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青时春桃(二)“师兄,对不起。”……

第五十一章

此次进入内门的弟子,大多都被几个长老挑挑拣拣带走了,余下还没择师的外门弟子就三人——柳观春、苏无言、江暮雪。

道宗长老又不蠢,当然知道这三人自小相熟,肯定要拜到同一个师门下。

苏无言的修为虽然和江暮雪不相上下,但他乃妖修,又不是什么大妖世家出身,地位比凡修低一些,而江暮雪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领悟剑道,能展开仙剑的剑阵,且还是雪灵根,傻子才不挑他。

因此,平日里目无下尘的长老们,纷纷对江暮雪展开了柔情攻势,不仅嘘寒问暖,还询问课业剑诀,妄图指点弟子一二,彰显师门的能耐。

唯有孟瀚舟长老风风火火地端来一碗添了红糖的小米粥,递到柳观春面前,对小娃娃道:“醒啦?来来来,师父给你熬了粥,吃两口垫垫肚子。”

柳观春昏睡许久,的确饥肠辘辘,方才一直接礼物都忘记吃糕垫巴垫巴肚子。

眼下她闻到香甜的糖粥,自然喜出望外。

小姑娘甜甜一笑,接过糖粥:“谢谢师父。”

喊完,柳观春才反应过来……嗯?怎么她忽然多了个师父?但看眼前这位老者白须白发,慈眉善目,又身着内门衣袍,应是内门长老没错了。

柳观春本就是要入内门修行,比起让她挑选师门,柳观春自然是希望能被好相处的师长择中。

眼前的长老态度可亲,对她没有半点厌恶,柳观春扪心自问,心里还是很满意这个师父的。

于是,她喝了小半碗糖粥后,先一步下地拜师:“弟子柳观春,见过师尊。”

孟瀚舟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上道,他忙屈膝躬身,搀起柳观春,“好、好,从今往后,观春啊,你便是我孟瀚舟座下……”

没等孟瀚舟说完,江暮雪也撩袍跪了下去,先行了拜师礼,又唤了句师尊。

孟瀚舟哪里不懂毛头小子的心思,无非是怕柳观春先拜师,成了师姐,往后辈分就乱了。

因此,孟瀚舟先收下江暮雪作为他的亲传大弟子,再收下柳观春为二弟子,至于非要黏上来的苏无言,孟瀚舟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招收不误。

孟瀚舟久不收徒,一收便收了两个天骄加一个拖油瓶,此举真是震惊全宗。

其余的长老一见孟瀚舟不费吹灰之力捞来三个弟子,心中的酸意滋滋冒泡,嫉妒得不得了。

但很快,他们也发觉自己的失策之处,要是他们先关怀的是柳观春就好了!江暮雪和苏无言明显是跟着柳观春跑,小师妹去哪儿,这俩就上哪儿。

但好歹都是一个宗门里的弟子,虽然没能收下江暮雪,令其余几位长老心生遗憾,但也没人说内门弟子就只能接受一门师承呀?

于是,叶长老和郑长老也动起了歪心思。

他们在柳观春日常练习的演武场来回游荡,故意掉下一本书、一块玉佩,待柳观春捡起东西,长老们立马从暗处跳出来,夸赞柳观春:“当真是拾金不昧的好孩子,观春啊,有没有兴趣再和本尊学几样术法啊?”

“好啊、好啊!”柳观春好学不倦,自是欣然应承。

待柳观春夜里回到孟瀚舟的莲阁,孟瀚舟看到自己最为乖巧的小弟子左手一件叶长老的驱神伞,右手一件郑长老的降魔剑,一口碧螺春茶汤喷出来。

“观、观春,你这是上哪儿打牙祭回来了?”

柳观春看了一眼手里的宝贝,灿然一笑:“哦,这些啊,是长老们给的。

师父,不是我说,叶长老和郑长老也太大方了,不但给了我好多法器,还让我带江师兄、苏师弟一块儿登门取宝,可见他们家底殷实……”

没等柳观春说完,孟瀚舟已经从袖中抽出一把封尘许久的落霞剑,飞身而出。

临走前,还要嘱咐柳观春一句:“观春,鸡汤等为师回来再熬,为师出门打两只狗,很快就回。”

柳观春跟着孟瀚舟学习剑术大半年,对这个师父的脾气也算是摸清楚了,孟瀚舟虽已辟谷,但他四十岁才入道,一身吃酒喝肉的习惯半点没落下,每到夜里要么熬鸡汤喝,要么就是卤猪头肉,托师父的福,柳观春这半年吃得特别好,人都胖了两斤。

柳观春看了一眼孟瀚舟行色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嘟囔:“打狗做什么?我不吃狗肉啊……”

隔天,柳观春听说内门三位长老大动干戈打了一架的事,自家师父虽脸上多了一个拳头砸出来的黑眼圈,但叶长老和郑长老也伤得不遑多让,一个折了腿,一个折了手。

听人黎九章大师兄说,是孟瀚舟不满同僚闲来无事,总到他师门偷弟子,这口气没能咽下去,方才出手教训。

思来想去,柳观春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孟瀚舟站台,因此她也老老实实把那些法器还给两位长老,明面上和人划清界限。

看到小弟子和自己一条线,孟瀚舟感动得眼眶泛红,连连拍柳观春的手背,感叹:“果真没收错!还是二徒弟小棉袄似的贴心!”

毕竟江暮雪和苏无言虽然口呼一声师父,但对于孟瀚舟的伤势不闻不问,甚至还隐隐嫌弃……不是元婴期四阶的剑君么?怎么还能被两个元婴期二阶的长老揍了?这不跌份儿吗?

在柳观春的计划里,她十岁筑基,那很可能十五岁及笄的时候就结丹了,从此一跃升为天之骄子备选,扬名宗门。然而,修炼一事果然艰难重重,任凭柳观春如何修行,她到了及笄那年,依旧是筑基一阶,迟迟无法升阶。

眼看着江暮雪和苏无言都已结丹,柳观春心中更是焦急。

知她紧张,髓海里的小玉反倒连声安抚:“观春,江暮雪修为提升快,这是好事呀!等他飞升剑尊,你就能回家啦!”

柳观春许久没想到回家一事了,听到小玉的安慰,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点头:“确实。”

只是,一想到回家以后见不到江暮雪和苏无言,柳观春也隐隐会感到少许的寂寞。

修士筑基之后,便能青春永驻,但柳观春嫌弃自己十岁的模样太娇小,她特地放任外貌随着年龄增长,直到十六、七岁方才停止生长。

她长得很快,幸好那件霓裳也能随着柳观春的心意更变,不怕没漂亮衣衫穿。

柳观春今年十八岁了,在现实世界,她已是成年女孩,看着镜中身段窈窕、柳娇花媚的少女,柳观春心中满意,不由暗暗点头,不愧是道宗一枝花。

想到今日江暮雪降魔归宗,她能见到师兄,柳观春又抬手,对着镜子琢磨发髻,费劲儿地拧出一个单螺髻,还簪上一串青玉雕琢的槐花。

柳观春妆点得体,手持竹骨剑,飞出内门山头。

道宗和玄剑宗一样,每年都有下山降魔换取天材地宝的任务,只是今年恰逢孟瀚舟闭关,柳观春担心师父,自告奋勇留下来守关,反倒是苏无言、江暮雪因修为提升太快,被大师兄黎九章钦点出门,为外出的弟子保驾护航。

等柳观春赶到山门的时候,已是暮秋时分。

傍晚的道宗,置身于一片幽静山林之中,金乌西沉,霞光万丈,照得溪流水面一片浮光跃金,极为好看。

柳观春御剑而来,晚霞披身,将一身白衣染成黄澄澄的金色。

她远远看到苏无言,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苏师弟,降魔一行可顺利?”

苏无言得意地撩开衣袍,露出柳观春送的那一枚护身符:“有师姐的护身符庇佑,自然顺顺利利。”

苏无言和江暮雪同龄,比柳观春大上两岁。

只他是猫妖出身,生长缓慢许多,明明年龄渐长,可样貌还是维持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

身穿黑袍的苏无言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把手里一包糖糕抛到柳观春怀中:“特地给师姐带的,是你最喜欢的桂花口味。”

柳观春受宠若惊,心中温暖:“还是苏师弟会疼人啊!莲阁给你留了烧鸡,昨晚刚烤的,师父出关后吃了一只,我特地藏了一只等你回来吃呢!”

苏无言听到孟瀚舟嘴馋就有些不爽,啧了一声:“老头又嘴馋,刚出关还要抢鸡吃,担心走火入魔,修为倒退……”

苏无言本就是顽劣猫妖,不懂得何为尊师重道,时常挨江暮雪的揍,但好在孟瀚舟大人有大量,从来不和他计较。

柳观春寒暄完,又问:“江师兄呢?”

苏无言对于小丫头事先找自己闲侃的事很满意,此时听她提起江暮雪,心中也不恼怒。

苏无言摆摆手:“后头呗,非要装好人护着那群废物,我才懒得等他。”

苏无言看江暮雪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柳观春早已习以为常。

“你先回去吃烧鸡,我去看看师兄。”她拍了拍苏无言的肩膀,御剑朝前飞去。

没一会儿,柳观春听到那一声震彻九霄的清朗剑吟。

声音很熟悉,正是伏雪剑发出的骚动。

柳观春举目望去,终是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艳绝白衣。

江暮雪如今已是弱冠年纪,眉眼间的青涩褪去,渐渐长成了前世熟悉的那个护宗卫道的大师兄。

江暮雪依旧是生得一双幽冷韶秀的凤目,眉心点缀丹朱,身姿峭拔挺秀,巍然如松。只是江暮雪不喜笑,总寒着一张脸,即便他的气质再高洁离尘,也让道宗弟子不敢亲近。

论人气,当真及不上温柔爱笑的黎九章。

不过柳观春从小跟着师兄长大,她并不会惧他。

柳观春看到白衣飘飘的江暮雪,高兴地招手:“师兄,我在这里!”

道宗之中,也就柳观春敢不加姓氏,直接唤江暮雪为“师兄”。

果然,江暮雪一抬眸,看到柳观春,脸上冷意散开,眸色柔和,朝她颔首。

柳观春还要再喊,却在此时,一股灼痛自丹田爆开,痛感席卷四肢百骸……柳观春疼到立时蹲下身,就连竹骨剑也摇摇晃晃,像是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滑行。

江暮雪眼角余光瞥见柳观春的异样,他没有犹豫,直接御剑旋来,一把搀住师妹,“怎么了?”

柳观春疼到鼻翼冒汗,结结巴巴:“肚、肚子疼……”

江暮雪按了下柳观春的脉搏,听她体内灵流乱窜,心中了然:“升阶了。”

柳观春心里高兴,虽然单是升到筑基期二阶,她就花了这么多年,不过能升阶就是好事。

柳观春从藏宝珠里摸出几颗凝水丹丸吞下,她知道道宗内门有一处寒潭,专供凡修升阶。

柳观春冷汗直冒,反扣住江暮雪的手,恳求:“师兄,你能不能陪我去寒潭升阶渡劫?”

