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春,可深山老林气候寒冷,到了夜里还是浮起一层幽蓝色雾霭,远处甚至还有绿色的磷火,在疯长的蓬草、茼蒿间悬浮。
江暮雪看了一眼幽幽的鬼火,从中嗅到山精野怪的气息,他放下小猫后,五指翻飞,动作流畅,捏开一个漂亮的法印,迅速打了出去。
法印蕴含无上灵力,又有上古仙剑伏雪助长剑势,所至之处,魑魅涤荡无踪。
鬼火消失,四野又恢复了寂静。
柳观春看到这一幕,不免感慨江暮雪果真术法精湛,不过信手拈来的一个法诀,竟也能在小院四周塑起灵识结界,防止低修为的小妖入内。
江暮雪看了小猫一眼,他从藏宝珠里取出黎九章分发给弟子们的铺盖被褥。
地上的枯叶杂草已被剑风清扫干净,待覆上柔软的被褥后,江暮雪抱起猫,将她藏进软被里。
许是知道小猫不会说话,江暮雪用剑尖在地皮上刻出几个图案。
柳观春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爬出被子,好奇地瞥去一眼。
地上被伏雪剑画出三个图案:小鱼、兔子、山鸡。
柳观春回过神来,这是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柳观春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爪子,坚定地拍了拍山鸡图案。
江暮雪见状,暗下扯了一下嘴角,待他垂眸,又是一副淡然神色。
“我去猎鸡,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说完,江暮雪又随手打出一道法印,加固结界。
见小猫懵懂地仰头,江暮雪补充一句:“院外有许多山精野怪,能够吸食阳气,此处少说也有百年无人经过,你一出院门,便会成为精怪砧板上的肉。”
柳观春见过精怪如何吸食阳气,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富有美感,而是直接将人吸成扁扁的干尸。
柳观春很惜命,她可不想出事。
于是小猫歪了下脑袋,默默钻进被窝里,连头都蒙上了。
被窝垛子鼓起一个极具喜感的大包,引人发笑,江暮雪忍下那点几不可察的笑意,又舍下伏雪剑,命它好生看顾柳观春,自己则随便取出一把趁手的匕首,往山中行去。
柳观春变成小猫后,不仅身上灵力尽失,连修士的辟谷术法都维持不了。
她又困又累,饥肠辘辘,偏偏在这时,柳观春觉察到丹田盘踞起一团热意浓浓的火。
柳观春有了自己生出的水灵根后,修行之路不再像前世那般困难,她又爱剑,勤勉好学,修炼方面的进步称之为突飞猛进都不为过。
柳观春如今已是炼气期满阶,随时可能筑造灵基,因此,她早就准备好应付筑基的丹药。
道宗的师兄姐大多都是凡修出身,他们有许多凡修升阶的经验,因此知道凡人的体质于修行一途定是困难重重。先不说凡人修炼一定会比灵修慢上许多,单是每次升阶都要忍受一重业火炙烤,才能涅槃突破,也教人痛苦不堪,这也是为什么凡人修行较少的原因。
但想要修为大成,此等灼痛必须自己生生熬过去,这般才算是完成了苦修。凡人要破除迷障才能得道升仙。
柳观春身上的藏宝珠,尽数被道宗长老的神威压在灵域之中。她实在痛得受不了,不顾险恶,强行和外来的灵力冲撞。许是柳观春太过固执,那股神威还是裂开一道缝隙,任她钻进灵域,柳观春趁机催使水灵根幻化出一股水柱,从藏宝珠里抓出一把护心的丹药喂给她。
服下丹药后,柳观春的心腑被仙丹护住,那种痛到几欲撕裂心脏的触感总算减弱几分。
只是她身上还是热,头昏脑涨的,眼皮重如千钧,又渐渐陷入昏睡。
但柳观春不抵触这种痛苦,她知道,她又要变强了。
等江暮雪回到阴气森森的荒院时,小猫不知何时竟已经钻出被褥,她昂首,四仰八叉躺着,身上隐隐艳红色的业火在鼓鼓的肚皮里晃动,小猫像是被火苗烤干了,她热疯了,才会用这种方式散热。
江暮雪只看一眼便心中了然,这是要筑基了。
柳观春修行勤勉,算着日子,如今也是要到升阶的时候了。
江暮雪将猎来的山鸡包上阔叶,涂抹黄泥,丢进火塘中炙烤。做完这些,他挪到被褥旁边坐下,眉眼低垂,不看小猫,只抬起并拢的两指,轻轻按在猫腹,往里压了压,碾进皮。肉里,感受柳观春奇经八脉里的灵流运作。
柳观春已经服下护心的丹丸,升阶的灵流也从督脉突进,只待几日后便能抵达阴维脉。灵流运转四肢百骸,完成几个周天后,经络打通,灵基深筑,柳观春就能顺利升阶了。
升阶一事,江暮雪帮不了柳观春太多,只能任她凭借强悍的忍耐力生熬下来。
江暮雪没有再出荒庙猎魔,他反倒守在小猫身边观察她的动静,随后一门心思碾碎酸甜口的妖菇,考虑怎样涂抹,才能将这份调味酱,涂满叫花鸡的所有部位。
山鸡用沸火煨好了,江暮雪撬开泥壳,扯开阔叶,热腾腾的水汽散开,油润的烧鸡一点都不柴,汁水被烤到焦黄色的叶片锁住了,鸡皮呈现出黄澄澄的光泽,撕开鸡腿的时候,还有鲜香的鸡汁溢出。
江暮雪不重口腹之欲,他不打算和柳观春抢鸡吃,他不过是把鸡肉一条条撕好,堆在洗干净的大片绿叶中央,再淋上香甜可口的酱汁,推到昏迷不醒的小猫跟前。
江暮雪擦净手后,轻轻搡了一下柳观春。
“饿了么?烤了鸡,可以吃些。”
小猫像是受到惊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可她没有一门心思直奔鸡肉而去,只是挪动两下爪子,一把抱住了江暮雪泛凉的手骨。
柳观春的猫身受年龄限制,长得极小,少年人一只巴掌就能团团握住。
因此,当柳观春缠上江暮雪一整只手背的时候,她像一只粘人的八爪鱼一般,四只猫爪环抱住江暮雪的臂骨,死死攀扯,怎样都甩不脱。
江暮雪莫名想到前世的时候,柳观春升阶也是这般粘人,脑袋一团浆糊,意识不清地抱住身边一切可以降温之物。
她又要借他解热吗?
江暮雪犹豫片刻,又听她心跳剧烈。
江暮雪无可奈何,只能任由柳观春抓住手,一边念诵静心咒,助柳观春平复心中燥郁,一边散出冰雪灵流,供她疏导体内肆意冲撞的灵力。
在柳观春的视角,她只觉得自己置身火海,唯有灵识清明。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不是一只猫,她就是一团无意识的云,身体可以随心意变幻,一会儿松耷耷,一会儿蓬涨涨。
她热得厉害,身体又痛得要命,不知如何纾解,如何散热。
直到一根冰柱忽然闯进她的境界,如冰山雪域,散着柳观春最爱的寒气。
柳观春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盘缠而上,把身上每一处软。肉都压向冰山,贴得严丝合缝。
她心里隐隐担心,若是冰川被她融化了,又没有可以贪凉之物,那该怎么办?
幸好,雪峰冰川无比坚。挺,任她如何毫无芥蒂地蚕食寒气,都不会有丝毫动摇。
柳观春撼不动它,心中欣慰的同时,又生出另一种不满。
明明冰柱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柳观春仅剩下赤条条的意识,她心中的恶意散开,偏要与它为难。
柳观春磨蹭了半天,还是觉得不能解开燥意,她竟傻乎乎地张嘴,重重咬下一口。
牙关还没被鼓囊囊的冰雪撑开,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自己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柳观春乖巧地换成了小舌,轻轻舔。舐了一下。
然而,她刚尝了一口冰,还没吃个痛快,一股侵入脊髓的风雪忽然兜头袭来,便将她重重击退。
柳观春杏眼圆瞪,既生气又委屈。
一声清寒的嗓音,自天灵感钻进她的灵域。
是江暮雪隐忍惊惧,对她冷声道。
“柳……你,不要舔。”
江暮雪这声呵斥,藏着隐而不发的火气,吓得柳观春脊背发麻,毛骨悚然。
她很快从烈狱一般的灵域浮上来,睁开一双圆溜溜的猫瞳,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眼前幻象散去,而那一只冰柱,也在柳观春面前慢慢分化成五根……手指。
柳观春仰头是高高的月,低头是冷若冰雪的人。
江暮雪低眼看她,眉心观音痣烨烨生辉,隐有红芒,竟似与上辈子独属无情道剑君的守元印重合。
他动用了灵力,白袍绽开,战意盎然,袍摆游弋摇晃,绚烂如莲瓣、如大妖狐尾,竟于圣洁面孔中,平添一份邪性与妖冶。
柳观春被神威震慑,面露惊恐之色,猫毛也随之炸开。
江暮雪看了一眼猫瞳逐渐清明的柳观春,轻叹一口气,还是往她额头里打进一道光柱,暂时压制住了柳观春体内那一股升阶的灵流。
如今还在内门大比,他无法帮她调息,为防柳观春神志不清,滋扰旁人,还是先封住这股突破境界的灵力吧。
而这道外来的强大灵力,在镇压住柳观春乱窜的灵识以后,柳观春终于变得清醒,痛感也一并消除。
她蹲坐软垫,痴痴地看着江暮雪覆于膝盖的五指。
然后,她看到了师兄的指腹有一片潋滟水光,亮盈盈的,还伴随两个深深的牙印……原来方才的冰柱并非天降恩赐,而是她脑袋一团浆糊,抱着师兄的手又舔又咬。
柳观春整只猫如遭雷击,她竟冒犯了江暮雪!
