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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雪瞎了一双神目,但他能够凭借模糊的凡人目力,看清黑太岁了。

江暮雪没有迟疑,他顾不上钻心刺骨的疼痛。

男人屹立于飞雪间,手中剑光大盛。

剑君的衣袍飞扬,猎猎作响。他朝着邪祟聚集的方位,骤然轰出一道冲云破雾的剑招。

此招凝聚江暮雪毕生所学,威势极强,犹如洪流灌顶,喷薄而出!

因江暮雪舍下与生俱来的神技,竟让他无师自通研习出抵御妖邪的神火!

天地神火尽数融于此招之中,涤荡六界妖邪!

鬼阵不敌浩荡火光,阵眼坍塌,邪祟尽焚,黑太岁无力支撑肉躯,竟开始缓慢消散……

“不、不可能,为何你并非神躯,也能召出神火?我才是神,我才是神!”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无论黑太岁如何呐喊,它仍旧无法聚集阴气……这只毁天灭地的大魔,此刻付之一炬,终于化为齑粉,消弭于天地间。

柳观春逃出生天,她摔倒在地。

膝骨酸痛,但她顾不上揉腿。

她亲眼看到江暮雪取剑毁目,她看到师兄为了救她,一双凤眸蒙上灰翳,眼尾蜿蜒零星血痕……

“江暮雪!”

柳观春又惊又怕,她奔向江暮雪,扑进他的怀里。

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江暮雪,手臂不住颤抖。

小姑娘的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楚,她牢牢抱住江暮雪,她好难过。

柳观春没能忍住,她终是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你疯了吗?你疯了吗?江暮雪,你这个疯子!”

柳观春越哭越大声。

哭到最后,她又忍不住去摸他的眼睛,眼眶发红地问:“

师兄,你是不是好疼?”

江暮雪摇摇头,他没有回答。

男人只是单膝跪地,将少女拥得更紧。

江暮雪紧紧抱住柳观春,他感受这点劫后余生带来的喜悦,他感受她的心跳与脉搏,他真切知道柳观春仍活着,他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柳观春,你还活着。”

他紧紧抱着她,许久没有放开。

柳观春依偎着江暮雪,她埋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直到鬼阵破开,那些被拦在阵外的修士们都看到了幸存的三人。

仙山内部,煞气消失。天地间云蒸霞蔚,阳光万丈,空中飞出无数只诡谲的纸鹤。

一只只纸鹤,如同结香树落下花籽,随风翩跹起舞,落到众人的掌心。

信鹤点开,是唐玄风死前设下的最后一局。

他为所有修士都送了一封信。

信上写着:待江暮雪登上剑尊境界之日,便是柳观春获得飞升仙骨之时。只要夺舍柳观春的肉躯,便能获得仙缘化神……尔等真的能抵抗登天的诱惑吗?

柳观春紧紧抱住江暮雪,她冷静地看着字条上的字句,心中一片凄怆。

她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得很远。

柳观春忽然想笑,她鼻腔发酸,为江暮雪感到委屈。

因柳观春知道……即便江暮雪救世,世人对他还是有所觊觎。

他们会感激一日、一月、一年,终有一日,他们又会生出和唐玄风相近的贪婪之心。

即便道宗容他们躲避一时,可柳观春和江暮雪定也不愿拖累师父与同门弟子,她和江暮雪注定四处流亡,无家可归。

他们最后的退路,终被唐玄风斩断。

从今日起,柳观春和师兄,便再没有容身之所了。

第75章 回家(一)他来娶她。

第七十五章

柳观春和江暮雪还是没有回到道宗。

他们打算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平静度过余下的日子。

苏无言本想跟来,后来又觉得人家二人世界,他非要凑过去做什么,有点碍眼吧……而且江狗这次办事地道,苏无言打算给他一点好处。于是苏无言决定,还是等江暮雪快死的时候,再来找两人。

江暮雪丧失神目,他无法压制体内修为,天地灵气钟情于他的雪灵根凡躯,源源不断涌进江暮雪的丹田,助他攀升境界。

对于其余修士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可对于江暮雪来说,修炼境界突飞猛进,实乃一道催命符。

孟瀚舟不过看了一眼便摇头叹气:“这小子,最多一年时间……”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柳观春明白,至多一年,江暮雪就会飞升渡劫,仙骨换命机缘会再次开启。

在此期间,江暮雪要保护好柳观春,防止那些蠢蠢欲动的修士趁虚而入。

他们只能隐居躲藏,毕竟飞升机缘太过诱人,世间修士无不虎视眈眈,便是道宗倾尽举宗力量都未必能护好柳观春。

最好的情况唯有二人避世隐居,不要被人找到。

待江暮雪成功换骨替命,让他将所有仙缘尽数赠予柳观春,如此就能保证柳观春安然无恙……

于江暮雪而言,顺利赴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柳观春心中一片茫然。

师兄只能活一年了。

柳观春:“师兄,有没有办法见天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得活下去。”

江暮雪:“来不及……前世因我是人神之躯,方能感应天道。”

柳观春绝望地低头。

江暮雪捧着她的脸,温声劝道:“柳观春,不必害怕,便是只有一年……也很好,我没有不喜。”

只是,有一点遗憾,有一点不甘,亦有一点不舍。

但比起前世,已经圆满太多。

江暮雪很知足。

夜里,柳观春沉入髓海,努力唤醒盘踞髓海的小玉。

“小玉!小玉!你骗我!”

那团名唤小玉的光球很快涌动。

它看到柳观春,大惊失色,但很快从记忆里读取了这些天发生的事,了解来龙去脉。

小玉语无伦次:“我、我也不知道啊。可是,至少柳观春你能回家了,你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柳观春难过极了:“我不能用师兄的性命来换,这对他不公平。”

“兴许是他自愿的呢?江暮雪愿意这样做,他一点都不苦……”小玉声音减弱,做贼心虚地解释。

“别说这些了,你有没有办法见到天道,能不能求他大发慈悲?能不能帮我救救师兄?”

柳观春苦苦哀求,她病急乱投医,只能找小玉帮忙。

小玉为难地叹一口气:“对不起,柳观春,我见不到天道,我帮不了你。”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我来引导你,并非完全出自天道的天谕,而是有人在另一个世界,一直牵挂着你。柳观春,你的外婆求我救你……”

柳观春脑袋嗡鸣,怔忪不语。

她的外婆已经离世很久了,但柳观春穿进此世,应该没有人去给外婆扫墓了吧?难怪她会感到寂寞。

柳观春终于明白,为何小玉每次只在她濒死之际出现;

为何小玉鼓励她寻到生欲都要用外婆说过的、做过的事;

为何小玉从来不强制她进行攻略任务,放纵她为所欲为;

原来,小玉的神魂里,藏着外婆啊。

那么柳观春前世的苦难,外婆一定都看在眼里,老人家是不是好难过?

柳观春向来报喜不报忧,忽然让长辈知道自己受欺,心中愧怍不安。

但她也很感激,即便外婆早早离世,仍会用一缕残魂跨越数个世界,默默思念她,想方设法救她……

柳观春的意识渐渐离开髓海,她慢慢睁开眼。

她望向床侧闭目养神的江暮雪,小心爬过去,一双温热纤软的手捧起师兄的脸。

江暮雪浓长眼睫轻颤,自从他自毁双目后,墨瞳便不再是纯黑,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翳,如同覆盖霜雪的澄澈琉璃珠。

江暮雪近乎半盲。

但好在他有神识感应四周的情况,并不是无法视物,至多没有从前那边敏锐,只他能看到的鬼怪也愈发多了……

柳观春想到江暮雪曾说过,他少时怕鬼,彼时的江暮雪不过看到破妄下的鬼怪真身都会害怕,如今能直接看到狰狞鬼脸,不知他会不会受惊。

柳观春心情沉闷,因她之故,江暮雪陷进另一个更为可怖荒诞的世界了。

“怎么了?”江暮雪能感受到柳观春的情绪低落,忍不住出声哄她。

柳观春弯唇一笑,奖励似的,在他唇角落吻:“就是觉得师兄好看,师兄是世间第一的大美人。”

江暮雪一怔,很快又无奈叹气。

他已经习惯柳观春语出惊人,时常故意调戏他了。

柳观春笑过以后,又摸了摸江暮雪骨相棱棱的下颌,用掌心感受男人那种皮肉里暗藏的锋利。

“师兄,我们为外婆立个衣冠冢吧?我们在外婆的坟前拜堂成亲。”

自从离开道宗,江暮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虽

与柳观春同床共枕,却再没有提过和柳观春合籍完婚。

柳观春不知师兄在顾虑什么,但她不想江暮雪瞻前顾后,凡事都压抑心中。

她不在意他仅剩下一年的性命,她也不在意他如今眼盲,发丝染白,与从前两异。

在柳观春眼里,江暮雪一直很美丽圣洁,他一如从前那般白玉无瑕。

闻言,江暮雪久久无言。

柳观春撒娇抱怨:“师兄是不是嫌我?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江暮雪抿唇:“师妹,你明知我不是……”不是此意。

