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醒(八)原来魂飞魄散……真的很疼……
第三十一章
琉璃鼎陡然爆裂,光华万丈,身为天道神器,其威势自是不容小觑。
冲扫而来的飓风将围困住冰渊的修士掀翻在地,破碎的鼎片挟带风雪东冲西突,如同猛虎下山,驰突向愣神的众人。
明明是赠予世人和平喜乐的神器,可在破损之后,又成了一件足够焚天毁地的凶物,带着势不可挡的天威,势要将所有人碾为齑粉。
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不论是憎恶它的人,还是恭顺它的人,天地都将诛杀殆尽。
唐玄风仰望那如山压来的暴雪,滚滚白浪中隐隐有雷龙翻涌,天穹也因此等异象堆积层叠雷云,这是天道降法,势要诛灭众生!
唐玄风瞠目结舌:“快跑!快跑!”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他已经没空去管杀阵中心的江暮雪了。
就连苏无言也轻挑起眉头,他不像江暮雪那么傻,还待在杀阵里一动不动。
苏无言早早腾云跃起,奔向高处,直冲雷云而去。
寻常修士不敢迎战劫云,生怕自己修为尽毁,可苏无言何许人也?他可是此世最厉害的大妖,区区雷云罢了,有胆子活劈开他的妖身!
然而,就在苏无言躲避风暴雪崩的时刻,一道雷电卷着琉璃鼎的碎片直击向他的眉心。
锐利的碎片划开苏无言的额头,血珠弥散,髓海中如云遮月的禁制缓缓散开,封印解除。
苏无言怔住,他呆呆地摸了摸额头的鲜血,拧眉的瞬间,他想到了小丫头的脸……
是柳观春!
小丫头竟是柳观春?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苏无言的记忆渐渐清晰,他终于记起,天道为了驱逐他这等天生地养的异世大妖,强行在苏无言化妖历劫时封存了他关于前世的记忆。
天道本以为如此一来,苏无言便会变成这个世界寻常的妖邪,哪知他桀骜不驯,竟有毁天灭地之能,异世气运本就持续衰竭,若想维持此世,必须歼灭苏无言。
天道派下天运之女小枣,意图利用系统的帮助,以苏无言异世的记忆蛊惑他,将这位杀气极重的魔尊稳住,哪知苏无言身上妖性太强,即便小枣将其攻略,让此世平稳百年,苏无言也决不会放弃灭世的念头。
就此,苏无言屡次苏醒,屡次灭世,天道只能另辟蹊径,希望能利用剑尊江暮雪的神力,将其斩杀,维持异世兴衰,阻止此世毁灭。
如今,苏无言的记忆回来了……
而他方才亲手将柳观春灰飞烟灭。
小丫头的运气一点都不好,她没能附身命蝶,没能飞出天隙,回到现实。
也是,抽奖运气最好的一次还是“再来一瓶”,就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触发天道的奖励?
而且,柳观春和小枣不同,小枣完成任务,以完好的人身回到自己的世界,柳观春却真正葬身此世。
无论苏无言上天入地,无论他如何摧毁这个世界,小丫头都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苏无言怔在原地,他不知该做什么好。
他想怨很多人,他想把邪火发出来,可他知道……自己便是杀死小丫头的罪魁祸首。
苏无言垂头丧气,他第一次如此无力,他任由一道道雷龙席卷四肢百骸,将他困在劫云之中。
他也想尝尝柳观春所受的痛。
可是,当苏无言低头,目光落在地上卑微如蝼蚁的仙宗弟子,他忽然有了新的生欲。
苏无言冷笑一声,他好像知道这股戾气能用在何处了。
大妖涨开数倍,魔气缭绕,黑猫化魔,以巍峨山身径直压向脆弱的灵修。
嘎吱的碎响,人骨碎裂,血液爆开。
魔尊忽然发难,修士们一边要躲开风暴,一边还要提防妖邪突袭,自是苦不堪言。
唐玄风嘴角溢血,他看到风雪中渐渐走来一抹惊鸿白影。
江暮雪为了抵御神器袭来的风暴,他死守杀阵,耗尽精血,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也变成了霜白,即便成了白发白衫的剑君,他依旧仙姿玉貌,风致楚楚。
江暮雪垂眸,温柔地看了怀中的竹骨剑一眼,随即,他缓步朝山下行去。
唐玄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在刀山血海里煎熬,那么多同门陷入苦难之中,江暮雪怎可舍下他们离去?!他要是走了,他们谁能对敌苏无言?这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吗?!
唐玄风急切地飞去一枚传音纸鹤:“暮雪,你回来!邪魔当道,世间生灵涂炭,你身为济世救民的高阶剑尊,你怎能舍下苍生离开?!”