“好。”江暮雪自是不会推拒柳观春请求,他召出剑茧圈住女孩,将她带往空寂无人的后山。

柳观春刚躺进剑茧,人就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团。

她疼得厉害,脸色苍白,唇瓣颤抖,她的视线也模糊不清,但一抬头,她看着御剑同行的江暮雪,心中安定不少。

有师兄在,不会出事的。

柳观春习惯了每次升阶都有江暮雪陪伴。

凡修因生来就是肉眼凡胎,最常见的灵根属性是水、土或木。像金和火这种合适用来锻炼炙烤的灵根,一般都是灵修才能养出,至于可克天地万物的雪灵根更是世间罕见,拥有上品雪灵根的修士,称之为天骄之子都不为过。

而此等极品雪灵根的好处,不仅仅是灵气纯粹,修炼如鱼得水,便是用来双修,也是上佳的炉。鼎名器,可滋补修士的修为,助其调息,飞升大道。

这也是为何柳观春在热意沸腾时,难以抵抗江暮雪身上寒气的原因。

江暮雪对于拥有水灵根的柳观春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

世上鲜少有人能够拒绝江暮雪。

柳观春曾在典籍里不止一次看到过关于上品雪灵根修士的描述,那是仅存于传说里的存在。

柳观春虽然不明白江暮雪当初入宗为何测出来是下品雪灵根,但他近年常帮她调息,柳观春隐隐能感知到师兄的灵力还是一如既往圣洁纯净,因是慢慢转变为上品雪灵根了。

世人若知江暮雪乃百年不遇的灵根体质,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倘若江暮雪再无能一些,保不准还会被那些天骄大能抢回宗门里圈禁。

想到这里,柳观春莫名觉得好笑。因这种念头太过荒谬,她知道绝对不可能发生,所以会觉得有趣。脆弱不堪的江师兄应该很可亲,很好欺负……

柳观春晃晃脑袋,甩开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她神志不清地爬进寒潭里,明明身上疼得要命,可她还有心思小声偷笑。

寒潭夜雾缭绕,四野寂静。隔着缥缈清逸的纱帘,江暮雪看不清寒潭里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些叽叽咕咕的水声,细微的女孩笑声,极轻、极粘稠,捉摸不透,像是挠在心上。

江暮雪就地盘腿打坐。

此地无风,薄纱轻微,江暮雪的指腹轻扣住柳观春伸来的纤细腕骨,男人一边为柳观春输入冰雪道的灵流,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她:“在笑什么?”

柳观春摇摇头,想到师兄看不见她的动作,又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句:“没事。”

柳观春每次升阶都极其不适,因她不是异世之人,灵根又是借助万骨生花阵的仙缘强行长出,此等逆天改命的行径,自然要受到天惩,但好在,有同心咒之故,柳观春的不耐与燥。热也稍稍匀给了江暮雪一些。

但江暮雪一贯擅忍,区区痛感,于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只是升阶之苦,与刀剑之伤又略有不同。除却深入脊髓的痛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痒意与热意,热气腾腾,灼得好似能将人融化。

江暮雪的脸色苍白,鸦青色鬓角泌汗,薄唇也微抿,一滴汗自他的白净下颌滚落,凝于棱角分明的喉结之上。

他素来雪域清净,道心平稳,在今日竟也隐隐有挂碍生出,让那些凡人的痴嗔化成业障,阻碍他的道业修行。

髓海动荡,幻象万千,所有心境生出的梦魇邪魔摆肢狂舞,每一张都顶着柳观春娇媚的脸,意欲诱他破戒犯禁。

不过是一点邪祟的蛊惑,不至于令江暮雪走火入魔。

江暮雪双目紧闭,蝶翼一般脆弱的长睫轻颤,手中结印,剑气横亘于衣袖,丹田的灵域催动严寒风雪,荡除心魔梦魇。

江暮雪又恢复成那个萧疏清冷的剑君师兄,只手上把控不好的灵流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他也是凡人,自然会有一丝意动。

磅礴的灵流自柳观春的腕上经脉涌入,冲得太急,寒流涌向女孩心肺,冻得她浑身战栗一下,心脏抽痛。

柳观春肩头瑟缩,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无意识地呢喃:“师兄,我疼……”

如此绵软柔媚的女声传来,让江暮雪一怔,方才维系的从容心境尽数坍塌,他一时没能控制术法输出的灵力,竟行差踏错,令功法逆流,直袭肺腑。

江暮雪额心观音红痣明灭一下,喉头微动,嘴角溢出鲜血。

江暮雪垂眸,抬袖轻描淡写地擦去,半晌才问:“哪里疼?”

男人的指骨再次搭上柳观春的手腕时,灵流速度已经平稳,柳观春的不适渐渐弱下去。

柳观春脑袋糊涂,想要敲头,又怕江暮雪责骂。

可她燥得厉害,连反应都迟钝。

明明听到了江暮雪担忧的问话,柳观春却迟迟做不出反应。

柳观春的浑身上下像是万蚁啃噬,连骨头缝里都泛着痒。

柳观春的衣袍尽数被寒冷的潭水浸湿,衣料变重,沉甸甸地垂下来,压实了少女窈窕玲珑的身段,但好在里衣并不清透单薄,不至于将所有隐。秘。部位毕露于人前。

柳观春一心想要散热,可江暮雪赠予的冷意微乎其微,这点鸡零狗碎的馈赠,远远满足不了柳观春。

柳观春不满足江暮雪区区。两根指骨的解燥,她忽然心生一念,想做一件大逆不道的恶事。只是这个想法太过冒犯,她有点胆怯。

柳观春对江暮雪的印象一直都是寡言少欲的无情道剑君,唯有梦阵这种不受现实控制的幻象领域,江暮雪才会流露出一点人欲与私情。

所以,无论她怎么乱,江暮雪自如磐石,不动心志。

柳观春努力说服自己,她不会坏了师兄的道行。

柳观春舔了一下干涸的唇瓣,她看着轻纱底下探来的两根手指,不免恶念丛生,其实也不怪她啊,是江暮雪太小气了,她很难受,但江暮雪只肯施舍她一只手和一脉灵流……她想要更多,可远远不够。

柳观春不免想,她和江暮雪很是相熟,什么丑态师兄没见过呢?因此,无论她做什么,江暮雪都会包容。

柳观春咬了下唇,热意驱使她不假思索地握住江暮雪的指骨,她感受到师兄手臂一僵,掌心轻轻挣扎。

江暮雪是不愿的……柳观春心中有一丝难堪,但到底还是用了更大的劲儿去拉他。

“师、师兄,我没有坏心,我只是想借你解解热……”她语无伦次地哄着江暮雪,手上用力拉拽师兄。

她想拉他深陷泥潭,想拉他一同沉沦,她的耳朵发烫,脸颊生热,她真的觉得头好疼啊,太阳穴也有青筋跳动,鼓。胀的痛感,几乎淹没了她。

柳观春想着,她又不会破江暮雪的元阳,她只是想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师兄,她何罪之有?况且、况且江暮雪要结丹后再择无情道,他元阳尚在,守元印也会生成,她压根儿不会耽搁他的飞升大业。

这样想着,柳观春恶向胆边生,竟真的将江暮雪拽过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

等柳观春看到江暮雪高大挺拔的身形欺近,看着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冷情凤眼,看着江暮雪与她浸进一处寒潭,她感受到的冷热,师兄亦感同身受,她没能忍住,竟生出一重战栗又畏惧的退意。

可是,事已至此,什么都来不及了。

柳观春呆若木鸡、

她看着已经湿上江暮雪衣袍的寒池,素净的弟子服很是吸水,那点湿濡沿着男人的膝骨攀爬,衣布颜色慢慢变深。

江暮雪的衣袍乱得不成样子,不知是生气还是惊诧,他的腕骨青筋隐现,还攥在柳观春手中。

她想道歉,想放过江暮雪,可升阶的修士经历天道考验,心中邪念会被无限放大,她隐隐觉出一种拉江暮雪下水,逼他同流合污的筷感。

江暮雪站立不动,他任柳观春拉着,与她一同泡在水中,却没有出言呵斥她。

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又像是无声的默许。

令人心烦意乱。

柳观春心跳如擂鼓,她想揣摩江暮雪的心思,可她无法看透那双深邃莫测的墨瞳。

此时,江暮雪却松开手,意欲离去。

令人毛孔舒张的凉意消散,柳观春又被不适的燥闷催折,她心猿意马,只能鼓足勇气涉水上前,张开双手,用力困住江暮雪的窄腰。

“师兄,你别走……”

江暮雪已经是宽肩窄背的成熟郎君,腰。腹肌理流畅,手指所触之地,一片坚实硬朗的肌骨。

明明江暮雪并没有和她坦诚相待,可即便隔着男人腰上系带,柳观春还是能捻摩到衣内的冰冷骨血。

柳观春搡着江暮雪,逼他坐到潭边。

因失了感

召,帘外的伏雪剑猛然落地,清越之声响起,如鸣佩环。

江暮雪像是错愕,并没有过多反抗,柳观春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师兄,任由寒潭的水淹没他的腰身与下腹。

很快,柳观春也低了下去,她伸手费劲儿去解江暮雪的衣襟,手腕血脉很疼,气息亦滚沸,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她真的疼到颤抖,指。尖勾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拉开江暮雪的里衣。

可柳观春的勇气濒临告罄。

男人唯有白净脖颈与微开的胸膛散着冷气,衣衫难以扯开。

柳观春丧气,她弯腰累了,顺势坐下,就此膝骨跪地,软腚垫上,男人的腿。

少女的膝盖分跪至江暮雪两侧,紧贴他腰上环佩。

突如其来的冰雪寒意,令柳观春喟叹一声,那种灭顶的痛苦缓和不少。

可她好贪心,还想更多。

偏偏只有她在索求,江暮雪不为所动,静如磐石。

柳观春有点难堪,她眼泪在眼眶打转,原本的骨气和勇气荡然无存。

明明是她一意孤行要冒犯江暮雪,可真看着师兄冷冰冰的模样,她又感到后怕。

柳观春被池水淋湿了,胭脂红的发带早就散开,悬浮于水面。她的脸上、乌发全是水珠,眼睫一眨,不知是剔透的水还是泪花,啪嗒一声落到江暮雪赤着的胸口。

江暮雪偏过头去,重重闭眼,不想再看柳观春。

柳观春不知师兄此举何意,她以为是江暮雪对她的无耻感到愤恨,他鄙薄她的所作所为,不喜被自小养大的师妹霸王硬上弓。

柳观春只能一边抚过江暮雪笔直的肩膀、修长的白颈,一边无措地掉眼泪。

“师兄,对不起。”

“师兄,你身上好香……”

只有柳观春在无休无止地缠磨,只有她沉沦。

不知何时,柳观春的衣袍解开了,她肚兜后的绯色细带也落到水里,窄窄的红,无声绕进江暮雪的指缝。

只需他轻轻一扯,便能拆开柳观春所有身外之物。

但江暮雪谨守本分,没有碰到柳观春,即便他指骨蜷紧,隐在水下,亦是竭力在忍。

直到柳观春被江暮雪纯粹强大的冰雪灵域,诱出了神识,少女的神识被雪灵根的气息吸引,寻到江暮雪低腹丹田里的风雪灵域,刁钻地试探。

按理说,若是有外人的神识胆敢擅闯高阶修士的灵域,都会被当场诛杀,然而柳观春却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能亲近地萦绕江暮雪。

江暮雪收敛了所有抵御外敌的战意,身为天骄大能,竟有朝一日,灵域大开,诱惑弱小无辜的神识钻进他的隧海……

柳观春的意识跟着神识游走,她看到江暮雪体内那一片冰天雪地的灵域,她的窒闷与痛苦终于有了疏解之地。

可柳观春不知,神识一旦进入高阶修士的灵域,便会被强制禁锢,甚至吞噬、纠缠,她进入江暮雪的灵域,缔结神识交流之契,等同于她的灵域与隧海也任江暮雪畅通无阻地往来。

此为神交,是双修术法之一,也确实可以帮忙道侣升阶、提升修为,只不过因此举禁忌,大多为道侣房中术法。

柳观春太贪凉,她蠢蠢欲动,试图用神识,将江暮雪当成炉。鼎来厮磨……既是存心冒犯,自然就要承受被江暮雪反将一军的代价。

柳观春懵懵懂懂,踌躇不前。

而江暮雪却在此刻睁开眼,男人的凤眸藏火,他压抑炙热的气息,伸出湿漉漉的指骨,用力嵌住柳观春的下颌。

明知是柳观春贪得无厌,江暮雪只需随心惩戒便是,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亦有引诱之意。

江暮雪冷眼旁观她的意动,却沉静得像一块山石,不为所动。等到柳观春犯错的时候,再擒住她。

良久,江暮雪哄她一声:“柳观春,忍着。”

他建起屏障,不允许柳观春再用神识窥探他的灵域。

柳观春沮丧地垂头,连神识的光芒都衰弱。眼前的一切对她的考验太大,活色生香的江暮雪,就像是一座诱她吞噬的冰川,她明知师兄好吃,可他却让她干看着,不许她下口。

她只是想进入师兄的髓海冰镇一下而已。

柳观春的鼻翼生汗,小声打商量:“师兄,我就进去一下……好不好?”