从来只有江暮雪配不上她,柳观春很好、很好。

柳观春凝望江暮雪,屋内烛火通明,照得江暮雪如玉面容,纤毫毕现。

她的目光分明带着欣赏与爱慕,但江暮雪仍是闭目,偏头避开。

他的雪睫微动,嶙峋喉结震颤,他不喜柳观春如此看他……江暮雪好似以为自己有了瑕疵,他坏了品相,他不再完美无缺。

柳观春不喜欢江暮雪那种,暗藏心中隐忍不发的脆弱,即便他在她面前摔碎又如何?她就是好喜欢好喜欢师兄……怎样都喜欢啊。

柳观春鼻尖发酸,眼眶生出蓬蓬热潮。

她的舌根发酸,喉头战栗,又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强硬地来吻他。

这一次,江暮雪没有抵抗。

柳观春轻而易举攻占他的唇舌,师兄的唇瓣好凉,像是一块含有霜气的冰。

她用舌尖小心舔着,细细尝着,既想满足江暮雪,又想满足她自己。

每一寸唇纹,她都费心吮过去,但最终还是在满足自己的渴欲与私心,并非取悦江暮雪。

只是江暮雪太顺从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尽力诱哄柳观春,迁就她。

竭力先将她喂饱。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最喜寒气,他会无意识散出纯净寒冽的雪气,充盈整张床帐,诱得柳观春心猿意马,脑袋空空,只知索吻。

她吻得很深,整个人趴跪于江暮雪身上,有时还要师兄用手臂将她抱高一些,好助她更深地啃咬他的下颌、喉骨……

柳观春下意识剥开江暮雪。

她抽拉江暮雪的窄细衣带,把薄如蝉翼的纱衣一层层解开,她的指尖沿着江暮雪那一具清癯秀美的男性身体游走,落在他匀称有力的肩胛骨上。

江暮雪生得肤白,骨血如薄胎白瓷,却并不瘦弱。他长年累月习武练剑,肩臂肌理紧实,腰。腹也坚硬。

只是,柳观春看着江暮雪身上或新或旧的伤疤,亲吻的力道又渐渐小下来。

本该如玉玠明美的男人,可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因柳观春之故,江暮雪不但快要死了,还落下一身战勋。

柳观春低下身段,她故意捻弄江暮雪嶙峋的喉结,恶意挑逗师兄,令他也有一日目光迷离。

男人的白颈软骨,在她手下瑟缩战栗。

江暮雪压抑住那些渴盼的喘熄,一双美丽凤眼上挑,眼尾潮红,银灰色的瞳仁睥来,竟有种近妖的艳丽。

柳观春倏忽一惊。

裙下微凉,不知是月事还是什么,竟不慎湿潮……

这次来势汹汹,连江暮雪的衣袍都沾上了。

她没放过他。

江暮雪感受到了,不由抿唇一笑。

柳观春脑袋更是一缩。

男人温柔地抱过柳观春,扣住她伶仃足踝,不让她逃。

“我帮你。”

江暮雪乐善好施,他会帮她释缓热意。

柳观春被男人牵引,艰难地双膝跪地,撑在榻沿。

她的肩膀纤细瘦小,双手提起裙子的动作很僵硬,手臂也有些颤抖。

她的身外之物都被褪去了。

腿。骨空空荡荡,风吹过,隐约泛起刺骨凉意。

可柔软的唇瓣浸在江暮雪口中,他故意渡来寒气,令柳观春更觉得寒冷。

她被这种灭顶的快意席卷,膝盖抖得更厉害,忍不住咬紧了唇。

柳观春眼眶开始落泪,她低头,便能看到江暮雪弧度优雅的鼻梁。

她忍不住抓住江暮雪低下的头。

女孩瘦小的指骨一圈圈,重重地绞住他的银色发丝。

柳观春犹如蜷缩的含羞草,时不时做出一个生涩的抵抗。

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因江暮雪唇齿上的轻捻慢揉,渐渐冷静下来。

一股麻意,自柳观春的尾椎窜到天灵盖。

只是柳观春明明惊慌失措,却还是把江暮雪抓得好紧。

她不怕江暮雪。

她哆哆嗦嗦,温吞地接纳师兄的好意。

她意识到江暮雪靠近。

她依恋师兄,总会忍不住躬身靠近。

江暮雪的吻极其温柔,压着厚唇辗转,总让柳观春感到意犹未尽。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嘴馋,竟一昧想蚕食师兄身上的气息。

她好像含。咬得格外深,直接压向指根。

江暮雪的指骨,陷进雨水丰沛的唇腔软。肉中

柳观春站不稳,腿都在发酸,她的脑袋放空,手心攥着的银发太多……

江暮雪总算吃痛,无奈地松开了她。

他轻轻皱起眉头。

抬起头时,莹润的水光染亮男人的唇侧、下巴,就连他的喉结都沾上不少。

全是柳观春之物。

柳观春惊得又是腰。窝酥麻,浑身颤抖一下。

这次,江暮雪倒是很有兄长的典范,他不顾脏污,将她接住了。

看着这一幕,柳观春如遭雷击,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她都臊得不行,胡乱将那些雪色银泽擦拭干净,钻进被窝里不肯见人。

还是江暮雪洗漱后,又换了一身衣,干干净净的男人拥有极多的耐心,他好声好气将她从被褥里捞出来。

柳观春闹够了,她乖乖趴到江暮雪的胸膛,和他好声好气打商量:“师兄,你不能不负责任。师兄,你要给我一个名分。”

小姑娘说这话,倒也不心虚,全是江暮雪伺候她,她哪门子被男人吃干抹净了。

但女孩家嘛,行事总是霸道的。

柳观春盯着江暮雪,固执地命令他。

“江暮雪,你得娶我。”

江暮雪微微怔住,他视物不清,但他能依稀觉察到柳观春脸上的笑。

她是欢喜的,她意欲如此。

江暮雪心中生热,手指顺进她披散双肩的油润乌发,温柔梳理。

江暮雪一边帮她通着凌乱的发,一边温柔地应下。

“好。”

他来娶她。

第76章 回家(二)春

第七十六章

临近年关,隆冬未过。

屋外风雪交加,雪声很大,院子里植着三顷红梅,承载了霜花的重量,花骨朵沉沉往下坠。

柳观春明明怕冷,缩在被窝里的时候却并不安分,仍要毛手毛脚往江暮雪寒气逼人的怀抱钻。

江暮雪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极力收敛身上散出的冷峻霜气,克制住四溢的灵流,尽量忍耐,力求不要冻着柳观春。

柳观春毫无自知,她仅凭亲人的本能,费劲儿压进师兄的怀里,与他亲密无间地相贴。

此举确实能带给江暮雪许多力量,令他感到十足的安心。

“不冷吗?”江暮雪问她,明知故问。

柳观春摇头:“我是筑基期的修士,一点点霜气算什么,又不会着凉生病。”

意为,是有点冷,但不会染上风寒,所以无所谓。

她想抱着师兄。

江暮雪的眉宇间,冷寂之色褪去,银眸浮起浅浅的温和。他不再抵触柳观春的靠近,亦不再害怕自己会伤到她。

江暮雪顺从本心,伸手拥住柳观春,将她抱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发顶,用虚抱的姿势,将她搂得更深。

仿佛如此,他才能熄灭那些浓烈的渴盼,填满心口凿开的、无法愈合的一个洞。

江暮雪要很用力去反抗,才能熄下那些想要强留住柳观春的私欲。

柳观春蜷在江暮雪的怀中一动不动。

她的身姿娇小,雪肤凝脂,发间萦绕一股甜香,像清冽桂花,又似香馨荔枝。

“吃了什么?”江暮

雪一边轻摁她腰上绵肉,一边猜测那几味闻到的香。

柳观春没想到师兄如此敏锐,竟连她浅尝一口的小食也能知晓,她分明漱过口了。

柳观春心虚地道:“方才师兄洗漱,我想着腹中空空不好入睡,便将昨日山下买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吃完又觉得口干,还喝了一盏清茶,那个茶叶忒苦,我想着万一师兄想尝我嘴里味道呢,咳,所以我又嚼了几颗荔枝糖,荔枝糖到底太酸,龙须糖恰好能缓和涩口的酸味……”

“所以,短短一刻钟,你浅吃了七八样吃食?”江暮雪眉尾微扬。

“准确来说,是六样……”

“罢了。”江暮雪复而撑起身子,将柳观春也捞出被窝,“靠一会儿,你先消消食。”

柳观春不情不愿地倚到枕上。

单是这样,她仍不满足,又故意把腿挂到师兄的膝骨,与他肌肤相触,紧密地黏连,仿佛如此,肉生着肉,时刻碰到江暮雪,她才能有片刻安宁。

江暮雪心知肚明,柳观春每日嬉皮笑脸,佯装无事发生,但她很害怕。

柳观春一贯擅长粉饰太平,她强忍住漫上心头的畏惧感,不愿江暮雪觉察她的惶恐与不安。

江暮雪心神微震,一种难掩的苦涩如潮涌至……他终是伤害了她。

柳观春夜里睡得很快,她知道有江暮雪在,风雪不侵,他会护她周全。

只是,柳观春有时会忘记,江暮雪早已辟谷,他不用入睡,那师兄一个人熬到天亮,都在想什么呢?

第二天清晨,柳观春牵着江暮雪进了荒山。

她看不懂风水宝地,只看到一棵临水而立的白梅树。洁白的花瓣儿纷纷扬扬,落满镜面似的小河,此地景致很美。

柳观春指着梅林旁边是一块地,道:“咱们就在这里给外婆建坟立碑。”

“好。”江暮雪不会扫兴,想了想又道,“既是衣冠冢,今日我们要下山置办逝者的衣冠吗?”

