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不能把江暮雪吃干抹净后,又将他抛弃于此吧?

柳观春想起万骨生花阵里的幻象,想到那个满头白发的憔悴师兄。

飞升后的江暮雪已是神躯,与天地同寿,若是让江暮雪孤独守着她的遗物,度过漫漫余生,柳观春想到就有点于心不忍。

柳观春晃晃脑袋,抛开那些悲观的想法,又问江暮雪:“倘若师兄真的能窥破幻术,当初道宗内门大比,你是不是也早就看穿我的猫身?”

闻言,江暮雪沉默片刻,谨慎地安慰:“师妹化猫,便是挨蹭撒娇,亦有几分童稚可爱……”

柳观春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丢脸丢大了……而师兄体恤她女孩儿脸皮薄,没有声张罢了。

柳观春欲哭无泪,叹气:“师兄,神技一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告诉我?”

江暮雪沉默不语。

柳观春知道怪不了良善的师兄,她决定化悲愤为食欲,怒吃两串藏宝珠里的糖葫芦,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只是,她至今仍无法明白,为何她做的梦却说出师兄的隐秘之事,难道是她跟着江暮雪的时候,无意间听过,但自己忘记了?算了,不管了。

柳观春再次牵着江暮雪衣袖,走向膳厅,她的心情不自禁变得雀跃。

至少柳观春不必害怕有人会抢走江暮雪。

毕竟就连前世的江暮雪,也极为喜爱柳观春。

而今生,就算江暮雪对柳观春没有儿女私情,她也是江暮雪唯一的师妹。

师兄重诺,他绝不可能舍下她-

今日行动,玄剑宗和道宗弟子奉命,一同合作猎妖。

他们要去的县镇,是殷国京畿的赵县,听闻这里是最早发现妖祸的地方。

妖邪生性残暴,法力通天,单是吸食人血还不够,还会将人骨骷髅与内脏挖出,披着一层人皮,去引诱附近州府的远亲近邻。

也是因此,殷国的子民受骗太多,即便看到亲朋携家带口前来投奔,也不敢贸贸然开门,非要用授箓散修送来的收邪符箓、桃木剑验身,方肯放人进门。

柳观春对这些恶事早有耳闻,她将能够抵御一部分低微幻术的障目叶贴在眼皮,并指抵唇,念了一道咒法,叶片融入眉眼,消失无踪。

即便柳观春有了天生地养的水灵根,修行上还是差人一步,非得她花费三倍时间追赶,才能超过同门弟子。

为此,柳观春特地精修了术法。

幸好柳观春还有前世的经验,在绘制符箓上,她的进步突飞猛进,又时常去叶长老和郑长老的住处偷师,如今也算是个画符大能,在道宗里少有敌手。

抵达赵县时,唐婉想亲近江暮雪,故意摆出人畜无害的温柔模样,给柳观春递去几张高阶收邪符箓。

“听闻此地妖邪凶悍,柳妹妹又是筑基期的修士,恐会着道。这是我连夜绘制的几张高阶收邪符箓,赠予妹妹,也好护你周全。”

收邪符箓与修士的修为息息相关,许多高阶符箓只能由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绘制。

唐婉料准了柳观春年幼,法力低微,兴许不懂绘符。今日她先一步送礼,护住江暮雪的师妹,如此善心肠的举动,自是能讨他的欢心。

然而,柳观春看了一眼符文不过平平的黄表纸,皱了下眉头,委婉指出错漏。

“唐姐姐,玄灵符若是想要效果更佳,最后那句‘五脏神君’最好是用雷击桃木蘸取灵墨绘制,如此才能在施法时,借助天地雷法,形成天网,震慑妖邪。”

老实说,拿唐婉的符咒,保不准还会让妖邪破咒而出,还不如柳观春自己绘的符箓收妖更保险。

唐婉没想到柳观春深谙符文之道,特别是她细细分辨了柳观春说的符变之法,确实有几分道理。

唐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一是尴尬柳观春下她的脸面,二是恼怒柳观春不过一个筑基小修士,竟也好意思对高阶修士画的符箓指手画脚。

唐婉没说话,她习惯摆出弱势姿态,让旁人替她出头。

温少卿一见唐婉垂眉,我见犹怜的样子,心中生气。

他上前一步,将娇弱的师姐护在身后,讽刺柳观春:“你再说得头头是道有什么用?绘制符箓需要高阶修士的灵力,你再能耐也画不了金丹期的符咒啊!”

柳观春心中无奈,这两人怎么和上辈子一个德行?

她掏出藏宝珠,拿出一摞符箓,抽出三张,递给唐婉:“唐姐姐,你用我画的符咒吧?有玄灵咒、甘露咒、安地咒,都用雷击桃木变过咒文,一套甩出来,正好能安地造阵,玄灵囚妖,甘露净化,很好用的……”

柳观春早已习惯在对战的时候,搭配符箓御敌,不少符咒都被她搭配出一套小连招了,便是和江暮雪喂招,师兄也常被她的巧思惊艳。

柳观春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玄剑宗的三人听着都有些脸色发白……什么?柳观春居然能破阶绘符?!这是什么天赋啊?还是她勤能补拙苦练出来的?什么时候凡修也能这么厉害了?

见他们不说话,柳观春又觉得帮人帮到底,犹豫着抽出一张孟瀚舟绘的符箓。

“要是看不上眼,我再送你们一张师父的镇妖符?师父是元婴期大能,他绘的符箓价值连城,其实我不大想给,你们可以客套拒绝……”

柳观春想了想,还是把符箓塞回藏宝珠里,老头好不容易画了几张符,留个纪念也好,她不想送人。

倒是唐婉脸上挂不住了,道宗究竟是个什么破落地方,规矩这么差,一点尊卑意识都没有,做师父的还会给徒弟绘符?

就连段芙蓉听了,心里也酸得冒泡……元婴期的高阶大能啊,整个世间的宗门长老加上亲传弟子,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来位,道宗师长能疼弟子到这种份上,还真是令人妒恨。

唐婉看了一旁调息打坐的江暮雪一眼,到底不好和柳观春争论,只强行地牵起唇角,摆摆手道:“不必了,多谢妹妹,好意我们心领了。”

“那好吧。”柳观春甜甜一笑,没说什么,玄剑宗的弟子不要她的符箓,她就拿去给江师兄和苏师弟。

转头,小姑娘已经一路蹦蹦跳跳,扑向刚刚调理功法的江暮雪。

她抽出好几张孟瀚舟的符箓,塞到江暮雪的袖中。

“如遇大妖,师兄不要勉强对敌,能用符咒就用符咒,师父给了我好多,不用岂不是浪费他老人家的心意?”

江暮雪确实无需使用符咒,但这是柳观春的好意,他没有拒绝,只温声道了句“好”。

柳观春高兴地笑了一下,又把一些符箓与法器丢给苏无言。

“这是水符,我记得苏师弟怕火,你要小心一些,猫耳朵别再被鬼火燎了!”

苏无言法力高强,最擅画符傀术,只他的毛发生长缓慢,若是不小心被火烧灼,又得半年时间才养回一寸,是以柳观春每次都给他准备许多防火的符箓与宝物。

苏无言心中感动,不老实地伸手,揉了

揉柳观春的脑袋:“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多加小心的。”

只是没等他再多摸一会儿,一把光剑已然破空偷袭,萧风擦脸而过,将他披散的发辫削落一截。

苏无言瞥向剑锋杀来的方向,气得咬牙切齿:“江暮雪,你想死是不是?!”

江暮雪漠然看他一眼,反扣住柳观春的腕骨,将她拽到身后,“别耽误时间,启程了。”

江暮雪一本正经说正事,又见柳观春投来安慰的眼神,苏无言心里纵有一团无名火,也没再和江暮雪厮打至一块儿。

赵县占地辽阔,本是远近闻名的富县,然而县民几日之内尽数死伤,满城除了遍地白骨,就只剩下的唯有那些啄食腐肉的乌鸦秃鹫。

黑鸦在空中盘旋,满城阴气森森。

江暮雪散开剑气,四下查探,道:“赵县之所以妖瘴难除,是因县中设有汲取凡人。精血的大阵,近日妖祸频繁,皆是为了滋养此阵中的大魔精怪。我们六人分开行动,若遇阵眼,切莫轻举妄动,先发信鹤传讯,待我前来布阵杀魔。”

六人之中,唯有江暮雪已是金丹四阶境界,他修为最高,众人自然都愿意听他差遣。

唐婉等人无异议,柳观春则无条件相信师兄,唯他马首是瞻,况且她和江暮雪还结下同心咒契,如她有难,师兄定会迅速前来襄助。

江暮雪看了柳观春一眼,似是担忧师妹境界低微,唯恐她会出事。

柳观春朝他一笑:“我不能总是待在师兄的羽翼之下,况且还有师父送的降魔伞、师兄的同心咒护体,论胜算,我比师兄、师弟都大呢!”

江暮雪颔首:“诸事小心。”

“好!”柳观春知道同心咒的功效,她疼,师兄亦疼。

柳观春不会鲁莽行事,毕竟她不想江暮雪受伤。

柳观春将赵县比作八卦图阵,她定下震位的方向,御剑离去。

唐婉等人也分开行动,盼着尽早寻到妖阵的阵眼,处理好妖祸,回玄剑宗去。

唐婉朝着坤位查探妖气,她已是臻至金丹的女修,手中又有九州第一剑的“霓光”仙剑护体,不过一道灿亮剑光溢出,那些阻挠她前行的妖气便迅速腐烂,如稀云溃散。

只是,没等她走出两步,唐婉的后颈忽然感到一麻。

虚空之中,一条像是绸缎,又似细线的红绳,迅疾钻进女修的皮肉,沿着四肢百骸流窜,无数丝线缠上唐婉的腕骨,绑缚挣扎的野兽一般,勒进皮肉里,将她的手脚高高吊起。

唐婉短暂失去神志,她变成了被线拉扯的傀儡,眼白后翻,意识迷离,僵硬地调转方向,往柳观春所在的震位行去-

柳观春这一路不太平,她遇到了不少拦路的精怪。

但都是一些妖气滋养的低阶怪物,柳观春信手拈来几道符箓,就能将它们杀灭。

不过前路越险阻,柳观春便能肯定前方设有阵眼,待她渐渐看清远处那个黑气笼罩的地穴时,她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地穴像是凭空挖出的一个天坑,黑气缭绕,深不见底,吹来的罡风卷出坑底的煞气,浓郁的血气迸流,催人作呕。

仿佛底下是埋葬凡人骨血的万人坑。

柳观春适时停下,她不蠢,不会贸然行动,当务之急便是给师兄传信。

当那只标记地点的粉鹤飞向天穹,柳观春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没等她原路返回,远处的草丛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柳、柳观春……”

一声怪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响起,柳观春肩颈微僵,整个人被迎面吹来的寒气掀翻。

不待她召剑御敌,唐婉的手猛然推上柳观春的肩膀。

“去死吧!”