她在说神识进入江暮雪灵域的事,她并不知,如此行径便是亲密无间的神交。

江暮雪没有当即应声,只用摩挲了下柳观春的唇珠,指肚好像也被柳观春染热了,他摁在她的唇纹上,动作暧昧。

柳观春下意识舔了一下男人的手。

片刻,江暮雪察觉那点湿润,不知在想什么,最终还是薄唇轻启,无情地拒绝:“不好。”

柳观春皱眉:“为什么啊?”

江暮雪端详她许久,久到柳观春再迷糊也感受到师兄手上的薄茧,他下手没收劲儿,磨得她嘴角有点疼。

随之,江暮雪说出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此事,唯有道侣才可以做。”

柳观春听懂了江暮雪话中意思,她不是他的道侣,所以不可以任性妄为,他躺在寒潭中任她磨蹭已是尽了师兄妹的情谊,柳观春不能再得寸进尺。

柳观春呆呆地摇摇头:“我们不是道侣……”

“嗯。”江暮雪仍在看她。

柳观春皱眉,她倒下来,把炙热的额头贴向江暮雪的肩膀,声音带一点撒娇的意味,“可我想和师兄。做。”

第52章 青时春桃(三)“柳观春,过来。”……

第五十二章

听到柳观春那句色胆包天的话,江暮雪沉声问:“柳观春,我是你的谁?”

柳观春脑袋嗡然,她不懂江暮雪为何这样问,但隐隐好像猜到他要问的话。

柳观春莫名心虚,她小声回答:“是、是师兄啊……”

江暮雪难得笑了声,极其短促,听不出是嗤笑还是愉悦,只是温热的气流贴耳而过,挠得柳观春心痒痒。

柳观春还以为江暮雪同意了她的触碰,只是她的神识还要再探,却被江暮雪散出的凶悍剑气格挡回来。

师兄变凶了。

柳观春不仅被江暮雪的灵域拒之门外,就连发散的神识都受锋锐剑势胁迫,一点点回到她自己的灵域,凝成一团,瑟瑟发抖。

柳观春有点委屈,眉眼耷拉,樱唇噘起,但江暮雪无动于衷。

好在,江暮雪没有掀开她,依旧老老实实待在寒潭里任由柳观春上下其手,贪婪地纾解……

其实,是江暮雪见过柳观春诸般模样,他当然知道,真正动情的柳观春是什么模样。

说难听点,面前的柳观春只是一时色令智昏,她燥郁难耐,只管自己舒爽,没有想过往后两人师兄妹关系要如何处之。

柳观春有一种天然的钝感,也可以说是她生来聪慧,她知道江暮雪的底线在何处,她也知道江暮雪决不会抛下她。因此,柳观春可以借着解热的名义,将江暮雪吃干抹净,只要不做到最后一步,便不算伤害师兄。

柳观春不会给江暮雪名分,她不仅会抛弃他,甚至还想若无其事地维持这种混乱且亲密的师兄妹关系,如此便能和江暮雪长久相处。

江暮雪正因深知柳观春的秉性,他才不会轻易就范。

这也是江暮雪曾经想与柳观春避嫌,想与她拉开距离的原因。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胆小,她会继续“友善”地粉饰太平,一旦从寒潭爬出来,柳观春会立刻把所有过错和渴欲推给升阶之故,她会与江暮雪割席,对寒潭发生的风月事翻脸不认人……

柳观春,想得倒是挺美。

江暮雪微阖凤眸,他看着韶颜稚齿的少女,任凭她湿泞泞地趴在胸口,使劲浑身解数,他也不为所动。

只是在柳观春时而体力不济的时候,他会好心托住她的两腿,助她再往上爬一爬。

柳观春浑身被池水洇湿,乌发颜色变深,月色下泛起油润的鸦青色。之前拧好的单螺髻松散,莫说那支青玉簪了,就连束发的带子都沉到池底再也寻不到了。

不过寒潭底下设有阵法,常有弟子渡劫泡池时遗落物品,东西会通过池底的阵法送到太虚殿,自己去取便是。

柳观春的脑袋有点糊涂,她竟迷迷瞪瞪地想,要是她拆下江暮雪的腰带和环佩,又没能及时捞起,到时候师兄的腰带和她的发带首饰一块儿出现在太虚殿,该多尴尬?

取物时,也不知看守物品的同门弟子会不会多想。

思及至此,柳观春低头,盯着江暮雪劲瘦的窄腰出神,想要拉扯腰带的手又战栗一下,迅速缩回。

柳观春冒犯师兄,是她自己受升阶折磨,定力不够,倒不好闹得人尽皆知,毁师兄清誉。

话虽如此体恤兄长,但手下一点都没留情。

柳观春一边任由升阶的灵流在四肢百骸里乱窜,一边抬起手指,悄悄按在江暮雪肌理健硕的臂骨,沿着他那一轮白如月牙的锁骨往下,手指打转,流连不去。

柳观春不能再主动下去了,她只能蓄意勾引江暮雪,盼着师兄也主动一点。这样两人都算犯错,她今日大逆不道的行径就能找到出逃的借口,还能维持两人岌岌可危的师兄妹关系。

于是,柳观春每碰一处地方,就会拿眼睛

偷偷觑江暮雪。

江暮雪没有厌恶,眉心平坦,神色淡然,仅仅眼尾被水汽熏得潮红,腰身亦有点僵硬,硌得她膝盖酸痛。

柳观春继续为所欲为,好在江暮雪没逃,看起来也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江暮雪的辟谷术高超,即便岁暮天寒,他穿得也单薄,真如仙山琼阁的天尊上神,飘然若仙。

男人一层白衫被水浇了个清透,因衣布太过单薄,此时紧贴身上,像是一层散着寒气的冰壳。

好似裹了糖衣的山楂,又像是夏日消暑的奶酪醍醐。

有点好吃。

柳观春下意识咬唇。

师兄身上覆雪松枝的气味好浓,柳观春受水灵根的影响,心里馋得厉害。

她的神识入不了江暮雪体内,那只能用这具凡躯的五感解馋。

柳观春一旦粘着男人,身上的痛感就会愈发减弱,她忍不住屈膝,前倾那一节不盈一握的腰。肢。

水下叽叽咕咕一顿响动,她蓄意,碾着、压着、锐进着。

柳观春毫无分寸,磨得……更狠了一些。

江暮雪犹豫片刻,倒是想躲,可他一旦后退,柳观春便膝行追上,几乎寸步不离,紧密相连。

江暮雪直着脊背,几乎被欺到角落,他无路可退。

男人的凤眸幽暗深沉。

他的莲花玉冠已经被柳观春摘下,抛到水中,一头墨发散开,浮于水中,像是一团团幽冷的黑蛇。

低头的时候,江暮雪那几绺水涔涔的乌发披垂下来,发梢滴着水,或轻或重笼罩柳观春的肩膀,剔透的水珠顺着她锁骨的轮廓,流进艳红色的兜衣。潮润的凉意,冻得柳观春后脊发麻,浑身汗毛炸起,顿感毛骨悚然。

江暮雪神态自若,静静俯视柳观春。

他的眼眸清明,不含情。色私心。

柳观春固执地与师兄对视,仰头仰到脖子都发酸。

她凝望江暮雪这样一双阴湿森冷的凤眼,见江暮雪满心满眼都是她,柳观春的心中竟悄然生出一种勾得神佛下莲台的得意感。但很快,她又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为情地反思,脸上开始火辣辣地发烧。

只是,江暮雪已经没有退路了。

柳观春心痒难耐,师兄又近在咫尺,那双凤眼漂亮极了,墨眸如点漆,含情勾人。

江暮雪靠得这样紧,正好诱惑柳观春抻手,伶仃的藕臂,小心翼翼勾住男人冰冷的颈骨。

柳观春的衣衫凌乱,圆润肩头滚出霓裳,胸口衣襟也仅仅就一层鸳鸯戏莲的小衣。她的升阶劫难还未褪去,臂骨忽冷忽热,想到方才种种,柳观春故意把罪过都推脱给升阶。

既如此……她歪了脑袋,不由分说地咬上江暮雪的颈子。

江暮雪的声音发颤:“柳观春,你……”

但柳观春半点不退,她还在细细地尝。

很凉很润的皮肉,甚至有些硬,牙齿都咬得发酸。

待柳观春吃到一丝铁锈味的血气,她才惊觉自己下口这么深,师兄也半点不躲!

“师兄,是不是很疼?师兄,对不起,我帮你缓缓……”

柳观春战战兢兢地松口,她安抚一般,小心翼翼舔动那一个粗。暴的牙印。

左吃一点,右吃一点,柳观春渐渐有点瘾。头上来,她没忍住也轻轻用小舌,捉住了江暮雪嶙峋微突的喉结。

青玉一般的骨相,棱角分明,弧度优雅,每次看到,柳观春都觉得既性感又惑人,她很想碰一碰,但她从来不敢。

如今,她不仅仅是上手摸,她还吃到了……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柳观春下意识吮了一下。

她能听到江暮雪因她的动作,倒吸了一口气。

男人下颌绷紧,凤眸微睁,宽大的手骨也顺势掐住了她的腰侧,将她拉远。

“柳观春……松口。”江暮雪的声音低哑,隐含告诫。

江暮雪用力很大,手指像是要嵌进她的肉里,如此严防死守,分明是不想她得逞。

柳观春知道江暮雪生气了,不敢再作乱。

她悻悻然松开嘴,企图重新做回那个可爱乖巧的师妹。

只是在食用江暮雪的血液之后,一股寒流骤不及防侵进她的丹田,柳观春毫无防备,困倦地眨了一下眼睛,随之,她疲乏地倒下,靠进江暮雪的怀中。

无休止的折磨总算结束了。

江暮雪难得松一口气,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精疲力尽。

江暮雪低头,淡扫一眼玩累了睡着的小姑娘,他任她趴着,静坐不动。只是太阳穴微跳,难免头疼欲裂。

他没想到,柳观春能贪凉至此,竟直接生食高阶修士的精血。

江暮雪的血液纯粹,蕴含灵根雪气,若是直接服用,刺激太大,饮血者受到骤寒的冲击,自是容易昏厥。

但好在,柳观春不知餍足地蚕食他身上雪气,又有精血辅助,总算是理顺了体内暴走的灵流。

她平安升阶了。

江暮雪抱起柳观春,站起的瞬间,池水如雨瀑,沿着衣摆倾泻而下。

江暮雪顺手捏了个烘衣术法,除去这些水渍。

待两人身上清清爽爽后,他带着柳观春回了师门莲阁-

翌日,柳观春醒来时,看到头顶熟悉的粉缎丝绒冰梅纹床帐、粉蝶螺钿衣橱、桌上两盒打开但没吃完的蜜饯甜糕……她惊觉,自己已经回到房间。

她好像晕过去了,是江暮雪抱她回来的?