这只纸鹤传出,总算令江暮雪的脚步一顿。
江暮雪抬头,平静地瞥来一眼。他的雪睫纤长,眼神淡漠无波。
他说:“柳观春也是众生之一,可我……没能护好她。”
所以算了,他并没有仁爱之心,他并不体恤苍生。
他的确生来就无情无欲。
唐玄风没想到江暮雪成了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没等他再说什么,唐婉又急急追上两步,高喊一声:“师兄救我!从小到大,不论我做错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救我的!我不想死,我知错了……师兄,求你……”
没等唐婉说完这句话,一枚剑气凝出的霜柱忽然破风而来,贯穿她的心脏。
刺啦一声。
唐婉的婚服染血,胸口。爆开一个窟窿。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指颤巍巍沾上自己胸前滚烫的鲜血……
隔着漫天飞雪,她绝望地凝视着远处的身影,她至今不能明白,江暮雪为何杀她?为何要为了一个自愿赴死的凡修杀她?
可无人为她解答。
江暮雪挥出一枚冰刃后,又拢袖收回手。
他冷冷看唐婉一眼,不再多言。
男人肩背挺拔,背影孤清,他怀抱短剑,渐行渐远,最终隐没于风霜之中。
留下来的众人看着远走的大师兄,他们浑身颤栗,瑟瑟发抖,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噩梦。
云层深处,苏无言盘腿坐着,他的膝上,堆积了好几颗灵修的心脏。
苏无言一边讥讽地笑,一边逐个儿捏爆血肉。
“怎么连你们的心脏都是红的啊?哎呀,不必不甘心,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道理,不正是你们教给柳观春的吗?”
“所以呢,怕死有什么用?谁让你们打不过我啊。”
苏无言哈哈一笑,他的猫瞳瞬间竖起,再次俯身,戾气腾腾地冲杀而下。
偏偏江暮雪早已离开,修为最高阶的大师兄袖手旁观,世上再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苏无言在这群自命不凡的灵修眼中看到了灭顶的绝望与痛苦,他不由扬唇一笑。
绝望吗?那就好,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柳观春濒死的绝望-
江暮雪抱着竹骨剑来到柳观春住过的小院子。
她曾和他说过,她学不好辟谷之术,她晚上睡觉很冷,所以才会拼命往藏宝珠里塞棉被。
那时候的江暮雪不懂,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柳观春此身并不能和这个世界的灵气相融,就连灵根都是他分植进她的灵域。
并非柳观春不努力,而是连修仙异世都在排挤柳观春这个外来者。
明明迷魂梦阵中,江暮雪那么体恤柳观春,他会驱逐身上寒气再靠近柳观春,会用灵流为她温暖手脚,可偏偏在玄剑宗中,他放任她屡次身受重伤,屡次无助地倒在雪地里。
柳观春从来不哭,她连哭都不敢。
每次江暮雪给予她一点好意,柳观春总要惊慌失措,用所有她能赠予之物补偿他。
她怕还不清,她怕自己没有用处的话,就会被江暮雪舍下。
可他……确确实实舍下过她一次。
江暮雪的心脏酸涩,他终于有了凡人的感知。
他看着狼藉一片的庭院,他知道这是柳观春被蔡长老带进冰渊那日留下的。
她一贯爱干净,会把自己所剩无多的用物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喜欢干净地来,干净地去,就连冰渊那个监牢都被柳观春打理得干干净净,可她没能收拾好自己的寝院。
江暮雪低眉不语,他用术法将这个庭院整理得纤尘不染,他扶好那些被法器打落一地的晒药簸箕,他在竹编的篮子里看到许多干枯的白羊叶、杜月花。
都是一些止疼疗伤的低阶草药。
因为贵重的药材,柳观春买不起,因此她才会每每辰时进山挖药材,晒干了再将其制成止疼的丹丸。
柳观春会吃很多止疼的药,她不怕受伤,可她担心伤口太疼的话,她会握不稳手中本命剑。
那是江暮雪送她的竹骨剑,她很喜欢,她很珍惜,她想要拿稳它……明明柳观春只是想保护好自己,明明她那么怕疼。
江暮雪的胸口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将这些东西尽数装进自己的藏宝珠中,他要把柳观春留下的所有痕迹统统带走。
江暮雪迈进柳观春的房间,他看到正房榻前残留的肉干和水碗、熄灭的炭盆,一时失神。
他意识到苏无言曾幻化猫身,与柳观春共处过一段时间,心中莫名生出一团火。
江暮雪袖中剑气凛然,若非他强行压制,恐怕伏雪剑都要受到感召,剑意出窍,将那些养猫的用物毁于一旦。
但很快,江暮雪难抑的怒火,在看到桌边摆放的剑术心诀时,悄悄熄灭。
江暮雪走近两步,从一摞摞心诀剑法书籍中,信手捻来一本。
书册有翻动的痕迹。
江暮雪看到书页有一寸折痕,压到一半,没敢完全折起来,反倒是塞了一张枯叶夹在其中,充当书签。
他记起柳观春收到心诀时,和他郑重地许诺,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些书籍……原来她真的很珍惜,她连折页都舍不得。
江暮雪呼吸不畅,胸腔沉闷。