死定了,死定了!
柳观春怎么能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柳观春胆战心惊,她忽然觉得自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不能让江暮雪发现小猫是她!
柳观春决定要维持好猫身,和这段黑历史割席。
于是,为了让师兄信服她是一只实打实的平凡小猫。
柳观春故意扭开猫臀,晃动尾巴,小心翼翼上前。她犹豫一会儿,用圆滚滚的猫脑袋,蹭了一下江暮雪的膝骨,又讨好地喵了一声。
江暮雪蹙眉:“……”
虽不知柳观春在做什么,但他想,兴许是方才,她真的舔得很开心,所以才会这般主动亲近他吧?
第46章 内门大比(七)白素贞???
第四十六章
柳观春自顾自讨好江暮雪。
可师兄盘腿打坐,不为所动。
她抬头看他一眼,江暮雪已经微阖凤眸,口中默念静心诀,不再看她。
柳观春讨好不了师兄,她蹲坐在他的腿前,时而看他身后那一轮寂寥孤清的冷月,时而看他眉心那一颗若明若暗的朱砂红印。
盯久了,柳观春才意识到,江暮雪的白衣原来绣着莲花暗纹。她许久不曾与他亲昵牵手,江暮雪的房间也轻易不让她涉足踏入,她竟好久没有这样细致端详过师兄。
风势逆行,那一缕衣袍朝柳观春的方向涌动,轻纱迭荡,衣袂蹁跹。滑溜溜的薄纱卷向柳观春,隔着她的后脊缠绕、勾缠。
明明只是风动,却好似心旌摇曳,衣角不抗风力,软塌塌地包裹住小猫,江暮雪没有动用防风符止风,而是任由衣袖翻飞,拥住柳观春。
在这一瞬间,柳观春竟有点恍惚,仿佛江暮雪刻意左右月夜,借助风势无声引诱。
她被衣袍绞住,鼻尖被细纱扫得发痒,逼得她忍不住朝前走,离江暮雪更近。
月亮还在普照大地,铺就一地银霜。
没一会儿,柳观春竟觉得月亮坠落,滴在江暮雪眉间,他成了圣洁遥远的月亮,江暮雪不愿登天,他就这么落在她的面前。
柳观春有点困了,她的两只前脚瘫软,搭上江暮雪的腿骨,撑着身体,费劲儿往他怀里钻。
江暮雪的腰间佩了一只干桂花香囊,腕骨又染过烛火的檀香,闻起来好香。
柳观春想跳进师兄的怀里,她跃跃欲试,好几次抬腿,可就是翻不上去。
最终还是江暮雪觉察到她的意图,犹豫片刻,伸出皓白腕骨,拢住柳观春的臀骨,助她轻易地爬进怀中。
柳观春在江暮雪的怀里左踩踩,右踩踩,爪子不慎勾花了他衣上经纬,但师兄也不嫌弃。
终于,小猫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枕着师兄睡着了。
江暮雪垂眸看她一眼,虚虚拢住小猫,为她挡风,护她安睡。
柳观春搔首弄姿,讨好了半天,偏偏江暮雪静如宝相庄严的神像,连摸都没摸她一下。
江暮雪无动于衷,并非不喜她。他只是不知该做什么,该如何做……江暮雪把握不好其中尺度,害怕柳观春会惊慌失措。
既如此,不如以不变应万变。至少他不动,柳观春便不会走。
柳观春还记得自己的化形仅仅两个时辰,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至多只能睡一个时辰就要快点离开。
然而,不知是江暮雪的怀抱太香还是旁的缘故,柳观春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醒来的时候,没等她爬出江暮雪的腿骨,身体就恢复成正常的身材大小。
柳观春大惊失色,急忙撑着手臂站起,但好在江暮雪低垂下颌,浓睫静谧,他也在睡觉,并未苏醒。
柳观春心中松一口气,好在师兄没有看到她化形的样子。
柳观春得走了,临走前,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烤好的鸡肉,叫花鸡的香味徐徐飘来,诱得人垂涎三尺。
柳观春内心挣扎,心中默念:“本来就是给我烤的鸡肉,我要是一口不吃,师兄会伤心的……”
于是,柳观春小心翼翼挪近一步,抓了一把鸡丝塞进嘴里,旋即她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迅速御剑飞天,绝尘而去。
柳观春消失无踪,篝火前熟睡的江暮雪总算施施然睁开眼,他低头看一眼还剩下一半的鸡丝,指腹触了触阔叶……鸡肉方才热过,余温尚在,不算冷食,吃了不至于闹肚子-
柳观春算是琢磨出来了,这个化形术十二个时辰一次,也就是说,她接下来一整天都不会变成小猫了。
既如此,在能够维持人身的时候,她要尽快猎魔获得积分,再沿途寻找可以蔽身的住所。
柳观春想到之前的事,她明明快要筑基,可不知为何那股灵流被其他力量压制进灵域,变成一滩死水……柳观春猜测,可能是因内门长老在每个弟子体内施加的灵力之故,她的突破灵流又被元婴大能的神力打回去了。
但筑基一事本就如此,迟几日再升阶也没什么关系。况且凡修并不是当天就能筑基升阶,反而要接连几天忍受此等苦楚,方能悟道,提升境界。
因此,柳观春也不着急,等过几日再慢慢应付筑基之事便是了。她已经摸到提升境界的门了,左脚都迈进去,还怕右脚挤不进来吗?
柳观春从藏宝珠里摸出寻魔罗盘,挑挑拣拣,选了个染了粉漆的。
今生的柳观春就是个小富婆,前世舍不得买的法器,如今付钱连眼睛都没眨过。
偶尔柳观春自己思虑不周,江暮雪看到了还会给她置办,不仅师兄关心她,苏无言也会时不时给她抛宝贝,最后就连倪芸彤也会硬往她屋里搬东西。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就是容易被养废,柳观春得凭借自身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那些温柔乡,潜心修炼。
她盯着罗盘上的指针方向,定下东南方的魔物。
随后,柳观春双指翻飞,迅疾掐出一个召将法诀,唤出竹骨剑。
她一边御剑,一边翻动包袱,从中选出两张收邪的符箓攥在掌心。
目的地是一座荒废多年的荒屋,不知为何,明明已是清晨时分,此处却依旧阴冷森然,天色昏昏。
柳观春想着,内门大比的荒山,肯定都有道宗师兄姐提前清场,此地的魔物再邪又能邪到哪里去?况且她还有命灯护体。
思及至此,柳观春纵身跃进这一片黑黢黢的屋舍中。
刚落地,柳观春便发现了不妥之处。
不知此处究竟藏匿了多少只魔物,魔气冲天,竟形成了乌漆嘛黑的结界。
也是此时,柳观春才发现,并非山中天黑得早,而是魔气浓郁到遮天蔽日的地步。
她隐隐觉得此魔难缠,比起杀魔,不如先逃离此地自保。
然而,柳观春不知的是,早在她降落的一瞬间,她就已经被暗处的恶鬼盯上了。
没等柳观春逃跑,一团漆黑的墨发便从满地枯枝残叶中钻出,轰出一片烟尘。其速度之快,竟能在柳观春御剑的一瞬间,缠上她伶仃脚踝,将她猛地拖下剑身。
柳观春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那一团鬼发又浓又密,硬如钢丝,一旦绕上人脚,便如锯刀长剑,非得剜下一截断臂残肢方能罢休。
柳观春的皮肉被绞进长发之中,养得白嫩的骨血受到撕扯,瞬间破开伤口,鲜血淋漓。
刺骨的痛感袭来,眨眼间涌上柳观春的天灵盖。
她仰着颈,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看血肉模糊的脚踝,手中飞快捏诀,拍下驱魔符箓。
黄纸上的墨字扭曲着爬出,丝丝钻进黑发之中。
邪物被她的收邪黄纸震慑,很快后撤。
柳观春脚上的桎梏也随之松开,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急忙爬起来,继续往前奔逃。
沙沙沙。
柳观春的鞋跑掉了,赤脚踩在薄脆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光是有动静不够,她脚上还有伤,鲜血流泻一地,很快又引来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鬼。
俱是长手长脚的婴孩小鬼,它们的哭喊声震天动地,一边哭,一边垂涎地喃喃:“好香、好香”,一边手忙脚乱,朝着柳观春突进。
小孩鬼像是喜爱柳观春的鲜血,你争我抢,时不时伸出猩红长舌紧贴地面,舔食黑泥里蜿蜒的血迹。
看到那么多眉目狰狞的妖邪哄抢、蚕食她血肉。柳观春顿感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去路全被精怪堵死了,她慌不择路,只能往荒院里跑。
可这座院子早就被鬼迷了眼睛,柳观春不过将将筑基的小修士,她的修为太低,还无法破开迷障。
就在那只恶鬼追来的间隙,柳观春急中生智,迅速跳进一池夜雾萦绕的枯荷池塘之中。
人影消失无踪,邪物们纷纷仰头细嗅空中的腥气。
柳观春藏在水下,寒冷刺骨的池水浸透了她的春衫,衣袍沾水,重若千钧。她冻得一个激灵,浑身瑟瑟发抖,一边要抵抗湿衣的重量,一边要阻止自己发出水声,引来鬼怪。
水下虽然能减弱人气,驱散身上溢出的浓郁血气,但对柳观春这种辟谷术研习不精的凡修来说,也很容易受寒冷侵体,导致浑身无力。
柳观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此鬼的法力高强,绝非她硬碰硬就能取胜的。
于是,柳观春浸在水下,静候逃跑的时机。
女孩屏气闭目,只当自己是一具死了多年的浮尸,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幸好,恶鬼的冲杀速度果真减慢,给了柳观春喘息的机会。但它并没有放过柳观春的意思,反倒是利用无限延长的黑发,于阴气浓密的黑夜中,四处搜寻柳观春的踪迹。
漆黑发丝锋锐如利刃,穿过池上的枯荷残梗,所及之处,枯枝应声断裂,萎缩的莲蓬尽数跌落池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每一声都好似敲在柳观春的心上,令她的心跳变得异常剧烈。
也不知是柳观春太过恐惧,以至于心跳加快,让恶鬼察觉,还是因脚踝上散出的血气越来越多,总之那黑发忽然深深探进水下,如一尾黑色海蛇一般游来。
柳观春见状,急忙沉进水下,她睁着眼,企图逃过鬼怪的追踪,女孩仰头,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乌沉沉的天,以及冷津津的月。
然而,即便是莲池之中,柳观春还是听到那句似哀似怨,又饱含阴冷欣喜的:“找到你啦。”
柳观春的脚尖碰到一丛冰冷的海藻,吓得浑身发抖。她知道那是大团的乌发,赶忙挣扎起来,往荷塘深处游去。
可恶鬼越追越急,水声哗啦作响。
就在黑发险些缠住柳观春的瞬间,一道剑光闪过,明净无尘的剑气照亮天地,霎那间滚出雷霆焰火,将那些紧追不舍的黑发悉数焚毁殆尽。
柳观春以为是那位师兄姐出手相助,可回头望去,只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水中,浮着一条皎洁如白练的长蛇。
这条白蛇不算粗壮,通体覆盖华鳞,银光流转,圣洁美丽。它像是极通水性,即便浸于池中,也能悬浮于水面之中,昂首对敌。
此处四野寂静,月光黯淡,除了一鬼一蛇,再无旁人。
柳观春很快意识到,那道凛冽的剑光很可能就是这条白蛇散出的,而这位前辈运气不好,刚施完剑招,化形术就生效了,眼下只能变成一条白蛇逃生。
柳观春不怕爬虫宠物,因此她也不惧蛇。
眼见着恶鬼又要冲杀而来,柳观春咬牙游上前,顺势一捞长蛇,困进怀中。
“虽然不知道你是师姐还是师妹,不过你放心,你救了我,我不会趁人之危,在你化形的时候伤害你的!”