昨日的暧昧纠缠,柳观春脑中隐隐有点印象,但小姑娘在事后没有半点舒爽之感,反倒是提心吊胆,后怕得很。

柳观春摸了摸丹田,以灵识感受到自己的境界。托师兄的福,她已经升为筑基期二阶。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太虚殿取回她和江暮雪的东西……

柳观春换了一身衣裙,走路时她努力挺胸抬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

今日看守失物的内门弟子是常清师姐。

柳观春清了清嗓子,对常清道:“师、师姐,我昨日去泡寒潭升阶了,落了点东西,你帮我找找。”

道宗弟子众多,平时武斗训练,打架时难免摔出一些玉佩、发簪、护身符,为了不丢失物品,弟子们会用灵力往私物上标记姓名。因此,常清归还物品的时候,只需要轻唤名字,失物就会主动显现,寻觅主人。

只是,今日常清唤了柳观春的名字,出现的物件,不仅仅有一支女子发簪,簪头上流苏紧密缠绕,还挂着一只华光璀璨的男式玉冠。

那只莲花冠不但刻了娟秀的“江”字,还标记上“江暮雪”的姓名,此物雪气充沛,正是江暮雪常戴之物。

柳观春看着纠缠在一处的私人物品,冷不防想起昨日她与江暮雪抵死纠缠,做出的种种悖逆不轨之举。

柳观春的心中涌起,浓浓的死意。

特别是太虚殿人来人往,这一幕被同门师兄姐看在眼里,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江暮雪平时护崽子一样守着柳观春,原来他们并非兄妹情深,而是有男女私情。

众人回想片刻,纷纷意味深长地望向柳观春。

柳观春见状,急忙抓住玉佩和首饰,收进怀中,“其实就是个误会……”

常清才不在意弟子们的小打小闹,她淡淡看了柳观春一眼,想了想,委婉地劝:“你与江师弟都是年轻弟子,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干柴烈火也是正常。只是寒潭到底人来人往,万一不慎被人冲撞,岂不是丢面儿?下次小心些……放心吧,消息我已经帮你压下去了。”

柳观春心

想,昨日寒潭分明没人,而常清师姐最是正直不阿,她一贯不搭理这些是是非非,今日又怎会一反常态,一口笃定柳观春和江师兄有一腿呢?

遗落了一只莲花玉冠,也不见得他们师兄妹一定厮混在一起吧?

柳观春心里纳闷极了,正要反驳,眼风一瞟,却不慎看到逆光行来的江暮雪。

师兄即便受昨日一番摧残,神色有点恹恹,身上凝霜雪花也更甚以往。

只是,江暮雪一贯注意仪态,再如何乱象,他也是穿戴齐整,衣冠楚楚。

柳观春盯着江暮雪踏来。

目光在游离至江暮雪颈侧的瞬间,终于明白常清为何苦心劝诫她注意分寸了……

江暮雪颈上痕迹未消,白净的脖颈上,分明留有那一枚触目惊心的女子牙印!

纠缠在一起的发饰,和小姑娘牙口吻合的牙印,真相岂不是昭然若揭?!

柳观春按住胸口,心律不齐,看到自己做的好事,险些吓得撅过去……

可偏偏,江暮雪竟是真的动怒,他并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柳观春。

男人凤眸轻扫,睥向想要悄悄逃跑的柳观春。

一道冰寒剑气横亘于前,拦住柳观春的去路。

柳观春脊背窜电似的发麻,人钉在原地。

身后,男人幽冷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柳观春,过来。”

第53章 青时春桃(四)“师妹的牙口真好。”……

第五十三章

柳观春不是不知礼数的小姑娘。

她计划得好好的,先去取了师兄的东西,再去灶房挑一根粗壮一点的柴薪,上后院找江暮雪负荆请罪。

江暮雪看着冷肃,但其实心肠一顶一的软,他不会真的动手打她。

只是,柳观春没想到师兄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还大庭广众喊她名字,这不是坐实了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柳观春心大,她倒是无所谓,可江暮雪冰清玉洁,她误了师兄的飞升大道该怎么办?

思索间,柳观春已经被凛冽的剑气推搡往前,待男人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柳观春的手腕已被江暮雪轻松捉在手中。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拽出太虚殿。

柳观春从来没见过如此阴沉的江暮雪,她脚下踉跄,小跑着才能跟上江暮雪的步伐。

师兄第一次抓她这么紧,平时温柔体贴的一个人,在此刻有点不近人情,连柳观春险些踉跄摔倒都不理会。

柳观春品出一点山雨欲来的平静,眼前的江暮雪就像是一座负雪多年的火山,冰川底下深埋着磅礴勃。发的热意,令人无措又惶恐。

她不知该怎么哄他熄火。

柳观春做贼心虚,连挣扎都忘记了。

等她跟着师兄来到偏殿的一棵树冠茂盛的梧桐树底下,她方才如梦初醒,偷偷抬头窥探一眼江暮雪,顺道观察男人颈上那个深入皮肉的牙印。

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渐消,可柳观春毕竟是筑基期的修士,她咬伤江暮雪的时候,体内灵流正汹涌,灵力筑造的伤口,的确没那么容易消退。

白玉有瑕,这瑕疵还是她亲口盖上的章,还让师兄平白受人揶揄调侃,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果然,江暮雪很火大。

他大动干戈地召开剑阵,隔绝四面八方的窥视,更是困住柳观春,让她歇了逃跑的心思。

如今柔弱可欺的人掉了个儿,弱势一方反倒成了柳观春。

柳观春见势不妙,跑又跑不了,只能一边哄劝,一边后退。

直到她的后脊撞上冷硬的树杆,她才停下脚步。

江暮雪步步紧逼,很快,师兄的阴影罩下。

江暮雪抬臂抵着梧桐树,将娇小的女孩困在怀中,即便姿势压迫感十足,但江暮雪依旧守礼,两人之间仍隔开半臂的距离,他没有欺负她。

江暮雪垂眸,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唇齿微动,沉声唤她:“柳观春。”

柳观春心脏怦怦跳,她讪讪一笑:“师兄近来身体可好?”

柳观春又在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人,试图把话圆回去。

但江暮雪不允许她逃避,他低眉,冷声道:“不大好,颈子总在夜里泛疼……”

说着,江暮雪莫名笑一声,冰冷的指骨掰过柳观春下巴,男人的拇指和中指卡在柳观春的颌骨,食指却摁在她的唇上,细致摩挲,旋即,他弯曲手指,强行顶开她的上颚,探了进去。

“师妹的牙口真好。”

之前那句“泛疼”是暗示,“牙口”这句便是明示了。

柳观春被迫仰着头瞻望江暮雪,男人的指骨很粗,戳进她的腮帮子,轻轻挠动,掠起若有似无的痒意。

江暮雪人如其名,纯净如雪,他很爱洁,手上一点不脏,就连白皙手指都浮着浅淡的草木香。只是男人的指肚缠茧,薄薄一层,很是粗粝,按在她的齿列上时,触感明显,令人心生畏惧。

但江暮雪万事留一线,他终究没有弄疼她,动作也仅限于轻柔抚摸,只那双凤目寒寂漠然,外人实在看不透他的情绪。

柳观春第一次见这样侵略感十足的江暮雪,腿肚子忍不住微微颤抖。但她本该知道,江暮雪是天骄大能,他本该如此杀气毕露,往日对待柳观春良善,那是他收敛戾气,刻意为之,昨日柳观春胆大,故意惹恼了江暮雪,害得江暮雪没能绷住那层温柔师兄的皮囊,原形毕露,现下他围剿她,当众制裁她,也是柳观春自酿的苦果。

柳观春害怕江暮雪,只能装傻到底:“师兄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的言语含含糊糊的,一边说,一边还在唇腔中搜寻江暮雪的存在。女孩故意用舌尖卷过师兄的手指,覆着他的指骨,来回细细舔了一下,甚至讨好地推动,试图用这种亲昵的行径,哄江暮雪消消气。

骤然被舔的江暮雪怔了一下,他微微阖目,到底还是把手指收回。

江暮雪取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亮晶晶的口水。

见状,柳观春更是慌张了,难道师兄不喜欢被舔?那她岂不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柳观春胆战心惊,江暮雪却不理她,他就事论事:“昨日,你在寒潭中冒犯我一事,可有印象?”

柳观春能感受到江暮雪的脾气缓和许多,她心中稍安。

闻言,少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忙不迭道:“实不相瞒,师兄,我昨日升阶,脑袋发晕,有点意识不清,开罪师兄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

“依师妹之见,此事仅凭一句‘意识不清’,便能作罢?”江暮雪凝视她,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结果。

柳观春心中纳闷,江暮雪何时变成这么斤斤计较的男人了?

不过她昨天挨着江暮雪又是咬,又是贴着他,把他当炉。鼎摩挲,确实太过分了。

柳观春思来想去,这锅太大,她一人背不下。

于是,柳观春决定用一记险招,置死地而后生。她打好腹稿,睁眼说瞎话:“师兄怨我下手没轻没重,可我还怨师兄没有事先告诉我,你的灵域气息如此纯净呢!师兄分明是上品雪灵根吧?此前还瞒着我,非说自己是下品,要知道这世上能把持住上品雪灵根诱惑之人,寥寥无几,我只是犯了一个所有修士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江暮雪算是听懂了。

柳观春伶牙俐齿地辩解,言下之意就是:师兄被人轻薄,只能怪师兄太漂亮,师兄若是气息没那么香,她会轻薄他么?师兄被冒犯,也要多想想自己的问题,是不是衣裳穿少了,是不是气息太诱人了,不能总是怪她。

见江暮雪沉着脸,柳观春也知道这番话实在没有担当,但她也不能认下自己存了坏心要轻薄江暮雪,往后两人还得做亲密无间的师兄妹,她怎能留人话柄?

于是,柳观春只能硬着头皮道:“师兄,退一万步讲,纵然我道心不坚,难道师兄一点错都没有吗?孤男寡女共处一池,会发生点什么,师兄自然知晓,毕竟你比我年长,晓事更多,更有阅历……与其说我冒犯师兄,倒不如

说……是师兄勾我在先。”

江暮雪静默下来,他倒是许久没有用“无耻”一词来形容一个人了。

眼见着江暮雪的脸色越来越黑,柳观春见好就收,她当即跪下,认罪伏法。

“好吧,昨日之事,也有我一时冲动的缘故。”

柳观春幻化出竹骨剑,连剑带鞘,高举于头顶。

“师兄若是生气,那就用竹骨剑狠狠打我吧!受了此刑,你我也算两清了。如有下次升阶,我定不会再如此轻慢师兄,我、我会另寻他人护境。”

江暮雪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但他知道,此事需徐徐图之,柳观春迟钝且胆小,他若威逼利诱不成,反教彼此师兄妹情谊生疏。

思及至此,江暮雪只能冷声道:“罢了,念你初犯,我不怪你。既是你师兄,自当护你升阶,往后如有所需,还可寻我护境。”

柳观春没想到江暮雪的火气这么轻飘飘就散了,她大喜过望,忙狗腿地道:“自然、自然。师兄,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她怕江暮雪以为自己不服管教,又连忙收敛笑容,把竹骨剑递到江暮雪手中。

“但我做错了事,还是要认错领罚,师兄你打吧,也不用打多,一下就好,小惩小戒,我绝对不躲。”

说完,少女转身跪地,将后背示人,任江暮雪打臀、腿,或是肩骨。只是她殷勤地躬身扶膝,不仅露出窄细的肩背,还将腚骨微微撅起。

江暮雪想到昨日她也是这般匍匐于身,缠着他要东要西……

江暮雪轻叹一声:算了。

竹骨剑被抛回柳观春怀里,江暮雪转身欲走。

她顺势抱剑站起,惊讶地望向师兄。

不打了?

看着江暮雪扬长而去的清隽背影,柳观春不免心想:这事儿难道就这么过去了吧?

好吧,雷声大雨点小,师兄还是太温柔了。

柳观春松了一口气。

就在少女掸了掸身上枯叶,打算御剑回房的时候,天尽头那抹惊鸿艳影忽然折返。

剑风扫来,雪絮翻飞。

柳观春眼睫轻颤,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结实有力的臂骨已然圈上她的纤腰,将她高高抱起。

柳观春双脚离地,秋风轻扬,吹起金枫,她低头,看到一张秀致清逸的美人脸。

“师兄?”