那一股力道强大,气势澎湃,不仅伴随着金丹修士的高强灵力,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妖气。

柳观春坠下深渊,她在狂风大作的半空中翻身,看到那张诡谲可怖的脸——唐婉被妖魔寄生了!

柳观春猜出,她的坠落之地便是妖阵的阵眼。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深,有多险。

她只能感受到锋锐如刀的妖风割开殷红的发带,吹散她一头凌乱的乌发。

风力太大,散乱的青丝抽在脸上,像是一记记牛鞭,打得柳观春脸颊抽疼不止。

可除此之外,还有更为剧烈的痛感袭上她的心头,那是被妖魔吞噬的灼痛,犹如剜肉凌迟,令人心惊胆战。

柳观春偏头望去,不知何时起,混沌的黑暗里,忽然多出了无数双如炬的鬼眼。

那些邪魔隐匿暗处,悄无声息地凝望。像一条条吐信的毒蛇,眼睛没有眼睫毛,光秃秃的,异常狰狞。所有眼睛都死死盯着她,暗处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垂涎欲滴。

它们注视柳观春,仿佛她是一颗诱人的七窍玲珑心,食之法力大增,天地同寿。

柳观春心想糟了,即便江暮雪及时赶来,恐怕她也会被万魔蚕食得仅剩几块皮肉。

柳观春咬牙,她召出竹骨剑,勉力结开一个剑茧,减缓重重落地的坠势。

然而她只是筑基期小弟子,大魔凶悍,非元婴境界的大能,不能匹敌。

柳观春稳下心神,又取出那把孟瀚舟赠予的降魔伞。

到底是道宗长老的法器,柳观春的修为不够,没办法开伞。

情急之下,她只能划开掌心,以骨血绘咒,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万神咸听,荡除邪祟,开——!”

筑基修士,却想强行解开元婴修士的禁制,自当承受逆命碎骨之痛。

仅仅是开伞都耗尽了通体力气。

柳观春没想到用个法器也能有这么多的规矩,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和师父拿些旁的法宝了。

她仰头咳出一口血,脑袋嗡嗡作响。

就在此时,一道红光恰好从柳观春发顶涌出,冷不防袭向伞面。

降魔伞金辉涌动,禁制瞬间解开,伞叶大张,扩大数倍,一个旷荡的结界就此展开。

柳观春强忍住心肺碎裂的痛楚,她忍住腿肚子抽筋的刺痛,一个鲤鱼打挺踢上竹骨剑,借力翻到降魔伞上。

“带我离开这里……”

柳观春咽下血沫,对降魔伞下达指令。

很快,圣光吞没黝黑的妖气,降魔伞护住最中央的柳观春,一路盘旋而上。

只是,在柳观春脱身的霎那,一团鬼气倏忽闪现,黑气化为细丝,趁机钻进她的后颈,消弭无踪。

柳观春终于爬上阵眼,在她落地的间隙,降魔伞丧失了法力,哐当一声落地,变成一把普普通通的油纸伞。

柳观春把降魔伞放回藏宝珠里。

她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一战之力。

快要晕倒的时刻,柳观春看到一袭御剑而来的白影。

她忍住五脏六腑那些延绵不绝的绞痛,足下踉跄两步,跌到江暮雪的怀里。

少女的指骨沾血,死死抓住江暮雪的衣袖。

柳观春紧咬牙关,用尽全力,对他道:“师、师兄,唐婉害我。”

“我知道,别怕,已经没事了。”江暮雪扶住她,“玄剑宗三人轻敌,诱得邪魔侵体,苏无言已将唐婉生擒,掀不起大风浪。”

“好。”柳观春松一口气,她的手指脱力,一寸寸滑落,指缝的血迹也蜿蜒而下,染脏了江暮雪的白衣。

就在柳观春跪地的瞬间,江暮雪屈膝,白袍翻飞,单臂将她抱起。男人掌心揽在少女腿骨,任她歪头,靠进他的颈窝。

江暮雪一边喂柳观春服下护心丹,一边查探柳观春心腑,好在今日有降魔伞护体,柳观春受伤不重,她口喷鲜血,不过是柳观春于生死关头,强行打开元婴期修士的护身法宝,这才导致灵力逆流,侵袭经脉。

“听话,睡一觉就好。”江暮雪抚摸柳观春的侧脸,使用清洁术帮她擦拭血迹。

待柳观春的衣裙整洁,平稳睡去,江暮雪方才轻抬凤眼,扫向那个深不可测的魔渊。

江暮雪前世除魔卫道,早已深谙诛邪之法。

空闲的那只手肆意一挥,下达杀敌指令。

伏雪剑顺势解开封印,凝结璀璨霜花,白光萦绕,照亮江暮雪杀气滔天的眉眼。

剑阵就此召开,无数锐刃化为银针,你争我抢,迅疾袭向那一个煞气浓郁的妖阵。

剑灵幻化成一把顶天立地的巍然光剑,巨剑从天袭来,好似流火坠地,眨眼功夫便轰进妖阵中心。

天地黑云流转,魑魅哀嚎,大地也为之震颤。

地皮受此突袭,龟裂四散,碎成无数条缝隙,远处山石滚落,尘土飞扬。

无数血气、骨粉、残魂悬浮空中,六道轮回的秽物翻飞不休,争先恐后想要逃出江暮雪的掌控,可没过多时,又被那些紧追不舍的剑气缠绕,包裹其中。

剑网疏而不漏,竭力捕杀阴邪,将一应魑魅魍魉灼为灰烬。

此为最高阶的红莲业火,焚灼邪魔残魂,妖物将永世不得超生。

江暮雪的目光平静无波,他看着眼前的诛邪惨状,眼底亦没有丝毫动容。

江暮雪不愧是冷心冷肺的正道修士,他御敌从不心慈手软,而他分明有元婴之能,却强行压制升阶术法,将自己暂时困在金丹四阶,难怪能瞬息荡平赵镇的妖邪阵法。

待伏雪剑再次回到脚下,江暮雪的戾气消散,他横抱起柳观春,御剑离去-

都城王府。

苏无言早已将玄剑宗三人抓回府邸。

唐婉浑身是伤,她被邪魔的傀儡术寄生,后颈撕裂一般疼痛,但好在苏无言虽将她捶打了一番,到底是驱出邪祟,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了。

温少卿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境界及不上苏无言,本想制止苏无言的暴力驱魔行径,但论打架,他敌不过苏无言,硬扑上去反遭了一顿毒打。

如今温少卿也只能捂住鼻青脸肿的颊侧,恶声恶气地道:“你欺负唐师姐,我们玄剑宗不会放过你的!”

苏无言心中好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啊,我好怕。我师姐险些因唐婉而死,你还想着找我出气?我没杀了你都是心慈手软了。”

温少卿啐了一口:“呸,狂妄!”

苏无言拧动手腕,现出尖利无比的猫爪,“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制成缺胳膊少腿的人彘,江暮雪只让我别杀人,没说不能砍手砍脚啊。”

温少卿想到苏无言是妖修出身,这些妖鬼嘴上说从良,实则还一身畜生野性,他和苏无言讲不通道理,还是少惹这个疯子为妙。

反正赵镇妖祸已除,他们再过几日便能离开殷国了。

没一会儿,江暮雪抱着柳观春回来了。

苏无言急忙追上去,忧心忡忡地问:“师姐有事?”

江暮雪摇头:“无事,只是受累嗜睡,一会儿便好。”

苏无言抓抓耳朵:“行吧,我去给师姐烤鸡吃,待会儿她醒了,记得喊她来饭厅。”

“嗯,知道。”

江暮雪也就在柳观春不适的时候,能暂时和苏无言休战。

江暮雪没有搭理玄剑宗的几名弟子,他一路护着柳观春回房。

男人抱人抱得四平八稳,手不动,只以灵力压制着乱窜的本命剑,小心推搡房门,动作轻柔,沿途没发出一丝嘈杂的声音。

进屋后,房门无风自动,主动合上。

梧枝绿的床帐掀开,江暮雪将柳观春放置于柔软的被褥上。

他人没走,冰冷的目光凝在少女微抬下颌,仰起的莲茎一般的细颈上。

柳观春示人的一截雪颈,缠着一根微弱的鬼气。好似一条窄细的头发,缠绕几圈,勒住雪肤,不碰不痛,毫无知觉。

江暮雪探指查寻,欲将鬼气拉拽出体,然而那缕气流太过细微脆弱,挖出一段,又有几缕鬼气灵巧钻进柳观春的丹田灵域,迟迟不愿离去。

不过是一团鬼气,如虱子跳蚤一般弱小,藏进灵域深处,藏匿行踪。

只是,江暮雪不能利用神识出窍,强行挤入柳观春灵域巡视,如此行径,与神交无异,他还不想唐突柳观春……不过是些微鬼气,烦是烦了些,但也妨碍不到柳观春什么。

待它放松警惕,钻出柳观春身体时,再用业火烧灼,便能荡清邪祟。

想到这里,江暮雪不再与鬼魅为难,他轻手轻脚帮柳观春掖好锦被,转身离去。

就在离身的瞬间,少女几根伶仃手指,突然抓上江暮雪的手腕。

“师兄。”

娇娇弱弱的一声呼喊,仿佛呢喃。

江暮雪回头。

柳观春已经醒转,只她使用灵力过度,一双杏眼仍旧含泪,水光潋滟,脸颊亦泛起浅红,如嫩菱上的粉尖尖。

“醒了?”江暮雪低头望她,向来冷肃的嗓音难得带了几许温和,“可有哪里不适?”

不适?柳观春说不上来,她只觉得头晕晕的,呼吸窒闷,身上也热气腾腾。

她撑着手臂坐起,背靠上软枕。女孩细碎的发梢被汗水濡湿,黏在鬓角,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她痴痴仰头,望向江暮雪。

江暮雪坐到床边,帮她把脉,溯回体内灵流走向。男人沉眉敛目,容貌清疏温雅,如孤月高悬。

不知为何,柳观春的心跳加快,她的灼热视线忽然腻在江暮雪的脸上,沿着他饱润眉骨、狭长凤眼、挺拔鼻梁,来回巡游,流连不去。

江暮雪的五官很好看,如天人菩萨一般清丽,美得雌雄莫辨,却也不会过分阴柔。

最终,少女睁开杏眼,视线集中,凝在师兄那两片不丰偏薄的唇瓣。

柳观春莫名想到江暮雪拧眉的肃容,他微抿薄唇时,唇峰泛白,冷硬如山……很好亲的样子。

柳观春的指尖忽然触上了江暮雪的嘴角。

女孩软嫩的手骨搭上男人的下颌。

温热的触感跗骨而来,江暮雪低眸看她,并未躲闪。

柳观春傻乎乎的,一直盯着师兄发呆,像是在琢磨什么国家大事,态度认真。

旋即柳观春做好了什么决定,她屈膝跽坐,欺近了一点。就此,滚沸的气息交织,莲香与檀香交缠,难舍难分。

柳观春眸中鬼气莹然,邪念骤生。

她微张樱唇,热得鼻翼生汗,她没能忍住那股燥意,还是靠近江暮雪,低喃出一句。

“师兄,我……想吸阳气。”