柳观春也没问白蛇同不同意,她只是求生欲爆棚,捞起白蛇就朝前游去,等到上岸,柳观春又不要钱似的洒下许多驱魔符箓,阻拦恶鬼追杀,她则趁机爬上竹骨剑,一路朝魔气稍弱一些的山野奔逃。
而那条蛇受困柳观春的掌心,原本还想挣扎一下,待柳观春掌心一紧,他又恹恹地垂了下去。
这条白蛇并非陌生弟子,而是循着魔气追踪而来的江暮雪。
他并非一心要跟随柳观春,不过是下意识寻找魔气浓郁之地诛邪。
只是,他见柳观春遇难,自是要出手相帮。
本想着解救柳观春后,江暮雪再去与队友会合,怎料好巧不巧,在施加剑招的时候,他的化形术生效,就此坠入荷塘之中。
江暮雪早知化形一事,但他即将结丹,便是元婴大能的化形术,在他身上也不过两刻钟的效用。
江暮雪没有所谓长者的自尊心,不愿意让化形之身让柳观春看到,只是事急从权,他并没有时间解释缘由。
江暮雪见危机已除,放下心来。
他回想方才种种,记起柳观春一见他的蛇身便喊出一句“师姐妹”,饶是江暮雪再心思端稳淡然,也不免心生疑惑,为何他非得是条雌蛇?
很快,在柳观春逃出生天后,她为他解开了疑惑。
“姑且喊你为‘师姐’吧!嘿嘿,不必觉得我聪慧,要知道白蛇化身,定是美女蛇!白素贞啊!而
且白蛇身后时常跟着一条漂亮的青蛇妹妹,师姐你一定长得很好看!”
柳观春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江暮雪自认还算聪慧,但也时常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他不知“白素贞”是谁,但他想,兴许是这具蛇身还算妖冶美丽,很得柳观春眼缘,也不令她生惧,所以她才会如此俏皮地玩笑。
柳观春对于那些对自己施展善意的人都十分友好,她喜欢这位“白师姐”,也愿意和白师姐打好交道。
因此,柳观春给自己施加完风术、又将腿骨上药后,手中捧着一块半干的衣袍缓缓靠近,悄悄询问白师姐:“师姐,我能不能帮你擦擦身上的池水?”
江暮雪想着,这是柳观春亲近之举,他不能伤人心,虽然得师妹照顾,是一件极其不妥的事,亦令他头疼欲裂,但到底一片好心,江暮雪没有拒绝。
白蛇死气沉沉地盘成一团,并未抗拒柳观春的亲近。
柳观春心中一喜,立马跽坐在地,躬身低头,缓慢靠近白蛇。
柳观春割下一块柔纱白袍,轻轻贴上蛇鳞,小心翼翼地摩挲,吸收他身上的水泽。
即便隔着一层软布,柳观春还是能感受到与白蛇肢体相触带来的阴冷冰寒,她被冻得一个激灵,忍不住腰窝发颤。
柳观春不免思忖,不知这位师姐是生来体温低,还是因化蛇后体温才变低。
柳观春原本只是擦拭池水,动作轻柔有分寸,但白师姐逆来顺受,随意她摆弄,又让柳观春生出别的想法。
白蛇长长一条,虎口正好能握住,摸起来凉飕飕的,有点冻手指,却也偶有冷到近乎自虐的快。感,久而久之,擦身一事,于柳观春而言,竟也得了一些趣味出来。
柳观春想着,就好比她变成猫以后,人性离不开动物的天性,她是喜欢被揉脑袋的,那白师姐说不定也喜欢被抚摸蛇鳞,只是她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而且,白师姐若是讨厌,她势必会躲,白师姐没躲,那就是喜欢。
爱在心口难开,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柳观春没必要每次都开口打破砂锅问到底,平白让人难堪。
可柳观春不知的是,江暮雪本就是在忍受她的肆意冒犯。
偏偏,小姑娘毫无边界感,见他不躲,光擦拭蛇鳞还不够,还要用手指抠。弄微张的鳞甲,触碰一些隐秘的软。肉地带,如微鼓的颈侧、纤长敏。感的蛇尾。
诚然,江暮雪并不觉得不适,柳观春也还算知道见好就收,并没有伤他,只是那双小手紧握蛇身,紧紧圈住他。
隔着炙热的掌心,江暮雪能听到她腕下震颤的脉搏,抚摸蛇身发出的声响黏腻而浑浊。
江暮雪微抬蛇眸,还能看到柳观春眼中隐含狡黠灵动的笑意,她一双漂亮杏眼直勾勾盯着他,目露审视,这样检阅的目光,实在令人有些难以忍受。
江暮雪不知自己是不喜,还是有些无措,他下意识以蛇尾绞上柳观春的腕骨,寸寸收紧,勒令她止住此等轻薄的行径。
可柳观春明显会错意了,她看到白师姐原本冷冷清清,很是寡淡,在柳观春锲而不舍的抚。弄之下,竟舒爽到用蛇尾和她互动……如此亲密,怎会不让柳观春喜出望外呢?
思及至此,柳观春摸。得更是卖力了!
她不顾勾缠上自己灵细臂骨的那一段蛇尾,径直翻过白蛇,仔细打量那一层白贝一般鳞片还有哪处没有照顾到位。
柳观春不过逡巡片刻,立马发现白蛇身下竟有一处覆着浅粉色鳞甲的地方。
出于好奇,柳观春手痒地抬指,意图触碰那一处粉鳞。
而江暮雪一直收着力气,不愿伤到师妹,眼下看到她蠢蠢欲动,很快觉察她指骨意图。
一贯运筹帷幄的师兄头一次目露厉色,他死死盯着女孩手指所向之处,心中警钟大作。
柳观春,等一下,那处、那处是……!
没等柳观春碰到实处,白蛇忽然屈颈袭来,蛇啸斯斯,极具威胁性。
待蛇口獠牙微张,面露凶相,咬。含。住她半根手指的时候。
柳观春瞳孔震惊,冷不防松开手。
她、她被白师姐咬了!!
第47章 内门大比(八)“柳观春,快点长大。……
第四十七章
幸好江暮雪落下的牙印并不深,他虽幻化的是一条毒蛇,却并没有把腺。体里的毒液涌出,他不会让自己的东西,留在柳观春体内。
然而柳观春却不知,如此不深不浅的一个牙印已是白蛇开恩。
她自认自己和白师姐配合默契,她温柔抚慰,他竭力顺从承受,一相一合,如云雨相覆,她尽心竭力伺候同门,帮白师姐排忧解难,她还要咬她!好不讲道理!
柳观春颇为委屈,心里也生了一点闷气。
小姑娘抱着印了两个牙印但并未破皮的手指,背过身不理白蛇。
江暮雪蹙眉看了师妹落寞的背影一眼,到底没有趁机游走。
柳观春并不知,她的手法虽潦草无章,却有种直击灵识的旖旎与暧昧……江暮雪再如何,都绝不可能忍受柳观春看似懵懂却刁钻的触摸。
当然,柳观春的气也不过生了一会儿,她想到危急关头,白师姐挺身而出,护她于羽翼之下,在相互残杀的内门大比中,此等情意何其难得……至少比和她同队伍的白桃、朱蓉强多了!
柳观春反思自己,诚然白师姐被安抚得很舒畅,那她就半点错都没有吗?兴许是她方才按摩不到家,才让白师姐心生不满呢?
想到这里,柳观春又转过身,轻轻摸了摸白蛇的尾巴尖尖,她只敢伸出食指一点点刮擦,用力极小,饱含讨好:“师姐,方才那里是你私。密处吗?所以不让我碰?”