江暮雪将她抱得更高一些。

至此,柳观春成了上位者。

没等柳观春再说些什么,男人冰冷的薄唇倏忽欺上,抵上少女的脖颈。

湿热的舌尖扫过,既痒又湿润的触感,像是羽毛一般,轻轻落在柳观春的肩颈皮肉。

没等柳观春喊疼,那点不适蓦然散去。

柳观春哑口无言,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她眼睁睁看着鹤骨松姿的江暮雪靠近,咬了颈子一口,又骤然松开她。

柳观春呆若木鸡,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子,感受那点微妙的触碰。

与其说江暮雪咬她,倒不如说是师兄薄唇微抿,嘬出一个浅淡的红印。

柳观春如梦初醒,受惊地后退。

但江暮雪没有更多的动作,他早已不动声色地后撤,与少女拉开距离。

伏雪剑的银芒赫赫,随风摇曳,连带着江暮雪眉心红印也熠熠生辉。

在柳观春大脑一片空白的间隙,她听到男人清幽淡漠的声音传来。

他对她说。

“柳观春。”

“如此,才算两清。”

第54章 青时春桃(五)“无论你对我做什么,……

第五十四章

江暮雪刚走,柳观春就腿软,跪倒在地。

她来来回回摸了老半天脖颈,心口直跳。

那个啄吻的触感犹存,方才的亲昵也历历在目。

被江暮雪抱起的一瞬间,柳观春脑袋发懵,只看到江暮雪轮廓清晰的下颌,冰寒胜雪的眉眼,男人衣袍袖里漫出的浓郁香气,除了雪松的涩口,还有隐秘的芙蕖莲香。

柳观春揉了好几遍脸,脑中仔细回想方才的事。

江暮雪咬她的时候,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好像面无表情,只是麻木地做完此事……既无意动,那是不是代表江暮雪睚眦必报,仅仅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柳观春忽然松一口气,她险些要误会,江暮雪那样道心坚毅的人,也会存私欲,动私情。

想来,师兄回咬……应该也只是想通过言传身教,告诉柳观春,他有多么不舒服。

柳观春不能自作多情,她得引以为戒,莫要再欺负好性儿的江暮雪。

话虽如此,回房的时候,柳观春还是拿出铜镜左右照看半天,那一个艳红的吻痕明晰,印记能留这么久,可见江暮雪下嘴时的凶恶,即便只是个惩罚,也依旧让柳观春耳朵发烫。

思来想去,柳观春还是从梨花木衣橱里拿出一件立领的袄裙穿上,把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

夜里的时候,黎九章往莲阁送来一封密信。

是仙门三大宗快马加鞭递来的警诫信,说是幽冥妖域的大魔破镜而出,直奔人间,残害凡人,酿成一片民不聊生的惨状。

凡间各个村落受妖邪侵扰,死伤无数,生灵涂炭,各国人皇无力降妖,苦不堪言。世族权贵再能耐,也不过脆弱凡躯,拿那些茹毛饮血的妖邪毫无办法。濒临灭国的险情,人皇只能纡尊降贵,往仙门道山送去求援信,恳求各宗各派尽快带来精英弟子,为皇家排忧解难。

论各个宗门的精英弟子数量,自是人才济济的三大仙宗更多,不过仙门急于修复护宗大阵,封印幽冥,他们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派出大批弟子除妖?

因此,这等扬名立万的好事,便落到外域宗派的头上。

道宗门内凡人居多,门下弟子本就慈悲为怀,乐于济世救民,得知人间有难,自然竭力相帮,义不容辞。

黎九章得了道宗长老们的命令,连夜组建了队伍,下山除魔。

黎九章想到江暮雪的身世,知他与殷国皇室之间关系匪浅。

考虑后,黎九章将那一封殷国人皇的求援信送到莲阁,命江暮雪和苏无言明日前往殷国收妖护民。

至于柳观春,她已是筑基期二阶的修士,也到了下凡除妖的年纪,可以考虑由兄长领着外出历练。

柳观春早就想下山捉妖,闻此消息,自然无不肯可。

只是,她记起此行目的地是殷国,那是江暮雪的故国。

少时江暮雪独居冷宫,常受宗室兄弟的欺辱,如今是他的大皇兄即位称王,也不知师兄想不想故地重游……

除此之外,柳观春又记起另外一桩紧要的事。

前世,她和江暮雪下山降魔,曾遇到一只名叫桃娘的狐妖,还有一名枉死于未婚妻剑下的元婴期剑君。

这名剑君好巧不巧,就是黎九章师兄。

距离黎师兄死期还有几个月,柳观春得提醒他小心防范。

于是,柳观春摊开一张粉色信笺,提笔写下:“黎九章师兄,务必当心你的未婚妻。”

“三个月后,在她历劫之时,为了无情剑道的修行,她会以你的心头血证道,诱来劫云升阶。劝你一句,尽快解除婚约,保命要紧。”

“还有,日后猎妖先看看品种,万一遇到名唤桃娘的七尾妖狐,一定留神,饶她一命,她很可能就是你日后的枕边妻子。”

柳观春写完这封匿名信,折成粉鹤,吹上一口灵气,送往黎九章的住处。

不管黎九章信不信,消息带到,便是柳观春仁至义尽。

黎九章待人宽厚,柳观春也希望他今生能有一个好结局。

随后,柳观春给江暮雪、苏无言送去粉鹤,定下明日伏魔的时辰。

做完这些,柳观春拿出藏宝珠,开始收拾下山的行囊。

快要入冬,人间定会下雪,得带上厚实的袄裙、棉被;还有她辟谷不精,容易饥渴,在外赶路不能拖师兄后腿,再带几匣子解馋的点心;至于一些驱魔的朱砂、法尺、缚妖绳、收邪符箓,柳观春出剑不敌妖邪,那就用法器来凑,多多益善。

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柳观春满意

地跑出寝房,去找师父孟瀚舟

整个师门,也就柳观春和孟瀚舟重口腹之欲,柳观春闷头往灶房钻,果真寻到了孟瀚舟。

“师父!”

柳观春猛然跳出,吓得孟瀚舟一跳。

老头吹胡子瞪眼,骂她:“有没有规矩,走路不出声啊?!”

柳观春嬉皮笑脸凑上去:“师父在干嘛?”

“烤蛋,你吃不?吃的话,为师就多烤一个。”孟瀚舟挪开板凳,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任二徒弟挤进来。

柳观春连连点头:“吃呀!”

孟瀚舟又往火光黄澄的灶膛里,多丢了一枚蛋。

柳观春:“师父,这蛋怎么看起来这么大?不会是叶长老那只灵鹤下的吧?”

孟瀚舟斜她一眼:“给你烤两个,能闭嘴不?”

“嘿嘿,能啊。”柳观春本就是讹孟瀚舟的,她和师门一条心,又怎么会抖出师父小偷小摸的恶行呢?况且,都是一个宗门的同僚,互帮互助的事,怎么能算偷呢?

柳观春伸手烤火,掌心暖烘烘的,心中隐隐满足。

前世柳观春独来独往,一直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可今生她不仅有同门兄弟姐妹,还有一心袒护她的师父,她一点都不孤独,真好啊。

柳观春那么话多的一个人,忽然哑巴了,孟瀚舟倒有点不习惯,他主动问话:“观春啊,你明日要跟着无言、暮雪下山降魔?”

柳观春点头:“对啊,师父,你给我几样宝贝吧?不然我身为筑基修士,倒叫妖邪打得落花流水……万一慌乱之下报出你的名讳,不是给你丢人吗?”

听完,孟瀚舟如鲠在喉。柳观春哪里是和他撒娇,分明是娇声娇气地威胁,讨要法宝。

此女奸滑,知道为人师尊最好面子。

孟瀚舟嫌弃地看她一眼,从百宝囊里拿出一把伞递去。

“哇,这是降魔伞吧?师父你常年不离手的法器,竟也舍得送我!”柳观春顿时眼睛一亮。

孟瀚舟:“那有什么办法?就你一个专门往自家师门打秋风的冤家,不给你给谁?要是知道收徒弟这么费钱,当年我就再观望观望了。”

柳观春美滋滋地将伞塞进藏宝珠里,嘿嘿奸笑两声:“后悔也来不及啦!不过师父,我听说您是第一次收徒?您不是元婴期四阶么?如此高阶境界,弟子们不该趋之若鹜拜你为师啊?”

孟瀚舟想起前尘往事,心中也有一丝惆怅。

他搅了搅灶房里的柴火,“入道弟子嘛,肯定都想找个厉害的师门。当年为师四十多岁才入道,四百年方结婴,第一次收弟子时,也不过初初元婴期一阶,还是贫户出身,家底不丰,自是没有徒弟愿意跟我。”

时至今日,孟瀚舟还记得当年收徒前夜,他特地绘制了几百张收邪符箓,制了好几把降魔伞,甚至连男修女修的鞋袜衣裳都备好了,就怕弟子初入内门会手忙脚乱。

可是一整天过去,弟子们全择了师父,无人愿意跟他。

一次失望就够了,后来,孟瀚舟怕丢人,再没有参加过收徒大典。

若非孟瀚舟惜才,看到江暮雪不过总角年纪便结了婴,也不会心痒难耐,再燃起收徒的心思。

只是三个弟子收进门,到头来最亲的反倒还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娃娃。

老者剥开一个热腾腾的鹤蛋,递到柳观春手上,叮嘱她:“出门在外,凡事多听你江师兄的,他为人稳重,自不会出错。至于你苏师弟,虽有一颗赤子之心,但为人毛躁,保不齐把你带坑里,自己多多留心。”

柳观春咬了一口烤蛋,乖巧点头。

孟瀚舟嘴上嫌弃,但看着小娃娃从小长大,心中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他慈爱地拍了拍柳观春的脑袋,往她的发顶点了一道术法。

“下山诛邪,定要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妖邪,你实在不敌,也可以报出为师的名讳。”说完,孟瀚舟无奈叹气,“唉,收了没用的徒弟,晚节不保也没法子的事。”

柳观春瞪大眼睛:“师父,我还没你说得这么不堪吧?你总不能老拿我和师门那俩天骄比!您天天待莲阁里不走动,当然不知我比起其他内门弟子可是厉害多了!”

孟瀚舟斜她一眼:“吃蛋吧,你这丫头废话忒多!”

“说了你不信,不说你又骂我……”

师徒俩大晚上虽吵了一通,但第二天早上,柳观春还是第一个来同孟瀚舟拜别。

孟瀚舟也一夜没睡,他忸怩半天,还是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塞到柳观春怀里,“就你平时画的那狗爬符箓,妖没收住,脑袋都能给妖摘了,拿去拿去,省得在外给为师丢人!”

元婴期大能画的符箓,灵力充沛,于降妖一事上自是卓有成效。

柳观春明白孟瀚舟的关怀之情,老头死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出口。

柳观春欢喜地收下礼物,又厚脸皮黏上去:“师父放心,我们定会早日降魔回宗的。”

孟瀚舟冷哼一声,负手就走:“快滚快滚!别来烦为师最好,谁稀罕你们回宗!”

拜别孟瀚舟后,柳观春还去见了倪芸彤一面。

倪芸彤知道柳观春是跟着江暮雪下山,放心不少。

她给师妹抱了好大一桶提神仙露塞进藏宝珠了,又抱了抱柳观春:“我等你回来!”

柳观春笑道:“好!”