第57章 青时春桃(八)同宿

第五十七章

柳观春从来不知自己能这样生热。

汗水浸透女孩后脊的薄衫,肩胛骨微动,隆。起一节节嶙峋的骨珠。

屋内的烛光摇晃,照进床帐垂下的两根流苏,光影高低错落,就连江暮雪被柳观春缠进幔帐里的动作也变得昏昧不明。

柳观春如火在烧,只觉得自己热到连眼睫都浸了汗,凝成一小撮一小撮,颤颤如蝶翼。

柳观春自以为狼狈不堪,殊不知她低头时,眼波流转,那双杏眼婉丽多情,便是昏暗的夜里也隐隐生媚。

柳观春自知状态很不对劲,骨软筋酥,心中生出无穷尽的迷障。

她以为自己动作僵硬,但其实一直在索取。

或碰江暮雪的颈骨,或抚动他清棱棱的喉结。

师兄的喉骨微动,不似在吞咽什么,但被她掌在手中,撩得手心酥酥痒痒的。

如此磨蹭,柳观春才觉得那些不适缓解了一些。

只是,裙摆底下都因此湿润了。

柳观春有点难堪。

她还是合拢膝盖,偷偷地碾了碾腿侧。

衣布摩挲,试图靠着单薄的一层绸裤,排遣心中烦闷。

但最终,还是不够。

柳观春双手都勾上江暮雪的肩背,掌心摊开,稍小的手,覆在他的后肩。

透过男人的衫袍,她摸到了一片坚实硬朗的背肌,肌理轮廓清晰,触感明显,可师兄却不似她那样浑身滚沸,他是凉的,像一块积年不化的冰。

江暮雪被她拉得靠过来。

等柳观春横躺至厚被上,她才意识到,江暮雪被她拽到了帐中。

江暮雪受力不稳,屈腿抵在床上,像是负隅顽抗。

可他落地的位置不对。

正好位于她的双膝之间。

江暮雪终是还有理智,没有被她拉进红尘俗世。

他单臂撑在柳观春的颊侧,乌发如绸缎一般柔滑,直直垂落,满含草木涩味的发梢,若有似无地掠过柳观春的脸颊,扫过的瞬息带起一阵痒意,酥酥麻麻,刮擦在人的心上。

柳观春觉得自己被汗水洇得更湿了。

江暮雪近在咫尺,可他总与她拉开距离,柳观春吃不到,她抻着手,连师兄的脖颈都够不着。

柳观春有点气闷,一双杏眸乌润发亮,粉唇微微嘟起,固执地仰望江暮

雪。

他和她一起跌进床帐之中,帐布落下来,整张床的光线更暗,不知何时起,室内的烛火燃尽,唯有月光照地,清辉满地。

屋内冷寂,柳观春看着清雅高华的江暮雪,忍不住小声抱怨:“师兄,我只是小吸一口,不会毁你道行的……就一口也不行吗?”

江暮雪垂眸,仍在看她。许久后,他阴冷地问:“是你所想,还是你丹田里那团鬼气所想?”

柳观春有点听不懂江暮雪的话,她脑袋木木的,她并不知是那团鬼气虚弱,而江暮雪是纯阳之体,若柳观春能与其交。合,便可进补阳气,鬼气也能因此受益。

然而鬼气到底是没有开神智之物,它只知进食,这股渴念传递给柳观春,便让少女以为她只是色心大发,单纯的馋师兄身子。

可江暮雪衣香浓郁,体态颀长健硕,肤白貌美,柳观春色令智昏,方才还故意挺腚,抬起腿骨,轻轻挂住男人的后背。

她的足踝勾缠,圈住师兄的腰窝,到底是女孩柔软身段,不过腿弯用力,便能将高大的男人压得更近。

柳观春偷偷夹了膝,挨着江暮雪的腰侧,翻来覆去晃动。

她蹑手蹑脚测量了一下男人窄腰尺寸……师兄的身材比例堪称完美,宽肩窄背的漂亮兄长,是个人都会意动啊。

柳观春被江暮雪冷硬的声音质问,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重委屈。

她鼻尖酸酸,轻声说:“是、是我自己想的,没有人逼我……”

声音有点怯,有点软,勾人心魂。

江暮雪忽然觉得有点头疼,不知是该帮柳观春纾解,还是放任她难受。

但少女这副香汗淋漓的模样,定是不能让外人看到。

也要小心柳观春随时随地发作……鬼气可不会老实挑选合适的取阳之人。

江暮雪思索片刻,只能抬手,贴上柳观春柔腻的颊侧,试图用掌心替她降温。

男人的拇指捻过柳观春红润的唇,她咬唇半天,唇瓣本就湿濡,指肚一按,那些亮晶晶的水光便沾上江暮雪。

清风皓月的男人,也不过一具肉眼凡胎。

江暮雪眸色变深,他的喉结微动,忍下眼中的侵略欲。

可柳观春完全会错意了,她以为,这是餐前小点心,是江暮雪默许她肆无忌惮地掠夺。

因此,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是试探地抬眼,一边观察江暮雪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张嘴,含。上江暮雪的手指。

她第一次在理智仍存的情况下吃到冰指。

嫩滑的小舌轻轻覆上,一寸寸吮咬,像是想要把指纹痕迹都舔平理顺。

柳观春做事一贯认真,她舔得很深,甚至连指缝都轻扫过去,齿痕点点。

见她专注解馋,江暮雪难得没有打扰她。

他凝视柳观春出神,他只能感受到指骨陷进口腔,无法自拔。

层层叠叠的软物裹缠其中,就连男人的指纹都被照顾得妥帖。

也不知该夸赞柳观春做事认真,一丝不苟;还是该夸她于这些闲杂事上,倒饱含好奇心与探知欲。

柳观春的唇齿实在很软,亦有些温度。

她连吃东西都不老实,有时咂咂嘴,待手指多上一根,还会困惑地皱一皱眉。

小姑娘细致讨食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

江暮雪看着,呼吸略沉,眉心那颗艳丽的红痣隐隐泛光。

他也会想尝尝她的味道。

可这样的念头一起,江暮雪很快闭目,他将塞。挤口中的指骨,按到柳观春尖利的虎牙上,腕上微微用力,指腹立刻传来绵软的痛感,终是压制住那些磅礴的渴欲。

即便他血脉偾张又如何?总不好趁人之危的。

江暮雪再度睁眼。

即便柳观春的邪念昭然若揭,他仍剑眉冷目,静静凝望,手上沿着她的舌根、齿列,细腻缠磨,男人低声问了句:“够了吗?”

江暮雪的嗓音微哑,但语气足够冷。

柳观春从小跟着师兄长大,心中对他自有一种生来的敬畏,她犹如如梦初醒,立马惊弓之鸟一般,徐徐吐出他的指骨。

然而,江暮雪的手受此蹂。躏,早已满覆汪洋水液,亮晶晶一片,湿哒哒的,不成样子。

柳观春痴痴看了一眼,细声细气问:“我帮师兄擦干净?”

也不知江暮雪有何等魔力,只是浅尝指节,都能令柳观春的燥郁熄下一半。

而江暮雪道心坚毅,如此能忍,难怪元阳纯净。

鬼气有些不甘心,它想发威,悄然钻出丹田。

可就在它露头的一瞬间,赫赫金光扫来,竟是江暮雪并指捏诀,将它嵌于指间,硬生生从柳观春的体内夹出来。

“哗啦”一声,黑焰暴涨,江暮雪施以地狱业火,将其烧得粉碎。

香烟缭绕,黑色的尘烬一点点落下,星点火光在快要坠到柳观春眼睫的时候,消弭无踪。

柳观春的神智清醒许多,她看到那团怨气,惊异地问:“师兄,我身上有鬼?”

“嗯,鬼魅已除,只它在你身上停留太久,还有一些阴气残留,近日不要独自走夜路,容易引魑魅附体……”

江暮雪已然起身,取帕子擦拭手指。

高大的阴影抽离,柳观春身上一空,心里有些情愫翻搅,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有些怅然。

江暮雪清理完那些口涎,淡看柳观春一眼。

柳观春的颈上仍有一圈黑痕。

鬼气虽然消散,可到底是吸食了凡人。精血的妖阵所化,阴气深重,滞留人身不去。

如今的柳观春,分明还是一副阴盛阳衰的样子,她的阳气几乎被吸取大半。

若是让柳观春自行调养,恐怕还得个把月,她才能消释完那些鬼阴之气。

采阳补阴的法子很多,有道侣双修的房中术,亦有口渡阳气的采补术法,只这些法子都不合适柳观春使用,还是像凡人那样多晒日光,多喝烈酒,生熬过数月吧。

江暮雪若有所思,没再理她。

柳观春想到自己又一次轻薄江暮雪,心中忐忑不安。

也不知道会不会讨了师兄的嫌,但师兄看起来神色平静,应该没有不喜。

柳观春岔开话题,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师兄,在我落下妖阵的时候,我察觉到一件古怪的事。”

江暮雪:“何事?”

“我发现……那些精怪都在一目不错地盯着我,不知是妖邪馋食的本能,还是有别的原因。”

不必柳观春说,江暮雪也记得,曾经在内门大比,那只长发鬼也是如此垂涎,紧追柳观春不放。

仿佛柳观春的血肉是天底下最诱人的东西。

思及至此,江暮雪微微皱眉,他对柳观春道:“师妹,今日起,暂且宿我屋里,我替你守夜。”

“啊?”

柳观春惊讶地抬头,她不觉冒犯,反倒是担心江暮雪劳累,“会不会麻烦师兄?”

“不会。”江暮雪怕她有所顾虑,又补上一句,“我已修行辟谷之术,便是不吃不睡,也不会受累。”

这倒是真的,许多高阶修士不知渴累,夜里也不用睡觉,只要坐着打坐调息,一心潜心修炼就好了。

这也是柳观春勤学苦练的原因。

她辟谷不精,比别人少了好多修炼的时间。

嫉妒……

“好。”柳观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乖巧地应下。

女孩不敢再睡了,她跳下床,牵住江暮雪的手。

在触上江暮雪冰冷指骨的时候,柳观春福至心灵,忽然想起方才暧昧的事……

柳观春的耳朵发烫,但她故作镇定。

她的嘴里仍残留着一股清香涩口的松木气息。

那是师兄的味道。

第58章 黑山(一)师兄的私心。

第五十八章

夜里,苏无言特地吩咐厨子煮了一桌荤菜,还特地备了驱邪的雄黄酒。

没等柳观春上桌吃一口,大太监朱福便一脸难色地跑来了。

朱福不敢开罪玄剑宗的那几位仙门弟子,知道道宗弟子面善好说话,只能先行来找柳观春。

柳观春摸了一块羊肉胡饼垫肚子,边吃边问:“公公这是怎么了?”

朱福面露难色:“此话,奴才不知当不当讲。”

苏无言听得头都大了:“不当讲就滚开,少耽误我师姐吃饭!”