柳观春摇了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只要添一些外婆爱吃的、爱用的物件便是。外婆早就离世,我就算为她立碑造坟,她也不在这里。衣冠冢,只是生者记挂逝者的一个念想罢了。”

这句话令江暮雪想到前世的事。

他也知道柳观春不在那口小棺材里,他留着它,无非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欺骗自己,他尚有资格拥有她。

柳观春说完,发现江暮雪忽然沉默下来。

江暮雪心思重,总比她想得深,每次他不说话,安静站立的模样,就会让柳观春无措,让她担心自己又哪处不留心,将江暮雪遗弃在蛮荒之地。

“师兄。”柳观春牵他,似是安抚地打量他,“我故乡有一句话。”

“什么?”江暮雪毫不抵抗,任她抓住五指,女孩体温的暖意渡到他的掌心,有种相依为命的踏实感。

“人是由无数个美好瞬间组成的。因此我不会往衣冠冢里放外婆的尸骨,以及衣饰,我要放她爱吃的糕饼、饴糖、给我打过的红绳络子、我教她写过的描红本、练字的笔墨纸砚……”

柳观春那双莹亮的杏眸迎上江暮雪,她的笑容灿若桃花,“只要活着的人仍记得逝者,她便不算在世间消亡。”

柳观春隐隐猜到前世的江暮雪经历过什么,师兄在她死后,一定度过了很难的一段岁月。

她希望这些话能带给他一点微乎其微的慰藉。

闻言,江暮雪若有所思,出了一会儿神,他没再说什么。

柳观春拟定了坟地,又御剑,催促江暮雪带她下山采买物件。

他们如今住的地方,距离道宗很远,这是江暮雪前世四处游历,来过的凡间小镇。

此地虽及不上殷国都城那般富饶,却也四季分明,山明水秀。

只是群山巍峨,又有大江大湖环绕县镇,地方支不出开山造路的银子,不好开辟贸易往来的商道,便渐渐成了消息闭塞的荒僻乡镇。

如此弹丸小镇,邪魔嫌弃人气稀缺,不愿来食;修士嫌弃人口稀少,即便降魔也无法声名远播,渐渐的也就没了外地来游玩的旅客。

刚进镇子的当天,即便江暮雪和柳观春拟了化形的术法,还是引起了好一番骚动。

毕竟一对小夫妻自小在仙门重地长大,气度不凡,再怎么遮掩精致面容,周身的灵光剑气还是驱之不散。只窥一眼,便知两人有天大神通,定是天人菩萨。

因柳观春面善,说话又讨喜,每次她进铺子买吃食、衣饰,老板都给她大打折扣,三两银子的珠花,卖到柳观春手里就只有二两银子。

街巷喧闹,人声鼎沸。柳观春拉着江暮雪逛了好多店铺,甚至去了一趟集市。

她不会做饭,但江暮雪煮菜很有一手,只要柳观春买对食材,师兄就帮她打点。

今晚想吃油焖三黄鸡、河虾煲、清蒸小黄鱼……

江暮雪帮她挑好荤肉,又取来一缕寒气为肉食保鲜……从前倒没想过,有朝一日冰雪灵流能如此大材小用,顶个冰鉴使。

柳观春买完菜,又吭哧吭哧跑到熟悉的店家那里,买了几匹鲜艳的红绸,塞进藏宝珠。

江暮雪温声提醒:“若是制老者寿衣,红布会不会太艳?”

江暮雪不反对柳观春做事,心存疑虑也只是委婉问上一句。

柳观春简直要朝天翻白眼,她哭笑不得:“这是拿来制嫁衣的!”

说完,她又从藏宝珠里扯出布料,拉江暮雪的指骨去摸缎面。

“师兄觉得如何?这是蝶恋花纹的,这是如意祥云纹的,我觉得寓意都不错,一时选不下来,打算回去再慢慢细看……”

江暮雪看到红布时,这才反应过来,柳观春并非说笑,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她当真要与他成婚,她不嫌弃他至多只能再活一年。

江暮雪垂眸看了一会儿,道:“我可以每一样布都制一身嫁衣,你换上看看,喜欢哪件就定哪件。”

柳观春受宠若惊:“会不会麻烦师兄?”

江暮雪轻扯唇角:“无非是费点术法,并不累人。”

“那我就不和师兄客气了。”柳观春欢欣雀跃,又闷头去挑银楼里的花冠凤钗。作为新娘子,她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买完东西,柳观春送出一只纸鹤,告知孟瀚舟、苏无言,关于她和江暮雪成婚的喜讯。

世上唯有苏无言和孟瀚舟知晓她的行踪,至于道宗的师兄姐……如有要事,他们自会通过孟瀚舟,与柳观春取得联系。

苏无言没有回信,但纸鹤显示:已阅。

小猫不上心,小猫不在意。

倒是孟瀚舟给柳观春回了好长一封信。

他告诉柳观春,在她离开道宗的两个月里,宗门发生了什么变化。

柳观春没有及时读信,她把厚厚一摞信攥在手中,找到庭院里正为她烧烤肉串的江暮雪。

“师兄,你来。”

柳观春把江暮雪手上串好的羊肉撂到一边,先拉着师兄进屋,她要靠着他,和他一起读信。

江暮雪信手捏诀,熄了篝火,又涤荡身上烟火气,如此方能勉强接受自己迈进内室,供柳观春将他当成靠枕,依偎他的怀中。

柳观春在江暮雪身上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倚着,手里抖了抖信笺,大声朗读信上内容。

她知道江暮雪对待旁人的事很是漠然,若是孟瀚舟与他传信,他很可能压箱底三五日都不知拿出来翻阅。

柳观春不想师兄如此寂寞,还是她代劳,当个念信的书童吧。

从信中,柳观春得知了黑太岁死后,被它吞噬的魂魄大多数都放回人间,运气好的可以遁入轮回,运气不好的消散于天地间。

穆康师兄和白桃师姐运道还算不错,黎九章寻到了他们转世的人家。

白桃生为富户小姐,她从前便喜爱荣华富贵,如今有家人娇养,此生不一定入道。

倒是穆康自小便生出阴阳眼,又生来不喜妖邪,才是个出世的婴儿,一遇妖邪便握拳挥动,连哭也不哭一声。如此坚毅性格,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黎九章打算等到穆康七八岁时,再领穆康入道修行。

朱燕和倪芸彤并不知道柳观春的行踪。不过她们猜到,兴许孟瀚舟会知道柳观春的下落,千叮咛万嘱咐,若是有机会送信,一定帮她们捎句话。

倪芸彤想告诉柳观春,往后外头混得不好就上倪家铺子给她送信,天南地北无论哪家仙露铺子都行,画个蝴蝶图纹吧,她一见就知道是柳观春,无论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会第一时间去见她。

朱燕没憋出什么话,思来想去也只是说了一句:“少时的澡豆,我知道不是你拿的,那时候的我,只是不甘心留在遍地凡人的道宗,故意给凡修一个下马威罢了。不过,经此一役,我发现灵修也没多了不起,面对妖邪还不如凡修厉害呢。我会继续好好修行的。柳观春,我希望往后还有机会见到你,若是见不到,那就盼你余生顺遂安康……柳观春,你

、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妹。”

念到这里,柳观春自己都笑了。

“笑什么?”江暮雪抬眸,好奇问她。

江暮雪百无聊赖,掌中顺手捻过发丝,眼下不由自主开始拆解柳观春乌黑浓密的长发,帮她重新梳了一个单螺髻。

柳观春享受师兄的照顾,小声说:“其实我早就知道朱师姐不讨厌我,毕竟……谁讨厌一个人,还会在膳堂特地等她吃饭啊?”

听完,江暮雪也不禁莞尔。

柳观春眨眨眼,看着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笑意,心情也不由大好。

师兄跟她在一起后,真是越来越爱笑了。

柳观春继续往下念,接下来便是王昱风、叶长老、郑长老的事。

两个月时间太短,没什么新鲜的,大家都在忙活收拾妖祸后的残局,不过许多百姓听说道宗降魔的事,倒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想要拜在道宗门下,就连许多灵修世家也偷偷打听道宗收徒的状况……因江暮雪之故,道宗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哦,还有,此番黎九章下山,竟被一只狐妖讹上了,非说要效仿妖修苏无言,也入宗门修炼。

黎九章原本不想干涉此事,但听狐妖自称“桃娘”,他想到柳观春曾说过,有一只名为“桃娘”的狐妖会成为他的未来道侣,切记不能持剑伤妖。

黎九章虽觉此事实乃无稽之谈,但好在留了心,并未拒绝狐妖参加万门择徒比试的请求。

最后就是孟瀚舟给柳观春送的信。

老头聒噪,洋洋洒洒写了足足五页。

柳观春一看那大片大片的字,顿觉眼睛被吵到了。

她福至心灵,没忍住,扭头,战战兢兢问江暮雪:“师兄,前世你失忆时,我也给你送过信鹤……是不是看起来很吵,很打扰你?”

她记得自己话稠,应当不算讨喜的样子。

江暮雪沉眉思忖,与她说:“你虽话密,却也是一派少女鲜活,我并无不喜。”

“实话?”柳观春惊喜地追问。

“嗯。”倘若江暮雪当真不喜,他会当场粉碎纸鹤,不让柳观春与他传信。

细想起来,当初江暮雪的容忍与耐性,其实也是一种对于柳观春的隐秘偏爱,只他自己从前不承认罢了。

柳观春满意了,她的嘴角上翘,继续念信。

孟瀚舟显然是个伤春悲秋的男人,这封信竟从柳观春进道宗伊始开始说起。

孟瀚舟说柳观春小小年纪就心机颇深,知道用小点心来讨好师兄、师姐,可唯独不知道也给他这位路过外门的长老一份。

谴责完柳观春,又说起她拜在门下,当了自己的徒弟的事。

柳观春还是护短的,自从认了孟瀚舟为师尊,倒也知道时常在外维护师长的尊严,就是太过自以为是,她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孟瀚舟早早知道,柳观春明面上和叶长老、郑长老恩断义绝,私底下跟着两位长老偷学术法符箓……

此举说好听一点是勤勉好学,说难听一点就是背弃师门。鬼知道孟瀚舟看着臭丫头于术法方面突飞猛进,时不时还能蹦出一招孟瀚舟还没教到的咒印符箓,心有多寒,心有多痛!