宗门各处都打了个招呼,柳观春尽到礼数,便召出竹骨剑,下山追逐师兄弟的脚步。

很快,柳观春看到远处的江暮雪。

她指骨捏诀,加快竹骨剑的飞行速度,追上师兄。

一天过去,江暮雪颈上的牙印已经淡到几乎看不出来,柳观春看着,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苏无言定会盘问牙印的事,可等了半天,师弟都没有发问。

柳观春不知的是,苏无言当真是猫妖出身,于情爱之事简直迟钝到令人发指。

他听闻宗门风言风语,又看到江暮雪颈上伤疤,没往深处想,只以为师兄妹拌嘴打架。

得知柳观春不喜江暮雪,他还故意凑到江暮雪面前,嚣张挑衅:“被柳师姐嫌了吧?还被咬了吧?你看,她只咬你不咬我,想来是我比你得宠一些!”

闻言,江暮雪看了苏无言一眼,终是明白猫妖这么多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男人破天荒的没有揍猫,只轻扯一下唇角,意味深长地道:“苏师弟所言极是,此等重伤,往后我一人承受便是。”

苏无言挑眉,哑口无言。

江暮雪被人咬傻了?挨打一次还不够,还想第二次啊?这人真是有病……-

殷国都城,原本繁荣昌盛的街景不复存在,偌大的城池,万巷寂静,百姓们畏惧食人精血的妖邪,无论白日夜晚都闭门不出。

冬日寒风吹过,卷起纸钱烧灼后的灰色尘烬,枯叶与纸屑在空中缓缓打旋儿。

城门口,唯有护卫君王的甲士、恭迎来宾的仪仗队,翘首以盼,期待仙门道君莅临殷国,救万民于水火。

年纪轻轻的溯阳帝坐在舆车之中静候。

明明该维持帝王威仪,却也会时不时撩帘窥探,担心剑君们不愿出手相帮。

到底还是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做事及不上先帝那般老成。遇上此等妖邪国祸,溯阳帝早早慌了手脚,已经接连一个月食不知味,夜难就寝了。

幸好,片刻后,一道清越

鹤唳穿透云霄。

一男二女,三名玄剑宗的结丹弟子御剑而来。

他们玉冠乌发,身穿一袭清逸道袍,仙剑在落地的一瞬间,缩回寻常大小,被修士们掌在手中。

大太监朱福看到三位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快步上前,谄媚一笑:“三位剑君可是玄剑宗的弟子?”

三名弟子淡漠地看朱福一眼,既没有躬身,脸上也没有笑意,只冰冷至极地道了句:“正是。”

“这位是玄剑宗唐掌门之女唐婉剑君,这位是段芙蓉剑君,我名唤温少卿,你称我一声‘温剑君’便是。”

温少卿指着两位师姐妹,同朱福介绍了一声,除此之外,并无他话。

他们三人均是入道灵修,父母双亲皆为脱离凡胎的灵体,除了样貌肖似凡人,肉。身早已脱离红尘。

因此,灵修自小被父母耳提面命,告诫此身与凡人不同,对待人间事物便也有了几分倨傲。

若是来人乃殷国君王,或许三人还知道一点礼数,偏偏来了个不能掌事的大太监,谁又会给朱福好脸色?

朱福面露尴尬,但想来眼前几人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他不敢表露出丝毫不满。

很快,溯阳帝亲自迈下御车,同三位修士行礼:“几位剑君来得正好,实不相瞒,殷国因妖祸频繁,已闹得人心惶惶。三日前,还听闻京畿附近被邪魔屠戮了一整座城池,百姓无一幸免,均是被吸食。精血而亡,如此下去,恐怕国基都要因飞来横祸,动摇根本……”

唐婉见到人皇亲迎,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娇声道:“陛下不必担忧,我等既奉掌门之命前来降魔,自当鼎力相帮,为您排忧解难。”

溯阳帝抬眸,看到如此娇丽佳人,心神一怔,但很快,他笑着颔首:“有劳仙子了。”

他倒也不唤唐婉为“剑君”,只赞她是九天落凡尘的仙女菩萨。

唐婉抿唇一笑,心中自有得色,面上却不露分毫。

没一会儿,柳观春等人姗姗来迟。

她御剑太急,在落地的一瞬间,还险些踉跄摔跤。

还是江暮雪一路分神,看顾师妹,见她跌跤,忙抬手,眼疾手快将她一拎,助柳观春稳稳当当落地。

这个小丫头连御剑都如此潦草,一点都不端庄稳重。

温少卿只看一眼柳观春,神色便流露三分鄙薄。

毕竟都是道友,温少卿不知底细,不敢轻易开罪,只嘴上嗤笑,小声嘟囔了:“两个凡修,一个妖修,哪来的破落户?上皇宫打秋风来了……”

柳观春落地,看到一身气派冕服的溯阳帝,当即毕恭毕敬地道:“道宗内门弟子柳观春见过陛下,这位是我的师兄江暮雪,另一位是我师弟苏无言,我们三个出自同一师门,都是孟瀚舟师尊麾下的亲传弟子。”

柳观春决定出门在外先报师尊的名号,出了什么幺蛾子,别找他们仨,找孟瀚舟吧!

江暮雪望着昔日的大皇兄,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苏无言则眯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打量玄剑宗三个败类,上辈子他怎么弄死他们的来着?忘记了……算了,好像头盖骨的手感也不大好。

倒是唐婉闻言,忍不住抬头看一眼道宗派来降魔的三名弟子。

今生的唐婉并没有被剔除剑骨,她生来灵修,根骨也还算上佳,在内门之中修为也算不错,已至金丹境。

高阶修士只消看来人一眼,便知江暮雪、柳观春、苏无言三人的底细。

唐婉不了解妖修,她猜不透苏无言的功法。

而柳观春,无论根骨还是境界,都只能道一声寻常,唯有手上那把竹纹剑还算仙品。

至于江暮雪……唐婉还没来得及抬头窥视,便被一道凛冽风雪打回四散的灵识。

江暮雪设有禁制,不许外敌肆意窥探!

唐婉心中一凛,抬头,恰巧迎上男人那双静穆清寒的凤眼。

江暮雪生得俊美无俦,一袭白衫圣洁,周身遍布飞雪,明明也是金丹弟子,可他那股不怒而威的剑意却令人心惊胆战,无人胆敢亵渎。

明明是凡修,怎么会生出雪灵根?!

可拥有雪灵根的修士,即便是凡修也很招人垂涎啊……

唐婉心中生出一种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情绪,她素来仰慕强者,本能想和这位天之骄子打好交道。

于是,唐婉弯唇,温柔地道:“原来是道宗的道友,既然你们也是为解殷国国祸而来,咱们也算志同道合,往后大家可以一块儿伏魔御敌了。”

没等柳观春出声,苏无言已经抖抖耳朵,上下打量,嫌弃地摆摆手:“免了,我怕你们拖后腿。”

闻言,温少卿气得拔剑:“你个下等的妖修,竟敢如此同唐婉师姐说话,你可知她是玄剑宗掌门之女?!”

唐婉擅长假扮弱小,她的眼眶微红,拦住温少卿:“温师弟,出门在外不可与人争斗,我想这位苏道友不过一时心直口快罢了,他没有坏心的。”

苏无言翻了一个白眼,论打架,他还真没怕过谁。

在道宗的时候,苏无言与江暮雪时常争斗,不过斗殴么,早就习以为常了。

两人正要动手,倒是柳观春先一步上前拉架:“苏师弟,算了,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吃饭吧,我饿了。”

苏无言知道柳观春这具凡躯无法辟谷,让小丫头饿肚子可是大事,他懒得搭理温少卿,忙问溯阳帝:“皇帝,你有没有住的地方?我师姐饿了,快给她弄点吃的。”

这是苏无言最礼貌的一次,毕竟前世的魔尊,根本不会好声好气和一个凡人皇帝说话。

江暮雪闻言,从藏宝珠里拿出一枚油纸包着的糖饼,塞到柳观春手中,示意她先垫点。

柳观春从善如流,咬了两口糕饼。

倒是溯阳帝看了半天,认出江暮雪便是他失散多年的七皇弟,“七弟,多年不见,你竟入道了……”

江暮雪没料到溯阳帝还能认出自己,想也是,他的字为“暮雪”,江又是殷国大姓,这具眉眼也能看出少时雏形,皇兄如何认不出他?

江暮雪不欲与皇家沾亲带故,他语气平淡地道:“此身已入道,不归凡尘,陛下唤我一句‘剑君’便是。”

溯阳帝知道江暮雪自小有主意,他没再强求江暮雪回到殷国,只吩咐朱福,收拾出宫外先皇的潜邸王府,供几位道君入住。

甲士与宫人们御马领路,剑修们则在半空中御剑开道。

唐婉还是想结识江暮雪,毕竟雪灵根的修士极为罕见,往后前途不可估量,若是能多出一条人脉,日后于她也大有裨益。况且,唐婉能看出江暮雪未曾合婚结契,她同他多说几句话并不算僭越。

唐婉热情地围上去——

“江道友,你可是雪灵根的修士?”

“听闻雪灵根只在传说中出现,如今得以一观,当真令人惊叹不已。”

“你所御之剑,是不是传闻中的伏雪仙剑?家父喜好收集世间名器藏于剑冢,本想将伏雪剑也珍藏其中,可寻遍大江南北都不见其踪迹,原是仙剑早早就认了主……”

上古仙剑能认一个金丹弟子为主,可见江暮雪剑术高超,天赋异禀。

唐婉坚信自己一定能和江暮雪交好,毕竟她生得花容月貌,在玄剑宗就极其受众人宠爱,还没有谁会落她脸色。江暮雪冷待她,不过是因他们两人还不相熟罢了。

伏雪剑憋了半天,听到那句“世间名器”,忍不住嘟囔一句:……她还挺有眼光的哈。

剑吟刚落,却不知哪里讨了江暮雪的嫌恶。

灵域之中,一根神识幻化的长鞭便狠狠砸下,啪的一声巨响,直逼剑灵神魂。

伏雪剑惨叫一声,老实闭嘴。

唐婉叽叽喳喳围着江暮雪问话,可江暮雪眉眼疏冷,一句不答。

江暮雪不喜唐婉,甚至是有些厌恶,只这些情绪来源于前世,今生他与唐婉不过初相识的陌生人,他没有理由对唐婉展现恶意,也不想让心思纤敏的柳观春觉察到端倪,疑心江暮雪也是重生之人。

既然江暮雪不喜唐婉,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搭理,直接无视她。

江暮雪油盐不进,可唐婉还在喋喋不休地粘缠。

温少卿见唐婉师姐竟围着一个凡修打转,心中吃味,忍不住同段芙蓉抱怨:“不过一个凡人,有什么好聊的?”

段芙蓉虽然讨厌凡修,但她看温少卿也不顺眼,听完这话,只讽刺一笑:“哎呀,谁叫江暮雪长得比你俊呢?”

“你说什么?!段芙蓉,你别故意挑事!”

“怎么?你想打我?来啊,斗一场?”