少年凶神恶煞地吼话,朱福欲言又止,频频望向柳观春。他倒是不敢讲话了,只脸上委屈巴巴,被朱福看着,柳观春吃饭也不香。

柳观春叹气:“公公有话,但说无妨,再耽搁下去,怕是你也讨不了好。”

朱福得了令,忙道:“其实,奴才是为陛下而来的。”

柳观春:“陛下怎么了?”

朱福看了江暮雪一眼,怯怯道:“昨日起,陛下一夜召幸八名后宫美人,足足四个时辰都没出寝殿。奴才担心陛下受累,本想进殿劝诫,却只看到一地的鲜血与碎肉,陛下背对着奴才,像是在嚼食什么……奴才不敢多看,只能快马加鞭出府,先寻几位剑君入宫一趟。”

今日的一幕,朱福想起来都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喘。

柳观春明白了。

皇帝召见美人,非但不临幸,还将人杀了,甚至生食人躯,这不是撞邪是什么?肯定得找人驱魔啊……况且殷国妖祸频繁,倘若大魔连地仙镇守的皇宫都能潜入,恐怕道行颇为高深。

好歹是江暮雪名义上的兄长,几人没有异议,当即御剑入宫,查探邪祟真相。

自从入道之后,柳观春的阴阳眼便被灵力强行开启。

因此她比之凡眼,又多一重落阴目力,能够看到隐匿在暗处的魑魅魍魉。

一直听说皇宫怨气冲天,直到今日入内,看到那些廊庑底下、角门后头行色匆匆飘过的黑影,柳观春才发现,原来皇宫真的到处都是鬼啊。

柳观春抓着江暮雪的衣袖,跟着师兄朝前走,忍不住悄悄问:“师兄,你是几岁开的阴阳眼?”

江暮雪想了想,他好像生来就有异象,比旁人更早拥有落阴目力。

“三岁。”

柳观春吃惊,脑海中浮现一个眉眼稚气的小团子。

“那师兄岂不是从小就能见鬼?”

可那时候的江暮雪,应该还没有入道修行,所以他即便见鬼也无法祛除邪祟吧?

不仅如此,他还成日被兄弟姐妹欺负,被先帝不喜,孤零零一个人关在冷宫里……

江暮雪听到柳观春的问话,拧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是,少时常常见到。”

柳观春都有点同情他了:“那你害怕吗?”

江暮雪怔住。

怕吗?

江暮雪仔细回想前尘往事,他确实有过一段被鬼魅纠缠的日子。

前脚死了的奴仆,后脚化身青面獠牙的厉鬼,一直躲藏在他的寝殿之中。

江暮雪还是个孩子,初次见鬼,自然心生畏惧。

可他逃不开这座宫阙,只能想方设法自保。

譬如以精血喂养鬼魅,作为交换,厉鬼也不可现身害人。

那段日子,江暮雪既要应付鬼魅,又要受皇贵妃刁难,纤细的腕骨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刀伤。

疼习惯了,便也不觉得多难捱。

江暮雪也曾提醒过皇弟、皇妹,他们身后跟着一些枉死多年的老鬼,需多加小心。

明明是好心的告诫,却吓得弟弟妹妹捂眼直哭,父皇见孩子被吓掉了魂,又怒骂江暮雪妖言惑众,罚他跪皇寺三日,不得饮水用饭。

再后来,江暮雪担下邪物的污名,兄弟姐妹们连课业也不愿和他一起上了。

那段岁月太过久远,远到如今的江暮雪想起,记忆都有些模糊。

他诚实地道:“过去太久,已经记不清了。”

可这样的回答,落到柳观春的耳朵里,无疑是脆弱且惹人怜爱的。

她忍不住再亲近师兄几分。

柳观春拉过江暮雪的手,认认真真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与师兄十指相扣,用力交缠,企图给他温暖。

柳观春握紧他的手,扬起笑脸:“往后有我陪着师兄,你再也不必怕了。”

其实这种话很恬不知耻,很不自量力,江暮雪这么强,哪里轮到她保护呢?

可江暮雪半点不介意,他低头的那刻,看到柳观春玉雪可爱的脸,他看着她仰头,弯眸浅笑,颊边梨涡浅浅,不自禁心脏柔软,心旌摇曳。

江暮雪低低应了一声:“嗯。”

柳观春还好好活着,她就在身旁,他不会再怕了-

大太监朱福借护驾的名义,调动了羽林卫。

待持刀的禁军闯进寝殿之时,溯阳帝的身形已然顿住。

他放下手中尸骨,徐徐转身。

众人在这一刻才看清他的脸。

溯阳帝的下颚沾血,嘴里还在咀嚼骨肉,他的一双眼已经魔化,瞳孔黑漆漆的,几乎占据了所有眼眶,可怖至极。

虽不知他附身的邪魔究竟是何物,但柳观春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惊恐之感,仿佛身体里有什么气息,能与这只恶鬼相连。

“柳观春、柳观春……”

诡异的心念之音响起,充斥于她的脑仁。

柳观春的神识被一股强悍的魔气摄住,她逃脱不得,甚至无法呼救。

眼睛闭上又睁开,如此重复三次。

柳观春的意识忽然变得迷离,她的灵识出窍,游离天外,被迫挤进一片幻象之中。

那是一片寂静无人的山林。

到处都是浓稠的雾霭,密林的树冠茂盛,黑暗笼罩,魔气遮天蔽日,柳观春的耳畔唯有簌簌落雪声响动。

柳观春尝试召出竹骨剑,可她在此处施展不了任何术法,即便她燃起火符,光亮也照不到远方。

仿佛一切光明都被暗夜吸收,仅剩下孤独、恐惧、寂静这些负面情绪。

潮湿的雾气黏连在柳观春的脸上,伴随着一阵腥臭的血气,像是被蛛网覆盖了口鼻。

柳观春难受得要命,心中也清晰明白,这不是人间该有的祟物结界。

这是哪里?

与此同时,柳观春意识到,那些空气中随风飘落的雪花没有温度,那不是霜雪,而是污浊的尘烬……远处还有山禽野兽的嗥唳,她却连可以御敌的武器都没有。

柳观春的鼻翼生汗,掌心也发烫,她开始走动,不住往后跑,脚下动作太急,不慎踩到枯叶、树杆,天地都在沙沙作响。

她大声喊江暮雪,大声喊苏无言,甚至喊孟瀚舟师父,以及道宗里每一位相熟的师兄姐。

但是,无人能听到她惊慌失措的喊叫。

没有其他人。

只有她受困此地。

柳观春慌不择路地跑,好似有邪魔在追杀她。

少女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眼前仅剩下无穷尽的树与暗夜……等柳观春回头,她看到了一滩又一滩涌动的腐肉,她注意到远处的峰峦,多出了一团漆黑的暗影。

柳观春本以为那是一座屹立于夜幕下,高耸入云的山峰。

但她静静观望许久,又觉得古怪。

也是此刻,柳观春才清晰看到,那团山峰有血管、有心跳,它是活物,甚至开始蠕动了,它步步紧逼,朝柳观春越来越近……

那不是什么山峰,而是一块硕大的黑色肉瘤。

肉山表皮光滑湿润,覆满充血的薄膜,不可名状,不可直视。

恶心的邪物。

柳观春的浑身汗毛都炸起,她清楚意识到,在这团邪物面前,她渺小如蝼蚁。

它想要吞噬她!

柳观春不想死在这里,她慌不择路地逃跑,那股黑山带来的威压已经迫近心腑。

柳观春整个人都被挤压着,口鼻不能呼吸,鼻腔亦刺痛,甚至连口齿都泛起咸腥味,她的七窍开始莫名其妙地淌血……

柳观春的双足像是灌了铅一般,肩背僵硬,她连动都动不了。

天地间唯余柳观春一人,孤独地等死。

她快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

“师妹?师妹!”

一记收邪符,以雷霆之势,拍进柳观春的眉心。

金光涌进柳观春的隧海,涤瑕荡垢,祛邪反正。

柳观春灵台清明,魔气消散,幻象破碎。

等她再度睁眼的时候,她已置身皇宫。

大殿设有鎏金雀翎灯树,一片烛火辉煌,亮如白昼。

侍从、宫人、甲士皆担忧地望向柳观春,他们身上有凡人的浊气,不是邪物。

柳观春活过来了。

她惊魂未定,她难以忘记那一块黑色肉山带给自己的压迫感。

想到那种直刺灵魂的恐惧感,柳观春又忍不住肩头瑟缩,鼻翼泌汗。

待江暮雪的手握住柳观春的腕骨,两人肌肤相触,冰冷的体温方才激得她回魂。

柳观春清醒过来,她确信自己没有被困在那片幽暗的世界。

她回来了,而师兄就在身边。

“师姐,你怎么了?”苏无言不明白柳观春方才为何失常,一副陷进梦魇的模样,还径直走向溯阳帝。

柳观春摇摇头:“没事,我只是看到了幻象,有一团黑乎乎的肉山,想要吃了我……”

江暮雪安抚她:“别怕,魔物都有致幻的能力,看到幻象不足为奇。”

话虽如此,江暮雪的目光却滞留柳观春颈上黑痕,经久不散。

柳观春白日撞鬼,体内阴气太重,命火虚弱,极容易被魑魅侵蚀,偏她凡躯体质太弱,即便吃阳食饮酒,也无法立刻补回阳气,难怪会着了邪祟的道。

江暮雪日有所思,得想个法子,助柳观春吸食旺盛的阳气……

溯阳帝身上的妖祟尚在,江暮雪没有分心,他扬袖设下一个剑茧,护住刚刚逃出梦魇、失魂落魄的柳观春。

意识到师兄师弟还要诛魔,柳观春连忙从藏宝珠里拿出那把降魔伞和孟瀚舟画的收邪符箓,用力抛给江暮雪。

“师兄,接着!”

江暮雪没有推辞,待符箓抛到半空时,他直接凌空飞跃,展开道袍衣袖,飘逸若仙。

男人的袖摆迎风飘扬,修长指骨飞快结下光华萦绕的法印,不过弹指一挥,那抹灵流便疾如雷电,顺着气流,打向符文。

“轰隆——!”

符文被汹涌的灵力震得爆开,墨字仿佛有生命,流星飞电地抖散一地,溅出缭乱的墨花。

很快,符文重新排序,如蛇一般,一笔一划扭曲摇摆,缓慢爬出黄表纸。

咒文升空,于虚空之中,幻化出五行八卦阵图。

那张红纹阵图借助江暮雪旋来的剑气,狂冲而出,时而幻龙,时而幻虎,直接扑向被魔气纠缠的溯阳帝。

其势之险,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溯阳帝的一双黑瞳吓得瞪大,他连连后退,却还是没能躲开致命一击。

很快,瑰丽的咒网落下,一丝丝红线束缚住他的手脚,勒住他的皮肉,收拢邪祟,挤出那些蚕食他灵魂的魔气。

溯阳帝的天灵盖冒烟,很快一团团深色的肉瘤从溯阳帝的身体里钻出,汇聚成一地流动的黑水。

没等苏无言打下雷火,那些魔气便争先恐后地钻进地缝,消失无踪。

苏无言挑眉:“跑了?”