说到这里,孟瀚舟又讲起柳观春和江暮雪合婚的事。

两个都是自家徒弟,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江暮雪命不久矣,但他能为柳观春献出生命,也算是不错的道侣人选,孟瀚舟就不当痛击鸳鸯的大棒了。

只是柳观春若为世外之人,在江暮雪飞升后,还会回家的话,那两人还是悠着点,可别一时冲动造个孩子来。

不然柳观春带着遗腹子遁回异世,这不纯纯折腾人么?柳观春不但要守寡,还要带娃,偏他也见不着二徒弟,不能帮衬着……想想就很辛酸。

这段话,柳观春心里默默消化,没敢念。

少女倏忽缄默,倒引得簪完花的江暮雪低头,不解地询问:“怎么不继续念了?”

柳观春耳朵滚烫,打哈哈敷衍:“啊……不是什么好话。”

她有点庆幸江暮雪的目力没有从前敏锐,无法一目十行看完她的信。

说起来,孟瀚舟的话倒真的提醒柳观春了,她倒是没想起避。孕事一遭,难不成师兄也是顾虑这个,方才不愿与她行房?

柳观春憋了半天,没忍住,开口问江暮雪:“师、师兄,道门里有没有什么避。孕事的秘药?”

听完,江暮雪怔忪,手骨不禁震颤一下。

他沉默许久,方才慢条斯理地说:“修士如想孕育子嗣,只需在行房时,施加赐子福令,便能怀上身孕。若无此念,修士并不会有孕……”

也就是说,倘若柳观春不想,即便她与江暮雪再如何荒唐无度,也不会怀孕?那还真是体贴……

柳观春莫名想到昨日,她不慎、险些、差点,跪坐上师兄俊脸的事……她记得床笫间隐有靡丽花香散开,她屈膝,雪。腚的两瓣涧,亦有霜花浊浪,流溢。

柳观春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烫,她揉了揉脸,收好这些信笺,觉得自己不能再和江暮雪待在寝房中了。

毕竟江暮雪如此端庄、美丽,她很难把持住啊!

柳观春是和江暮雪来深山老林隐居,修身养性的,不是寻个借口把师兄囚。禁于此,日日想着怎么把江暮雪骗上。床的!

第77章 回家(三)嫁衣。

第七十七章

第二天清晨,江暮雪被几滴眼泪惊醒。

江暮雪那只借给柳观春枕睡的手臂,隐隐感受到从女孩眼角淌下的滚沸湿意。

江暮雪睁眼,看到柳观春的肩头轻颤,小声抽噎。

她在哭。

江暮雪怔忪,他很担心,但仍是放低声音,转过柳观春,柔声问她:“师妹,怎么了?”

柳观春没想到自己小声哭两下也能惊动江暮雪,迎上那双深秀眉眼的时候,她破涕为笑,把眼角的泪花擦掉。

仿佛方才都是江暮雪眼花产生的错觉。

“是不是吵到师兄了?”小姑娘眨眨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没事,我只是夜啼罢了,这么大还哭,真的有点好笑……”

江暮雪不喜欢她哭,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无用,他温柔伸手,帮柳观春拭去眼睫上湿漉漉的泪,耐心地哄劝:“有什么心事,你可以和我说,不要瞒着我。”

柳观春总算坐直了身子,她跪在床侧,双手去碰江暮雪散落枕边的莹亮白发,指尖有点发抖。

“师兄,前世……你确实生过白发,对吗?我看到的不是幻象,而是你前世的记忆,对吗?”

柳观春的目光坚定,她已知答案,江暮雪骗不了她。

“是。”江暮雪承认。

柳观春心中悄然塌陷,空了一块。

她既庆幸江暮雪肯待她诚实,又难过江暮雪前世孤苦伶仃一个人。

柳观春狠咬江暮雪下巴一口,“江暮雪,从今往后,你不能对我撒谎。”

到底下嘴不够狠,江暮雪只感受到痛,但没有血珠溢出。

眼角余光中,江暮雪瞥向柳观春露出衣袖的一截凝脂藕臂,那里绘着他留下的忘心咒。

一个能在江暮雪死后,令柳观春忘记他的咒契。

可柳观春对此并不知情,她还以为,那道符文不过是寻常的同心咒文。

江暮雪扯了一下唇角。

“好,我答应你。”

这次一定是,最后一个谎言。

至少,不能把柳观春留在苦难里。

江暮雪想,在柳观春开始恨他的时候,她也开始遗忘他。

江暮雪不会在柳观春的余生,留下什么涟漪-

柳观春的嫁衣裁得很顺利,不过两日就制好了三身。

柳观春目不转睛看着梨花木衣架上挂着的三套红嫁衣,爱不释手地抚摸袖缘上的银丝金线。

嫁衣华贵高雅,尺寸还很贴身,简直就是为柳观春量身定做的。

柳观春欢欣雀跃,忍不住凑近江暮雪,在师兄清俊秀美的脸上落下一吻。

“师兄,你当真是心灵手巧。”

好了,

这次柳观春又觉得,江暮雪继睡美人、白雪公主之后,又很像受人磋磨的灰姑娘了。

她不管,师兄就是公主,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要换上试试看吗?”江暮雪问她。

哪有姑娘会不想穿新衣呢?柳观春蠢蠢欲动,自然很想,她只是觉得这是江暮雪的劳动成果,她不好意思提罢了。

可师兄居然纵她试衣……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柳观春杏眸明亮,笑着点点头:“想啊。”

江暮雪:“师妹,挑一身你最不喜的。”

柳观春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可我都很喜欢啊。”

“成亲那日,只能穿一身,你先试不大合适的,我可以看着改改。”

柳观春恍然大悟,原来江暮雪贴心至此,是想帮她修裁嫁衣。

但很快,她发现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因江暮雪制衣太过繁复,里三层外三层,左边是里衣的樱桃红的丝带,右边是凤纹腰封,臂上还有芙蓉绣纹的披帛……她左拎右提,绑成一团乱麻,连走路都趔趄。

柳观春衣裳没系好不说,走出屏风还磕磕绊绊,一下子摔进江暮雪的怀里。

柳观春没来得及反应,软。臀已被一只健硕有力的臂膀托举,揽到膝上。

柳观春坐到江暮雪怀中,她没来得及穿亵裤,身上只套了裙子与嫁衣外衫。

偏偏女孩的衣袍松松垮垮,没有系紧,只单单就挂了一只霞光红的肚。兜小衣。

江暮雪不过稍稍低眉,便看到柳观春雪腻的肩头,窈窕的腰身。

胸口仅仅绷着一层薄薄的小衣。

兜衣绣面上,野鸭脚蹼扑腾,一左一右泛起的两团涟漪,很有实感,小荷才现角,芙蕖却已丰收饱。满,轮廓丰。腴。

柳观春本以为江暮雪见她危难,会耐心帮她穿衣。

但她好似忘记了,师兄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当她意识到江暮雪目光略有些炽热时,后颈的细带已被他用指骨,一勾一挑,轻轻解开了。

锁骨一凉,小衣落地。

柳观春想逃已经来不及。

女孩的玲珑腰身攀缠上修长五指,江暮雪掐得很紧,几乎是将她摁在怀里。

柳观春无路可退,只能乖巧地仰头,迎向江暮雪落下的吻。

不知是不是柳观春的错觉,白发的师兄比之从前更添几许清雅高华,那双银瞳含了私人的情愫,竟愈发诱人。

柳观春被江暮雪架在怀中,进退维谷。

她被亲得七荤八素,意识都有点迷乱。

明明柳观春没有和江暮雪坦诚相待。

他的膝骨还有单薄布料。

可她就是觉得,江暮雪的……

炙热锋刃,伤到了她。

江暮雪怕她坐不稳,伸手强硬一拉,不过下压。双腿。

柳观春便觉得自己被人冒犯。

江暮雪竟如此不知分寸,有意碾碎她。

柳观春近乎狼狈地仰着颈,战栗不止。

江暮雪动作强硬,像是一只扑食的狼。她只觉得自己受人胁迫,一动都不敢动。

柳观春几乎要融化成一滩流动的、泥泞的水,她满头都是汗,被迫低头,吻上江暮雪。

男人甘心做她裙下之臣,就连软肋也尽数献给她。

柳观春不由自主发抖。膝盖颤抖,突如其来的滚沸感受,催得柳观春眼角生潮。

小姑娘整个人直哆嗦,终是受到了炙烤,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78章 回家(四)备嫁

