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内门大比(二)师兄生气时,会喊她柳……
第四十一章
柳观春以为江暮雪是指幻阵里的事,她看到师兄为了救她,满身是伤,心中愧怍难当。
“是我拖累师兄,我本以为自己能脱困……”
“不必自责。”顿了顿,江暮雪又道,“师妹,没有人规定你必须时刻坚强。”
许是想到前世的柳观春,想到她孤立无援,受尽欺凌,却从来不与人诉苦。若她早些说出口,兴许他不至于、不至于那么晚才知道,或许他就能更早地解救柳观春……或许他们就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江暮雪回顾往昔,其实他也会自责。
江暮雪蜷曲手指,眸中冷色褪去,指腹抵在柳观春的下巴,帮她胡乱地擦着颊上血迹。
“你依赖我,我亦很欢喜。”
“师妹,你从来不是我的负累。”
柳观春呆呆地仰望江暮雪,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自知自己性格如此,绝不可能完全依靠江暮雪,可是有他这句话,就好像心中的不安忽然消减许多,她有了依托,可以更加坦荡地朝前走,不必怕闯下什么难以收场的弥天大祸。
凡事都有师兄可以商量。
两辈子,柳观春都鲜少有这么轻松的时刻。
在这一刻,江暮雪完全成了她可以放心依赖的家人。
“师兄……”柳观春吸吸鼻子,很感动。
江暮雪还在擦拭那些自己留下的血迹,顺道帮她掖去泪花。只是指腹一抹,眼泪滚落,反倒越染越脏。
柳观春的脸全是猩红的血,瞧着触目惊心,又有些狼狈。
全是他的气息……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师妹,江暮雪竟轻轻笑了一声。
极轻、极短促的笑。
如雪川消融,旭日初升,所有阴霾都因这一抹笑意缓缓散开,和风丽日。
柳观春看得呆住了。
她是第一次看到师兄发笑,虽然笑容转瞬即逝,而江暮雪也很快收敛,又变成寡欲沉静的冰山美人。
江暮雪朝柳观春伸出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出万骨生花阵。
而身后,阵眼崩塌,飞沙卷石,烟尘漫天。
那些苦难与纷扰,似乎都与柳观春无关了。
柳观春回到房间,忽然觉得腹痛难忍。
她蹲下身子,鼻翼上冷汗直冒。
见她捂着肚子,江暮雪正色问:“不舒服?”
柳观春抬头,一张脸白得吓人,她想要摸口袋里的止疼丹药,但力气又不够,掏不出袋子里的药丸。
“师兄,我肚子好疼……”
江暮雪俯身将她捞起,就近找床榻坐下,又把柳观春烙饼似的翻面,横放至膝上。
女孩疼得咬唇,樱唇几无血色。
江暮雪垂眸看一眼,似是怜惜,他用长指轻柔地撬开柳观春的牙关,强硬地将手指递于她的唇间,任她咬着。
另一手则沿着肋骨往下寻,轻轻摁在柳观春的痛处,以灵识细致感受女孩的肺腑。
“你生灵根了,只是万骨生花阵里的灵流沾染太多血气,魑魅的戾气顺着灵根生扎进你丹田,这才引起躯体不适。别动,我帮你调息,将其涤荡。”
柳观春信赖师兄,她点点头,没有异议。其实肚子还是很疼,但听到江暮雪说他有办法,柳观春便觉得这个疼还能再忍一忍。
她果然不喊了,两片樱唇被手掌嵌着,一动不动,明明很疼,她也只是张口含着,竟也不咬。
只是在江暮雪耐心输入灵流,为她洗髓伐骨,剔除戾气的间隙,他忽然觉得掌侧一湿,温温软软的事物一扫而过,轻轻擦拭他的指骨,挟带一阵难言的暖意。
江暮雪肩背僵直,他的眸中难掩惊愕,可他知道,柳观春只是无心之失。
思考一会儿,他还是不看柳观春,只在心中腹诽:倒是不咬,可柳观春在意识昏沉的状态下,伸。舌,舔。舐,似乎也算不上礼待兄长……
待痛感消除,柳观春总算偏头,避开了江暮雪借给她止疼的手骨。
江暮雪收回作为人质的手,心中暗暗松气。随后,他又并指捏诀,按在柳观春的额心。
一脉甘冽清净的灵流,霎时间涌入柳观春的髓海,将她四肢百骸涌起的浮躁尽数压制,炙热褪去,浑身只余冰凉。
柳观春好受许多,低低喟叹一声。
“随我念——天地自然,缚魅祛惊,洞慧灵台,使我神明……”
江暮雪温和的声音娓娓传来。
此为净域咒法,能使人灵台清明,六根清净,心无妄念。
柳观春从善如流,跟着师兄念咒。
很快,她的意识下沉,坠入一片镜面一般的黑海。
她看到竹骨剑被一条漩涡似的水龙包裹,绿色的竹叶在水柱中悬浮。
她朝水龙奔去,好奇地伸手,猛然刺进龙身。
水柱受惊,轻轻颤抖,可它没有排斥柳观春,甚至很快熟悉她的气息,将女孩整个手掌包裹其中,用热泉抚慰她。
柳观春闭眼,凭借心念驱动水柱,很快,她持剑在手,挥舞的瞬间,水波如潮涌至,凭她心意,四处翻涌。
柳观春抬头,望向黑漆漆的灵域结界,用灵识和江暮雪传音:“师兄,这是不是我的灵根?”
江暮雪也很欣慰柳观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根,他道:“是水灵根,品相只是中等,但到底是你的灵域所生,往后能唯你驱使,为你助战剑阵。”
柳观春心潮澎湃,难掩激动。
她终于、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柳观春从灵域中浮起,她睁开眼,盘腿坐起,方才吃痛的窘态无影无踪,满眼都是对于新事物的新鲜与惊喜。
柳观春和江暮雪面对面坐在床上。
像是想要兄长的夸赞,柳观春清了清嗓子,故意抬手,驱动灵根,很快,她的掌心团起一个水波荡漾的水球。
她倾身爬来,献宝似的把水球递到江暮雪面前,笑道:“师兄,我能驭水了!”
江暮雪为她高兴,正想出言夸赞,忽听一阵响声,感到胯。间忽然一凉……
师兄的脸色顿时发沉,变得铁青。
柳观春呆若木鸡,她看到空空如也的掌心,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她好像把、把水球淋到师兄的裤子上了……
没等她低头一探究竟,一只泛凉的手已然抬起,迅疾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紧接着,传来江暮雪既惊怒又冰冷的声音:“柳观春,别看。”
柳观春脸上讪讪,一动都不敢动。
她眼前一片漆黑,心中暗暗思忖:原来,师兄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喊她柳观春啊……
这一夜,江暮雪没有送柳观春回寝室,反倒是往她手里塞一只传信的白鹤,任她一个人走回宿舍。
好在男女寝室并不远,柳观春御剑一刻钟,马上回到宿舍。
女寝宿舍里,还有好多人没睡。
一群女孩在庭院里七
嘴八舌聊着天,等到倪芸彤看到柳观春,她朝小师妹招招手:“观春,你过来。”
柳观春跳下竹骨剑,问:“发生什么事了?”
倪芸彤:“内门大比的时间公布了,这一届迟了一年,正好是三年后的初春。”
柳观春盘算了一下,她今年六岁,三年后就是九岁了。
九岁的内门大比,居然这么早就公布时间?
许是看出柳观春眼中疑惑,倪芸彤笑道:“当然要好好准备,这次不过,又得等上三四年,哪来那么多时间空耗。”
柳观春懂了,内门大比就相当于是高考,对于每个凡修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存在,必须全力以赴。
看到柳观春和倪芸彤相谈甚欢,一个笑容甜美的小姑娘也凑上来:“你是柳师妹吧?我叫白桃,比你早两年进的外门,你可以喊我白师姐。”
柳观春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白师姐好。”
可倪芸彤却不搭理白桃,只在她走后,同柳观春说:“你要小心这个白桃,她既亲近我们,也亲近朱蓉,可每个同她关系好的女修,要么是大比的时候违规被她检举,要么是不慎服用了禁。药被铲出局……明面上不必和她撕破脸,但私下相处也要多留一个心眼。”
柳观春连连点头:“受教,我一定多多留心,多谢倪师姐提点。”
倪芸彤:“客气话就不要说啦,有空去把你江师兄的剑谱偷出来吧,我馋他那一招什么北斗七式很久了!”