江暮雪:“兴许此处不止赵县一个妖阵,不过都城大魔已除,陛下暂时无碍了。”

溯阳帝清醒后,仿佛大病一场,唇瓣几无血色,他抖着腿,同江暮雪连连道谢:“七弟,多亏有你,朕才能捡回一条命……”

江暮雪漠然道:“扶正黜邪本就是修士分内之事,谈何言谢。只一事,我想陛下告知……”

溯阳帝靠着朱福站起身,“七弟但问无妨。”

“陛下被魔附身后,可有看到什么幻象?”

溯阳帝皱眉回想:“旁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座山……”

江暮雪:“山?”

“一座会动的……黑色肉山。”

此言,和柳观春说的一致。

那座黑山,究竟是什么?-

御剑回府时,柳观春不知为何,总觉得体力不济,她脑袋昏沉,靠着江暮雪便沉沉睡着了。

以至于被师兄抱回房间,柳观春都疲乏到没有睁眼,她忘记问了,今晚是自己睡还是跟着师兄睡?

算了,反正都一样。

柳观春睡得迷迷糊糊,她能感觉到有人帮她脱下鞋袜,甚至端水为她擦脸与泡脚。

待干燥的巾帕擦干净少女足踝后,柔软的棉被人拉开,柳观春似有所感,凭借最后的意志力,骨碌碌地滚进被窝。

就此,厚被落下,柳观春浑身暖意,陷入梦乡。

也是奇怪,她这次做梦,竟又看到了那片辽阔的雪域。

她害怕自己又回到可怖的幻境里,可此处明亮,风雪冰冷,草庐坐落在山丘高处,是她熟悉的迷魂梦阵的场景。

许是知道这个梦境有江暮雪,柳观春并不感到十分害怕。

她长途跋涉,又迈进那一座来过千万次的草庐。

待房门推开,柳观春入目第一眼,果真是江暮雪。

今日的师兄倒是寻常见惯了的样子,头戴莲花玉冠,两鬓垂落几缕清逸青丝,一双凤眸凛冽,额点丹朱,远观气质高洁,净如月中聚雪。

江暮雪身上穿的是道宗弟子服,肩侧隐有莲纹,那是孟瀚舟亲传弟子的徽印。平素教导柳观春剑术,江暮雪便是着这一身衣。

面对带有师长威严的江暮雪,柳观春心中涌起与生俱来的胆怯与敬畏。

她也意识到,眼前的师兄,如濯水青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便是梦里,她也不敢亵渎。

柳观春只看一眼,转身就想跑回雪域,静静等待梦醒。

只是没等她拔腿离开,一缕剑气已然袭来,钉在她足踝两侧,大有“想跑试试?跑一丈剁一只腿”的意思。

如此不近人情的样子,更像是平日里那个古板冷肃的师兄了。

柳观春转头,讪讪一笑:“师兄,我是在做梦吗?”

江暮雪垂眸,指骨摩挲腰间玉佩。

片刻后,他道:“嗯,今日种种只是梦境。”

没错,今晚造梦,也是江暮雪不得已而为之。

因柳观春身上那股鬼阴之气太盛,之前还被邪祟强行拽入幻境。

若想护她安危,务必要涤荡阴气。

凡人若想聚阳,单凭喝酒吃荤食可不够。

阳气不似灵力,可以通过五感传流,而采阴补阳,除却双修之法,唯有口渡阳气了。

毕竟阳气是肉。身。精元,要么夫妻敦伦,要么通过唇齿渡气,他不可能与柳观春交。合,自然只能选取此等下作之法。

幸好,江暮雪还能造出梦阵,为柳观春渡阳气。即便柳观春是神识入梦也没关系,只要江暮雪是真身入阵就能传送阳气。

如此一来,于柳观春而言,不过一场春意盎然幻梦,只是江暮雪要入阵献身,受些折磨罢了。

江暮雪轻轻叹气。

良久,他凝视被伏雪剑逼进屋里的柳观春,郑重问她:“柳观春,还想吸阳气吗?”

闻言,柳观春如遭雷击,呆呆地望着江暮雪。

啊?她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怎么连幻境里的师兄都问起这件事了?

可没等柳观春回答,一只宽大的手已然揽上她的后腰。

男人不由分说地搂起柳观春,指骨掐在她的腰上,将她抱到膝上。

柳观春的腿下垫着的,是江暮雪硬邦邦的腿骨,即便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她仍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冰凉体温。

冷意冻得少女一激灵。

没等柳观春低头一探究竟,江暮雪修长白皙的指骨已经摁在她的下颌软肉,逼迫她抬头承吻。

柳观春被迫仰头,她第一次这么近看江暮雪,她能看到师兄垂下的浓长卷翘的眼睫,能看到他寡欲单薄的唇瓣,江暮雪微微低头,松针一般的发丝顺势垂落,每一处五官都得天独厚,美得夺魂摄魄。

老实说,柳观春此刻十分痛恨自己这双能够欣赏美的眼睛,她看得一错不错,压根儿没法挪开视线。明知不该冒犯师兄,柳观春却屡次被江暮雪蛊惑。

许是出于紧张,江暮雪的衣襟被柳观春紧紧揪在手中,女孩的心脏乱跳,紧张得浑身冒汗。明明只是梦而已,为何她还会这般忐忑不安?

偏偏江暮雪的气息愈发浓郁了,清幽冷寂的松香袭来,熏得柳观春意乱神迷,她只能感受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炙热气息,脑袋嗡嗡,连师兄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柳观春的眼睫轻颤,她很快感受到,江暮雪离她更近了一些。

男人泛凉的唇瓣,轻轻压在她的嘴角。

柳观春瞪大杏眸,呼吸忽然屏住了。

她战战兢兢地感受江暮雪,她能觉察到师兄最开始似乎只是试探,见她并不抵触,他又一点点碾动位置,吻上她的樱唇。

接吻的触感太过真实,即便连舌头都还没伸,只是薄唇相贴,柳观春都能紧张到心跳爆炸,她一边忍受轻薄师兄的背。德罪恶,一边又难掩渴盼的欲。念……柳观春忍不住发抖,腰。窝如雷电滚过,泛起一重重酥麻,身体像是漏了气的球,几乎要瞬间软下去,好在江暮雪似有所感,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许是为了更好交吻,江暮雪托住女孩的腿骨,将她温柔地调转了方向,允许柳观春大胆分开,膝骨,跨。坐至他的怀中。

柳观春的身体前倾,柔软的躯体压上他的胸膛。

而柳观春低头的瞬间,呼吸交缠,这个吻渐渐变得深入。

明明是江暮雪先发制人,可后来还是柳观春难掩渴慕,她心猿意马,竟小心翼翼地缠磨男人的嘴角,少女忍不住偷偷伸舌,轻轻舔了一下江暮雪的唇瓣。

只是想吃一下师兄是什么味道而已。

柳观春的丁香小舌扫过那些粗粝的唇纹,把那些独属于江暮雪的冷香,一点点吞咽进肚子里。即便师兄不张嘴,她也能自己玩好一会儿。

柳观春实在笨拙,用如此迂回的吻,侵占着江暮雪。

直到男人的手背青筋坟起,手骨力道加重,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暮雪也是会被她引诱的。

柳观春的双手,终是被男人宽大的虎口反剪到身后,紧贴上腰线。

柳观春挣扎,然而力气实在微不足道,唯有助兴之效。

柳观春被迫挺胸抬头,江暮雪看她一眼,终是吻下来。

男人忍了很久,此番亲吻却没能收敛住战意,凶悍地落下。

柳观春被迫张开唇齿,口涎溢出,连下颌都沾湿了。幸好,江暮雪不嫌,他的喉结微动,竟将她吃得干净。

柳观春接收江暮雪的扫荡,心中古怪地想,原来师兄也会舔。吮一个人,他勾着她的小舌,吃得很深。

柳观春只觉得舌根火辣辣地疼,但唇腔中全是江暮雪渡来的暗香,她既受用,又无措……甚至疑心,师兄的雪气有着催。情的功效。

柳观春后知后觉地回吻江暮雪,她吞下那些江暮雪送来的炙热气流,她不知这是祛除鬼阴的阳气,只知此为江暮雪所赠,所以她照单全收。

柳观春要承受江暮雪如山洪涌至的吮吻,她不得不仰起白皙的颈子,如一只引颈受戮的鹤。

柳观春有点耐受不住,她双腿打颤,腰也酸到不行。

额头、下巴,全是湿漉漉的汗液,就连耳朵都滚沸,红晕一点点自肩颈爬上发烫的脸颊。

几次柳观春没能跪稳,几欲摔倒,都是江暮雪用结实的臂弯,锲而不舍将她捞回怀里。

不知什么时候,亲吻的战场从桌椅,转至床榻。

柳观春的发髻散开,一头如缎软滑的乌发铺陈于绵软的锦被之上。

江暮雪高大的身影覆着她,一点点啃咬柳观春的舌尖、嘴角,甚至是白如笋尖的下巴。

他与她温吞地交融。

柳观春实在热到不行,浑身汗津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就连眼角都催出潋滟水光。

这个交吻实在持续太久,柳观春连哼声都带了些许柔媚与低哑,理智荡然无存,一团邪火挤在她的髓海,摧枯拉朽地烧毁,最后丹田也开始生热,烧了一团火。

迷蒙间,柳观春睁眼望去,她发现江暮雪的玉冠不知何时被她摘下,乌发绞在柳观春的指骨,另一绺与她的头发缠绕至一块儿,好似夫妻间的结发。

江暮雪的凤眸不再如以往那般清醒,他亦有罕见的迷乱与邪念,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粗重,吟声低哑……不再是离尘高雅的谪仙。

师兄有了私欲,他贪念已起,此刻借助柳观春的软弱,竭尽所能满足自己。

柳观春意识到,尽管江暮雪的一张脸还是妖冶昳丽,此时他也跌落凡尘,成了动情的凡夫俗子。

这一刻,柳观春虽喘熄深重,但也有了少许的痛快——江暮雪不再高高在上,师兄和她变得一样了。如此就很公平。

只是,柳观春不过筑基期的小弟子,因体质缘故,她无法辟谷,此身都及不上江暮雪金丹修士的体力,再怎样厮磨,都是满足不了江暮雪的!

柳观春缓过神来,有些气急——自己哪里是吸江暮雪的阳气,分明是她被师兄榨干了!