第七十八章

柳观春被江暮雪吻得很深,顾头不顾尾。

她被师兄戏弄,处处都得人妥善关照,即便是以轻柔的吻。

不过是隔靴搔痒的触碰,但柳观春还是有点被江暮雪的雷厉风行给惊到了。

柳观春不敢想象,江暮雪那般天赋异禀,七寸也异于常人。

往后和师兄真刀真枪见面,她会是个什么光景,就连现在的小打小闹触碰,她都忍不住带上一些讨好之意。

柳观春竭力配合,她并不想令江暮雪为难。

好在男人很懂体谅人,他贴心伺候,压着她,莅临战场。

柳观春的后腰发酸,忍不住往前仰,幸好还有师兄掂着、抬举着。

柳观春不喜欢这种太过亲密的耳鬓厮磨,她忍不住抱住男人修长白净的脖颈,咬上他块垒分明的肩膀。

小姑娘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重捶了几拳。

火辣辣的,膝骨都酸到打颤,有点紧燥难行。

但江暮雪显然食髓知味,冲锋陷阵的力道愈发没有分寸。

柳观春伶仃手腕上的红绳银珠,跟着一晃一晃,叮咚作响。

她的眼角被催出眼泪,忍不住咬进师兄的皮肉里,可他肌肉紧绷,牙都酸了,愣是没能破开口子。

没流血代表不疼。

柳观春咬人也恐吓不到江暮雪。

他仍是动作,不肯松开她,少女只能以柔克刚了。

她小心地吮一下江暮雪微微汗湿的颈,讨好地亲他。

试图告诉江暮雪,她够了,真的够了。

本以为江暮雪还会一意孤行。

偏偏他被柳观春这个软乎乎的吻撼到。

像是终于寻回理智。

江暮雪握住柳观春膝。骨的那只手臂。

力量渐渐变轻。

动作亦轻柔、缓慢,怜香惜玉许多。

江暮雪松开一只手。

掰过柳观春灵巧的下巴,缠绵的吻,逐一落到她的嘴角。

柳观春被折腾得心猿意马。

江暮雪温柔地去吻她,与她温吞相融。

明明江暮雪的白发如丝缎,人也生得仙姿佚貌,可偏偏在私欲上,男人的凤眸变得极具侵略感。

幸好眸中神色,仍是平静温和。

柳观春被这双漂亮凤眼蛊惑,后知后觉想着,他是师兄,他绝不会伤害她,所以她不该怕他。

若是柳观春生怖生畏,她躲开了,会令江暮雪伤心。

柳观春迷迷瞪瞪地献吻,她如之前那样,主动献上水光莹润的丰唇。

她亲上江暮雪的唇瓣,舔动他的舌尖,勾缠、吮。吸、吞咽津唾,她知道江暮雪情动时会散出清幽好闻的雪气,苦涩如莲香,清幽如青松。这种沁人心脾的气息有时又似毒。蛇的毒液,注入猎物体内,便能使其麻痹,变得迟钝,或是失控。

柳观春屡次都被江暮雪蛊惑,她被他掐着腰,高高奉起,汗珠顺着眉心,滚到江暮雪高挺的鼻梁,或是落到他赤着的肩颈,再滚进后脊的衫裤。

柳观春迷迷糊糊发觉,江暮雪的外衫被她拉开了,他披散一头凝霜白发,脂玉雪肌,既纯又欲,如同沙丘壁画上的赤。身菩萨,宝相庄严,德隆望重,凡人不可亵渎。

偏偏柳观春不知悔改,她犯了大忌。

竟在诱神。

柳观春心中生出隐秘的得意,她故意低头,更深地啄吻江暮雪。

她的血液都变得滚沸,热意驱逐开那些竭力裹缠她的风雪寒意。

她很有能耐,明明江暮雪是天寒地冻的雪灵根,她也能违抗神性与天命,将他焐热。

柳观春心知肚明,师兄待她宽容,无非是手下留情,师兄分明可以直接折碎她。

但江暮雪从来待她仁慈,下手不会太重,亦给柳观春一

种怜爱的错觉,甚至馈赠她任性的资本,她能故意像蛇一样盘缠上江暮雪的七寸,将他绞杀其中,欺负师兄不敢忤逆她、伤害她。

明明是暧昧的春。事,但柳观春说抽离就抽离,她不与江暮雪同流合污,小姑娘故意悬崖勒马,停住了。

她看着隐忍喘熄的江暮雪,狡黠一笑。

女孩梨涡浅浅,舌尖紧贴牙上膛,以无声口吻,挑衅江暮雪:“求我。”

她不愿江暮雪如愿。

她要阻止江暮雪,奔赴极。乐。

江暮雪被柳观春制止动作。

男人的凤眼潮红,他的下颌绷紧,既欣赏柳观春高高在上的得意,又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劣根邪念。

柳观春越任性,越能激发出男人的侵占欲。

她根本不可能控住江暮雪。

柳观春没想到师兄还能来强的,也是,男人的力气一贯大于女子,她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江暮雪抬手,掐着女孩细软的腰身,又将她拉回怀里,温热的手掌不容分说,按住她的腰窝。

“师、师兄……我错了。”柳观春连连求饶。

即便很可爱,但还是惹得江暮雪发笑。

江暮雪短促的、蛊惑人的笑声响在女孩耳畔。

他怜惜柳观春,手上却不停。

这一次不是春风化雨的和煦,江暮雪有了脾气,刻意与她相击,诱她求饶。

终于,柳观春感受到脚尖一扫而过的热意。

湿热的水渍,不是她的东西。

是江暮雪的……

一贯冰冷的人,居然也有滚沸的时刻啊。

柳观春惨败间,又有几分得意,心里觉得好笑,如果她不看看自己锁骨一片狼藉的绯色吻痕的话,她还能大呼一声胜利。

她居然……满足到师兄了。

第79章 回家(五)大圣男神。

第七十八章

柳观春想到,昨晚她不过是被江暮雪困在怀里折腾。

他明知她裙底,近乎一丝。不挂,他却仍要霸道地抓紧她。

明明隔着一层薄布,江暮雪竟也存心提枪上阵。

江暮雪素来出招迅猛,今日也是如此……

江暮雪竟抓她练剑……

柳观春浑身战栗,她自知自己的灵域太窄浅,根本存不下师兄。

柳观春简直觉得腿侧酸痛,连皮都被磨破一层。

甚至有点红。肿……

可恨的师兄!

但柳观春又想到那一蓬蓬的,落在她腿肚子的……

独属于江暮雪的事物。

柳观春想到江暮雪的餍足神色,汗湿的喉结,她又耳廓发红,心想:算了,原谅江暮雪吧。

师兄忍了这么久,就当、就当给他吃顿好的……

江暮雪在帮柳观春清洗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很会关照人的师兄,只要忽略柳观春身上残余的那些指痕的话,她真的可以既往不咎。

只是,柳观春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吻痕。

又想到枪戬莅临……浪潮淹没蓊郁繁茂的乌草。

她像是要惩罚师兄一般,故意恶狠狠地说:“婚期延后几个月!临夏才能完婚!”

她等着江暮雪痛哭流涕来求自己,可男人只是微微发怔,随后嘴角轻弯,说了一句:“好。”

后来,柳观春发现,难怪江暮雪答应得这么爽快,他们日日同床共枕,师兄又亏待不了自己……无非是柳观春被江暮雪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折腾罢了。

夜里,柳观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师兄还要借她的手、腿来纾解,散热。

柳观春夜里睡不好,甚至提议:“要不,师兄你直接进来,我又不会阻你……”

江暮雪没有听劝,他们还没有完婚,这等事,至少留到新婚夜里。

况且,江暮雪知她会疼,他希望带给柳观春的伤害越小越好,他固执地保护柳观春,仿佛如此恪守底线,他就能弥补许多心中的遗憾。

柳观春知道江暮雪古板,又有点文人君子的克己复礼,从前在迷魂梦阵也是如此,待二人成婚,新婚夜的时候,江暮雪才展现他的私心,会如猛虎出笼那般擒着她,不让柳观春逃跑。

师兄费腰,她费人……柳观春记得,自己第二天甚至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还是悠着点吧。

过年的时候,柳观春捡到一只冻到四肢僵硬的小猫。

它有雪白的爪子,圆滚滚的脑袋,特别是眉心一点削瘦的白毛,很像江暮雪眉心殷红的剑印。

柳观春惊慌失措地抱回小猫。

她高举起已经没气儿的小猫,着急忙慌地追问江暮雪:“师兄,它还能不能活?”

江暮雪放下炒菜的锅铲,解开束缚袖摆的襻膊,从妻子手中接过小猫。

天寒地冻,小猫的身体都冻僵了,呼吸若有似无,几近断气。

它本该死的,可江暮雪看到柳观春担忧的眉眼,他不想让妻子失望。

江暮雪还是渡去了许多活络经脉、温暖躯干的灵流。

小猫缓慢地睁开眼睛,是一双黄澄澄的猫瞳,很可爱。它用鼻尖碰了碰柳观春的手,原本凹陷下去的胸腔开始震颤,心跳恢复,它又有了呼吸。

柳观春欢喜不已,她拿出一床被子,折叠好几层,小心翼翼地给小猫做了窝,还御剑下山买了羊奶,泡化江暮雪煮好的羊肉,一点点喂给小猫。

小猫吃了第一口饭。

小猫伸了懒腰,还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了柳观春的手指。

小猫跟在柳观春身后,像一只跟屁虫,怎么甩都甩不开。

夜里,柳观春趴在江暮雪的身上,和他炫耀小猫聪慧,都能跟上柳观春御剑飞行的速度了。

虽然她飞得一点都不快。

江暮雪的目光温柔,他揽住柳观春,指骨一下一下轻轻顺着她那如缎柔滑的发尾。

“一直喊‘小猫’,不给它起个名字吗?”

闻言,柳观春满腔的喜悦,忽然窒在了喉头。

起了名字,就如同收养这只小猫了,柳观春没有做好准备。

“我好懒的,连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小猫吗?”