……

柳观春悄悄缀在后头,她御着竹骨剑,和江暮雪、唐婉,拉开距离。

她怎么都没想到,今生居然还能见到玄剑宗的师兄姐。

在柳观春看到唐婉的一瞬间,上辈子那些酸涩的、难过的、疼痛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回脑海。

柳观春意识到,她只是重生,她没有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

从前那些将她置于死地的苦难,令她丧失生欲的过往,全部真实存在,并非一个遥远的梦境。

在柳观春刚重生的时候,系统小玉告诉她,只要帮助江暮雪飞升至剑尊,她就能回家。

那时的柳观春想着,即使再带江暮雪回一次玄剑宗,陪他再度过一生,也没什么关系。她很擅长忍耐,只要煎熬着、忍受着、沉默着,慢慢等到回家的路就好。

可是,江暮雪没有回到玄剑宗,他带她来到了道宗。

道宗有很温暖的弟子宿舍,有一应俱全的家具,有不需要积攒灵石也能拿到的宝剑,有很便宜且能吃饱的饭菜。

是江暮雪待她来到这里,他给了她一个很快乐的童年。

柳观春一直在和江暮雪索求,她没能帮到师兄什么,可师兄馈赠她好多。

柳观春在道宗认识了很多亲切和善的同门。

她第一次登门送糕,没有被人拒之门外。

她第一次请教剑诀,大家都热络为她解惑。

她第一次在习堂练剑,不出片刻,便有师兄姐入阵指点……

就连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最弱小、最可欺,她本该被所有人放弃,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理应如此。

可师兄、师姐们都站出来,护在她面前。他们说柳观春年幼,他们说柳观春乖巧,他们说柳观春不该送死,她命不该绝……第一次有人这么珍惜柳观春。

可这一切,在见到唐婉的时候,出现了一道裂缝。

柳观春抢走了江暮雪,她才能独占这些美好岁月。

过往种种,好像是柳观春偷来的时光。

如果没有她的话,江暮雪会回到玄剑宗,他会是内门天骄,和雪肤花貌的唐婉结为道侣,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江暮雪也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柳观春清楚知道,江暮雪很优秀,无论玄剑宗还是道宗,他都能活得很好。

可柳观春很平凡,亦有点无能,托江暮雪的福,她才能来到道宗,度过如此幸福的十多年。

虽然柳观春知道,今生她和江暮雪的相遇,并非她刻意撮合,所以她不该有负罪感,也不该难过。

可是,柳观春并不确定,哪一种人生才是江暮雪渴求的路。

江暮雪愿意一直当柳观春的师兄吗?

又或者,江暮雪知道自己错过前世契合的道侣唐婉,他心中会不会感到可惜?

柳观春真的很珍惜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她也想留住江暮雪,即便只是以师妹的身份,即便只是陪伴江暮雪,直至他飞升……但他们能同行一路。这就很好。

柳观春扪心自问,她并不想江暮雪被人夺走。

即便江暮雪只是她的师兄。

柳观春落后太久,很快,一只白色信鹤飞来,栖于她的肩膀。

是江暮雪的信鹤。

柳观春点了一下纸鹤翅膀,信纸展开,现出一行秀美的字迹:为何飞得这么慢,不是说饿了吗?

江暮雪先行一步,不过是想早些为柳观春安排布膳。

但柳观春不解其意。

她一抬头,看到不远处活泼明丽的唐婉一直围着江暮雪绕,他们两人御剑并行,郎才女貌,极其登对。

可能是师兄和唐婉谈天太久,总算想起还有一个冷落多时的师妹,这才给她送信问话。

柳观春并不想被人认为自己小肚鸡肠,还爱使性子,因此她只字不提那些烦闷的小情绪,只乖乖地回了一句:饿得飞不动了呜呜呜,不过我会很快跟上来的!师兄先帮我盛饭,我要吃很多很多烤鸡腿!如果有红烧猪蹄膀也不错,要是嫌麻烦的话,清蒸小黄鱼也尚可……

信鹤落到江暮雪手中。

他捻开,密密麻麻一大段。

很吵。

看到小姑娘聒噪的话语,江暮雪不免唇角轻扬,墨眸中冰川消融,枯木逢春。

江暮雪能听出柳观春的撒娇之意,他因她敢肆无忌惮地提要求,心生欢喜。

然而,江暮雪柔和的神情,却不慎落到柳观春的眼中。

柳观春急急追来,本想和师兄说几句话。

可没想到,一贯冷若冰霜的江暮雪,也会对外人展露笑颜。

柳观春又停下御剑的速度,她不免胡思乱想,师兄是被唐婉逗笑了吗?

唐婉说了什么笑话啊,功力这么强?

思来想去,柳观春心中也有些丧气。

她自嘲地道,也对啦,那人是唐婉啊。

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江暮雪都会为其破例的女子。

唐婉当然有法子,让江暮雪初见她第一面,便展现出偏疼的私心。

与她一比较,柳观春这个师妹就当得失败多了-

夜里,几人在王府留宿。

柳观春心里还是有点闷闷的,不大舒服。

她随便吃了两口饭便谎称困倦,想去休息。

柳观春行色匆匆逃走,江暮雪那碗热好了的胡桃仁羊奶碗子端在手中,来不及送出。

江暮雪不知柳观春为何一边说饿,一边又没吃几口饭。

想了一会儿,江暮雪还是端着热好的羊奶,敲响柳观春的房门。

“师妹,喝了羊乳甜碗再睡。”

少时,柳观春怕自己长不高,常常会央着江暮雪去给她买羊奶喝。

即便成年,柳观春也时常会热羊乳、牛乳,一边喝,一边佐着胡桃仁吃。

柳观春闷在被子里,她今晚不想看到江暮雪,只能含含糊糊道:“师、师兄,我不喝了,我有点困,想先睡了。”

没等江暮雪追问,房中的烛台便熄灭了。

望着阒寂漆黑的寝室,江暮雪微微阖目,心中仍是担忧。

毕竟,柳观春已经接连两次遇到外敌窥视,濒临生死之际,他放心不下,又不知该如何追问。

想到最后,江暮雪竟生出一个卑劣的念头。

他是金丹修士,深谙造梦之法,他可以身入柳观春的梦,同她促膝长谈。

梦中一切,对于柳观春来说,不过幻象,留不下任何痕迹,而江暮雪身为造梦者,只能以真身潜入梦阵罢了。

江暮雪说服自己,如此宵小行径,仅仅出于对柳观春的担心。

并非存心轻薄-

房中,趁着柳观春昏昏沉沉入睡的间隙,一场梦阵织开。

她的神识被散发雪气的幻阵吸引,被迫卷入其中。

再次睁眼,柳观春看到自己身处于一个漫天飞雪的草原,此地……竟与前世的迷魂梦阵一模一样。

呃,她做梦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柳观春一步步走向山顶上的那座草庐。

她隐隐记得,草庐之中住着江暮雪。

可这一切只是梦啊,总不会真的见到师兄吧?

柳观春忐忑地推开柴门。

屋内灯烛辉煌,灿若繁星。

桌上置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桌旁坐着身穿莲纹白衫的江暮雪。

师兄目光清淡,神色沉寂。

灿亮的烛光流泻,染在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下颌骨,照得他眉眼深邃,鼻梁挺拔,许是沐浴过,宽肩的水珠未干,浸湿单薄的素纱,勾勒得肩背愈发清癯。

他今日没有束起玉冠,而是用松霜绿的发带,半束起乌黑发润的青丝,乌发笼罩颊骨,竟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一丝家常的温雅。

眼前的江暮雪太真实了,甚至让柳观春生出一种唐突师兄的罪恶感。

能见到美人师兄的梦叫什么梦?该、该不会是春。梦吧?!

柳观春还没胆大到这种程度,她不敢上前。

但江暮雪却淡扫她一眼,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柳观春,过来。”

师兄的声音很温柔,一点都不凶。

柳观春渐

渐放下戒心,她挪近两步。

等一下,为什么……她在梦中也能闻到江暮雪清新淡雅的雪气?师兄仿佛以草木香涂身,诱得她脑袋发晕。

她又开始腿软了。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模样,令难得造梦的江暮雪有些不满。

男人的指尖轻敲膝骨,不由拧眉,温声提醒。

“柳观春,只是做梦而已。”

顿了顿,江暮雪又垂眸道:“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第55章 青时春桃(六)因柳观春,也喜欢他。……

第五十五章

梦中大雪纷飞,落雪声却很轻微。

房门被风刮得合拢,一点缝隙不漏,严丝合缝。那缕原本只流泻于江暮雪发间的烛火,也爱屋及乌流淌至柳观春的肩颈。

她与师兄,共浸于一片火光之下。

江暮雪还在抬眸看她,似乎柳观春不动,他就会看到天荒地老。

柳观春一步步上前。

有时,她真的得感谢江暮雪时不时摆出的强硬态度。

若非如此,她可能会当缩头乌龟,永远待在角落,不敢靠近江暮雪。

柳观春终于走到了江暮雪的面前,她站着,师兄坐着,少女居高临下审视着,眼前白瓷一般明净无尘的男人。

柳观春木讷呆板地问:“师兄,我真的只是做梦吗?”

江暮雪不懂她何故发问,但也低低应上一声:“是。”

柳观春瓷白的小脸上,抿出一丝笑。

她细声细气打商量:“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江暮雪抬起一双浓黑如墨的瞳眸,瞥见女孩红润的脸蛋。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江暮雪仍是颔首:“嗯。”

得了江暮雪首肯,柳观春又想起这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梦境。

柳观春心中的酸涩胀意泛滥,她张开纤细的手臂,朝江暮雪伸出手。

“那我想要师兄抱一下。”

听到师妹的话,江暮雪没有及时站起身,男人犹豫一瞬,宽大的手掌抵上柳观春后腰,不过手腕用力,便轻而易举将柳观春揽至跟前。

柳观春急急前倾两步,走路太快,小腿不慎磕在江暮雪硬实的膝骨,有点疼。

她不满足于这点肢体接触,只能岔开。腿骨,小心挪上江暮雪的膝盖。

想要坐到男人的腿上,衣裙便有点碍事了。

柳观春闷头去拉扯,手心抓着一团层叠裙摆,慢吞吞地朝前腾挪。

她终于得偿所愿,跨。坐至江暮雪的怀中。

此时,柳观春手中的裙摆松开,华裙散落,织物相蹭,女孩的环佩轻撞上江暮雪劲瘦窄腰,她的腿肚子仅有一层薄薄绸裤遮蔽,热意渡到江暮雪的腿骨,与他紧密相贴。

柳观春得意于自己的机智,忍不住朝江暮雪抿唇一笑,笑颜如花,百媚千娇。

江暮雪被那一抹艳色所慑,他错开眼,没有多看。

而柳观春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她肆意攀着江暮雪,在他怀里扭手扭脚,顾影弄姿。

能亲近江暮雪,令柳观春心安不少。

只是真胆大妄为坐到师兄怀里,柳观春想要抱他的手又怯怯缩回来。

柳观春的目光飘忽不定,心里害羞,又只敢低头,盯着江暮雪那根细细的腰带。

“师兄。”

她忽然喊他。

“怎么?”江暮雪沉眉,瞥见一缕沾上柳观春樱唇的发丝,他探指,轻轻勾回她的耳后,冰冷指尖触上少女滚烫的耳朵,还刻意停留了一息。

柳观春被男人的低温冻得一个激灵,她眨眨眼,结结巴巴地问:“师兄,你喜欢唐婉吗?”

这是她想问,却一直不敢问出口的话。

柳观春明知答案,但她认为今生的江暮雪或许不同,兴许梦里的师兄能欺瞒她,给她一个圆满的回答。

江暮雪因她的问题怔住,本想收手,却不知为何,指腹捻住了柳观春丰腴的耳珠,手间缓慢摩挲、碾动,像是惩戒,又如暧昧调情。

良久,江暮雪才嗓音微哑地道:“为何如此问话?我并不喜欢她。”

江暮雪向来果断,喜欢便是喜欢,厌烦便是厌烦,他不会与人纠缠不清,藕断丝连。

扪心自问,他好似从来没有对唐婉另眼相待,那柳观春何故误会至此?