柳观春想,她刚刚惹怒了江暮雪,应该短时间内看不到师兄的好脸色了,不过北斗七式,她也会啊,完全可以教给倪芸彤。
柳观春:“师姐,这招我会,我教你吧?”
倪芸彤大喜过望:“好啊好啊!”
刚应声,她又想起自己怎么能占六岁小孩的便宜呢?
于是倪芸彤回房间,给柳观春端来一整桶提神的仙露,道:“其实……我爹是灵修,我娘是凡人,我算是凡灵混血吧,我爹专门在外域开仙饮铺子,专供各大宗门饮用仙露。这是我家的招牌饮品,送你了!往后你的提神饮品,都包在姐姐身上!”
柳观春见过这个仙露的牌子,她时常看到有内外门弟子一边熬夜背心决内功,一边举杯猛干两口仙露。
柳观春意识到……倪芸彤的家底可能殷实到她难以想象的地步。
“师、师姐,你好有钱……”
倪芸彤斜她一眼:“哎呀,保密,这种事,我可不想让外人知道。”
免得那个白桃想要拉拢她这个人脉,又厚脸皮粘上来。
柳观春拍拍胸口:“我知道轻重,绝对不让师姐为难。”
倪芸彤和柳观春一起豪情壮志地干了一碗提神仙露,两人提剑,又趁夜深往习堂里武斗去了。
本以为习堂应该空无一人,可没想到,今夜开始,训练塔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练剑、练术法的外门弟子,甚至还有人在此地开外擂搏杀。
知道内门大比的日期之后,所有外门弟子都开始准备为期三年的训练,只待三年后力压群雄,一登龙门!
柳观春也被这种紧张的学习氛围感染,她热血沸腾,手握竹骨剑,对倪芸彤说:“师姐,我们一定要一起进入内门!”
倪芸彤与她击掌:“好,内门相见!”
第42章 内门大比(三)长大
第四十二章
柳观春刚生出水灵根,尚且无法操控灵域,因此她和倪芸彤对战几招后便没再缠斗。
倪芸彤精力充沛,趁着习堂人多,她已经点开龙虎战令开始外擂打斗。
反反复复打了四五场,都是加分后又扣分。
冲不上阶,倪芸彤也不勉强自己,反倒靠到柳观春旁边,问:“师妹,你在背丹方?”
柳观春点头:“过两天有丹师考试,要考炼丹……”
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问:“师姐,如果你要和一个人道歉,你会送什么?”
倪芸彤还在擦汗:“啊?你要和谁道歉?”
“没谁。”柳观春含糊其辞。
她想到今晚守阵的时候,江暮雪受伤了,虽然师兄神态自若好像没什么事,但能流血,肯定很疼。
她一心沉浸在生出灵根的喜悦中,居然都忘记关怀师兄的伤势。
但也可能是师兄太过泰然自若,不过一个清洁术就把血迹统统消除,旁人根本就没注意到他身体不适。
这样一想,柳观春又觉得师兄孤苦伶仃的……
她莫名想起幻境里的白发师兄,虽然只是幻术,可她并不想看到江暮雪那么脆弱可怜的样子。
柳观春合上书,对倪芸彤说:“倪师姐,今晚你先练,我还有点事。”
倪芸彤看了一眼天色:“都快子时,你去哪儿?晚上回来睡吗?”
“不知道,不必等我,你先睡吧。”柳观春随口答了一句。
倪芸彤也没管她,道宗并不管束弟子出行,有时候弟子在外做任务也会留宿凡间几日。
她多问一句,不过是担心柳观春年纪小会有危险,但想了想,外门谁人不知柳观春还有个剑术高超的剑君师兄,谁敢欺负江暮雪的妹妹啊?
柳观春回了宿舍,又从藏宝珠里摸出几个秋天存起来的板栗球。
柳观春用花布兜着板栗,带到灶房里,她利用火符烧热铁锅,又用烧火棍撬开板栗最外一层毛刺。每个板栗都被开了一个“十”字后,柳观春把它们都抛进锅里,又丢上糖块,一起翻炒。
柳观春踩着板凳挥舞锅铲实在费劲儿,于是她偷懒召出竹骨剑翻拌铁锅。
约莫三刻钟后,香喷喷的糖炒板栗就出炉了。
她取油纸包了三份,一份放到倪芸彤的窗台,又贴上粉鹤,给师姐留了一句言。
还有一份,她送给了苏无言。
苏无言嗜睡,很早就盘床上睡了。起床开门的时候,连猫身都没变回来。
硕大的一只黑猫蹲在房门口,对柳观春微微一笑:“师姐,你给我送吃的来了?”
正常人看到黑猫笑了都会吓一大跳,可柳观春一点都不怕。
她没忍住伸手摸摸苏无言的耳朵,又把板栗塞他怀里:“对啊,这个给你。还有一包,我拿去给江师兄。”
苏无言抖了抖耳朵,对于柳观春先给自己送礼的事,心里满意,也就没再管还有江暮雪一份板栗的事儿。
柳观春抱着热腾腾的板栗,蹑手蹑脚走向师兄的房间。
她犹豫半天,还是敲了敲门:“师兄,你睡了吗?”
屋里亮着微弱的烛光,当柳观春靠近的时候,火光已经将她的身影映在门上。
江暮雪目力敏锐,自然早早看到。
只是天道雷印岂是他如今这具筑基凡躯可受得的?等送走了柳观春,深入骨髓的痛感上涌,江暮雪又喷出一口血,虚弱地倚回床榻调息……偏偏这时候,柳观春来了。
“何事?”他隔着门,沉声问她。
“师兄,我想进门看看你。”门外的柳观春实在放心不下,她鼓足勇气推门,“师兄,我进来了。”
她要做事向来如此,固执非常,先礼后兵,不达目的不罢休。
其实江暮雪心知肚明,他拦不住,因此房门并未上闩。
兴许潜意识里,他也希望柳观春能来探望。
柳观春进门后,又老老实实阖门,虽是开春,但春寒料峭,夜风还是很冷,就连她还穿着软绵绵的兔毛靴子,她不想受伤的江暮雪受冻。
寝室内,柳观春遥遥望着
那个清瘦的身影。
江暮雪在榻上打坐,唇色苍白,双目微阖,黄澄澄的烛光披拂他的肩颈,镀上一层暖光。江暮雪散落肩臂的乌发油润发亮,偶有几缕影影绰绰盖住眉心朱砂,平添一分精致又脆弱的美感。
明明是很安逸的画面,可因江暮雪忍痛时肩头瑟缩,冷汗直冒,这一幕又显得师兄孤形只影,只让人觉得可怜。
柳观春心里慌神,她放下板栗,三两步上前,俯跪下身子,撑着床架,仰望江暮雪。
“师兄,你很疼吗?”她伸手想要帮江暮雪擦汗,没等纤细的手指触到江暮雪眉心,半道便就被他抓住。
江暮雪睁眼,一双凤眸冷冽,如聚风雪,毫无人情味。
柳观春没被他眼中厉色吓到,反倒眨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稚气地和师兄对望。
很快,江暮雪的戾气散去,他又松开她。
“为何还不去睡?”