江暮雪有种被人戏弄之感,可偏偏柳观春说得认真,一双杏眼忽闪忽闪,并不含丝毫调戏之意。
江暮雪无奈,内心不想承认,只能不点头也不摇头,盘成一团,把头埋进蛇躯之中假寐。
白师姐闷头不语,柳观春无计可施,只能小心伸手,抓住白蛇的尾骨。
江暮雪淡看她一眼,似是在判断柳观春又想玩什么花样。
但柳观春今晚胆大得厉害,她最不喜和人冷战,于是小姑娘抓住白师姐,把白蛇一寸寸捞过来。长长一条白蛇,不勒人的时候,像一条轻柔的薄纱披帛。
柳观春做好了被白师姐搡开的准备,但美人师姐的脾气亲善温和,如今气过了,也不与柳观春为难,任柳观春费劲儿把他抱到怀里。
柳观春见白蛇不抵触,也知道方才可能真是她下手没轻没重了,柳观春有种手技不精冒犯到师姐的羞愧感。
旋即,她低下身段,一边用柔软的指腹厮磨白师姐的蛇尾,一边认真地问:“是我方才的手法不好吗?哪里弄疼师姐了?我以为你很喜欢呢,所以才会这样摸你,你要是不想,那我就不碰啦!”
其实柳观春是诚心求教,可她的话越听越不堪入耳……江暮雪语塞,还是保持沉默。
柳观春开罪完白师姐,还要谄媚地夸夸她:“不过,师姐你的蛇身真的很好摸,我还以为会很软呢,可是你一点都不软,还很硬!”
听到这里,江暮雪心中浮起淡淡的死意。
柳观春却没放过他,她见白蛇一动不动,自以为叩开了白师姐紧闭的心房,再度追问:“师姐,你是不是常年修炼呀?我看你肌骨结实,很有健硕的力量感,之前使出的剑招也很蓬勃,威力极大,肯定是外擂前二十名吧?师妹不才,堪堪排第三十名,有机会我们一起切磋呀?”
柳观春虽然没有看到白师姐对招,但她见过那威势极强的一剑,其锋有力劈华山之势,光华万丈,令人神往。
柳观春常打龙虎斗擂台赛,却也不是每个师兄姐都相熟。
外擂前二十名的弟子,其实有很多人早早被内门长老提前相中,私下都会去内门习堂练剑,早早接受师承,俗称开小灶。
唯有江暮雪这种油盐不进的弟子才会一根橄榄枝都不接,老老实实等着内门大比再择师。
柳观春说话虽娇娇弱弱,其中的陷阱却颇多。
江暮雪听出她存有攀交之意,并不入套。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生出一团无名的火气,柳观春今日不仅玩得过火,以手唐突白蛇,还想日后从白蛇这里偷师……师妹连吃带拿,脸皮倒厚。
江暮雪不想同她说话,反正再过一会儿,他的化形禁制便解开了,届时定要趁早离去,免得柳观春又心血来潮,非要用手劲儿给
他疏解周身郁气,调理筋骨,再为所欲为,对他上下其手。
江暮雪不说话,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柳观春一贯有和寡言的人接触的经验,她和江暮雪相处多了,早知世上就是有一类不爱说话的人,她并不觉得白师姐有哪里不对劲。
至少白蛇让摸让抱,只要柳观春不摸奇怪的部位,他便不会咬她。白师姐只是脾气古怪,人还是很好的。
柳观春昨日变成小猫几乎一夜没睡,如今入了鬼境又担惊受怕,精力早早消耗殆尽。
她从藏宝珠摸出一块厚毯铺到地上,待被窝变暖以后,她又捏住缓慢逃跑的白蛇,将其捞进被窝,紧紧抱到怀里。
江暮雪挣扎片刻,他刚想逃离,却听到柳观春迷迷糊糊说出一句:“白师姐,我和你说,我有一个很厉害的师兄。”
江暮雪抬眸,意识到柳观春在说自己,他还是静谧下来,不再挣扎,耐心听她后文。
见白蛇感兴趣,柳观春嘴角一翘:“我师兄是外擂魁首,就是江暮雪,你肯定听说过他吧?其实我好想知道师兄的化形是什么,师兄那么厉害,一定是威风凛凛的白狼或者老虎,再不成说不定还有仙界瑞兽,麒麟蛟龙什么的……”
江暮雪听到最后,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柳观春一个激灵,心中纳闷,她刚才是不是听到蛇蛇叹气了?
柳观春实在话痨,睡前翻来覆去几句,师姐不要乱跑,我保护你,师姐记得出大比后来找我玩,不管在此地你我是敌是友,回到道宗还能当朋友……
待柳观春总算睡着,江暮雪一寸寸从她臂下游出。
他不想让柳观春发现自己的化形是白蛇,身为端庄清正的师兄,他还不想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月夜寂寥,清风过境。
不过一团白烟腾起,江暮雪蜕去蛇身,渐渐幻出人形。芝兰玉树的少年立于檐下,肩背挺拔,眉目如画。
江暮雪的一头青丝,早被柳观春方才隔着蛇身亵。玩时弄得松散,发簪散开,玉冠垂落,细长乌发垂至双肩,夜风轻拂,牵动起几丝黑发,缥缈如鬼魅。
那只白玉梅花簪尚且横陈于他硬朗指骨间,江暮雪把玩片刻,不动声色揽向身后,抬臂半绾起长发。
就在这时,一团鬼影忽然缓慢逼近,其气息凶煞,竟有百年道行。
江暮雪凤眸轻扫,眼中杀意浓烈,他不解内门大比为何放入这样凶悍的煞物,但他知道,此物绝非柳观春这等尚未筑基的小修士能够对付的。
为防邪祟伤人,还是由他事先斩魔清道较好。
只是江暮雪刚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柳观春一眼。
江暮雪墨瞳微眯,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又折返回来,走向蜷缩在角落熟睡的柳观春。
江暮雪蹲下身,轻手轻脚拉出柳观春蜷在软毯里的一截藕臂,不过指骨捻动,捋上几圈衣袖,女孩大片白皙雪肤便暴露于莹润月光之下。
江暮雪垂眸端详片刻,拇指摁在柳观春的腕骨处,用了点力,细细摩挲一会儿,寻摸穴位,见柳观春还未醒,他咬破指尖,以溢出的血珠迅速绘下血咒符箓。
不过眨眼工夫,腥气浓重的一个同心咒文,就此印在柳观春的臂上。
江暮雪口中念咒,片刻后,繁复的咒文金光一闪,融入柳观春的骨血,消失无踪。
他施下的法咒名为同心咒,能连接两人灵域。
凡是柳观春受伤,伤势必会顺着咒文均摊给江暮雪。只要江暮雪不死,便能护住柳观春心肺,在性命攸关时保下她一命。
而江暮雪是同心咒的咒人,无论受伤还是死亡,作为献祭的一方,他都只能自伤,不会影响到柳观春丝毫。
此等阴毒的替伤咒,常被邪修利用来护命。许多邪修为了保命,狡兔三窟,会抓小孩养成替伤的傀儡弟子,以此护住心脉,防止正道修士将其歼灭。
前世的江暮雪因道行高深,曾被唐玄风逼着设下此咒,护住唐婉安危。若非后来剑骨破碎,同心咒毁,恐怕他还不得解脱。
之前江暮雪担心柳观春境界太低,受不得此咒,没有暗下缔结咒契,如今柳观春骨龄满十岁,即将满阶筑基,已有一战之力,足够承受他所施咒文的威压。
同心咒成,江暮雪安心不少。
他小心翼翼拉下柳观春的袖子,帮她掖好软毯,防止寒风侵体。
柳观春睡得安心,樱唇微启,脸染霞红,玉雪可爱。看着睡得神志不清的柳观春,江暮雪目光幽暗,神色温和。
过了一会儿,江暮雪伸手,白皙的指骨描摹柳观春的颊侧,指尖轻扫她的饱满天庭、小巧鼻尖、微嘟樱唇,冰凉的指尖沿着她的唇角游走,依恋地摩挲,滞留许久。
江暮雪的动作温吞,指腹轻轻碾动一下柳观春绵软的唇瓣,感受她粗粝不平的唇纹与滚烫的呼吸,江暮雪失神许久,但他没有将指骨探进她的唇齿。
柳观春是热的,有气息与脉搏,她好好存活于世。
“柳观春,快点长大。”
江暮雪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后,提起伏雪剑,追随鬼影而去。
第48章 内门大比(九)柳观春,你一定很疼。……
第四十八章
柳观春睡了许久,约莫一个时辰睁一次眼。
明明她已经睡够,可不知为何,脑子还是混乱不堪,一团浆糊,刚眯开一条缝隙,眼皮又灌铅似的,困乏地压了回去。
除了眼睛睁不开,很快她还感到呼吸窒闷。这种感觉和小时候做清明梦极为相似,眼皮隔着月光,隐约能察觉自己身上压了一个黑影。
鬼压床?!
柳观春一个激灵,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顿感阴风扑面,毛骨悚然。
柳观春努力睁眼,意图挣脱桎梏。
没等她捏诀召出竹骨剑,一团黑雾急如风火,转瞬袭来。
一道道黑色锁链环绕上柳观春周身,不管不顾地缠住她。
旋即,这团黑雾将人猛地往后一带,不论是头颅还是手脚,尽数吞进混沌中,消失不见。
柳观春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只荆棘枝蔓编织的牢笼中。
柳观春环顾四周,天地一色,黑咕隆咚的,见不到星星与月亮。
她发现自己位于一个魔气凝聚的结界之内。空中悬挂的牢笼不止一个,少说也有几十个。
一个个牢笼排列齐整悬于黑墙上,像是一颗颗蚕蛹。密密麻麻的景象,看得人头皮发麻。
每一只牢笼都圈禁着一名白衫弟子,而牢笼里的带刺荆棘如蛇一般游动,勾缠住弟子的四肢百骸,寸寸收紧,锐刺钻进那些皮肉里,牵扯出粘稠腥臭的鲜血,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弟子的凄厉惨叫,听得人心惊胆战。
柳观春意识迷离,她看到那只曾追杀过自己的恶鬼站在牢笼前,低声质问:“柳观春在哪里?”
