨剑已经小心刺向胸口……
“柳观春!!”
求你等一等,求你不要如前世那般绝望……
江暮雪想到前世的师妹,想到她遍体鳞伤却仍要对他笑的模样……江暮雪知道,他没有办法了。
若他这双眼睛不再孕育破妄目力,若他生的只是一双凡目……
江暮雪福至心灵,如梦初醒。
他忽然横刀在前,腕骨奋力一剜。
“呲”的一声。
伏雪剑划过男人的凤目,鲜血满溢,江暮雪的神技破开,破妄目力泯灭,妖邪万象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