他在问她怎么回来了。
柳观春起身,抱着板栗上榻,她大大方方地说:“因为担心师兄。”
柳观春若是喜欢一个人,偏疼一个人,她会表现得非常明显,她对待江暮雪就是不同的,即便这层情绪单纯出于对师兄的依恋。
江暮雪深谙柳观春口中的“喜欢”是什么,如天上云、水中月,她其实待世间万物都这般纯粹,她的喜爱并不掺杂男女之情。
江暮雪不再管她,他闭目调息,继续压制雷印带来的反噬。
柳观春若无其事地瞥去一眼,她发现江暮雪衣袍轻软清逸,广袖交叠,如莲绽放。
之前那身被她淋湿的衣袍已经换过。
江暮雪运气几个周天,终于压下那些刺骨的疼痛。
此时,耳畔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动,江暮雪困惑抬眸,竟看到柳观春盘踞床榻一角,专心致志地剥板栗。
而他的膝侧,不知何时垫了一方兰花绣帕,帕子上,板栗肉堆积如山。
柳观春一直在给他剥肉,她一口没吃。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多馋吃的,她能忍住食欲,一心关照兄长,其实已是善待他人的表现。
江暮雪冷硬的心肠一寸寸软下来。
他捻了一块板栗,塞进口中咀嚼。
柳观春见状,眼眸亮晶晶的,问他:“师兄,好吃吗?”
“好吃。”江暮雪没有扫她的兴,只道一句,“不必太多,我吃不完。”
柳观春仔细想了想,江暮雪确实没有吃甜食的习惯,板栗应该也算甜的吧?
于是她美滋滋地捧起板栗肉,塞到嘴里。
小姑娘腮帮子鼓鼓,像一只田里偷瓜吃的花鼠。
柳观春:“师兄,你是不是没事了?”
江暮雪:“嗯。”
知道江暮雪没事了,柳观春安下心,她陪师兄说过几句话后,开始犯困。
紧接着,柳观春歪下身子,枕在江暮雪的膝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现实与幻境混淆,又让柳观春想起江暮雪一头霜发的样子。
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半梦半醒间,柳观春迷迷糊糊嘀咕:“师兄,你不要变成白发好不好?我不想你总是一个人……”
闻言,江暮雪一怔,他只知柳观春在万骨生花阵中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却不知柳观春经历了什么,又为何问出这句话。
可看她熟睡时,眼角还有泪花闪烁,江暮雪的胸口窒闷。
江暮雪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凡间的老猫在临死前,都会离家往外跑了。
让心中在意的人,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样子,其实也是一种残忍-
又过了一个月,外门的丹师考试出了成绩。
柳观春上辈子没炼过丹,但她刻苦背书,拿到了前十的成绩。
再一看榜首的名字,不出意外,是她的师兄江暮雪。
柳观春嘴角上翘,为师兄感到高兴。
她深知江暮雪天赋异禀,无论在哪个宗门,他都是超世拔尘的存在。
对此,柳观春早已习以为常。
可道宗的弟子不知道啊,他们本来都废得很安心,忽然来了一个能把他们甩出一大截的能人,偏偏江暮雪不止炼丹、术法学得好,就连外擂都是位居第一,此等天才,怎能不让人心生嫉妒?
一时间,江暮雪的名字在外门引发了轩然大波。
甚至连内门长老孟瀚舟都拉过大弟子黎九章询问:“那个外门的江暮雪,真的只是下品雪灵根?”
黎九章拧眉,恭敬回答:“回禀长老,测天石运行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江师弟的课业突飞猛进,兴许是他力学不倦,业精于勤,这才事事位居榜首。”
这话说给鬼听还差不多,修行一事哪是勤奋就能修成的。
孟瀚舟心里打定主意,待内门大比的时候,他定要将江暮雪收为亲传弟子。
只是不知,其他几位长老也均有此意,甚至还“微服私访”,路过外门食堂,就为了看一看这位传闻中一骑绝尘的江小友长什么样。
而江暮雪一战成名,连带着柳观春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在她冲外擂的时候,常有师兄姐击败她以后,还给她留下信鹤,说:“柳师妹如有课业困惑,也可来寻我解惑。”
这样的好事,柳观春自然来者不拒。
她高兴地收下信鹤,每次有不懂的问题,她都先去叨扰那些主动攀交的师兄姐……毕竟她不好总是烦江暮雪嘛,师兄也是很忙的!
这些苦就让外人来受吧!
柳观春自认自己此事做得妙极,殊不知江暮雪因好几日没有收到师妹的信鹤,竟也会心情低落。
终于,在旁观柳观春斗擂的时候,江暮雪看到那些利用信鹤亲近师妹的同门师兄弟。
若是女修也便罢了,偏偏是男修。
江暮雪垂眉敛目,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调出柳观春的战局,将那些递给她信鹤的男修逐一挑战了一次。
被外擂第一名的江暮雪发起切磋挑战,那是何等长脸的事?师兄弟们纷纷应战,甚至还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意图说明自己也是一个不逊于江暮雪的高超修士。
但渐渐的……众人回过味来了。
江暮雪仿佛在此刻才真正施展出剑术实力,与他对战的男修,少有撑过三招的。
别说过招了,他们就连江暮雪的衣角都没摸到!
江暮雪哪里是来切磋的,分明是来屠城的!
再后来,还是那些女修师姐们同情地递上一个眼神,提醒道:“还看不出来吗?江师弟的剑下之意分明是,打不过他的男修,也配教他妹?没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了!”
男修们恍然大悟,纷纷在柳观春提问新问题的时候,旁敲侧击说出一句:“咳咳,柳师妹啊,这篇心诀,其实我研究得也不算透彻,与其问我,倒不如请教江师弟?”
咦,怎么整个外门男修都忽然很有自知之明了?
柳观春听多了,终于想起自家博学多识的大师兄,她忙从善如流地登门,继续叨扰江暮雪。
好在师兄温和柔善,对她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来二去,柳观春又深深感慨,外人确实还没有自家师兄好,至少江暮雪从来不会推诿她的请教!-
在等待内门大比的这三年,算是柳观春过的最快乐的三年,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重生的机会,还能被人呵护着、照顾着、保护着慢慢成长。
前世那段被人奚落、欺辱、折磨的日子,好像也已经渐渐远去,变成很模糊的一段回忆了。
如今是岁暮腊月,柳观春已经九岁了,待明年二月,她十岁的时候,内门大比也就正式开始了。
距离这一次大考核,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三个月。
这三个月,外门所有弟子都在筹备大比需要用的法器、符箓、宝物、丹药。
柳观春那一份,会有江暮雪和苏无言帮忙筹备,她也不和师兄弟客气,为了报答他们的好意,她决定给他们一人准备一份年节礼物。
三年来,柳观春长高了不少。身子骨抽条了,变得玲珑窈窕,腰肢也渐渐有了窄细的曲线,她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有了尖尖的下巴,手指也变得柔软纤长,再也不会被人打趣是粗粗的萝卜丁了。
柳观春很满意自己的变化,毕竟她也想被人夸“漂亮”,而不是被倪芸彤师姐一边捏她脸上软肉逗弄她,一边夸她“可爱”。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江暮雪会为她置办很多衣裙发带。
但当柳观春像一根顽强小竹一样,身高节节攀升,对于衣饰的尺寸要求越来越高的时候,江暮雪开始变了态度。
这日,柳观春嫌弃肚兜太小,嘱咐师兄这次置办小衣,布料一定要裁剪得稍大一点,毕竟女孩家会慢慢发育,她要提前备好更大的尺寸,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肚兜还得软滑不扎人,且能绣上不同的花色……听到这里,江暮雪终于眉峰轻蹙,慢条斯理地开口:“从今往后,此等贴身之物,都由你自己出门筹办。”
江暮雪把灵石和钱财
交到柳观春手中,转身离去。
师兄的身影孤清高洁,走得极快,掠起缥缈衣摆,转眼便不见踪迹
柳观春看着江暮雪的背影,虽然不明原因,甚至觉得师兄稍显冷淡……但她不会和江暮雪闹脾气。
毕竟江暮雪如今长高了,身姿也变得挺拔高挑,五官褪去青涩稚气,一双剑眉凤目,隐隐有了师兄的威严……柳观春偶尔也会害怕被江暮雪讨厌,她不敢在冷冰冰的师兄面前造次。
冬雪湿冷,雪花顺着布帘子卷入屋里。
柳观春缩了缩脖子,并指捏诀,贴了一张防风符上去压帘。
许是穿越的原因,即便柳观春已经生出灵根,但她这具身体在修行辟谷术时还是屡屡失效。
柳观春畏寒怕冷,大冬天的,她只能尽量多穿一点。
柳观春给苏无言送的礼物是一只她买来的小鱼铃铛。
她记得苏无言不喜欢穿鞋,但爱在足踝挂铃铛。
因苏无言不穿弟子服饰,甚至喜欢单披一件黑袍,敞开裸。露的腹肌,曾屡次遭到外门弟子检举。
在男弟子眼中,苏无言此举实在有碍观瞻,这厮分明是目无尊长,野性难驯。可也有许多师姐师妹表示,苏师弟生得好看,就应该多多展现男色,对她们的眼睛很友好。
苏无言如今在外门也算有名有姓的后起之秀了,不过花了一年时间便知道如何筑基,还用了三年时间,直接打到龙虎斗外擂第二名的位置。
不过江暮雪还是技高一筹,一直压着苏无言,不让他蹦跶撒野。
苏无言每三日一次的挑战魁首赛,已经成了诸位外门弟子的必看赛事。
毕竟江暮雪剑术高超,单是看他一劈一砍间腾升的剑势,也能受益良多。
外门男修打又打不过苏无言,见他屡劝不听,只能找江暮雪出面惩治。
幸好,江师弟为人清正,公私分明,不念旧情,于维护外门纪律一事上,他很有责任感,自是义不容辞。
江暮雪见苏无言大冷天还敞衣行走,甚至衣着不雅地兜搭柳观春,陪她在习堂里切磋剑术,终是一口气难咽下。
江暮雪召剑而出,他心知苏无言是土灵根,畏火怕热,直接并指捏决,放出熊熊烈火。
在足踝银铃连续被业火烧灼五次的情况下,苏无言终于被烫得嗷了一声,抓了抓猫耳,烦不胜烦地道:“行行行,我穿鞋还不成吗?你这么闲就去多练几套剑法,早日结丹,别成天盯着我行吗?”