这句话说出口,江暮雪便知道她在撒谎。

柳观春比谁都勤勉,她会早起练剑,会帮江暮雪生好灶膛里的火,即便早饭是江暮雪来煮,她也会和师兄一道儿起床,在一旁作陪。她不会留下江暮雪一人操劳家事。

许是知道江暮雪不信,柳观春又说。

“哎呀,而且我每天御剑飞来飞去,小猫根本跟不上我,它又不会飞!”

“你不觉得养猫以后,房间的猫毛变多了吗?我打喷嚏的次数也多了,不知是不是过敏。”

“有时候我记性不好,还会忘记给它加水添粮,它又不像无盐一样,饿了知道敲碗……”

“师兄,我只有养大猫的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养小猫。”

柳观春想了好多理由,说了很多话,她在说服江暮雪,也在说服自己。

但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借口,都不是柳观春不养猫的关键理由。

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们唯有当下。

连他们自己都活不好了,柳观春又如何负担另外一条生命?

屋内的气氛忽然凝重。

他们都对将来的事缄口不语,仿佛如此沉默不提,就能瞒过上苍,将这一瞬变成永恒。

江暮雪懂她的无奈,他低头,亲了一下柳观春的唇角,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柳观春下山,挨家挨户考察,最终给小猫定下了一户家底富庶的好人家。

柳观春把小猫抱给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交完猫,柳观春又往女孩的眉心、小猫的脑袋,各自点下了一道赐福术法。

“要好好照顾大圣。”

柳观春还是给小猫起了名字。

小姑娘仰起笑脸:“神仙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不过,为什么它叫大圣啊?”

柳观春咳嗽一声:“从前有个我很仰慕的神,名叫齐天大圣……他很喜欢猫猫狗狗这些,他会保佑小猫长命百岁。”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头,抱走了大圣。

柳观春看着小孩和猫走远,心里还因那句“神仙姐姐”,感到美滋滋的。

她看着自己的手,脑中不断回忆方才“仙人赐福”的术法……终于有一日,她也能像那些高阶修士大能一般,点化凡人了,还真是气派。

柳观春和江暮雪分享自己方才的得意事,可师兄不知为何,神色恹恹,身上凝的霜雪更甚。

甚至夜里,江暮雪也第一次避开柳观春的吻,不让她多吃。

师兄将柳观春揽到胯上,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

柳观春的身外之物剥离,连带着师兄也褪去衣袍。

没等柳观春反应,江暮雪便搂紧她,任由炙烤过的剑刃莅临战场。

这种骨血相触的切磋,倒真是第一次。

柳观春有点呆呆的,直到江暮雪入内。

柳观春吃痛地皱眉,呼吸也忍不住放慢。

她震惊地瞪向江暮雪。

“齐天大圣是谁?”男人的声音冰冷如霜。

柳观春战栗着收容,她迷迷糊糊反应过来,师兄没听过《西游记》,毕竟在此世界,

取经师徒并不是脍炙人口的故事,那是杜撰的传说。

江暮雪也是神躯,他知道枕边妻子竟有旁的仰慕的神,自会吃味。

柳观春心觉好笑:“师兄,你在吃醋吗?”

江暮雪一怔,微微汗湿的眼睫轻颤,他滚动喉结,寒声道:“没有。”

“是吗?”柳观春嘴角微扬,虽然江暮雪矢口否认的样子很有趣,但她并不想给江暮雪添堵。

因此,柳观春就在那些如潮涌至的颠簸里,用稀碎的话语,给江暮雪讲完了师徒四人取经成佛的故事。

江暮雪也从柳观春支离破碎的话语里,渐渐拼接出了她的“心上猴”的样貌——忠诚、话少,很能打。

和他有点像。

江暮雪茫然,他想,他应该不至于是个猴妖的替身。

第80章 回家(六)终章

第八十章

柳观春注意到一年时间很短的时候,是从江暮雪第一次深夜离床开始。

她想滚进江暮雪的怀里,可身子一侧,手掌竟摸了一片空。

室内冰冷,床帐里仅剩下她一个人。

柳观春想起,江暮雪是天寒地冻的雪灵根,他本就体温很低,单从被窝温度,她无法推断江暮雪离开的时间。

若非要事,江暮雪不会离开她。

除非……

柳观春心下一空,她撩裙下地,慌张到连鞋都忘记穿。

今日刚刚入夏,山中风大,却不算太冷。

她时常贪凉,下河里摸鱼摸螃蟹,因此赤足乱跑,也并不会受冻。

“师兄?!师兄!”

“江暮雪!你在哪里?”

柳观春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她太着急了,连灯都忘记点。

脚掌不慎踩到木屑,尖刺扎进皮肉,她浑然不觉,依旧朝前快步走去。

鲜血蜿蜒一地。

钻心的痛感传来。

柳观春终于冷静下来,她这时才想起,她是个能上天入地的修士啊,她有术法,还有法器……她不会找不到江暮雪的。

柳观春笑自己傻气,手指颤抖,哆哆嗦嗦摸进藏宝珠里,掏出符箓,用灵剪裁剪出人形纸傀儡。

她在前世,曾用这招术法漫山遍野寻找能够果腹的山鸡,江暮雪还夸过她很懂得融会贯通,将术法用于日常所需,他夸她聪慧绝顶……

啪嗒。

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落在纸上。

湿意渗透进傀纸,转瞬间,扭手扭脚的小人瞬间消失,萎靡成一团灰烬。

柳观春抹去眼泪,她继续剪纸。

没等她剪出小人的脑袋,腕骨就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擒住了。

修长的、如青玉雕琢的五指,握住她的手。

柳观春循着那截手腕朝上望。

她看到一双清寒凤眸,看到那一缕剑气萦绕的莹白长发……来的人,是江暮雪。

“师兄。”

柳观春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自觉丢脸,抬起袖子胡乱地擦,又朝着江暮雪惨兮兮一笑,“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好久啊。你的眼睛不是在夜里很难视物吗?你要去哪里?怎么不喊我提灯?我又不会妨碍你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江暮雪凝望柳观春哭红了的杏眼,看着她赤足跑出房间,乌发披散后脊,连夏衫都没有披。

柳观春怕他发觉端倪,怕他不喜,她又开始用这种丑丑的笑来遮掩眼泪,她又开始粉饰太平,她又开始忍耐……

江暮雪心中生疼。

他弯腰,伸手,横抱起身姿娇小的小姑娘。

江暮雪低头,冰冷的吻落在她的眼角,“不要哭,我在这里。”

柳观春受不了江暮雪的温柔,她本来可以忍受那些眼泪。

可明明要承受更多苦难的人,却慢条斯理、温声细语来安抚她,她受不了这种温存的折磨。

柳观春仰起后腰,用双手搂住师兄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

她的唇瓣也在发颤,却并不是冻的,而是受到了惊吓。

“江暮雪,我很害怕。”

柳观春还是没能忍住,她把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闷到江暮雪的颈窝,她以唇纹感受他的气息、他的脉搏……她要很用力地吻他,才能确认师兄还活着的事实。

“江暮雪,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

“江暮雪,你忽然消失的话,我该上哪里找你?我真的会一直找下去的……”

时至今日,她终于懂得江暮雪的绝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留下来的那个人会如此崩溃。

为什么江暮雪会不顾一切代价,即便牺牲性命,也要找回爱人。

“师兄,你真的好辛苦……”

在这一瞬间,柳观春好像被一记重拳砸蒙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可以不回家吗?她可以保护好江暮雪吗?

可是,好像她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江暮雪的修为并不能停滞不前,若她逗留太久,很可能再养出第二个、第三个黑太岁,到时候她会辜负江暮雪的仙骨,她会浪费江暮雪为她换的机缘。

柳观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到底该怨自己,还是该怨恨江暮雪,还是该怨恨前世制造出那么多波折的唐玄风……

到底谁能教教她,谁能救救师兄……

柳观春捧着江暮雪的脸,她忍住眼泪,在师兄的嘴角落吻。

“师兄,有你在这里,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并非全是绝望。”柳观春朝他温柔地笑,“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选择赴死。”

“江暮雪,我会为你活下来。”

闻言,江暮雪的指骨颤动,在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柳观春攥紧了。

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守着柳观春那么久,他终于有了回报,因他成了柳观春的生欲。

柳观春不再绝望到甘愿赴死。

江暮雪终于……救活了她一次。

薄暮冥冥的夜里,竹青色的床帐之中。

男女身影交叠,掌根相抵。

柳观春洗净了浑身的污浊,她脚底的伤口也被温软的灵力愈合。

她拉着江暮雪坠下神坛,她的五指侵进他的指缝,与他紧密相连,互生互缠。

她抻着颈,血管泛起绯红,她一直在亲吻江暮雪。

吮。咬他筋骨漂亮的手,啄吻他那双因热气而生潮的银眸,还有轻轻挨蹭江暮雪那一缕被雾气打湿的银发。

柳观春清醒地感受他,即便酥麻感自尾骨传递,她也没有逃跑……

她不会再躲江暮雪了。

她不会再舍弃江暮雪了。

她会留下来。

“师兄,抱抱我。”柳观春一边落泪,一边搂住他的脖颈。

雪气渐渐浓郁,她能感受到江暮雪的所有。

她打开膝骨。

她吃不消那柄炽刃,但她勉力在承受。

江暮雪知道轻重缓急,因两人缔结了能够共感的忘心咒,他能够很好地配合柳观春。

幸好,那种开天辟地的缠痛,他也分担了一些。

幸好,柳观春并没有一直在忍受痛苦,她也有得趣的时候。

柳观春只觉得浑身绵软,像是浸在湿泞泞的雨里。

水声淋漓,不知是哪里下了雨。

江暮雪也能听到很多隐忍的、难耐的哼响。

“若是很疼,可以咬我。”