恍惚间,柳观春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强行咬破舌尖,利用痛感以及血气的铁锈涩味,强迫自己清醒。
没等她应声,柳观春便听到牢笼中的弟子道:“我怎么知道?况且这是内门大比,无数修士聚集之地,你不过荒山一只无名小鬼,学会一点祟咒皮毛就敢在此地作祟!少猖狂了,待黎九章师兄赶到,定会将你诛得鬼魂俱灭!”
这个弟子的声音耳熟,柳观春认识他,他是王昱风,在道宗外门被评为十美之一的师兄,长得确实丰神俊貌。可柳观春和他不算熟悉,至多就是给苏无言送吃食的时候,顺道也给他同院的师兄送去一份。
王昱风话音刚落,另外一只牢笼也传来另一名女弟子的声音:“就是!竟敢在我等面前叫嚣,我等既是降魔修士,那便是收你来的,还不快跑,竟还敢在此地作祟!等着吧,姑奶奶逃出这里,第一个摘你脑袋!”
说这话的人便是倪芸彤,她和柳观春自小交好,怎可能会屈于妖邪。淫威,供出柳观春。
况且,她不认为妖邪真有神通,能在宗门长老的眼皮底子下伤人。
除此之外,还有和柳观春一同擂台切磋过的穆康师兄也帮忙开腔:“我入这条道,为的就是杀尽天下妖邪,惩奸除恶,别说供出师妹,便是供出不相熟凡修,也休想逼我就范!”
穆康家境贫寒,他的家人尽数死于邪祟手下,他一心入道,为家人报仇,却因凡人之躯,连玄剑宗和甘露宫的山门都进不了,唯有道宗愿意收容凡人,又见他身上留有妖邪打下的催命妖印,怕他丧命妖手,急急将他纳入外门,庇护于羽翼之下。
穆康被道宗所救,平安度过多年,他淋过雨,自然感同身受这种
孤立无援的处境,柳观春年纪不过十岁,还是个小姑娘,他怎可能把她交到妖邪手中?
许是这份肝胆义气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弟子们互看一眼,一边口中帮腔,一边趁乱,手中捏诀,开始召剑御敌。
柳观春的声音淹没其中,她渐渐止住了言语。
柳观春意识到师兄师姐们并非真的被邪祟激怒,众人被困樊笼,他们也会怕也会惧,但牺牲师妹换来的生路,他们不稀罕,亦觉得可耻。
修士也并非全是贪生怕死之辈,至少他们也希望能够护住自己照看长大的晚辈,他们不希望有人牺牲。
所有人都在保护柳观春……因她年龄最小,所以她最该得人偏爱。
柳观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她有一瞬茫然,甚至是有点惶恐不安,她不知道该怎么偿还这么多的善意。
柳观春的鼻尖酸胀,胸腔满涨,她仔细去分辨那么多的人脸。
有的师姐只是和她说过几句话,有的师兄只是给她指点过几句心诀,其实称不上太过相熟。
柳观春喜欢交友,帮她说话的师兄姐,她都打过交道……
明明她只是送过大家几匣子点心;
明明她只是在师兄姐们打龙虎斗擂台的时候从旁助势,喊过几句“加油”;
明明她只是随口夸赞过师兄剑术高超、师姐首饰漂亮。
可她散出去的好意,原来大家都铭记于心。
道宗太不一样了,和玄剑宗完全不一样。
原来前世柳观春不得人喜爱,被人针对、排挤、奚落,从来不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很好,本该得人善待。
结界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喧哗的人声。
然而恶鬼能将这么多人抓在牢笼之中,自然不是吃素的主。它低头冷笑,嗓音凶戾地道:“尔等的宗门情谊倒是感人肺腑,只可惜,尔等弱小,再斗也不过螳臂当车。”
它不过扬手一撼,那些藤蔓便听到感召,迅速绞紧,锐刺隔着薄薄的春衫,扎进凡修的皮肉,血液爆开,皮骨撕裂。
无数牢笼开始渗水,滴落的全是鲜红的血液……
柳观春见不得这样的惨状,她鼓足勇气大喊:“住手!别伤害我的同门!我是柳观春!你要找的人是我!”
恶鬼果真收了手,它眯眸望来,浑身乌发如蛇涌动,一点点蠕动。
它钻到柳观春的牢笼面前,强行挤进半个脑袋。
一团裹着黑发、不可名状的腐肉钻进牢笼,腥臭刺鼻,逼得柳观春后退一步。
恶鬼轻笑一声:“年纪对得上,果真是你啊……”
片刻后,牢笼大开,从恶鬼的肉躯中钻进几条触手,丝丝缠绕柳观春的腕骨,像是想将这个小娃娃拉出,再融入自己这一团腐肉躯壳之中。
然而,没等它触到女孩的腕骨,柳观春已趁机召出竹骨剑,应势挥出。
剑光雪亮,锐不可当,径直劈上恶鬼的触须。
叽叽咕咕的水声响起,竹骨剑斩断漆黑的触手的瞬间,那些长须刹那化为一滩滩冒着热气的黑水,流淌一地。
柳观春顺势飞出牢笼,悬于夜穹之上。
她环顾四周,从藏宝珠里掏出好几张爆破符拍向那些黑色棘笼。
方才柳观春还受困樊笼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此处筑造了一个隔绝外界的魔气结界,外人兴许无法入内。
而这些囚禁同门的牢笼里,设有限制灵力的禁制,修士在其中用不了术法,除非牢笼大开,修士出逃,才有可能在结界中御剑杀敌。
柳观春知道,她的修为不算高深,虽然外门弟子里筑基的凡修也寥寥无几,但人多力量大,只要大家团结一气,共同御敌,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她想尽可能救下更多的师兄姐,然后再向外界求援……
想到这里,柳观春咬牙,御剑冲向穆康师兄的牢笼。
“穆师兄,后撤!我用爆破符放你出来!”
说完,柳观春飞速捏诀,抛掷出一张威力十足的符箓。
黄纸似有感应,迅疾贴上荆棘藤枝间,墨字蠕动,渐渐消弭,随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轰声,飞沙走石,黑色气流狂冲而出。
牢笼四分五裂,碎成齑粉,好在穆康用本命剑护体,只是脸颊被飞石划开几道伤口,人并无大碍。
穆康能从牢笼中挣脱,无疑是给在场众人服下一枚定心丸。
众人大喜过望,纷纷叫嚷——
“快点炸我这儿,姑奶奶等不及出去揍人了!”
“赶紧的!赶紧的!这么多妖邪,积分还不是拿到手软?!”
“柳师妹干得漂亮,等师兄出去给你买糖吃!”
柳观春看着师兄姐们夸赞、欣慰、欢喜的目光,自己也忍不住抿出一丝笑容。
可恶鬼见到结界出现动荡,局势已经不受控制了,心中不免后悔自己太过贪心,在奉唐玄风之命,猎捕柳观春的同时,竟还想多吃几只凡修滋补功力。
眼下它别无选择,为了回去交差,只能抓住柳观春,将功抵过。
恶鬼扩展开结界领域,光幕扩张,无数黑发疾如闪电,直冲柳观春而去。
妖邪功力忽然暴涨,妖气滔天,遮天蔽日,傻子都知道它打算殊死一搏。
柳观春骑在竹骨剑上,猎猎狂风中,她的发髻上环绕的两根落霞红的红绫迎风招展。
柳观春目光坚毅,粉润的小脸上沾染腌臜的黑水与血花,她看到那些犹如山洪暴发一般用来的黑发,心中并无惧怕之意。
她知道这只恶鬼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才是被猎杀的对象。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柳观春立于夜幕之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她朝穆康抛去一只藏宝珠,大声喊:“穆师兄!麻烦你出手救人,我来与恶鬼决一生死!”
柳观春故意宣战,哄骗恶鬼,她知道,结界动荡,这只邪祟别无选择,它只能和柳观春争斗,但以她为诱饵,就能救下受困的所有同门……
以小博大,这笔买卖很划算啊。
穆康接住藏宝珠,他忍不住抬头,看一眼远处那个娇小削瘦的身影。
穆康不蠢,自然明白柳观春的用意。柳观春小小年纪,居然不畏生死,敢同邪祟厮杀,他的心中钦佩,不由对柳观春肃然起敬。
眼下没有时间耽搁,早点解救同门,多一个师兄姐助阵,柳师妹便多一份生机。
于是,穆康御剑而去,将手中的爆破符悉数掷出。
轰隆、轰隆、轰隆!
到处都是震破耳膜的巨响,风沙席卷四方,沙浪掀天。
高空之中的柳观春却已经发动奇袭,吸引恶鬼的注意力,与它殊死一搏。
柳观春自知能力低微,她曾在荒院里和恶鬼厮杀过,当时的她落于下风,还要白蛇师姐搭救。
她明知不敌,可唯有如此,她才能偿还旁人的善意。
柳观春想证明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她想证明自己此生的选择没有错。
她必须赢,她必须和所有人一起逃离这里。
鬼气森森的黑发贴耳而过,在触碰到柳观春发髻的瞬间,劈叉裂开,割向她圆润的下颌。
不过瞬间,尖利的发丝破肉而入,柳观春的颈侧顿时血流如注,她险些被割断了脖颈!