江暮雪冷看他一眼,收起光华大作的伏雪剑,没有作声。
苏无言见他连话都不说,不由挑眉:“啧,越长大越哑巴了。”
说完,他像是想到什么,贱嗖嗖地抬脚,抖了抖那一只小巧可爱的小鱼铃铛。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苏无言似笑非笑地道:“柳师姐,多谢你赠我铃铛,我好喜欢。你待我这么好,不如等你及笄后,咱俩结为道侣吧?放心,我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我偷小鱼干养你!”
说完,恶劣的小少年看了江暮雪一眼,桃花眼中满是挑衅之色。
柳观春当然知道苏无言只是在开玩笑。
她记得前世苏无言假扮心魔时,曾暴露他也是穿越进异世之人。
那句“偷小鱼干养你”,分明是现实很有名的“电动车养你”梗,因此,柳观春只是捧场地哈哈一笑,没说什么。
可两人相谈甚欢的一幕,看在江暮雪眼里,竟十分扎眼。
苏无言比他先一步收到了师妹的礼物,柳观春只为苏无言准备了礼物……
江暮雪脸色不善,身未至,剑先行。
锋锐的伏雪剑虽心念而动,已然杀气腾腾地横扫向苏无言。
江暮雪寒声呵斥:“不可言语无状,轻薄师妹。”
苏无言遇袭,悻悻然跃开,免得被剑捅个对穿。
柳观春早习惯男孩子打打闹闹的架势,她上前一步,抓住师兄的衣袖往外拽。
“师兄,随我来,我也有礼物给你。”
闻言,江暮雪一怔,他默不作声地跟上。
伏雪剑的剑势很快减弱,慢慢回到他的掌心。
到了偏僻的庭院,柳观春从怀里取出一支梅花白玉发簪递过去。
“师兄,听闻你已经筑基四阶,想来不日后就能结丹了。为了庆祝你即将修成金丹,我给你准备了这个。”
柳观春心里其实很忐忑,她不知道江暮雪会不会喜欢,可她真的挑了很久,一边觉得梅花高雅,很衬师兄,一边又怕发簪太过女相,会惹得师兄不喜。
但江暮雪不嫌,他只是低头,柔软的乌发如云一般倾泻,落在柳观春的指骨,黑发游弋指缝,很痒。
柳观春杏眸发亮,她明白江暮雪此举含义,他在命她直接戴上。
一如当初他递来伏雪剑柄一般,默许即是喜欢。
柳观春心里高兴,她踮脚,高举手臂,抽去那一支用来束莲花冠的木簪,换上了自己新买的梅花簪。
收手时,柳观春白皙的腕骨轻抚过江暮雪的耳珠,明明师兄的体温冰冷,可她却仿佛被烫了一下,很快负手于身后。
江暮雪挺直肩背,还在低头看她。
虽然那双凤眼疏冷,薄唇轻抿,但柳观春还是看出他的言外之意。
师兄在问她:如何?
江暮雪本就喜欢穿白衫,如今他墨发迎风,莲冠梅簪,广袖摇曳,眉心丹砂似火,更添一种飘逸若仙的美态。少年人虽还青涩,却已有成熟修士的温文端方。
柳观春感慨师兄貌美,笑得见眉不见眼,连连点头:“特别好看,我很喜欢。”
闻言,江暮雪颔首,冷目终于有了一丝柔和-
除夕前夜,道宗很早下课,并宣布明日放假一天,想回家的凡修可以回去看看。
凡修弟子都知道人间的热闹,三三两两结伴出行,他们打算去附近的城镇添置衣裳,顺道赏花灯,看烟火。
难得的热闹,倪芸彤带上几个朋友,还邀请柳观春一同前往。
柳观春不想冷落朋友,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带上江师兄和苏师弟?”
“好啊好啊,当然可以!”
三年时间,大家都知道柳观春、江暮雪、苏无言三人关系密切,她们巴不得柳观春带这两位师兄弟来玩,虽然女修们没什么年少慕艾的心思,但不妨碍她们欣赏美人啊。
毕竟外门的男弟子质量参差不齐,大多都是歪瓜裂枣,要想看到美男子,那就得把眼睛投向内门那位黎九章大师兄了。
闻言,又有女修道:“那我把王昱风师兄,还有穆康师兄也请来,大家结伴同行!”
这几人都是她们评选过的外门男色榜单前十名的男修,要是能把十美都聚集在一块,师姐们简直不敢想有多快乐!
女孩们嬉笑成一团,青春洋溢。
柳观春一边吃糖,一边听着同门议论八卦,她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夜里,柳观春跑到男寝邀请江暮雪、苏无言同行。
因是下山游玩,江暮雪担心柳观春安危,没有异议。
苏无言见江暮雪也要同往,自是欣然应允,他怎么可能把小丫头拱手让出?既然江暮雪不愿和他和平共处,非要和他争一家之主的位置,那他必须和江暮雪决一生死。
出行当天,柳观春不仅穿了仙气飘飘的弟子服,还在外头套了一件兰绒披袄,虽然有点臃肿,但白绒绒的毛领裹住小姑娘削瘦的下巴,瞧着也有几分玉雪可爱。
众人御剑下山,柳观春偷懒,她还想趁机睡会儿,故意坐到江暮雪的伏雪剑上。
好在师兄很包容,见状也只是默默幻化出剑茧,将柳观春裹挟其中。
柳观春乖乖挨着剑茧补觉,只是她单纯靠着可以,却不能用手触碰太深,因这茧子上被师兄施加了雷电咒,会蛰人。
虽不知江暮雪今生为何这样见外,但柳观春也不敢问,她还是老老实实听兄长的话吧。
待他们抵达镇子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江岸围观烟火的凡人很多,倪芸彤爱热闹,她和其他同门们打算去买点蜜枣甜果边看边吃,顺道问柳观春要不要。
柳观春:“师姐,我要蜜饯,再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说着,去扯江暮雪的衣袖:“师兄想吃什么?”