江暮雪竭力哄她,可他覆下来的肩膀,几缕充盈清幽香气的发丝一直在柳观春眼前晃动。

他明明在迁就她,可他又在竭力诱她。

柳观春渐渐失神……她还是咬了他。

很难形容那一夜的亲吻。

暴烈,疯狂,至死方休。

很难形容那一夜的缠摩。

柳观春用力地绞缠,她紧绕着江暮雪。

力气大到她心口都在酸涩。

她很想落泪。

她好像要碎掉了,她身上的枷锁尽数抛弃,她发出决绝的声响,碎得果断。

像一块被融化的冰。

可柳观春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她怕江暮雪难过,她无可奈何,又只能将自己一片片拼好。

脑袋昏昏沉沉的,柳观春无法思考。

她遵循爱人的本能,她想用身体,永远记住江暮雪。

柳观春需要这种抵死缠绵,来给予自己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她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凝望江暮雪。

她记住他冷峻的眉眼、记住他清幽的声音、记住他寒冽的气息、记住他那异于常人的、冰冷的体温……她想记住江暮雪,世上独一无二的师兄。

她想留下一些江暮雪的东西,可她什么都留不住。

柳观春清楚知道,她在慢慢失去江暮雪。

就像从未得到一样-

盛夏的时候,柳观春开始明白,江暮雪那晚出门的原因。

江暮雪之前自毁过雪灵根,他的天脉出现了问题,修为增长,灵流却因灵池无法容纳太多,而开始反噬己身。

每天晚上,江暮雪都觉得浑身疼痛,血气翻涌。原本服服帖帖的灵流,此时却如此仇恨他

这具灵体,像是要将江暮雪生吞活剥一般,寸寸撕裂他的骨肉,令他痛不欲生。

止疼的丹药无效,镇痛的术法没用。

柳观春找师父帮忙,孟瀚舟动用灵力,隔空移物,将止疼疗伤的寒潭水引到后山,供江暮雪浸泡。

柳观春看着江暮雪苍白的面容,看他明明疼到手背青色血管偾张,满额的冷汗,却还要温声安抚师妹。

“不是很疼了。”

“比昨日好很多。”

“别哭,有你陪着,我觉得很好。”

“乖一点,让我抱一下。”

“柳观春,别害怕。”

“柳观春,我还在,我醒着,我没有睡去……”

可是,柳观春怎么能不害怕?

无论受多少伤都不觉疼痛的江暮雪,一贯擅忍的江暮雪,居然会因这种灵脉逆冲的苦难,深夜出门闲逛,生怕柳观春看出丝毫端倪……

若非疼得要死,他怎会忍心不陪着柳观春。

他即将承受灭魄的命运,他怎会不疼啊?

柳观春想和江暮雪绘制同心咒,她想帮江暮雪承担一些。

可江暮雪却轻轻一笑:“师妹,若是你也疼,我更休息不好了。”

柳观春不敢多说什么,她只能忍住眼眶的湿意,每天在寒潭陪伴江暮雪。

时值夏日,婚期又往后拖延了几天,但是外婆的衣冠冢早就造好了。

江暮雪会每日给老人家的坟前摆上供品,燃上香火。

江暮雪敬重柳观春的长辈,即便外婆是辞世多年的老人。

这一天,江暮雪的境界升上元婴期四阶,他开始吐血。

男人垂下浓长雪睫,缓慢抬指,不动声色地擦去嘴角血沫。

他凝望柳观春担忧的眉眼,他开始考虑穿红衫和黑袍。

“如此一来,血落在上面,旁人便看不出来了。”

江暮雪惯来爱洁,若是白衫成日一团血气,他很难忍。

总不能时刻施加清洁术消尘。

不过是一句促狭的玩笑话,却催出了柳观春的眼泪,“不许!江暮雪,我警告你,不许!”

她抽抽噎噎,像个孩子一样,越哭越大声。

怎么都哄不好。

江暮雪轻轻叹了一口气,只能把柳观春抱进寒潭里。

柳观春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她觉得既冷又热,心脏也酸酸涩涩。

少女的指骨紧紧抓着师兄的衣襟,她紧咬牙关,努力忍泪。

“不要哭……”顿了顿,江暮雪轻扬唇角,尽量不露出痛苦的神情,“师妹近日对我,总是直呼其名。你鲜少唤我师兄了。”

“因为你不听话啊……”柳观春的鼻腔又是发酸,“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对不起。”江暮雪低头,用凉薄的、轮廓很好看的唇,缓慢吻她,轻轻蹭着,像是模仿柳观春撒娇,“最后一段日子,本来没想让你哭。”

柳观春狠狠咬他一口,想着江暮雪已经很疼了,她又心疼地慢慢松开嘴。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无意识地呢喃:“江暮雪,你这个大混蛋。”-

夏末的时候,柳观春还是穿上了那一身江暮雪裁好已久的嫁衣。

张扬的莲瓣红长裙,金橙披帛是清透的纱布,绣纹是一些不知名的神佛仙子,不用江暮雪解释,柳观春也知,这是此世界传说中的神明。

江暮雪盼着诸神能够赐福于她。

除此之外,江暮雪还为柳观春造了一对婚戒。

用凡人浊气很重的金锭子熔化铸造的,内壁拓了雪花纹样,很是灵秀可爱。

不知江暮雪是何时量的柳观春无名指尺寸,大小正合适。

残阳如血,霞光烂漫。

江暮雪撩袍跪地,虚扶着柳观春的手,替她戴上婚戒。

柳观春一点都不像个羞怯的新嫁娘,她一身华贵嫁衣,头顶花冠,盯着江暮雪,一直抿唇偷笑。

戴完自己的婚戒,柳观春又帮江暮雪戴上戒指。

她摩挲一会儿男人手上的指环,忍不住问:“婚戒的事,是苏无言告诉师兄的?”

江暮雪颔首:“嗯,我同他打听的婚俗。”

那日,江暮雪悄悄给苏无言发去留影信鹤,在连续被小猫挂断八次之后,总算接通了对方的信鹤。

苏无言:“如果你是来秀恩爱的,你就死定了。”

江暮雪怔忪:“我本来……就会死。”

苏无言见他诚实到犯傻的地步,如鲠在喉。

小猫抓耳朵:“你究竟有什么事?”

江暮雪:“我想打听一下,你那边的婚俗。”

苏无言懂了,还是来秀恩爱的!

苏无言被烦到不行,他还是将佩戴婚戒的事告知江暮雪,聊了半天又道:“那我也想给无名指上套个银的。这样吧,你俩金的,我银的,我就不喧宾夺主了。江暮雪,你把你的款式图纸发我看看……”

没等小猫说完,江暮雪冷着脸,迅速挂断了留影纸鹤。

……

江暮雪想起这些小插曲,对眼前感动得又哭又笑的柳观春说道:“苏无言说,婚戒取金,有‘情比金坚’之意。”

柳观春泪汪汪:“师兄,我好喜欢,我不会摘下来的……就算回去了,我也不摘!”

江暮雪轻牵唇角。

柳观春拉着江暮雪跪到外婆的坟前,对外婆说:“外婆,我成亲了,和一个长得特别俊俏的师兄,他名叫江暮雪。”

“师兄人很好,长得也好看,他会洗衣做饭,外出赚钱补贴家用,是二十四孝好夫君,就是寿数不大长。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您当初可说了,要是我喜欢,找什么样的人都行,就是不能二婚带娃的,我师兄可是头婚……”

柳观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她自小和外婆相依为命长大,平素讲话没什么忌讳,无话不说。

外婆喜欢她这样亲昵,也乐意与外孙女荤素不忌地聊天。

江暮雪倒是第一次听到祖孙俩闲谈,他觉得颇为新奇有趣。

柳观春说完了,她想到少时庙里沟通阴阳都要掷筊。

她从怀里摸出两个木筊,递给江暮雪:“师兄,轮到你了。”

江暮雪握住筊杯,他轻轻拧眉:“若是掷了木筊,外婆不允我娶你,那该如何?”

柳观春幽幽叹气:“那我就只能和师兄私奔了……”

江暮雪忍俊不禁,他没有再犹豫。

高大清秀的郎君跪得规矩,他躬身给长者的坟包磕头,同柳观春的外婆道。

“请您原谅,晚辈明知寿元尚浅,来日必会辜负柳观春,还要如此居心不正,挟师妹恋慕之私情,行私定终身之事。”

“晚辈入道修行,本该道心坚毅,却为私情所困,仙途崩坍,道心歼毁。此世幸有师妹相伴左右,才尝人生片刻喜乐。晚辈自知品行卑劣,不敢奢望师妹常伴身侧,只求朝夕欢愉。晚辈只余半年寿数,临终前夕,定会竭尽所能,护送师妹安然回家。”

“今日行婚,全是晚辈一力强求,还望您切莫置气于柳观春。”

“晚辈在此以神魂立誓,既已求娶师妹,自当以命相护,尽心照看,还望您于九泉之下知悉此事,能够看在晚辈尚且有一番真情,能够成全晚辈此等妄念痴心……”

江暮雪说完,朝天抛掷木筊。

哐当一声,筊杯落地。

一正一反,神明应允,此事可行。

江暮雪紧攥的指骨摊开,松一口气。

江暮雪想到此前在柳观春髓海里见过的那个年迈身影……他其实见过柳观春的外婆。

也是如此,他并未对寄居于柳观春身上的光球出手。

柳观春笑了:“看来外婆也很喜欢你这个外孙女婿。”

江暮雪也扬唇,他很欢喜。

江暮雪膝行两步,恭敬地为长者上了一炷香,“多谢外婆。”-

江暮雪攀升至元婴境五阶的时候,已是初冬。

大雪纷飞的季节,柳观春畏寒,成天待在房中和江暮雪,用炭盆煨芋头,半夜剥皮咬两口,当成

加餐的小点心。

一年时间将满,苏无言找上门来。

江暮雪说过,天隙开启的时候,苏无言没有杀人,不沾异世因果,也可以趁机遁逃出此界。

苏无言前来此地拜访的时候,柳观春清楚意识到,她为期一年的美梦快要结束了。

近日,江暮雪咳血少了,人也精神了一些,她还想着师兄定是身体慢慢好起来了,原来他是快飞升了啊。

柳观春成日沉着眉眼,郁郁寡欢,气得小猫少年直挑眉:“有你这样不待见家猫的?都是自己人,你甩脸子给我看?”