柳观春急忙并拢二指,结开法印,她的指骨翻飞,口中默念诛行无常的御剑法诀。
然而,即便柳观春展开竹骨剑阵应敌,那些黑发依旧刀砍不断,火烧不灭,无数挟带萧风的发丝缠上她的手脚,将她整个人往地心深处拖行。
柳观春的竹骨剑也被恶鬼牢牢绞住,动弹不得。
柳观春低头望去,看到恶鬼腹腔盘踞着一颗硕大无朋的头颅,每一张脸上都有十几张嘴,血盆大口不住嚼食腐肉,齿缝鲜血四溢。
一旦落下去,便是尸山血海,便是修罗地狱。
柳观春不愿,她努力挣扎,她汗流浃背,她第一次生出这样暴戾的杀意,她想逃出生天。
很快,有道宗的师兄姐们看到柳观春不敌恶鬼的颓势,他们自告奋勇上前,持剑御敌。
可此处除了大鬼,还有无数婴妖,它们纷纷
朝修士扑杀,哭喊声震天动地。
整个魔气结界,遍地刀光剑影,风卷沙尘。
除此之外,恶鬼还顺势化出无数分身,同他们缠斗、激战。
偏偏弟子重了重伤也触发不了命灯。
众人明白了,此鬼恶意深重,竟能隔绝元婴大能设下的术法!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夜穹之中,柳观春的手腕已经被发丝划开皮肉,血流如注,骨肉中的淋漓鲜血一丝丝融入鬼气浓郁的长发,可那股力量毫不松懈,像是要锯断柳观春的手骨才肯善罢甘休!
柳观春强忍疼痛,她奋力挣扎,可她已经强弩之末,不管她再如何抵抗都无济于事。
黑发自她的口鼻钻入,意图充斥她的奇经八脉,将她封存于鬼躯之中。
柳观春的咽喉已有血气,她疼得难受,痒得厉害,任凭她使劲浑身解数也逃脱不得。
柳观春快要窒息了,她呼吸不畅,渐渐闭眼。
求生的欲望一点点寂灭。
也许是她气若游丝,恰巧唤醒了沉睡髓海多时的小玉。
小玉焦心不已,可它什么都做不了,它只能一次次呼唤柳观春。
“柳观春,你不能闭眼,你不能死。”
“你不是想回家吗?攻略任务都进行到一半了,江暮雪也快要结丹了,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柳观春,你记得你外婆吗?记得每次受挫你外婆都会给你煮鸡汤吗?你记得小时候你一旦发烧就要外婆抱你去看月亮吗?”
“柳观春,你不能死啊,你再坚持一下……”
其实,柳观春今日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回家。
她负隅顽抗,只是想和师门兄弟姐妹们一同御敌。
这是第一次,柳观春活在这个异世没有感到那么痛苦。
这是第一次,她不想赴死,她想活下去……
黑发还在不断绞动,不知戳破了肉。身哪一处,竟有一股狂躁的灵流从柳观春的丹田喷薄而出。
升阶灵流蕴含天道之势,将那些钻进凡修肺腑的鬼发统统焚烧殆尽。
“呼——!”
柳观春的口鼻禁锢解除,她猛地吸进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恶鬼见自己夺舍不了柳观春的躯体,转而去勾缠她的手脚。
可就在黑发划破柳观春手臂的瞬间,她的雪肤腕骨忽然浮出一片红光符箓,神威灼目,灼灼生辉。
“轰——!”
同心咒的雷霆之势登时斥退恶鬼。
恶鬼被那道流泻的金光震慑,黑发散开一瞬。
便是这一息,给了柳观春可乘之机。
她咽下漫上唇齿的鲜血,又一次凝神召来破风而出的竹骨剑。
柳观春牙关紧咬,手握竹骨剑轰开一击,借助那股洗骨伐髓的痛感,用力劈开所有魔气萦绕的发链!
顷刻间,剑光大盛,水柱环绕。
一声巨响传来,所有人都看到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光,自柳观春高举的剑刃一扫而出!
那股本该让柳观春悟道筑基的紊乱灵流,竟顺着她的剑招,化作一股磅礴的剑意,涤荡开诸魔邪祟!
所有困在柳观春身上的墨发枷锁尽数化为尘烬,烟消云散!
柳观春……因祸得福,她居然筑基了!
这一招虽不至于斩杀恶鬼,但此番动静却足够引来监察大比的内门师兄姐,在场弟子都能得救了!
江暮雪早早觉察到柳观春身上的同心咒印,他能感同身受柳观春的痛苦。
江暮雪明明已经及时赶来,却还是没能在柳观春决战之前出手救她。
远处,浑身浴血的少女已经胜利归来。
她缓缓落地,脚下虚浮,踉踉跄跄,在看到江暮雪的一瞬间,少女的嘴角翘起。
柳观春身后的恶鬼,早就被同门师兄姐们团团围住,她不必再当诱饵诱敌了。
柳观春看到仙姿佚貌的师兄,看到他如银波乍泄的翩翩衣摆。
她明明刚刚经历生死,可脸上无知无畏,唯有升阶的愉悦。
她顾不上身上的痛、手上的伤,笑眯一双亮晶晶的杏眼,对江暮雪娇声说:“师兄,我筑基了!师兄,我是不是很厉害?”
江暮雪看着满脸笑容的柳观春,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知柳观春已经缚了同心咒,明知她的伤势会转移到江暮雪的心腑,至少他能保下她一命,柳观春绝不会死。
可看着柳观春浑身是血,明明受伤还乖巧和他邀功,江暮雪突然有些难过。
今生在他的庇护下,柳观春还是伤重,还是流血不止……那前世的危急时刻,她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疼过成千上万次?
江暮雪想,他该拿柳观春怎么办呢?
可柳观春还是不知江暮雪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她终于干了一件令人骄傲的事,师兄会为她开心。
直到熟稔的松枝雪气拂面,男人冰冷的体温贴上她的脖颈与脸侧。
柳观春眨眨眼,她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被江暮雪摁到怀里,紧紧抱住。
师兄的脸埋在她的肩头,炙热的呼吸呼出,他的心跳剧烈,他离她好近。
柳观春迷迷糊糊,脑子还有点转不动,可她听到江暮雪的声音如潺潺春水,清冷而温柔。
他说:“柳观春,你一定很疼。”
魂飞魄散,又怎可能不疼。
第49章 内门大比(十)江暮雪是人否?咱师妹……
第四十九章
柳观春脑子变钝,她听不懂江暮雪的话。
可她被师兄抱在怀中,她能嗅到那股腻理细致的雪松气息,沁人心脾的草木香。
她渐渐镇定下来。
江暮雪为了搀住柳观春,屈膝半蹲,白袍委地,已有宽厚雏形的肩膀递来,任由柳观春将下巴尖尖抵在上边。
许是柳观春刚经历一场生死之战,急需人安抚,她也不管如此亲密合不合礼数,反正江暮雪是她的师兄,她合该与他最亲。因江暮雪的偏爱,她终于有了一点任性的资本。
于是,柳观春的双手不由自主从江暮雪的窄腰擦过,十指交织,扣在江暮雪紧实的后腰,紧紧地回抱住他。
柳观春已经很久没和江暮雪这般亲近,劫后余生的喜悦压过所有师兄妹的矜持,她那半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师兄低下来的肩头,不知为何,深深吸一口气。
她能感受到江暮雪肩背一僵,但她并没有松开师兄。
旋即柳观春像是小猫一样,侧着头,用最柔软的脸颊肉,讨好地蹭了蹭江暮雪的颈侧,他的体温一如既往冰凉,如积雪不化的冰川,女孩歪头,眼角余光还能看到独属于江暮雪的一片肩颈,白玉无瑕,肤光胜雪。
柳观春安下心,筑基后的疲乏感霎时间涌上心头,她强忍住胸口滚沸上涌的鲜血,强装镇定地靠到江暮雪胸口。
她意识迷离,想说一些富有远大理想的大官话,可鼻尖萦绕不去的是江暮雪衣襟飘来的暗香,嘴里结巴,老半天呢喃出一句:“师、师兄,你身上好香……”
女孩低柔颤抖的声音和前世相融。
江暮雪微微怔住。
这一刻,怀中的柳观春,亦和当初梦阵红罗幔帐里的新婚小妻重合。
小姑娘颤抖不止,近乎撒娇地埋进江暮雪的怀中,用无措又可爱的声音,夸赞他的衣香清冽,很好闻。可她害怕侵略感十足的房事,百无聊赖,眼睛又不敢乱转,只能手指绕住江暮雪的青丝,怎样都不放。无奈之下,江暮雪只能伸手,将修长白皙的指骨,一点点挤进柳观春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紧密交缠……
想到前尘往事,江暮雪闭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柳观春已经体力全无,迟了许久的痛感终于袭上心头,少女闭上眼,陷入昏睡,两侧臂骨垂落,双腿亦发软,不住往下溜。
就在柳观春要跪地的一瞬间,一双横来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
江暮雪的膝头也跪到了地上。
就此柳观春落进江暮雪的怀中。
柳观春的额头全是冷汗,她疼到无意识呻吟。见状,江暮雪摸出一颗止疼的丹药,动用灵力送进师妹口中。
小姑娘的眉眼、胸口、嘴角全是干涸的鲜血,她不过是困倦,乖乖依偎着江暮雪,肩膀因失血发冷而瑟瑟发抖。
好在她并无大碍,柳观春不会死。
不止柳观春疼,江暮雪为她分担了一半的痛感,他亦很疼。可这种剧烈的痛感教江暮雪感到心安,也令他清醒,至少他知道,柳观春好好活下来了。
江暮雪将柳观春抱得更紧,长睫低垂的同时,口中念咒,唤出伏雪剑。
高阶修士的剑光大盛,形成一层牢不可破的剑茧,护在少女周围,不许任何人触碰,抑或是靠近柳观春。
江暮雪怕极了柳观春满身是血,怕极了她在他怀中闭眼一动不动的样子,江暮雪一遍又一遍确认她的心跳与脉搏,反复多次,才稍稍安下心。
伏雪剑幻化出上万把光剑,因有剑灵在内,它能自行截杀邪祟魑魅。方圆一丈远,妖邪被剑气如虹的杀招劈成粉屑,漫天尘烬飞扬,星火燎原,遍地尸山火海。
待黎九章带人赶来的时候,现场已经乱成一锅粥,但有伏雪剑摧坚陷阵,所向无敌,恶鬼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此地妖邪众多,黎九章使了个眼色,诸位同门弟子立马御剑结阵,布下天罗地网。
结界一隅,剑茧璀璨夺目,所罩之处,唯有屈膝跪地的江暮雪。
清隽的少年沉眉低眼,双手环抱着身姿娇小的女孩。
黎九章见柳观春受伤,本想上前搭救,可没等他靠近,剑茧却散出肃清敌军的剑吟,不论敌友,尽数散开杀气腾腾的警告,不允许任何人上前惊扰。
黎九章拧眉不语,但他没有强闯剑茧,毕竟他知道,江暮雪是柳观春的兄长,这对师兄妹一贯情深,有江暮雪相护,他只要负责其他外门弟子的伤情便是。
剑茧之中,江暮雪抬起长指,轻柔地捋过柳观春颊边青丝,别在耳后,又用沾血的掌心,温柔抚摸师妹的下颌,确认她的呼吸。
此情此景,竟温柔到有几分诡谲,让人心生惧意。
一旁被黎九章解救下来的穆康、倪芸彤、王昱风担心柳观春伤势,他们上前一步,隔着剑茧询问江暮雪:“咱师妹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众人都见到柳观春奋勇杀敌的英姿,心中怜惜不已。
听到问话声,也不由转头,投去担忧的目光。
柳观春的善意,众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半大的孩子居然敢持剑保护兄长阿姐,任谁看了心底都软乎乎、暖洋洋,因此,从今往后,柳师妹不是江暮雪一个人的师妹,那是大家的师妹啊!