江暮雪摇头:“我不必。”
柳观春:“苏师弟呢?”
苏无言耸耸肩:“我也没兴趣,不过哪能让外人出钱啊,我帮柳师姐买吧?”
“行啊。”柳观春不和苏无言客气,老实说,他们三个一起长大,如今已是近似家人一般亲密了。
苏无言跟在倪芸彤身后,很快消失无踪。
而人群熙攘,烟火很快要开始燃放。
柳观春被人挤到江暮雪身边,幸有师兄相护,她没跌跤。
柳观春道谢后,自己站稳,扶着桥栏眺望。
不知哪年开始,江暮雪不再如少时那样亲昵地牵她,喊她早起上课。
柳观春觉得师兄忽然变得生疏,离她很远。
她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心里想着,前世的时候,江暮雪十岁筑基,筑基当日便择了无情道开始修行。今生他虽更早筑基,却没有及时择道,不知是不是在等修成金丹境,再择道修行。
在柳观春的印象里,江暮雪这样擅剑的剑君,自该选择攀升境界最快的无情道。
而且师兄变得没有少时可亲,兴许也只是因他提前开始修心,无情无欲,方能坚守道心。
远处,月色朦胧,苍松翠柏被暗沉沉的夜色笼罩,灰暗一片。
唯有江面上浮着无数明黄色的花灯,烛光犹如银河星子,散出细微的暖光。
天地都是黯淡无光的,唯有山径深处燃起几簇璀璨的烟火。
人群发出惊艳的呼声,一个个踮脚,朝花炮喧闹的江边眺望。
在夜色遮蔽下,柳观春也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天地辽阔,凡人犹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瞬灿烂。
柳观春时而看看烟火,时而看看身边的江暮雪。
师兄今年十一岁了,男孩子的个子窜得飞快,一下就比她高出一个头。
柳观春心中不满,但看着肩背挺拔、芝兰玉树的江暮雪,心中又生出一股难言的热意,她竟有些贪恋这样安逸美好的岁月。
夜色沉沉,柳观春的脑袋也有点糊涂。她偷偷伸手,勾住师兄的小指头。
江暮雪的手指骤然被牵,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低眉,瞥了一眼做贼心虚的柳观春。
他任由她牵着,如此冷淡,无动于衷,竟让柳观春生出一股无名火。明明他们小时候关系很亲,怎么长大了反倒若即若离?
柳观春总想让师兄动一动的,什么都好,为此,她甚至不惜冒犯他、触怒他。
许是夜色壮人胆,柳观春的胆子渐大,她掌心分泌热汗,竟开始悄悄抓他的三根指头,一点点靠近。
江暮雪唇角轻扯。
他不看她,只顺势翻手,反客为主,握住了女孩灵细的手腕。
柳观春猝不及防遇袭,整只手都江暮雪拢进掌中,藏在宽大的袖下。
江暮雪常年练剑,指骨修长,圈在她细嫩的腕上时,竟带些强硬。
白衣道袍腻出浅淡的松香,混淆着烛火的檀香,有种冒犯天威的禁忌感。
柳观春能感受到江暮雪的长指轻按在她的手背,一根根手指层层裹缠住她,覆盖一层粗粝茧子的指腹,与她的雪肤紧密相贴。
明明只是握住手骨的动作,却引得柳观春的后脊发麻,芒刺在背,连头皮都要炸开。
柳观春不敢让人瞧出端倪,只能若无其事地观赏远处绚烂的花火。
她鼻翼都热得生汗,纤细手指用力挣了挣,没抽出来,反倒教江暮雪以虎口一压,将她的腕骨扣得更紧。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了……平时都不会主动牵她的手,怎么今日一反常态?
一定是她心猿意马,竟会觉得江暮雪存有戏谑的逗弄之心。
毕竟江暮雪如此冰清玉洁,前世是那种连无情道都能修满阶的狠人,他怎么可能存有勾人的心思……
再说了,是她自己主动拉住江暮雪的手。
要怪也只能怪她。
柳观春心中暗忖,师兄如此行事……很可能是在给她一个小惩小戒,毕竟是她先撩者贱。
就在柳观春一筹莫展的时候,苏无言拿着糖葫芦跑回来了。
江暮雪悄无声息地松开了她。
柳观春刑满释放,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接过糖葫芦,又抬头看江暮雪一眼,师兄还在观赏烟花,少年人仙姿佚貌,白衣翩翩,连看都没看她,依旧一副出尘绝俗的淡然模样……
柳观春不免疑心,方才的强势拉扯,均是她一时失神产生的幻象。
江暮雪怎可能道心不坚。
第43章 内门大比(四)“师兄,你为什么对我……
第四十三章
柳观春嘴上很忙,咔嚓咔嚓咬着糖葫芦。
苏无言则和几个师兄弟抢起热腾腾的烤红薯,一群人追逐吵闹,听得头疼。
可江暮雪在旁边安安静静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柳观春看了一眼手上仅剩一颗的糖山楂,她假客套地问了一句:“师兄吃吗?”
料想他不会吃,不过问一问,显得柳观春十足温柔体贴,没有冷落师兄。
可不曾想,江暮雪忽然探手,朝她伸来,修长两指从竹签上捻出那颗糖果子,端详了一会儿,像是在看什么灵丹妙药,随后缓慢塞进口中。
柳观春错愕。
等到她反应过来,江暮雪的腮帮子已经鼓起一个小球了。
江暮雪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那些粘在手上的糖渍,一边唇齿微动,细细咀嚼那颗山楂。
但山楂很酸,江暮雪尝到涩口的味道,眉峰微蹙,长睫低垂,除此之外,没其他表情。
师兄其实,并不喜欢吃糖葫芦吧?
那他在费劲儿尝什么啊?
江暮雪无论什么事都胜券在握……这副持重的模样,会让柳观春觉得他很遥远。可今时今日,一颗小小山楂就能让师兄破功,使他变得窘迫。
柳观春莫名想笑,连江暮雪第一次抢她吃食这件事都抛诸脑后了。
晚上回到道宗,柳观春从包里翻出今天买的手帕、甜糕、绒花发簪。
大多都是江暮雪付的钱,她年纪小,没能找到什么换钱的活,只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江暮雪的照顾。
虽然柳观春也很困惑,为什么师兄心甘情愿养她这么久?难道因为他们都是从殷国逃出来的人,所以他把她当成家人,才会明知柳观春无利可图,还是一心照顾她吗?
柳观春抓桃木梳子的手忽然松开了一点,她心中惴惴不安。
毕竟,柳观春曾以为自己是占着“江暮雪妹妹”的位置,她是他唯一的师妹,才能理所应当得到这些关照。
可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柳观春知道,江暮雪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他和她变得疏远,逐渐有了距离。
原来,连师兄妹的关系都不能长久。
柳观春心里闷闷的,说不出话。
门外响起敲门声,柳观春胡乱收好东西,推门去看。
递到她面前的,是一只红包。
江暮雪顶风冒雪而来,特地给师妹送利事封红包,这是苏无言告诉过他的规矩,在柳观春的家乡,小孩子过年也收压祟钱。
柳观春看着红色的花笺壳子,高兴地收下:“谢谢师兄!”