柳观春听了江暮雪的话,心跳怦然,欢喜之至。

她好像终于能和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和解。

许是江暮雪果决的答案赠予柳观春勇气,她忽然,很想和江暮雪说说话。

柳观春疲惫地靠到江暮雪肩头,她和他说:“因为……我做过一个梦。”

“什么梦?”江暮雪的手搭在柳观春的腰脊,流连不去,因她微微蜷身,脊骨的骨珠突起,摸起来着实有点硌手。

江暮雪没嫌,他如少时那般哄师妹入睡,手指放松,轻拍了两下。

江暮雪的安抚动作足够温柔体贴,令柳观春渐渐放松警惕。

她迷迷糊糊地说:“师兄,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笑,我也只敢在梦里唐突你……”

江暮雪:“嗯。”

柳观春:“我梦到,你我之前还有一世。”

“在那一世,师兄受伤,堕入迷魂梦阵,我奉命入阵,扮作唐婉的模样,引你出阵。”

“梦里的前世,你拜在玄剑宗门下,是唐婉的师兄,你是道心坚毅的无情道君,为登大道,你封存了情丝私欲,你只偏爱唐婉一人。”

“而我呢,故意假扮成唐婉的替身,在梦阵中与你成亲,同吃同住,同床共枕……”

柳观春告诉江暮雪,她本来兢兢业业做着任务,一心只想筑基,可江暮雪总是勾她。

他从来不喊她“婉儿”,他只唤她“师妹”。

柳观春心知肚明,她还没入内门呢,算江暮雪哪门子师妹啊?可他天天这样喊,竟让柳观春心神恍惚,真以为他的偏爱是赠予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妹。

江暮雪学什么都很快,不管是做饭、缝衣、制鞋,任何一样技艺,他都信手拈来。

柳观春被他照顾得很好,他们曾在灶房里一起烤红薯、芋头、毛鸡蛋——呃,毛鸡蛋只有柳观春自己敢吃。

到底是孵化到一半的草鸡活蛋,江暮雪看不过眼,又不想约束柳观春,他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帮妻子念往生咒,消除她的业障,一边纵她尽情吃喝。

柳观春其实知道,自己扮演唐婉一定错漏百出,她不知唐婉平日的习惯,只能将错就错。

可江暮雪那么爱一个人,爱到即使对方面目全非,他也不改爱意。

江暮雪的这点放任,又会让柳观春产生一种错觉——或许,师兄对于幻术皮囊之下的柳观春,也会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喜欢。

柳观春还说,江暮雪身上好香,她偏爱那种浓郁的雪气,甚至自己私下用鹅梨、白梅、松木调香,妄图调制出一模一样的香丸,方便日后离开梦阵,用来熏染被褥,得一夜好眠。

她说,江暮雪每天都会用热水沐浴,洗去一身的寒气,如此在床笫间拥抱柳观春的时候,便不会冻着妻子,亦不会太过讨嫌。

她还说,江暮雪虽然话少,有时也很粘人,他可以一整日不出屋子,就待在床侧陪着妻子。他为她剥蜜桔,连白色经络都要撕扯得干干净净,分成好入口的一瓣瓣。

一边喂水果,一边还大方地任她枕膝,帮她顺发。

柳观春四肢健全,她还从来没被人当成一个小娃娃照顾,受之有愧的同时,又不得不感叹,江暮雪伺候人很有一手,实在很舒适。

难怪有那么多人想要转世投胎成一只家猫,简直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又是羡慕猫猫的一天。

柳观春本来只是想随便说点心事,可话匣子一打开,梦里的江暮雪又不制止,她忍不住抱怨好多。

她说师兄在床上很凶,性子强硬,也不知是不是幻境压制不住一个人的私心,江暮雪的欲。念深重,几乎每日都要她帮忙泻火。

柳观春的手腕时常被他攥得通红,三两天都淤青难消,还得让江暮雪驱动灵力,帮她消痕。

她也同江暮雪抱怨过,师兄的服务很是到位。

但她没那么多经验,便是用手,也至多只能吃到半根指骨。

毕竟江暮雪的手指白洁、修长,指腹的剑茧也磨人。

最多两。根手指,三。根绝对不行!她不过凡躯骨龄,实在消受不了。

柳观春屡次想抱怨,可看着江暮雪那双清冷的凤眸,她又不敢,谁知道他们小情侣是不是就好这一口。

然而,那时的江暮雪的眉心,还留有守元印,他是清白之身,与唐婉应该还没成事,不好冤枉师兄。

兴许他只是无师自通,且熟能生巧。

而柳观春真身入梦,她的确没料到,连夫妻房事她也要一手包办。

两辈子的柳观春都没什么经验,至多就是看过一些画面,也是如此,她吃了很多苦头。

柳观春破罐破摔,同他说了好多。

她悄悄告诉江暮雪好多独属于两人之间的甜蜜事。

说得口干舌燥,甚至连桌上的羊奶都喝得一干二净。

江暮雪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的思绪飘远,他不免在想——

原来在前世的梦阵里,在那片雪域天地,柳观春动了真情,她爱上江暮雪,她与他是两情相悦。

原来迷魂梦阵的七年,柳观春一直过得很幸福,她并不孤单。

江暮雪心中的负罪感,在此刻消弭许多。

他不是事事做错,他好像也有资格留在柳观春的身边。

江暮雪抬指,摁在柳观春微鼓的唇珠,慢条斯理地来回摩挲。

江暮雪的声音温和,轻声蛊惑她:“柳观春,你有没有想过,前世的我,或许一直都知你不是唐婉?”

柳观春从那些苦难的往事里抽离,她意识到如今已是来世。

“怎么可能啊?”柳观春轻声一笑,眉眼弯弯,“这是我的梦境,你只是一个冒牌货,你是我的心魔幻化,而前世的师兄……早已经不在了。”

只有她记得这些事,梦醒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江暮雪却不依不饶,他捏住柳观春的下颌,逼她靠得更近:“柳观春,我有破妄神技,我不会被幻境迷惑,我一直知你不是唐婉。你若不信,大可出梦后与我一试。”

闻言,柳观春怔住。

为什么梦境里的江暮雪,说出了连她都不知道的事?倘若眼前的妄像是心魔幻化,那他应该继承了所有柳观春的记忆,又怎会说出稀奇古怪的事?

柳观春心惊胆战,她下意识躲开江暮雪,一路往后倒退。

女修的神识不稳,她一心要逃出梦境。

自此,江暮雪控梦的时间已至,他留不住她,只能任由梦境坍塌,眼睁睁看着柳观春化为一团神识,离开此阵,回到躯壳之中。

昏暗天地间,仅剩下江暮雪一人。

他从自己的寝房中苏醒。

睁开眼的一瞬间,江暮雪看到空寂黑暗的屋舍,月光照进屋子,满地银霜。

江暮雪缓慢蜷曲搭在膝盖的手,掌心纹理,还残余柳观春的体温。

江暮雪面上淡然,心中却浮起细微的、隐秘的欢喜。

他知道了,前世的江暮雪并非一厢情愿,偷偷思慕师妹。

因柳观春,也喜欢他。

第56章 青时春桃(七)“师兄,我……想吸阳……

第五十六章

柳观春从梦中惊醒。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睡在床帐中。

已是五更天,房门外唯有灰蒙蒙的月光,鸡鸣未啼,一片寂静。

柳观春拥被坐起,她脑仁生涩,莫名想起了自己的梦。

梦中,江暮雪温柔抱她,安抚她的背,和她说,他生来有窥破幻象的破妄神技,他知道上一世的自己不会认错柳观春。

江暮雪不把她当成唐婉的替身,他一直知道入阵之人就是柳观春。

如果江暮雪所言属实,那岂不是说,上辈子的师兄,明知进入迷魂梦阵的人是柳观春,还对她温柔以待?

为什么啊?除非,他喜欢她……

那江暮雪口中每一句师妹,其实都是在喊她吗?

柳观春觉得这个梦太荒谬了。

她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收拾行囊。

天亮以后,他们就要动身前往京畿边城伏魔,解救当地百姓了,柳观春不想拖江暮雪的后腿。

因此,大半夜的,她又爬起来整理符箓与法器。

最后,柳观春还带上了孟瀚舟的降魔伞。

天光乍破,柳观春手握竹骨剑出门。

还没绕过游廊,她便远远看到了江暮雪的身影。

“师兄,等等我!”

柳观春一路小跑过去。

今早落了一场冬雨,青石板崎岖不平,全是漫着雨水的深黑色水洼。游廊底下灯笼未熄,光照进水坑里,犹如一团团黄澄澄的烟花。

柳观春跑得太急,踩了好几脚雨水,裙摆都溅满了污泥。

没等她靠近,江暮雪的清洁术便使了过去,帮她清理脏污的衣裙。

柳观春气喘吁吁扶膝,她仰头,仔细打量江暮雪。

师兄今日换了一身荷花白的绸袍,腰缠玉带,广袖飘逸,依旧翩翩若仙。

柳观春从他清俊秀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疲态,她不免疑心昨晚的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天马行空的幻梦。

可她也不敢真的向江暮雪求证。

若是江暮雪真的入了她的梦,她在梦里可是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胡话……

譬如与江暮雪行房时,吃下他多少根手指,又吃得多深……

柳观春脸上发烧,她知道,一旦问出口,一世英名定会尽毁于此。

考虑诸多,柳观春只能委婉地开口:“师兄,你昨晚……一直待在房中吗?”

江暮雪自然记得昨晚造梦的事。

他虽然已明白柳观春深藏的情意,但他想到昨日柳观春受惊逃跑,还是不打算说出造梦一事,免得打草惊蛇,两人关系反变生疏。

于是,江暮雪道:“这两日我赶路受累,一直在房中调息打坐……怎么了?可是遇上什么妖邪作乱?”

柳观春松一口气,连忙说:“没有、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柳观春知道昨夜不过是个荒唐梦,她没有在江暮雪面前丢人,总算放心,连腰板都挺直了。

江暮雪见柳观春一时颓丧一时振奋,不懂她在想什么。

只是,昨日一事,他虽饶她一次,却也不愿轻飘飘揭过。

江暮雪:“既然早起碰面,正好有一事,我要事先提醒师妹。”

“何事?”柳观春歪着脑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师兄。

少女神情懵懂无辜,有点可爱。

江暮雪忍住想揉她脑袋的心思,淡淡道:“今日屠村的妖邪,最擅长迷魂阵术……还请师妹收邪时多加小心。”

柳观春分得清轻重缓急,事关性命,江暮雪耳提面命,她就该谨遵教诲。

柳观春认真点头:“我会的,师兄也是,纵有神通也切莫轻敌。”

“师妹放心。”江暮雪静静看她,“我生来便有破妄神技,不会被幻象迷惑,亦能轻巧破阵。只是,神通技法乃我的保命底牌,不能轻易告知旁人,我既说与你听,你便要替我保密。”

听完,柳观春整个人呆住了……什么?破妄神技?难道昨夜的梦境,心魔所言属实?

柳观春心中纷乱:“破妄神技,那是什么?师兄的意思是,若我用化形术更改容貌,师兄也能透过术法,看清我的本体吗?”

江暮雪轻扯唇角:“是。”

柳观春惊讶不已。

那岂不是说,上辈子的江暮雪真能窥破幻象,他早知皮囊之下的女子乃是柳观春……

师兄没有揭穿她假扮唐婉的谎言,甚至虚与委蛇配合她的计划。

江暮雪明知柳观春是冒牌货,也一心一意照顾柳观春,与她成亲、交吻、行房,以妻礼相待……

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说明,江暮雪其实很喜欢她?

难怪前世,柳观春一出梦阵,唐婉便将她抓到太阴殿动粗,向她兴师问罪……唐婉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她起了忌惮之心吗?

而江暮雪醒来后,之所以与柳观春形同陌路,全因唐玄风为了安抚女儿,特地将江暮雪的梦阵记忆尽数封存。

倘若江暮雪还记得梦阵里的七年,倘若他苏醒后就来找她,柳观春是否就有人陪伴,她也不会走上魂飞魄散这条死路了?

想起前尘种种,柳观春心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因缘际会,兰因絮果,错过便是错过了。

上辈子的江师兄不复存在,今生的江暮雪,也只是同她一块儿长大的同门师兄。

柳观春已经重生,她有了和前

世截然不同的人生。即便江暮雪前世喜欢她,也不代表他今生对她有意……

柳观春总要回家的,江暮雪飞升那日,便是她回家之时。

既然注定分离,柳观春又何必再招惹江暮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