但江暮雪很明显不领这个情,他凤眸微抬,眼神冷漠阴狠,先前照看师妹的柔情不复存在。只轻轻一抬眸,杀意便迸溅出来,让人觉得颈子一凉。
众人顿感头皮发炸,怎么江师弟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也是,谁不知道这厮是护妹狂魔!谁让他们修为不精,竟着了恶鬼的道……偏偏柳师妹为救众人于水火间,受此重伤,他们身为前辈也确实该感到羞愧……
待江暮雪眼中那股刺骨冷意散去,良久,他才淡淡道了一句:“无事,师妹不过是累了。”
睡一觉就会醒的,他会一直守着她。
诸位师兄姐心知肚明,江暮雪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他们还是不要上前触霉头了,万一真的惹怒江师弟,恐怕他们都会遭他暗杀的!
片刻后,苏无言姗姗来迟。
苏无言与柳观春没有同心咒共感,他是看到此间动荡才紧随黎九章的队伍入内救场。
苏无言瞥一眼昏迷不醒的柳观春,心中怒火暴涨。猫妖的獠牙疯长,飞身上前,冷道:“谁欺负师姐了?怎么回事?”
柳观春可怜兮兮地窝在江暮雪怀中,衣布被鲜血浸透,好在还有气儿在,只是气息奄奄,教人心中难受。
苏无言担心昏迷不醒的柳观春,连她为什么待在江暮雪怀里都懒得问了。
江暮雪没有松开柳观春,他只托住柳观春的腿骨,将她抱得更稳,想了想,又对苏无言道:“这只恶鬼直奔师妹而来,你问清缘由再杀。”
苏无言拥有上一世的记忆,他自然知道情况不对,怎会有人针对凡修出身的柳观春?
前世,柳观春魂飞魄散过一回,苏无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哪里都找不到小丫头,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孤寂与困苦。
不必江暮雪提醒,他也知道事情紧急,在黎九章刚祭出收邪伞时,苏无言已然幻出妖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步杀出。
结界深处,一道黑影破空杀来,没等众人回魂,一只指甲黝黑的手已然嵌进恶鬼的喉骨,戳进皮肉的指甲刁钻地攥住恶鬼的咽喉,直袭它命脉。
霎时间,黑血爆开,剧痛袭来。
恶鬼无力反抗,它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筑基、还未结丹的妖修,顿时瞠目结舌。它明明有几百年道行,却也无端端被此人身上浓郁的煞气震慑,一时动弹不得。
苏无言的猫眸中绿光幽幽,他咧嘴冷笑:“那姓江的小子不让我吃人,可没说不让我吃鬼。你要惹毛了我,当心我让你魂飞魄散,鬼都做不成!”
苏无言的衣襟随风散开,露出肌理流畅的胸膛,恶鬼在那片辽阔的皮腔低下看到了一颗烈火灼灼的妖丹,丹中世界诸妖缠绕,鬼哭狼嚎,竟是一片妖尸地狱。
恶鬼第一次见到这种能够炼妖的妖修,偏偏他和那群道宗剑修还是一伙儿的!
恶鬼顿时吓得瑟瑟发抖,它连连哀嚎:“不是我有心杀柳观春,是、是……逼我做的!”
它刚刚吐露一个人名,偏生诱发了口中禁术,苏无言一阵耳鸣,没能听清它的话语。
就在苏无言意欲低头聆听时,恶鬼倏忽爆体,当场喷出一团漆黑血肉,淋了苏无言满满一头骨血。
苏无言甩甩脑袋,连声道晦气,黎九章看到这一幕,却厉声大喊:“大事不好!竟是有人给它下了言咒,一旦它说出幕后主使的名字,便会引来言灵之主的灵识,爆体灭口。”
苏无言甩去满头黑血,眸光幽暗:“哼,哪只杂碎,竟敢伤我师姐,怕是嫌命长!”
黎九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师妹不过初入道的小弟子,何人会和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为难?倒是古怪……苏师弟放心,此事我定会禀报道宗长老,私自放入恶鬼伤人,意图歼灭我道宗外门弟子,此仇不共戴天,我等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无言懒得听这些牛鼻子老道的承诺,文绉绉的大官话,耳朵都要生出茧子了。
他再度飞回江暮雪的身侧:“把你的剑茧收起来,别逼我一拳打碎!”
江暮雪淡看他一眼,收起剑茧,又将柳观春抱起,稳稳托在怀中。
苏无言看一眼小丫头,知她只是累极睡着了,黑猫难得有几分柔情,压低声音,悄悄问:“怎么回事?小丫头这么废也有人杀她?难不成是冲我来的?我今生没什么魔尊名声传出去啊?”
江暮雪脸色铁青,沉声道:“在前几年就有过一次窥探,想必是同一批人。无论是谁,当务之急便是护住师妹,不教她有任何闪失。”
苏无言难得没吵架,他颇为认同江暮雪的话,片刻后,苏无言从宽大的黑袍中展开手,费劲儿抖了抖,又往掌心划开一刀。
“这样,我牺牲点修为,给柳师姐上个同心咒,如此便能在危急时刻保她一命。”
没等苏无言上前,江暮雪已然
抱住柳观春,迅疾后撤一步。
少年眉眼清冷,衣袂翩跹,不过瞬息,已飞出十里开外。
“你躲什么?!”苏无言暴跳如雷,要不是顾念柳观春还在熟睡,他真要上手打人。
怎料江暮雪薄唇微动,竟是以心念传话,告知苏无言:不劳费心,我已与师妹结下同心咒契。
闻言,饶是苏无言再好声好气相处,此时也难以克制怒火攻心,他额角青筋跳动,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先下手为强?不是说好公平竞争,你竟敢背着我和师姐结契?!”
天呐,谁来评评理啊!他就一天没见柳观春,怎么她连身子都让人缚咒了?要是哪天他没看好柳观春,江暮雪是不是还能私下和人合婚结下道侣契啊?!
此言一出,在场师兄妹连妖邪都不杀了,纷纷转头,惊恐地望向江暮雪——“什么?结契?!道侣婚契?!”江暮雪是人否?咱师妹才十岁啊!!
江暮雪平白被人造谣,心中怒意上涌,他终是忍不住,又御剑冲杀上前。
强悍的剑修御剑而出,单手飞快捏诀,掷出一道金光闪烁的哑咒,狠狠打上苏无言的脸。
“闭嘴!不过是同心咒契,切莫污了师妹清白!”
第50章 青时春桃(一)江师兄的拥抱。……
第五十章
内门大比因此次的突发事件,提早结束了,凡是在屠戮恶鬼一战中有功的弟子,不论成绩,皆破例收入内门。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道宗弟子都心服口服。
毕竟三年时间对于修行的漫长岁月来说,不过沧海一粟,但命灯失效、丧命恶鬼之腹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死劫。他们有命活下来都不错了,谁还想着进不进内门啊?
思及至此,师兄姐们对柳观春的愧怍感更甚了。
见状,倪芸彤拉开一个钱囊,挨个儿收款:“柳师妹昏迷不醒,太可怜了。这样,咱们一人出十颗灵石,凑个钱给师妹买礼物吧。”
话说到这份上,十颗灵石相比生死劫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师兄姐们无处安放的愧疚感有了纾解之法,一个个争前恐后地交钱。
轮到朱燕和白桃,倪芸彤挑眉:“哼,我家柳师妹最良善,她没和你们同行,可见是队伍里受你俩的欺负了!若非师妹挺身而出,你俩早就成恶鬼腹中餐了,赶紧交钱,交双倍!”
朱燕落入恶鬼之手时,吓得肝胆惧寒,即便穆康师兄炸破她的牢笼,朱燕也没敢上前杀鬼。
她记得自己龟缩角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高空之中,柳观春持剑御敌,即便手脚受缚也毫无畏惧……从前她不服气,觉得柳观春怎么人缘这么好?怎么还有一个外擂第一名的江暮雪一直保护她?