柳观春心里的
不安消除了一些,师兄还是很关照她的。
说完,柳观春也回房拿出一只塞满干桂花的承露囊,递过去。
“师兄,这个给你佩身上,很香。”
“多谢。”江暮雪接过香囊,没有动作。
柳观春想了想,她直接拿过香囊,用指尖去勾扯江暮雪的腰带,帮他佩上。
女孩忽然靠近,挟来一阵幽香。
江暮雪凝神分辨半天,闻出细微的荔枝味。
近日柳观春还很爱吃荔枝味的糖,想来是方才在屋里偷吃。
江暮雪站立不动,眼神渺远,心思飘走。
柳观春倒是一门心思研究如何佩戴香囊。
女孩的指骨卡着腰带的缝,小指头嵌进江暮雪的窄腰,费劲儿去拉香囊的丝绦。
许是柳观春动作幅度太大,她的手背不慎贴上一片硬实的肌骨,即便隔着单薄的弟子服,柳观春还是被师兄的体温灼伤。
柳观春猜测指骨贴到的地方,应该是师兄紧绷绷的腰腹……不过常年习武的少年人,身上骨肉结实一点实在寻常。
柳观春一时失神,香囊落地。
江暮雪已经伸手捡起。
他拿着香囊,后退一步,身后纤长的发尾就此卷进鹅毛大雪里。
江暮雪半个身子被雪淋湿,可视线却落回腰上,少年的掌心扣住那只香囊,又慢慢吞吞将其挪回腰间。
江暮雪一边低头缠绕细线,一边同柳观春道:“没事,我自己能系。”
柳观春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她以为江暮雪是不喜欢她太过僭越的行径,可她不知的是,本来可以顺利打好的花结,因江暮雪心不静,竟缠错好几次都没能系上。
柳观春无事可做,应该回屋里避风,她和江暮雪道别,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
她问:“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困在柳观春心里许久,她一直想问。
江暮雪听完这个问题,他的手指忽然听使唤了。
他很快系好那一只香囊,又静静地看了柳观春一眼。
江暮雪第一次语窒,他不知该怎么说。
眼前的柳观春,过完年已经十岁,还带着前世记忆,小小的躯壳里,藏着成熟的灵魂,她能听懂所有的理由与借口。
可江暮雪能怎么说?
他从前就将柳观春当成妻子,他从未将她当成替身,他明知柳观春受制于人,还是卑劣地将她困在迷魂梦阵,不舍得放她离开……
甚至江暮雪从迷魂梦阵中醒来后,他还忘记了所有的过往,他变得冷漠无情,待谁都疏冷,保持距离。
江暮雪不知自己对柳观春的怜惜、同情、珍爱,除了出于慈悲心,还有深藏的思念。
江暮雪完完全全把柳观春当成陌生人,他没有在柳观春受欺负的时候,第一时间上前庇护她。
他待她冷漠如常,待她如芸芸众生。
即便前世的江暮雪,在不记得柳观春的情况下,依旧被她吸引。
即便江暮雪给过柳观春关爱,庇护她、保护她,可最终……柳观春选择的是灰飞烟灭这条路。
直到最后,柳观春也很痛苦,痛苦到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江暮雪记得柳观春在杀阵中消亡的那一幕,她没有后悔,也没有哭。
就连和江暮雪说话时,死前道别,柳观春都带着惯有的礼貌。
像个假人。
江暮雪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惊讶发现,柳观春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她从前在迷魂梦阵里,明明被他养得很好。
柳观春害怕的时候,手里总要握住点什么,从前床笫间,握的是他的指骨,他垂在她胸口的长发,后来成了江暮雪送她的竹骨剑。
因为了解柳观春,所以江暮雪知道,她赴死的时候,笑起来像哭,她也会害怕。
……
江暮雪喉头生涩,有些难过,他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柳观春眨巴眨巴眼睛:“因为好奇。”
江暮雪记起柳观春前世赴死的样子,她看起来好累,通体破碎,残破不堪。
柳观春坏掉了,她变成一样年久失修、陈旧滞涩的废物。
江暮雪利用重生的机会,很努力把她从废墟里挖出来,他将柳观春一点点修复好。
即便柳观春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重生了,那也没有关系。
江暮雪看着五岁要换牙的柳观春、六岁会练剑的柳观春、七岁开始讨要漂亮裙子的柳观春……他纵容柳观春,他给柳观春买了许多漂亮的衣裙,精致的绒花。
江暮雪曾经不通俗务,他不知姑娘家每一样搽脸的乳膏都有讲究,他不知小衣上每一样绣花都有寓意,他不知女孩家同样的发带不同颜色都得来一条。
为了养大柳观春,他很努力去学。所有姑娘家该有的东西,他都希望自己的师妹能拥有。
江暮雪也很欢喜,他终于有了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希望柳观春此世欢愉,希望她平安顺遂,希望她高兴过完一生,再高高兴兴回家。
鲜花、糕点、玩具,以及陪伴,江暮雪花了很长时间,东修一点,西修一点……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柳观春修好了。
他在柳观春的脸上看到许多前世没有的笑容。
可是,当今日柳观春忐忑不安,她感到受之有愧,她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江暮雪忽然发现,好像重来一次也没用。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待她好?
因为他前世亏欠,因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补偿柳观春。
因为江暮雪曾失去过柳观春,他害怕她走投无路,再次寻上那一条绝望的路。
江暮雪心知肚明,重新拼凑好一个人很难,裂缝还在,伤口还在。
在柳观春眼中,江暮雪不过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
江暮雪不敢赌柳观春对他的依恋,他怕说出前世因果,最后连师兄都没得做。
毕竟前世将柳观春当成妻子,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江暮雪总不能,将最后一条能够留在柳观春身边的路都斩断。
甚至在今日,柳观春已经快乐度过好多年的今生,江暮雪都不敢承认自己重生的事实,不敢云淡风轻地问她一句:柳观春,你魂飞魄散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江暮雪想了很久,只能垂眸,同她道:“因为,你是我的师妹。”
即便不想做师兄又如何?还不是不得不做。
他存的私心,也见不得人。
唯有疏远柳观春,教她明白,师兄和道侣终有不同,他们的关系可近可远。
可柳观春愚钝,她不懂。
柳观春听到那句“师妹”,心下一怔。
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江暮雪待她好的理由,都因她是他的师妹。也对,师兄一向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他礼待同门,照看师妹,没有半点不对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柳观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
可柳观春究竟在求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最终,柳观春也只能尴尬地摸一摸鼻尖,释然一笑:“好吧,师兄,我困了,先去睡了。”
“嗯。”江暮雪没再说话。
他目送柳观春进屋,呆站着淋了一会儿雪,这才御剑回到男修宿舍。
第44章 内门大比(五)天上掉下个柳妹妹。……
第四十四章
夜里睡下,江暮雪难得做梦。
他又回到了那段柳观春死后的岁月。
当时的江暮雪,因心肺受损,一头银丝无法染黑。
但幸好,他早已将辟谷之术习得娴熟,他不会衰老生病,也不需要吃饭和睡觉,连脉搏与心跳都很微弱。
只是,这具身体越近神,越让他感到恶心。
江暮雪模仿凡人一样进食,他一日三餐从来不停,夜幕来临的时候,他也会上榻闭眼入睡。
即便睡不着,江暮雪也不敢动弹,仿佛如此,他就能更像个凡人一点。
他的手从来都是搭在胸口,不敢往旁边探。床侧是一片冰冷的被褥,没有温度,只有一口塞了首饰发梳的小棺材。
柳观春连留下的东西都那么少。
第二天清晨,江暮雪洗漱后开
始制锄头,开辟菜地农田。
他记得柳观春说过,小时候,家门口就有一大片种地的田,她会沿着田埂朝里走,整个身子都融入黄灿灿的油菜花地里,还有菜粉蝶栖于她的指尖。
江暮雪记下了,柳观春喜欢油菜花,他特地为她种下一片。
春季来了,山花漫天,菜花如霞,很好看的景致,江暮雪静静看着,可柳观春没有回来。
每日用饭,江暮雪都会为柳观春也盛上一碗,米饭堆得尖尖的,因为柳观春曾在打饭时说过,盛饭不能压得太圆,那是给鬼吃的,小时候她做过这样的事,倒是挨了家人的打。
她其实无意间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她不知道唐婉从来不会如此,可江暮雪纵容她犯错,他喜欢听,也是因此,柳观春也肆意了一些,三句错两句,知道师兄不嫌,她渐渐做回自己。
江暮雪把饭慢慢吃完,等到碗里的米饭空了,抬头一看。
柳观春那碗饭还完好无损,饭碗前的鸡肉鱼肉也没有动过。
江暮雪燃的线香氤氲屋中,青烟袅袅,亦没有半点被魑魅吸食的迹象。
她当真连魂魄都没有,鬼都做不成。
江暮雪默默收起碗筷,他明知柳观春已经魂飞魄散,可他明日还是会多备一份菜,多放一双筷。
万一呢?