柳观春气喘吁吁,她只觉得肺腔的空气都被掠夺一空,实在受不了。

柳观春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能再让江暮雪得寸进尺。

于是,柳观春屈膝抵开江暮雪,另一手又严防死守,捂住被男人亲到微微红肿湿濡的樱唇。

江暮雪停下,抬起生潮的狭长凤目,略带不解地看她。

柳观春定睛望去。

原来,江暮雪的唇瓣亦被她咬得泛红,嘴角还被她的虎牙划开一道小口,隐隐有血珠渗出。

他仍在看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柳观春竟是第一次,在师兄眼中看到困惑之色,不知为何,她更觉害羞了。

柳观春压制住自己心底的渴念,她盯着江暮雪那双蛊惑人心的凤眼,哑着声音叫停。

“师兄,我不吸了。”

“阳气、阳气已经太多了……”

第59章 黑山(二)只是梦。

第五十九章

也不知江暮雪究竟有没有听懂柳观春说的话。

他只沉眉敛目,平静看着她。

男人原本整洁的胜雪衣冠已经被女孩揉乱,胸口添了几条细小的抓痕,他的眼尾潮红,凤眸清润,黑稠的眸子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暗潭,水面倒映之人,唯有柳观春。

柳观春在江暮雪的墨瞳看到自己,她不免胆怯。旋即,想到方才亲密的切磋,她又觉得输人不输阵,只能不服输地与他对视,试图逼退男人眼中流露的侵略欲。

然而江暮雪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是撑着臂骨,羊脂白玉似的手掌按在柳观春的脸侧。

只要柳观春一偏头,就能和男人烙铁一般的掌根亲昵相贴。

看似没有辖制柳观春,其实处处都受他掌控。

柳观春最受不了江暮雪那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素来清冷的一个人,怎会因一个吻就变了样子,偏生他的眼神似钩子,漂亮极了,静静诱惑柳观春犯错,再顺遂将她小惩小戒。

柳观春不上当。

她只能转头,目光落到江暮雪修长白净的指骨,不知施了多大力,他掌心下的绸被竟也被攥出褶皱,男人棱角分明的指骨弓起,手背绷直,白皙薄皮下,虬结的青色血管隐隐伏起,清晰可见。

柳观春有点呆,她不免想到,江暮雪方才掐住她腰肢的力道,原来就是那么纤长的手,紧紧抓着她不放。

柳观春又热了起来,她下意识舔唇,目光游离,更不敢看江暮雪了。

殊不知,她如此歪头逃避,方将灵细的颈骨暴露于人前。

只消一眼就能看到少女大片柔腻雪肤,锁骨在皮下鼓动,惹人眼热。

柳观春的衣襟乱了,嫩菱红的肚兜细带挂在白嫩的肩脖上,打的蝴蝶结也松散大半,只要轻轻一扯,便会松开,露出锁骨底下大片的靡丽峰色……

柳观春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和江暮雪谈判,没等她喊出那句“师兄”,倏忽锁骨一凉,她的颈窝处掠过一道极轻的气流,覆雪松枝的香气又浓了,暗香拂拂。

柳观春弓紧了腰。窝,紧接着男人温热的唇齿落下,是江暮雪俯身轻咬上她丰腴的耳珠,柔软的舌尖掠过,湿润一片。

他就这么腻着、吮着、带着淋漓水声勾着她,动作似啄吻,又似含糊不清的引诱。

柳观春脑袋晕乎乎,若说方才师兄的亲吻,是为了给她渡阳气、驱逐鬼气,那现在的含。咬耳廓的吻又算什么

呢?

就在这时,柳观春的肚兜系带,被江暮雪的唇齿轻轻挑起,男人薄凉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廓,令她情难自禁,战栗脊背。

柳观春赶紧紧闭双眼,她本以为江暮雪心猿意马,想贪图更多,他定会解开她的贴身之物……片刻后,窄窄的红带又放回原处,江暮雪虚晃一枪,他没有碰她,似是故意用亲昵的动作,逗弄柳观春,看她笑话。

师兄怎会如此狎昵地欺负人……

柳观春有点羞恼,但她到底不敢和师兄发火,只用双手捂住发烫的脸,阻挡江暮雪的视线。

可就在柳观春伸手盖住脸的一瞬间,躺着的床榻忽然坍塌,她一直下陷,从天而降,落回真正的床上。

“啊——!”

柳观春被这种坠地感吓醒,猛地一蹬腿,睁开眼睛。

梦境破碎,她睡醒了。

柳观春分不清现实与幻梦,她下意识掀开被子,观察自己的衣裙。

身上衣裳完好无损,拢得严丝合缝,莲花肚兜更是藏在中衣,半点布料都没露出。

再一看窗外冷月,已是深更半夜。

方才和江暮雪的亲吻,只是一个梦?

可她的裙底略微湿潮。

柳观春大惊失色,她竟然、竟然,因为一个梦,有了反应。

柳观春尴尬地抓头发……啊啊啊她怎么会做有关师兄的春。梦?她对得起师兄这么多年的教诲吗?师兄把她当最亲近的师妹、家人,她馋他身子?!

柳观春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柳观春看了一眼屋中陈设,有摆满经书秘典的书柜,也有挂着男子青衫的琉璃围屏……果然,此地并不是她的房间,而是江暮雪的寝房。

柳观春撩开床帐,战战兢兢环顾四周。

屋中空无一人。

柳观春松一口气,拍拍胸口,幸好没人,不然她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师兄。

柳观春大喜过望。

她拉高厚被,蒙住脑袋,躺下的时候想到尴尬事,双手拥被,没忍住横踢好几脚。

踢累了,柳观春终于肯闭眼继续睡觉了-

深夜的王府,更深露重,晚风冷寂。

后院一片青翠竹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在这一片婆娑竹影里,一道漆黑人影避开守卫,钻进客舍,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扇房门。

这位鬼鬼祟祟的宵小之徒,正是唐婉。

只是,观她眼珠黝黑,半点不见眸光,四肢僵硬,关节扭曲,分明是中邪附魔的鬼样。

唐婉受魔物驱使,无意识地朝客房里走,上下嘴皮子一张,细细呢喃出一句:“柳观春、柳观春……”

很快,屋里回了一句娇声的话:“我在。若有事寻我,不妨入内一叙?”

那魔物好似不会说其他的话,结结巴巴又幽幽唤出一句:“柳观春、柳观春……”

只是,当唐婉迈进内室的一瞬间,原本娇小身型的柳观春当即旋身而来,手中剑光大作,竟织成天罗地网,将唐婉困于其中。

不过眨眼工夫,化形术法褪去,玲珑身段的少女又变回人高马大的郎君,竟是玉冠白衫的江暮雪!

他为柳观春渡完阳气后,又扮作师妹的模样,在房中守株待兔,候着邪魔到来。

唐婉今日偷袭,真是撞枪口上了。

魔物畏惧那股剑气,又想舍下唐婉的躯壳,钻到地缝里,可江暮雪对待妖邪,向来出手狠戾,又怎会如它的愿?

江暮雪手中迅速抽出收邪符箓,长指并拢拍向唐婉的额头,猛然逼出那团缭绕的魔气。

魔物不敌江暮雪的攻击,瑟缩身体,一团团涌出唐婉的躯壳。

那是一滩滩柔软的黑色肉块,和溯阳帝身上的如出一辙。

江暮雪意识到,老妖难杀,他正要挥剑,却惊讶发现,魔物涌出唐婉身体的瞬间,竟慢慢变得透明,消失无踪……

不,它并不是消失了,而是江暮雪无法看见它的存在。

江暮雪的眼睛,好似被人遮住了,明明他能听到魔物游走的声音,却不能利用破妄目力捕捉它的行踪。

为何?

江暮雪从来不会被妖邪蒙蔽,他的破妄神技,使得他的双目清明,如同照妖镜,照清世间所有六道轮回的人、妖、魔。

只要有魂魄与魔核,邪物便有实体,他绝不可能漏看。

可这只邪魔极其罕见,竟能避开江暮雪的破妄目力,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暮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眼睁睁放任魔物离去。

地上驱魔成功的唐婉,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江暮雪淡扫一眼唐婉,确信她身上已无魔气,随后他果断收起伏雪剑,转身离开。

江暮雪必须尽快赶往自己的房间。

他担心魔物扑空,还会转头回去找柳观春。

毕竟魔物想蚕食的肉。身,仅仅是师妹而已-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柳观春清醒的时候,她听说昨晚玄剑宗弟子已经匆匆忙忙回宗去了。

柳观春和苏无言一合计,殷国妖祸稳定,他们也想尽快回到道宗。

可临出发前,柳观春又收到大师兄黎九章送来的书信。

他告知几人,三大仙宗管辖的九州妖祸频出,短短半月,不少凡人、修士丧命于邪魔之手,眼见着九州生灵涂炭,三大仙宗决定邀各宗各派的道友入山一叙,共同商议出济世救民之良策。

除此之外,临近玄剑宗的州郡已设下护城大阵,能庇护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城池附近的偏远村落消息闭塞,不能及时入阵避难。

道宗弟子的任务,便是帮忙疏散村民,护送这些幸存的百姓,进入大阵加持的州郡避难。

黎九章命江暮雪等人也来助阵,一同完成玄剑宗派下的重任。等任务完成,再跟着师兄姐们一同前往玄剑宗,商议诛邪大事。

柳观春听到玄剑宗的名号,心中牵起一丝波澜,但她从梦中知晓,江暮雪前世偏袒之人也是自己,柳观春安下心,不怎么害怕故地重游。

待柳观春将书信消息告知江暮雪,她匆匆一瞥,惊讶发现,师兄的嘴角,不知何时起,有了一小道刮伤,血已经止住,只略带一些红痕。可江暮雪素来如玉无瑕,忽然添了一道细小裂缝,还是很引人注目。

柳观春脑袋嗡嗡,莫名想到昨夜那个春意盎然的梦……她在梦里下嘴没分寸,好像也将师兄咬伤了。

可那不过是个梦,又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柳观春好奇极了,她指着江暮雪的唇角,小声问:“师兄,你……”

许是知道柳观春好奇心强盛,不寻个理由搪塞过去,她能胡思乱想一整天,江暮雪想了想,道:“洗漱时,不慎磕到了。”

虽然不知道正常人洗漱,如何能磕出一道口子……但江暮雪深受柳观春信赖,无论他说什么,柳观春都不会怀疑。

毕竟,一个无情道修满阶的男人,怎会做出“入梦轻薄小姑娘”,这种下作的事?

便是相信柳观春色心上涌,不慎将江暮雪扒光吃干抹净,她都不会相信师兄夜里闲得没事干,特地造梦搞夜袭。

柳观春笑了下:“那师兄下次小心些。”

闻言,苏无言冷笑:“少来,我看肯定是江师兄半夜偷吃卤羊肉,上火起燎泡了。洗漱磕到这种借口也就骗骗小姑娘!”

苏无言今日手痒得很,嘴上犯贱,故意拨江暮雪几句,等着他气不过,上手打架。

可江暮雪想到昨夜的梦,又想到咬伤的由来,扯了下唇,“随你怎么说。”

今日欢喜,暂且不揍猫。

第60章 黑山(三)进食

第六十章

人间一共分为九州,人皇掌控兵戈庶务,仙宗负责妖邪乱世。

各有担当,互不犯境。

因此,每逢妖邪逃出幽冥鬼界,各地州郡便会开启结界石,展开护城大阵避难,道门宗派也会派出精英弟子,前往凡间降妖伏魔。

此次,道宗负责的州郡,便是繁荣昌盛的禹州。

道宗除了几个长老留下守宗,防止邪魔入侵道门,其他师兄姐均已离宗,纷纷追随黎九章的脚步,前往禹州,庇护苍生。

此行顺利,待柳观春赶到的时候,大部分村民都已经早早从镇中疏散,于都城安家落脚。

而禹州有黎九章加持结界,法阵灵力充沛,牢不可破,不必担心邪祟入侵。

柳观春刚进都城地界,迎面就撞上了倪芸彤。

“观春!这里这里,好久不见!”倪芸彤冲过来给柳观春一个结实的拥抱。

柳观春蓦然被撞,连连咳嗽:“师姐,你勒得太紧了……”

“抱歉抱歉。”

倪芸彤松开她,又打量她身后的江暮雪、苏无言,“江师弟、苏师弟,你们应该有照顾好观春吧?我看她瘦了一点,脸颊肉不好捏了。”

柳观春叹气:“所以多日不见,师姐只想着捏我脸吗?师姐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的脸啊?”