但现在,朱燕隐隐明白了,柳观春真心待人,她很勇敢,她值得被人疼爱。
朱燕抿了下唇,从怀里掏出一百块灵石丢进钱囊,随后她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嗳,你给多了!”倪芸彤莫名其妙地看了朱燕一眼,紧接着笑眯眯逼向白桃,“给钱啊,快点!”
白桃没想到朱燕这个最讨厌凡人的灵修都倒戈了,她平常仗着朱燕的家世在外门横行霸道,既然朱燕都向着柳观春,那她自然也没有立场针对柳观春,思来想去,只能心疼地拿出十颗灵石丢进钱囊。
倪芸彤抖了抖钱袋,心里已经想好给柳观春买什么礼物了。
前段时间,她和柳观春下山逛灵市,曾路过一家专制云霞霓裳的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的衣料华贵飘逸,取用薄如蝉翼的鲛纱、灵鹤羽制成,因衣中蕴含灵气之故,不仅可以变幻颜色,还可随着人身幻化,随意变大变小。
柳观春看得两眼放光:“这裙子真好看,还能自己变形,岂不是一件顶十件?”
只可惜霓裳报价太高,竟要三百灵石。
柳观春清点了一下小金库,没舍得用江暮雪赠她的灵石,最终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倪芸彤倒是想给柳观春买衣裳,只可惜她平时开销太大,也有点囊中羞涩。
如今好了,倪芸彤攒了这么多钱,不但可以给柳观春买衣裙,还能给她买许多吃食与点心,师妹一定会很开心的。
倪芸彤还在这里幻想柳观春看到衣裙满脸欢喜的模样,另一边的男弟子队伍,却时不时传来山石爆破的闷声。
倪芸彤皱眉:“穆师兄,他们在打什么?难不成又有邪祟追来了?”
穆康看了一眼,无奈地说:“不是,是苏师弟和江师弟两人……切磋呢。”
其实他俩单纯是为了抢夺柳观春,当众大打出手。
江暮雪一边要护着柳师妹,不让她被苏无言吵到,一边还有御剑揍猫,左支右绌,竟险些落于下风,最终江暮雪脾气上来,直接一剑刺开苏无言的衣袍,杀意暴涨,让猫妖脸上挂了彩。
苏无言抬手一抹,掌心一片猩红,他气急败坏地骂:“靠,江暮雪,你是真想杀人啊?!”
没想到江暮雪竟动了真格,苏无言心头火起,妖相毕露,但看了一眼柳观春平静祥和的睡颜,想到小丫头希望他俩和平相处,还是强行把这股火气压了下来。
他比江暮雪理智,才不和这个疯子计较!
而旁观半天的外门师兄姐看了一会儿,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
他们怕江暮雪一个少年人体力不济,也想帮忙抱柳观春来着,可苏无言单是要碰柳观春,就能被伏雪剑揍成这样……
想了想,还是算了。
毕竟苏无言和江暮雪都快结丹了,没一个好惹,他们是能挨苏无言几爪子,还是能挨江暮雪几剑啊?-
柳观春醒来的时候,天光乍破,满室飘着糕点饴糖的甜香。
柳观春身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不少,除了小腹隐隐作痛,旁的再无大碍。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攥掌中,顺着硬朗的指骨望去,竟是一脸肃容的江暮雪。
柳观春之前意识不清,连自己死死抱着师兄不放的事都不大记得。
只是重伤痊愈后,看到的第一人是江暮雪,令她心中欢喜。
柳观春对待江暮雪,总有种天然的熟稔与信赖感。
“师兄。”柳观春迅速爬起来,膝跪着行了两步,娇笑着靠向他。
听到女孩清甜活泼的嗓音,江暮雪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目露柔色,脸上冰壳消融,声音也温和不少。
“有哪里疼吗?或是哪里不适?”江暮雪屈指,轻轻勾过柳观春被冷汗打湿的乌发,捋至耳廓后头。
柳观春知道,伤者病患总能得到家人的体恤与关怀,因此她对于江暮雪的亲昵之举也没有往深处细想。
柳观春仔细感受一会儿,摸了摸小腹,抱怨:“肚子有点疼。”
江暮雪的指腹轻压上柳观春的腹腔,他闭目凝神,以出窍的灵识静静观察她的周身经络。
柳观春已经筑基,灵域之中灵池扩充不少,水灵根的光华也大盛。疼痛不过是因凡躯吸收灵气过多,冲刷滞涩已久的灵脉却受阻,所导致的灵力逆冲,只要适应几日便无大碍。
“无事,凡修初次筑基,难免会有不适之处,服用几颗凝水丹就能缓和痛感。”
“好,我听师兄的。”柳观春点头应下,她是水灵根,灵气不稳的时候,确实会服用凝水丹丸,镇压紊乱不休的灵流。
江暮雪知她没事,扬袖撤下罩住整间房间的御敌结界。
剑气消散的瞬间,门外的弟子、长老一窝蜂涌进寝房,甚至因动作太大,还有不少人叠罗汉似的倒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忽然冲进来这么多人,柳观春受惊,杏眼圆瞪,她下意识挨向江暮雪,小声问:“师兄,他们怎么了?”
江暮雪看一眼搭在自己臂弯的小手,女孩粉润的指甲揉着他的白衫,抓得很紧。
他安抚地道:“无事。”
倒地的师兄姐们还来不及爬起,先是仰头散布善意,一个个朝柳观春绽开如花笑颜。
笑脸整齐划一,所有人都像是被上了什么傀儡术……此情此景,真是让柳观春惊到脊背的白毛汗都炸开。
室内的气氛空前诡谲。
柳观春抖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钻到江暮雪身后,只探出一张粉嫩嫩的小脸。
“师兄、师姐,你们别这样,我怕……”
还是倪芸彤瞪了道宗弟子一眼,走上前,把手里的霓裳交到柳观春手里。
“观春,之前你与恶鬼一战,救下不少师兄姐,大家都是携礼来探望你的。”
“就是、就是!”师兄姐们从地上爬起来,一个个摸出装在藏宝珠里的礼物,堆到榻边。
柳观春受宠若惊,一边接下礼物,一边甜甜道谢:“谢谢师兄、谢谢师姐!这个芙蓉糕我好喜欢吃的!还有那个疗伤的晶丸很贵吧?师兄你好有钱,居然送我两瓶……”
柳观春从来不和同门师兄姐客气,直接打开藏宝珠,把礼物一样样往里塞。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件倪芸彤送的霓裳,只是这里人多,她没好意思试穿。
柳观春和倪芸彤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根本不用多说,一个媚眼抛过去,倪芸彤心领神会。
等所有人礼物送完,苏无言才幻化出两只猫耳,坐到榻边。
“柳师姐,恭喜你筑基啊,奖励你摸耳朵。”
自从苏无言长到十岁以后,他意识到被人摸耳朵,其实是一件亲密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即便是小丫头恳求,他也义正词严地婉拒了。
今日为了哄柳观春开心,苏无言真是下足了本钱,连毛茸茸的黑猫耳朵都贡献出来。
要知道,猫耳朵的珍稀程度也是分等级的,粉色猫耳看起来最可亲,但摸多了难免会腻,而黑色猫耳则不同,看起来神秘又高冷,能摸到简直就是极品!
柳观春心花怒放,她哪里会错过这个可以蹂躏小猫的机会?
少女杏眸发亮,高举双手就要冲上去。
没等她扑到苏无言身上,腰腹忽然横来一道冰冷的剑气,将柳观春迅速捞回。
柳观春眨眨眼,继续朝前走了两步,然而那道剑影华光大作,百折不挠地阻止她前行。
最终,柳观春一时不防,脚下打滑。女孩没能站稳,冷不防后仰,跌回江暮雪的怀抱。
“师、师兄?”
柳观春仰头,看到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那双淡漠清矜的凤眼。软馥馥的雪松香气将她裹挟,熏得人陶陶然。
江暮雪就侧坐在榻边陪床,柳观春踩上绸被,不慎跌坐到师兄硬邦邦的腿骨上,她忙绷紧了臀骨,一时间如坐针毡。
柳观春不想唐突冰清玉洁的江暮雪,她小心翼翼地磨蹭,意图躲远一点,可没等小姑娘悄无声息地爬起来,纤腰倏忽一紧,少年人结实臂膀已然横来,柳观春又猝不及防被江暮雪揽了回去。
柳观春不免惊讶于江暮雪的强硬,心中纳闷不已,可她却并不认为师兄会有什么冒犯的心思。
他忽然抱她,一定事出有因。
江暮雪和柳观春到底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在场的诸君也没人觉得江暮雪扶住险些摔跤的妹妹有何不妥。
只是,江暮雪困住柳观春后,清寒的目光瞥向目露凶光的苏无言。
“此前苏师弟与恶鬼交战,不慎被鬼血淋头,即便他清理过那些魑魅骨血,但也可能有煞气残留……你初初筑基,又重伤刚愈,这具凡躯脆弱,为防鬼气侵体,还是不要去碰了。”
江暮雪说得有理有据,饶是苏无言再咬牙切齿,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道宗弟子更是如临大敌,忙拉开苏无言,劝道:“哎呀,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小心一些,万一让那些阴森鬼气冲撞了咱师妹可怎么办呢?”
众人都知道柳观春险些丧命,危急关头,是江暮雪用同心咒契护住她的心脉,这才保下她的性命,如今柳观春已经平安醒来,众人如释重负,又怎忍心让这个娇弱的孩子有丝毫闪失?
柳观春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她不想拂同门的好意,因此也不再坚持要摸猫耳。
只是,苏无言都已经被众人拉走,江暮雪的手还纹丝不动,紧紧箍着柳观春。
柳观春困惑地歪头,不免疑心……师兄难不成是被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吓破胆,直到现在仍心有余悸,连放她下床都提心吊胆,唯恐她又出事?
想到这里,柳观春不免失笑:她又不是瓷娃娃,师兄也太小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