柳观春总是一个能给人惊喜的小姑娘,万一她得到上苍眷顾,万一她还有一缕残魂。
她总要知道有人在等她,迷了路也可以回家。
在柳观春死去的十年后,江暮雪又登门拜访过苏无言。
苏无言倒很乐观,不过花了十年就修出妖身内丹,只是在他又想杀人精进修为的时刻,被江暮雪一剑拦下。
苏无言一边踢开江暮雪飞来的利刃,一边舔舐臂上的猫毛,冷哼:“不如我们合作,杀穿这个世界,天道总会想法子放回柳观春。”
江暮雪收起本命剑:“柳观春已经魂飞魄散了,无魂之物不得复生,此为世法。”
苏无言渐渐安静下来,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个世界的神并不是无所不能。
江暮雪放跑了险些丧命的凡人后,同苏无言道:“今日起,不要滥杀无辜。”
苏无言翻了个白眼:“干嘛?!你入沙门当和尚了?管我这么多?”
“不染杀业,你还有离开异世的可能。”江暮雪云游四方,渐渐明白了一些天道秘法,苏无言杀生灭世,他身染罪业,担上轮回因果,妖身渐渐与这个世界相融,他沦为异世的大魔,因此才会一次次被困在此间。
苏无言回不去,柳观春也回不去。
可江暮雪觉得,他好像能打破这个规则,从哪里来的人,就从哪里回去。
只是他执意逆天而行,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代价又有什么关系……本该如此。
苏无言损失魔核,被他杀过的人魂趁机逃出魔核,放回三界六道,迈入轮回。
这也算江暮雪的一次“除魔”,世上再无魔尊苏无言,只有半神剑尊江暮雪。
江暮雪修为至臻,若是他也道心不坚,堕魔杀生,便会成为天道的心腹大患。
江暮雪拥有灭世之能,天道感知此事,定会心生忌惮。
以死换生。
苏无言不出声了,他不关心江暮雪的死法,他只想把小丫头找回来。
两个男人难得有一天不吵架不相杀。
江暮雪从苏无言这里又了解一些柳观春的事……
柳观春爱吃炸鸡,爱吃腊肉,爱吃卤猪肉,一个小姑娘,倒是不喜清淡,口味很重。
难怪迷魂梦阵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讨肉吃,单是菩萨生日的借口一年就用了四回。
明明江暮雪记得,菩萨茹素,生辰只需上供瓜果便是。
江暮雪难得发笑,他想到这样鲜活的柳观春,心里温暖了一些。
今日是柳观春的忌日,她又多离开了一年。
屋子里摆着一块灵牌,江暮雪本来想刻上柳观春的名字,可最后一个“春”字迟迟没有落下,仿佛如此,他就要真正接受柳观春的死亡。
江暮雪不愿。
爱人死后,生者要开始另外一段名为“遗忘”的劫难,劫后涅槃,他会将柳观春遗忘。
江暮雪给柳观春煮了煲仔饭,还买了很多荤食,他从来害怕凡食的浊气,但做得多了,今日收拾起鸡鱼的脏器,倒也得心应手。
买菜的时候,江暮雪路过一户燃着线香、撒着纸钱的人家。
他看到凡人办丧事,死者的遗体摆在大堂,需要请道人来做法事,还要停棺七日,让往来的宾客吊唁,以诉相思。
死者没有马上入土,亲朋好友还能看到亡者的脸与肉。身,不知怎么,竟让江暮雪有点羡慕。
江暮雪垂下眼睫,他回到灶房,捋起袖子,继续煮菜。
恍惚间记起,从前与柳观春相处,每次杀鸡,她都会躲得很远。
她嫌弃血气臭,却又因桌上有鸡汤,多吃了一碗饭。
晚饭终于煮好了,江暮雪把饭菜摆上桌。
满满一桌菜肴。
江暮雪为柳观春上了清香,邀她一起用饭。
江暮雪没有再等柳观春,在她死去的第十一年,他仿佛梦醒,终于接受了柳观春回不来的事实。
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无非是为了思念,也为了提醒自己,不要遗忘。
夜里,江暮雪收拾完已是深夜。
屋里还点着灯,他知道柳观春在梦阵中失明,她很怕黑,因此屋里灯烛从来不熄。
江暮雪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反复去整理那些柳观春的遗物,他也会回忆有关柳观春的点滴过去。
他后知后觉明白了很多。
从前的甜蜜,在今日都成了刺往心口的刀。
江暮雪能记清柳观春每一个表情,每一瞬情绪,知道她何时崩溃,知道她何时不安。
可这样回忆以后,江暮雪发现,他能救她的机会其实很多。
在柳观春受人排挤的时候,假如他能挺身而出,那她便不会感到寂寞;
在柳观春回宗的时候,如果他没有用白衣师兄的身份舍下她,那么柳观春便不会孤立无援;
甚至在唐婉他们用寻魔罗盘抓住那只苏无言幻化的小猫时,只要他能帮她救下猫,不要让她那根岌岌可危的稻草断裂,或许柳观春也不会走上魂飞魄散的路;
明知不该这样想,可每每午夜梦回,江暮雪都觉得,师妹的死,或许也有他一份责任。
是江暮雪太傲慢,傲慢到忘记了柳观春只是一个普通人,而普通人要在这个修仙世界活下去,实在太难。
他舍下过她,他应该赎罪。
……
江暮雪从梦里挣脱,他睁开眼,鬓角汗湿,胸膛起伏不休,明明是惊惧刚醒。低头的瞬间,他看到腰上挂着的桂花香囊,看到枕边的白玉梅花簪。
私物皆是柳观春所赠,她还活着,一切都来得及。
在这一刻,江暮雪终于敢承认,他其实……很想她-
过完年,柳观春十岁了。
时间很快来到二月,近日便是内门大比的日子。
除了道宗,甘露宫和天工阁,都已择好外门弟子。
道宗择徒比赛的时候,除了本宗长老,也会有其他宗派的老宗师,想要打探实力,偷偷前来观赛。
这次参加道宗内门大比的弟子,一共九十名。
三人一组,分为三十组。
比赛规则也很简单,弟子们先是组队合作,猎杀其他队伍的弟子。
等到比赛仅剩下十五组队伍的时候,队伍解散,外门弟子开始进行个人战。
这时候队友不是队友,而是敌人,直到最后剩下二十五人存活,内门大比便结束了。
最后获胜的二十五人可以进入内门,得到长老的师承,再进行更高阶的修炼。
当然,每个弟子身上都缚着命灯,即便是进行搏杀,也不会致死。一旦弟子决斗危及性命,命灯的咒文便会显现,濒死的弟子会自动送出局,不至于重伤身亡。
因此,内门大比势必是残酷的赛事,但
也不至于丧命于此。
不过也有胆小怕事的弟子害怕挨打,主动弃权,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跃跃欲试,一心想攀到更高处。
柳观春便是胆大的那一批。
只是,在她阅读内门大比细则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事——为了让比赛更快分出胜负,每个弟子都被强行施加了一种化形术,每日特定的两个时辰,弟子会变成无法使用剑招或术法的动物。
切记,若是想获得胜利,此项弱点最好连队友都不要告知。
柳观春心里有数,再团结的团队赛,最后都会演变成个人赛,前期弱点暴露越多,越不利于后期的自保。
柳观春心里盘算着如何克敌致胜,有点心不在焉,还是倪芸彤拽着她走,她才记起自己正在排队抽签,等待分配队伍。
白玉高台上,内门大师兄黎九章已经拨动签桶,请外门弟子依照外擂排名,一个个上台抽签。
外擂魁首,自然是江暮雪。
等到伏雪剑响起一声清越剑吟。
柳观春循声望去,江暮雪已然凌步登上高台。
师兄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已是身量颀长,仙姿佚貌。
少年人一袭软纱道袍披覆挺拔肩背,细细玉带勒出劲瘦窄腰,容貌姣美不说,眉心还点一颗胜火朱砂,艳丽的一点红,除却儿郎的英气,更是平添一份秀致阴柔,美得惊艳绝伦。
此情此景,众人看得心旷神怡,不禁感慨,外门第一美必然非江师弟莫属,江暮雪不但是剑术天才,竟还是脸蛋天才。
柳观春听到旁人戏谑,不由嘴角一翘,比起调侃师兄貌美,她更在意的是江暮雪腰间之物,他竟把那只她送的承露囊一直佩在身上。
看来江暮雪很喜欢她的赠礼。
很快,组队结果出来了。
江暮雪、苏无言,还有穆康一队。
众人见了,眼睛都要掉出眼眶,这签桶难不成看颜值安排的队伍?