“咳,话也不是这么说……”倪芸彤做贼心虚地拉她,“算了,跟我来,我连客房都为你准备好了!今晚咱俩一间屋子,好久没一起睡了!”

闻言,柳观春下意识看了江暮雪一眼。

师兄神色温静,并无异议。

想到之前她夜里和江暮雪同房,那时自己没觉出此举不妥,但要是倪芸彤知道,定会问东问西,以为江暮雪占她便宜。

思及至此,柳观春还是不去询问师兄意见,笑着应下:“好啊。”

倪芸彤拽着柳观春走,到了客栈才知道,她特地将同门相熟的弟子都赶到九号客舍。

刚迈进门槛,四合院二楼的雕花木窗纷纷打开。

穆康探出头,对江暮雪、苏无言抱拳作揖,寒暄了几句。

王昱风则朝柳观春笑:“师妹,好久不见。”

柳观春也笑着颔首。

又一看左边的门窗,站着一双梳双髻、身着蝴蝶纹白衫的女修,蝴蝶是叶长老的师门徽印,居然是朱燕和白桃。

白桃识时务,知道柳观春不好惹,没和她继续叫板,偶尔遇见,还会主动笑着打招呼。

柳观春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便是逢场作戏,她也会接下几句话。

倒是朱燕……柳观春有点看不懂她。

少时,两人其实不算亲近,甚至她能感受到朱燕身上那种独属于灵修的高傲与鄙薄,但随着时间增长,她发现,朱燕对自己其实并无敌意。

有时饭堂见面,朱燕看她忙着去修炼,吃得潦草,还会将价格昂贵的仙江草鸡汤端到她面前,美其名曰:味道怪、懒得喝,便宜你了……

柳观春知道,仙江草是一味灵药,其价堪比百颗灵石,每月膳堂也就熬那么一次,就连后厨帮忙的苏无言也常常没能抢到鸡汤,朱燕能取得一碗,已是花了大力气。

因此,众人常常会看到一副古怪的画面——朱燕一脸嫌弃地给柳观春投食,而柳观春笑脸相迎,热脸贴冷屁。股,嘴里“朱师姐、朱师姐”喊个不停。

柳观春看到朱燕,杏眸清亮,娇声喊:“朱师姐,好久不见!”

朱燕瞪她一眼:“别装得我俩好像很熟!”

骂完以后,又瞥向柳观春的发髻,小姑娘今日没戴什么花簪珠钗,一张小家碧玉的清水脸子,虽生得好看,但到底寡素。

啧,江暮雪怎么养的师妹?这么穷还养小姑娘,脸皮真厚。

朱燕并不知道是柳观春赶路匆忙,时时犯困,若想随时随地钻进江暮雪设下的剑茧补觉,最好就是不要戴什么尖锐的簪花,以免误伤。

朱燕从自己的发髻上摸下一支金凤衔花结簪,插到柳观春蓬松松的发包。金凤口衔三串小鱼流苏,微风拂面,金鱼相撞,叮咚作响。

柳观春惊喜地摸摸发簪,爱不释手,她望向朱燕的目光满含感激:“朱师姐,你人真的好好……”

朱燕挥开小姑娘巴结上来的小手,冷哼一声:“不用道谢,只是款式看腻了才赏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少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白桃看着柳观春狗皮膏药似的歪缠,心里酸得要死。

金凤簪诶!这可是价值一百颗灵石的仙簪,灵市的最新款,近日都卖疯了,她眼馋好久,朱燕都不肯给,没想到被柳观春捷足先登……

几人说话间,倪芸彤已经收到黎九章的信鹤。

倪芸彤笑道:“大师兄说了,今晚上味美居吃饭,他请客,也算是给师弟师妹接风洗尘!”

“那敢情好,我脸皮厚,我就不和大师兄客气了。”柳观春一听到有好吃的,欢欣雀跃,袖下暗暗握拳,定要胡吃海塞,吃得黎九章肉疼!

道宗内门弟子大多辟谷,其实不重口腹之欲,但酒水和仙酿还是会饮的,既是黎九章相邀,弟子们自然会给师兄一个薄面,赴宴喝上几杯。

酒宴设在夜里。

下午的时候,苏无言一身猫性,他要在楼道里晒太阳补觉,不出门玩。

柳观春想出门闲逛,只能拉着江暮雪上街。

为防走丢,柳观春主动牵住江暮雪的手,纤细的小手侵进江暮雪的指骨,与他丝丝交缠,十指相扣。

江暮雪一怔,没有抽手。

他任她拉着逛街。

柳观春买了好几身衣裙、首饰,还往藏宝珠里补充了好几匣子糕点蜜饯。

江暮雪不解地看她一眼:“为何还要买糕点?”

柳观春咬了一口芋团:“过几日上玄剑宗,我怕没的吃,先囤一些……”

说完柳观春又意识到,她险些说漏嘴,就差说出玄剑宗灶房厨娘的厨艺差劲了。她又没去过玄剑宗,哪来的生活经验呢?

江暮雪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暗下扬了唇角,没有拆穿。

夜里吃宴,柳观春一个人埋头干饭,吃得很欢。她对桌上的素火腿、炒蟹粉情有独钟,特地吩咐江暮雪尝尝味道,钻研出菜方子,也好日后煮给她吃。

今生,江暮雪为了养大师妹,时常下厨做饭,对此要求,自是不会推拒。

王昱风喝了几两酒水,脸颊通红,头脑发昏,竟想着和众人行酒令。

但他的酒令不同寻常,输的人不但要罚酒,还得回答旁人一个问题。

柳观春想着,这不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吗?

然而江暮雪前世一贯肃穆庄重,不曾与师弟师妹们玩乐,于猜拳酒令一事,稍显生疏。

很快,江暮雪输了,苏无言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他饮酒。

但好在,师兄酒量不算浅薄,一杯下去,面不改色。

倪芸彤贱嗖嗖地凑过来,问他:“江师弟,你可有心上人?”

倪芸彤不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暮雪对柳观春另眼相待,可柳观春不知是太喜欢师兄,还是太敬畏师兄,从来不敢亵渎江暮雪,对他也恭敬有加,生怕惹得江暮雪不喜。

倪芸彤身为柳观春的姐妹,今日的问题,那就是明晃晃的助攻啊!

果然,听到提问,柳观春目中纳罕,也不由直起脊背,望向桌子一侧的江暮雪。

正是冬末,凉风习习。

翘脚屋檐挂着的灯辉,从窗缝流泻入屋,照得江暮雪眉骨丰润,乌鬓分明,男人黑浓的长睫低垂,薄唇轻抿,似在思考。他没有立刻作答,倒教柳观春莫名忐忑不安。

其余的人也忍不住望来,期待江暮雪心中答案。

要知道,这位小师弟天赋异禀,霸占龙虎斗外擂魁首多年不说,升阶速度还超乎寻常。

不过二十来岁就攀上金丹境四阶!

倘若江暮雪在三十岁之前结婴,那真是前无古人后

无来者的存在,嫉妒江师弟的同门能从禹州排到道宗山门口,然后挨个儿从诛仙崖上跳下去!

江暮雪抬眸,看到数十双眼睛,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心中一怔。

他不由睥向柳观春。

小姑娘老神在在,装作不在意,但筷子夹着的那块红烧肉,热气都凉透,仍没入嘴。

江暮雪了然,他不想引起师妹的误会,思来想去,只能低声道:“没有。”

苏无言还当他会当众朝小丫头示爱,一句“没有”,呛得他一口烈酒从嘴里喷出来。

倪芸彤:“苏师弟怎么了?”

苏无言哈哈大笑:“咳、没事没事,就觉得江师兄这种孤寡修士,怎么可能会有心上人!你这问题问得浪费了。”

柳观春听到师兄的回答,心中暗暗松一口气。

没有心上人好啊,她也不想往后再多一个嫂子,毕竟哪有师妹,和有妇之夫的师兄走得太近的道理?江暮雪是无主的修士,那她和他同房休息,便也不算太出格。

众人在饭馆中嬉皮笑脸,闹作一团。

殊不知屋外暮色苍茫,墨蓝色的夜穹,被一道张牙舞爪的红色雷电撕开口子。

一块块腐烂腥臭的黑肉簌簌落下,砰的砸向护城结界。

黑色血肉被结界外壳的磅礴灵气烧灼,软肉蜷曲在一块儿,滋滋作响。

邪物缓慢滚落,在透明冰壳留下一道蜿蜒不去的黏液。

一道道灰蒙蒙的黏液,仿佛淋在琉璃窗上的雨幕,只是那条水渍经久不散,竟会自行发热、冒烟。

没多时,邪气逐渐压制住微弱的灵气,黑山的腐肉,竟能腐蚀元婴境界修士的结界!

刺啦、刺啦……原本厚实的结界倏忽变得单薄,结界薄如蝉翼,裂开树杈一般的缝隙。

黑肉又活过来,窸窸窣窣地爬过来,附着于结界之上。

阴晦的生物,一点点蠕动,爬进了漏洞的结界中。

它们进城了。

深更半夜,道宗弟子喝得尽兴,一个个勾肩搭背,醉醺醺走回客栈。

可没等他们踏出味美居,眼前的一幕,竟叫头昏脑涨的修士们纷纷醒了酒。

只见遮天蔽日的高阶结界上,覆满了一粒粒芝麻大小的黑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像是劈天盖地的虫卵,将辽阔无涯的夜空都尽数覆没,令人头皮发麻。

修士们腿骨打颤,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头,直勾勾看着这一幕,心生惶恐。

“找、找大师兄……”

“别怕,它们只能留在结界外头,它们进不来。”

“对啊,之前我们营救村民的时候,一剑一只,很好杀的,怕什么?”

“况且九州结界是整个修真界的元婴大能联手造阵,术法繁复,不过区区邪祟,不必担……”

没等这位师兄说完,天穹忽然爆开一声巨响。

其声之大,震耳欲聋。

结界冰壳碎裂成渣,无数晶片陨落,在半空中折射出绚烂光彩。

犹如风雪盐粒,飘扬落地。

除此之外,那些黑肉也随着结界粉碎,一只只邪物扭动身躯,从天而降。

仿佛老天的恩赐。

空中雷电炸裂,城中却鸦雀无声。

直到某一处忽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哀嚎声,众人才回魂,飞速召出本命剑御敌。

可是,邪祟坠落的速度太快,还是有人躲闪不及。

黑肉滋溜一声钻进修士的口鼻,强硬地爬进脾胃。

大家急忙后退一步。

只见得那名吞食邪物的师兄,皮下仿佛有毒虫爬行,肚皮隆起,鼓鼓囊囊。

他捂住肚子,痛不欲生地打滚。

“杀了我……好疼,求你们,杀了我!!!”