柳观春摸了摸猫耳朵:“我只是在想事情。”

苏无言被碰了一下耳朵尖,心情好了点,他拍开柳观春的手,问:“想什么呢?”

柳观春:“没什么,猫少管人的事。”

苏无言:“……我觉得还是当魔尊的时候,你对我多有敬重,我这就杀几个人去,练练魔气。”

江暮雪踹猫一脚,“别玩了,吃饭。”

他端上款待客人的鱼汤,又摆上几样菜,招呼柳观春和苏无言坐下用饭。

一顿饭,吃得倒也是宾主尽欢。

苏无言有点明白,柳观春为什么养江狗了。

他煮的猫饭确实好吃一些。

夜里,柳观春给苏无言准备了一间房,铺好毛毯的时候,她还特地叮嘱苏无言一句:“最近……对江师兄好一点。”

苏无言点头:“知道,人死为大。”

“……”柳观春沉默片刻。

她本想生气,但没一会儿又笑出声,苏无言话糙理不糙,他比她看得明白多了。

柳观春回到房间,洗漱好以后,换了一身绵软的中衣,钻进被窝,一边忍困,一边等江暮雪。

屋外松涛阵阵,雪海无涯,很是凄清。

她听着风雪声,直到江暮雪拥上自己。

柳观春顺势翻身,钻进师兄的怀里。

江暮雪已经换过衣了,他身上的雪气淡雅,体温微凉。

柳观春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苏无言方才的话。

她想,或许是时候打破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如果她一直掩耳盗铃地过日子,将来她一定会后悔的。

于是,柳观春问:“师兄,天隙打开后,我能带着竹骨剑一起回家吗?”

江暮雪想了想:“只是剑器,可以一试。”

“那我能趁天隙大开的时候,带师兄回家吗?”

江暮雪摇头:“若我登天,仙缘中止,天隙会消散,你就无法回家了。”

柳观春明白了,她怎么使小聪明都不行,两个人只能活一个,这是命定的结局。

柳观春将江暮雪抱得更紧,她整张脸都埋进他的怀里,故意让寒气把她的脸冻得发木,算作对自己活着的惩罚。

柳观春忍住心里的涩意,她轻声喃喃:“师兄,我很想你。”

江暮雪笑她傻气,但也从柳观春的语气里,听出一种撒娇之意。

他拥她更紧,他对她说:“我就在这里。”

柳观春也笑:“嗯,师兄就在这里。”

柳观春知道,也可以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江暮雪很快就不在了。

没有人能留住他。

“师兄,我会永远记得你。”柳观春说得很用力,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她会永远记得江暮雪,她不会再找别人,她不可能找到比江暮雪更好的人了。

江暮雪亲吻她的发顶,浅浅地“嗯”了一声。

“只要我记得师兄,你就永远活着……我不会让你死的。”

“好。”江暮雪笑着应了声,“你要记得我。”-

又过了几天,江暮雪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几天。

他只知道,身体的痛感愈发强烈。

强烈到不容江暮雪忽视的地步。

他无法在柳观春面前泰然处之,他连步入寒潭都变得极为困难。

江暮雪主动找上苏无言。

苏无言对他的到来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了一种天然的默契。

“又来托孤了?”苏无言捏了根柳观春晒的小鱼干,放嘴里咀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江暮雪淡然道:“替我照顾好柳观春。”

“不必你说,我肯定会照看好小丫头的,还会给你立一块碑,逢年过节给你烧点纸钱……”

“不必。”江暮雪为自己沏了一杯茶,“你不要在柳观春面前提起我。”

苏无言翻白眼:“要是她非得为你哭丧,我怎么拦……”

江暮雪垂眸,如玉指骨轻轻捏住茶盏,指腹压成青白一线。

“她不会记得我,只要你将我的事守口如瓶,她便不会生疑。”

苏无言瞪大一双猫瞳:“你又使了什么花招?”

“苏无言,你知道忘心咒吗?”

他当然知道……

所以,江暮雪为柳观春而死,却不希望小丫头记得他,感激他一辈子?

苏无言看不懂江暮雪,只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成,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小丫头不会哭了。”

苏无言不想看柳观春成日以泪洗面。

眼泪是苦的,掉到他的罐头里可怎么办?

不过,柳观春日后再找伴侣,苏无言一定会拿新人对比一下江暮雪这个旧人,要是连江狗都及不上,那真的没有谈的必要。

如此也算是告慰江暮雪在天之灵吧!-

等到江暮雪感知到自己死期将至的那日,他为柳观春布下了梦阵。

许是太信赖枕边人,柳观春并无防备。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然陷入沉眠。

江暮雪为她掖好被角,吩咐苏无言从旁看顾。

他要飞升了。

飞升之际,换命仙缘开启,苏无言一定要记得带柳观春逃出天隙。

最好也将那把竹骨剑捎上。

苏无言答应了-

天尽头乌云密布,雷龙虬结,在浓密如墨的云层中翻滚。

柳观春陷入沉眠之中。

她许久没有这么疲乏了,她任凭意识飘荡,沉溺于这片梦海之中。

那些属于她的回忆过往,如同雪絮,一缕缕从她的神识中抽离。

柳观

春在梦境中睁眼,她着急去捞,可指缝只能感受到一缕缕寒气,她看到那些记忆碾碎成灰,她看到她的臂骨浮现红咒。

是江暮雪给她绘下的同心咒。

但在这一刻,柳观春看着漫天飞舞的红线,她意识到,师兄还藏了其他什么。

这不是同心咒。

他骗了她。

柳观春该恼怒的,但是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无力地看着那些姻缘红线,缠绕住所有的过往。

丝丝搂紧,再丝丝绞杀。

粉碎的记忆如流火落下,整片雪地都是悬浮的红芒。

犹如夏日萤火,绚烂美丽。

柳观春浸在梦中,她看着皑皑雪地里的男人。

乌发白衫,眉心点痣。

男人额心的那一颗剑尊剑印鲜红胜血,他的一双凤眸乌润,唇峰冷硬,衣袍猎猎作响,随风鼓舞。

他一直站在原地。寂静、沉默,像一座积年不化的雪山。

柳观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陡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她朝他奔去。

可是无论柳观春跑多久,江暮雪永远站在原地,他不会向她靠近。

咫尺天涯,这是江暮雪给她的惩罚。

柳观春咬紧牙关,她说:“江暮雪,你不能、不能这样对我!”

“江暮雪!你不能这样!”

“江暮雪,你不能总是这么自私!你舍下我一个人,你为什么不要我……”

“江暮雪,我恨你……”

可是,无论她说多少遍,师兄都没有回应。

柳观春能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少了。

她渐渐忘记了这是哪里,她渐渐忘记了眼前那个男人的模样。

最后,她忘了自己说过,永远不会把师兄独自留下。

柳观春脑袋迟钝,她不再追赶,她停在原地,她离那片荒芜的雪地越来越远。

最终,柳观春困惑歪头,她已经想不起来他是谁。

远处的江暮雪轻轻笑了。

他看着自己逐渐消亡的身体,他看着忘心咒发作的柳观春。

江暮雪平静地接受死亡,只能目光专注、略带些难过地凝视着柳观春。

夜幕如墨,裂开一道混沌的云眼。

那是天隙开启的时刻。

苏无言和柳观春都能回家了。

柳观春被风掀开,她觉得自己变得好轻好轻,她没有任何对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再没有绳索能够将她系在这里。

江暮雪就留在雪地里。

他看着柳观春如同一缕青烟飘起,他目送她远行。

柳观春离那片雪域越来越远了。

远到她连男人的身影都看不清。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可记不住的事,应该也不重要吧。

算了。

天雷轰下,飞雪涣散,天地被那道电光照得雪亮。

灭魄之运降临。

江暮雪承受着千刀万剐、神魂俱灭之苦,可他已经痛到无法感知。

他不在意此身苦难。

江暮雪薄唇微抿,他仰望天穹。

腕上的红绳被风吹动,姻缘红线翻飞,银铃摇晃。这条红索再如何长,也系不到柳观春身上。

她平安回家了。

江暮雪心满意足。

就在这具身躯即将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的时候,江暮雪终于开始想念,他也会后悔……

但他知道,后悔无用,后悔无济于事。

命格天定,他别无选择。

江暮雪对柳观春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说——“柳观春,我爱你。”

可是。

实在太迟了。

柳观春早已忘了江暮雪……

她忘记了,她要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