倪芸彤紧握柳观春的手:“保佑咱俩一队,保佑咱俩一队!”
可惜天不遂人愿,柳观春居然是和朱蓉、白桃一队。
倪芸彤同情地看她一眼:“师妹,你运气够背,遇到一个墙头草,一个公主病,往后日子可惨了。”
柳观春还是淡定自若,她微微一笑:“看来一进场地,我就要开始打个人赛啦!”
倪芸彤听懂她的自嘲,哈哈大笑。
确实,与其跟着白桃和朱蓉,等着被她们反水背刺,倒不如早点分道扬镳……反正前期同队队员不能自相残杀。
柳观春心里有数,江暮雪会进内门,她也肯定要紧跟着师兄步伐进入内门的,否则她可能又要有三四年见不到江暮雪的面……万一师兄水性杨花,又有了其他内门师妹,把她抛诸脑后了怎么办?
柳观春很少有私心,她知道自己卑鄙也很小气,但她从来没有求过什么,她真的希望,江暮雪只有她这一个师妹。
为了防止弟子们互通有无,取得签纸后,外门弟子都必须进入场地结界,等待比赛的开始。
这一次内门大比,是在一座魔物肆虐多年的空城里进行。
凡是杀灭魔物,亦有积分叠加,即便弟子没能成功晋级,仅凭借积分,也可以去常清师姐那里兑换天材地宝,提升修为。
因此不论输赢,来一趟大比都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至于挨打……哪个修士入道没挨过打?实在是家常便饭之事。
初入场地,大家都会四处寻找可以藏身之所。
为了让弟子们分散开位置,藏匿好行踪,比赛第一天禁止杀戮与搏斗。免得刚出新手村,好战的弟子已经厮杀成一片,不利于其他同门施展身手。
白桃看到柳观春,她上前,拉着柳观春的衣袖撒娇:“小师妹,我的弱点是会变成不好躲藏的黑熊,你的是什么?”
柳观春看她一眼,眨巴眼睛:“白桃师姐,我会替你保密的,不过我还不知道自己会化形成什么……”
化形之物便是弟子的弱点,即便队友也不能轻易脱口而出,白桃竟厚脸皮来问……要么就是她率真到愚钝的地步,要么就是她以为柳观春年龄小好骗,想先把柳观春的秘密套出来。
柳观春才不理她。
白桃故作伤心状:“柳师妹,大家都知道自己会幻化成什么动物,你怎么又说不知道?”
柳观春微笑:“可能是我弱吧,白师姐,我才十岁,我不懂那么多的……”
看着小姑娘玉雪可爱的脸,谁会知道柳观春是在睁眼说瞎话呢?
可白桃记得,柳观春才十岁,已经打上外擂前三十名,还拥有近五百积分!她要是弱,难不成那些师兄姐都见她可爱,主动认输投降吗?!
白桃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拿捏,她气得咬牙:“柳师妹,你这就不对了,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待我有所隐瞒,我好伤心,我们不是队友吗?队友就应该互帮互助啊……朱师姐,你说是不是?”
朱蓉冷笑一声:“她不愿意和我们和平共处,那就拉倒,反正我有避妖伞,我们不分她打伞,任由她被魔物所伤,然后淘汰出局。”
白桃犹豫:“不好吧?柳师妹也只是一时心直口快,她其实没想和我们决裂……”
柳观春听她们一唱一和,一个头两个大,她连连举手认输:“免啦,我晕伞,两位师姐自己撑吧。为了不拖你们后腿,我还是去打个人赛好了。”
说完,她抽出竹骨剑,狡黠一笑:“那就赛末再见!”
柳观春撂下这话,没有半分犹豫,三两步跳出守护结界。
身后的白桃见状,瞠目结舌。
她没想气走柳观春呀!
她只是想提前知道柳观春的弱点,也好日后再对付她而已……
可白桃哪里知道柳观春一句闲气都不受,居然直接提剑走了!她们的队伍一下少人,待会儿岂不是要被人胖揍!
柳观春却没空想那么多了,她先一步飞上荒废多年的高塔,眺望地形。
整个大比场地到处杂草丛生,山中稀稀拉拉立着几座黄泥土屋。
屋舍荒芜多年,檐下结了蛛网,门窗全是灰尘。而屋内隐隐有黑雾涌动,说明此处魔物众多,要小心行事。
随后柳观春又拿出藏宝珠,仔细清点了一下随身携带的符箓、干粮、糕饼、衣裙、被褥,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法器,物资充足,只要一个人东躲西藏苟且几日,应该能够在没有队友的情况下,龟缩到最后。
柳观春心里打定主意,一切以保命为重。
没等她凌空跃下,忽然一股吸力迎面袭来,打上她的饱满额头,一招猛击,冷不防将她的灵气全压进灵域里,逼她收回那些御剑的术法。
砰的一声。
顷刻间,柳观春变成一只白白胖胖的长毛小猫,从高空坠落。
柳观春没想到她的化形术竟这么早触发,她还没来得及躲呢!
总不至于柳观春倒霉到第一个出局,触发命灯的死因竟还是跳楼致死?那也太丢人了……
柳观春胡思乱想,可她预想的痛感却并未袭来。
一双有力臂膀忽然伸出,一道柔软如棉花的剑茧缓和了她的坠势,虚虚揽住了她。
柳观春猝不及防,落进一个香喷喷的怀抱里。她感激涕零,仰头望向恩人,却恰好迎上一双内敛清冷的凤眼。
柳观春震惊,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居然就是江暮雪!
没等柳观春喵出几声。
前头开路的苏无言忽然双手对插。袖子,转过头。
他眯起一双猫瞳,仔细打量江暮雪:“你怀里什么东西?”
“没什么。”江暮雪淡定自若地捞起小猫,塞到怀中,还抬袖虚虚盖住了猫脸,消隐柳观春身上散出的凡修气息。
因外门弟子身上的化形术皆是元婴境界的道宗长老所施,又有江暮雪从旁帮忙遮掩,苏无言并未察觉柳观春的存在。
苏无言狐疑地看了江暮雪一眼,心中不解。
他分明看到江暮雪私藏了一只猫!还不想让他发现!
这小子居然是个猫控,苏无言无端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暮雪好恶心!
江暮雪不懂苏无言又抽什么疯,但他看了怀里局促不安的小猫一眼,冷声道:“今日分开行动。”
说完,也不管苏无言和穆康是什么反应,直接飞快御剑,抄猫走人。
待少年孤冷的身影远去,苏无言皱眉呢喃:“这厮干嘛?不会是想背着我独自撸猫吧……”
第45章 内门大比(六)“柳……你,不要舔。……
第四十五章
柳观春被师兄带走了。
柳观春看了一眼身上的花色,和从前她在殷国变的那只猫大相径庭,江暮雪应该认不出她的本体。
不过,和柳观春想的一样,江暮雪真的很喜欢猫啊。
但他对苏无言都没好脸色……难道是师兄只喜欢母猫?
柳观春还在这里胡思乱想,江暮雪却已经找到一座荒废的小院落脚。
天色昏暗,薄雾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