修士惊声尖叫,穆康很快反应过来,他提剑上前,想给相熟同门一个痛快。

可没等他的剑光闪过,那名修士的腹腔猛然爆开,血溅一地。

竟是黑肉蚕食了他的脾胃,硬生生将其开膛破肚,残忍杀害!

众人见到如此残酷的一幕,鼻尖仿佛都闻到同门弟子的血腥味,各个拍胸呕吐。

而晚了一步的穆康也神色恍惚,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怎、怎会如此?

但他看到追来的柳观春,看到师妹一脸担忧的模样,还是要像一名兄长那样安抚她。

“师妹,别怕,我们在解救村民的时候,曾和邪物交过手,它们不过是一团没有灵智的腐肉,是大魔分化出的骨血,不堪一击!战役很快就会结束的!”

可柳观春心中还是隐隐不安。

若是黑山腐肉真如穆康师兄所说的脆弱无能,又怎能侵入黎九章亲自加持的护城大阵?

黎九章可是元婴境界的修士啊,而这些护城大阵,凝结了各宗各派长老的高深修为,怎会被不知名的魔物破开?

就连前世,魔尊苏无言想突破幽冥结界都费了好一番功夫……

绝不可轻敌!

柳观春拧眉提醒:“穆师兄,你还是得多加小心,不要冒进!”

“好,放心吧。”穆康笑了下,“别怕,当初你挺身而出,保护我,今日轮到师兄保护你了!”

不必穆康说,柳观春也知,他指的是内门大比的时候,柳观春以一己之力御敌,为同门弟子拖延时间,博得生机。

柳观春也召出竹骨剑,紧攥在手:“我不怕!我有这么多师兄姐并肩作战,我不是一个人,我什么都不怕!”

都城之中,放眼望去,皆是白袍玉冠的道宗弟子。

众人默契地召出本命仙剑,又联手布下剑阵,他们持剑上前,无一退缩!

而柳观春,也是其中一员。

柳观春望向早已幻出剑茧、隔绝黑肉的江暮雪,以及信手旋出符箓法阵的苏无言……她不是孤军作战,所以她一点都不害怕。

远方的瞭望塔传来沸天震地的号角声。

所有人的信鹤都听从感召而出,从袖中飞出。

纸鹤的金光奔涌,纸张被黎九章的术法揉开,纸上写明几句——

“我等生来人躯,此间降临人世,修行多年,为的是脱离困苦,得升大道!”

“所谓太上忘情,亦有上苍怀悯,修仙者决不可罔顾黎民苦难,否则为人者,与牲畜何异?今日,灾祸在前,危急存亡之秋,我身为道宗内门师兄,理应庇护麾下弟子,与凡尘百姓共进退!”

“我身为道宗内门大弟子,理应照看同门与百姓,我不会退!”

闻言,柳观春率先御剑登高,她隔空喊出:“我也不退!”

江暮雪御剑上前,护在师妹身后,与柳观春统一战线。

苏无言也懒洋洋地捻动符箓,将手中高阶业火搓得熊熊燃烧。

他们都是柳观春的至亲好友,小姑娘在哪儿,他们自然就在哪儿。

众人仰头,看到柳观春凌空御剑的那一幕,不禁想到从前内门大比的时候,柳观春也是如此无惧无畏。

师兄师姐们纷纷一笑,重振旗鼓,响应号召:“黎师兄,我等也不退!”

王昱风:“身为师兄,输给一个小丫头,也太丢脸了吧?”

穆康握剑:“我们不仅仅是同门,更是同患难共生死的家人!”

倪芸彤:“杀杀杀,赶紧的,姑奶奶的本命剑饥渴难耐了好吗?”

倒是白桃畏惧邪祟,生出退意,她本想将朱燕拉走,却不防朱燕抽开手臂,嫌弃地骂她:“凡修,真窝囊。”

随后又踢剑飞出,猛然冲向柳观春:“呵,不过是软弱凡修,还想抢我们灵修的风头,柳观春,你想得挺美啊!”

“好啊,那就比一比谁杀的邪祟多咯!”柳观春抿唇一笑,嫣红发带迎风飞舞。

她作出防御姿势,手中催出一簇鲜红的驱邪火符,符纸掐在指缝,严阵以待。

一时间,众人摩拳擦掌,精神抖擞,所有人都静心听从黎九章指挥,只等他发号施令。

一声铿锵有力的“杀——!”落下,弟子们你争我抢,御剑而出,杀向那群吞食凡人的黑肉。

他们心中燃火,为同门牺牲而愤怒,为凡修之死而不甘!

他们要焚毁世间邪祟,他们要让这些毒辣残忍的秽物付出代价,阴魂俱灭!

这是修士与妖邪的战役!

禹州都城,已是一片刀山火海。

没有结界的看护,街巷里逃窜的百姓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源源不断的黑肉吞食。精血,死于非命。

修士们从天而降,竭力为百姓开出逃生的道路。

可是,敌人实在太多。

到处都是撕咬人躯的邪物,到处都是淋漓湿热的鲜血,到处都是林立深寒的剑光。

在这一刻,柳观春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并非黎九章带领道宗弟子,将村民护在结界之中。

而是黑山分化出的血肉,在驱赶、包围凡人,它们故意将凡人与修士都驱逐至

一道城墙之中。

如此才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如此才好肆无忌惮地进食!

柳观春脊背发麻,她忍不住毛骨悚然,她拉住江暮雪的衣袖,把自己观察到的事情告诉师兄。

“这是猎杀……师兄,这是阴谋!”

“邪祟、邪祟开了灵智,它要猎杀所有人!”

江暮雪按了一下柳观春战栗不止的肩膀,认真问她:“怕吗?”

柳观春摇摇头,她强忍下那些颤抖,咬紧牙关:“有师兄在,我不怕!师兄,你千万小心,我也会注意,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她知道,因同心咒契之故,若她受伤严重,痛感会导致江暮雪御敌失神,她不能拖江暮雪的后腿。

柳观春后撤一步,猎猎狂风卷起她的乌发,灼灼星火照亮她的眼眸。

不远处,早有黑肉觉察到柳观春香甜的气息。

它们为她发狂,口中发出地狱传来的阴森恶语。

黑肉涌动,以不可名状的声音碎碎念着——

“柳观春、柳观春……”

“柳观春、柳观春……”

魔音喁喁,不绝于耳。

柳观春的胸口窒闷,几欲作呕。

她抓出一把静心丹服下,隔绝邪物的魔音污染。

黑肉有聚拢成团的生性,为了捕捉柳观春,它们凝聚一起,形成一丈高的庞然大物。

巨物如蛇蜿蜒,延展出长长的一条软绳,迅疾扫向柳观春!

柳观春凌空御剑,火符已经搓得冒烟,她知道邪祟大多惧怕阳火,能以火攻之。

她故意伫立不动,诱惑黑肉狂卷而来。

随后,柳观春纵身一跃,从几十丈的高空坠落。

此举无疑是跳崖自毁!若是脑袋砸地,定会脑浆并裂!

可柳观春心生一计,她别无选择。

柳观春脚下没有御剑,她的心脏砰砰乱跳,因高空翻转,脑袋也被晃得晕眩,但她毫无畏惧,还在心中测量自己与黑肉的距离。

她故意坠空,顺着风势跌向那一团腐烂的黑肉。

最香甜的凡修坠向自己,此举对于邪祟来说,无疑是巨大诱惑。

就此,黑肉张开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等待柳观春落入网中。

在极速的下落时,柳观春镇定捏诀,召来竹骨剑。

待宝剑入手,她将另一手缭烧的业火,涂抹于凛冽剑刃之上。

这一招只能用一次,一定要快、狠、准!

江暮雪曾经夸赞过柳观春,她虽不擅长开域战斗,但身法极快,搭配符箓,也算是斗场翘楚。

她想试试看,用自己的力量,反杀狩猎者!

相比于柳观春的娇小,地面大张口腔的黑肉,就好似一条吞舟大鱼一般,巨大到触目惊心。

口器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直袭人面。

就在柳观春落入虎口的一瞬间,她手中燃火的竹骨剑发出清越高扬的剑吟。

柳观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出风符,调转风向,控制肆虐的狂风。

天地风雷涌动,将她剑刃上的红莲业火猛然轰出。

哗啦啦。

绚烂的流光应势而出,熊熊火焰,焚天炽地,尽数烧进黑肉的咽喉!

“哬!!”黑肉发出痛苦的呻。吟。

柳观春在滚进口器的瞬间,飞速踏上竹骨剑,口中大喊:“起——!”

竹骨剑听到命令,极速升天,躲开身后遭受重创的黑肉。

黑肉穷追不舍,誓要撕碎柳观春!

就在飞来的黑肉快要吞食柳观春的这一刻,一袭磅礴剑意轰隆袭下,直刺进黑肉的体内。

砰!

江暮雪送来的剑气,引发黑肉吞食的业火,两相夹击,形成震耳发聩的雷爆!

黑肉当空破开,黑血飚溅,天尽头只剩下滚滚翻卷的云烟。

柳观春凭借一己之力,杀了几团黑肉。此时,她的心跳过快,震得耳鼓发麻。心脏因快速运动,疼得几乎爆炸。

柳观春累得气喘吁吁,躺在竹骨剑上剧烈呼吸。

江暮雪见她劳累,为了让柳观春能缓过气,当即持剑护在她的身侧。

有江暮雪守在身旁,柳观春安心不少。

柳观春知道师兄修为高深,并不担忧他的安危。

柳观春缓慢调息,又从藏宝珠里摸出一把疗愈灵域的丹药,塞进口中。

可是,柳观春观察战局,隐隐发现江暮雪有些不对。

远处的师兄,身姿挺拔如峰,他镇定踏剑,屹立于火海之中。

明明江暮雪出招利落,剑风凛冽,并不畏手畏脚,可柳观春还是看到江暮雪存有失误之处。

剑术精湛、无人能敌的江暮雪,竟也会有不察之时,能让黑肉邪祟逼近他的剑脊,险些刺进他的软肋。

男人一时失神,腕骨不慎被黑肉的尖齿划开,鲜血四溢。

江暮雪那一袭飘逸的白袍被血液洇红,他感受到痛感,凤眸顿时阴冷。

不知江暮雪做出什么抉择,他突然闭目聆听,以耳力判断方位,潜心御敌。

抛弃破妄目力的江暮雪,反倒所向披靡,刀刀见血。即便八面受敌,他也能仅凭黑肉絮语,沉着挥刀斩杀邪祟,瞬秒黑肉。

只是,一旁观战的柳观春,看到这一幕,心中难免焦急。

为什么……江暮雪看起来这么奇怪?

难道师兄的目力受损,有时他会看不见突袭的黑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