他把这些自己馈赠之物,又一样一样收进藏宝珠中。
江暮雪静静地收拾柳观春的衣饰,她穿过的小衣、最喜欢的绒花,还有她劈砍过成千上万次却舍不得扔掉的木剑。
看着这些柳观春用过的东西,江暮雪的心又慢慢变得温热。
至少柳观春很努力在这里生活过,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屋中有法阵冲击的印记,柳观春曾在这里开启过武斗卷轴,她曾执剑入内,等待白衣师兄来指点她剑招。
江暮雪收拾好这些行李,他想离开玄剑宗,可临走前,江暮雪福至心灵,又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
隆冬褪去,已是初春。
屋内窗明几净,风卷纱帘,竹影潇潇,满地都是写意的斑驳树影。
床榻早已被人收拾过,柳观春将被褥铺得很平整。
江暮雪有一瞬恍惚,他仿佛能在这里看到柳观春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
他记起迷魂梦阵,柳观春曾笑着和他描述,她住的地方有很多大山大河,她心情沉闷的时候就去爬山,虽然她不会飞,甚至体力也不好,可当她一步一步爬上山顶,满身大汗朝山脚眺望的时候,柳观春就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这样坚强的小姑娘,偏偏跌在了这个异世里。
她摔得很疼。
这次,是柳观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服输吧?
江暮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
直到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到桌上细颈花瓶压着的一张纸。
他抬指,衔过那张字条。
是极清楚的一行字。
江暮雪扯了下唇角。
他甚至都能幻想出,柳观春是如何端正地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字。
她说:“谢谢你,江师兄。”
她还在字条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柳观春当时很开心,这句话也给了留下来的江暮雪一点的安慰。
即便效果微乎其微。
至少让江暮雪知道,那一夜与他在一起,并没有让柳观春感到不适。
兴许,江暮雪也能从中推断……师妹对他,亦是有一点喜欢的。
如此便够了-
三大仙宗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逃出山门的弟子寥寥无几。
苏无言杀光了人,他坐在高高的尸山上,手中把玩唐玄风的头颅,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
此处风雪寂静,天地安静得可怕。
他单手撑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远处行来一人。
竟是持剑而来的江暮雪。
苏无言警惕地眯起猫瞳,他连笑都懒得笑:“有事?”
江暮雪将那把竹骨剑放回灵域之中,挂着粉鹤的剑穗早已被他摘下,悬于伏雪剑上。
江暮雪结印布阵,风霜吹起他那早已苍白的发尾,手中薄刃泛光,折射出男人一双清寒凤眸。
“杀完了吗?”江暮雪淡然地问。
从他的话中,苏无言听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他冷嗤一声:“怎么?你是故意纵我去杀宗门弟子?就你这样……还当护宗大师兄啊?”
江暮雪:“我不好做弑师叛门的恶徒,有你代劳自是再好不过。”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遍地尸骸,道:“我会杀你,也算是给柳观春一个交代。”
听到江暮雪提起柳观春,苏无言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说:“我没想杀她。”
“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想找到她。”
江暮雪似乎明白,苏无言和柳观春是旧故,难道他也是从那个世界穿越进此世的游魂?
江暮雪记起柳观春说过的那
只名叫“无盐”的猫,他收敛了一点剑气。
“和我说说她。”
苏无言挑眉:“谁?”
江暮雪握紧手中剑,既有不甘,也有沮丧,他抿唇道:“柳观春。”
做过他七年妻子的柳观春。
做过他师妹的柳观春。
江暮雪想知道,他没有见过的柳观春是何等样子。
听完以后,他再杀苏无言也不迟。
从苏无言那里,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小姑娘。
她的家境算不上好,她很勤俭持家,买吃食都会算好折扣再去掐点下单,冬天为了节省电费即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开暖气,但她会烫好热水袋,再把毛毯分给猫盖。
听到这里,江暮雪心中不满:“你不该如此唐突她……”
苏无言:“我是只猫啊!猫不睡床睡哪?!”
江暮雪:“下作。”
苏无言:“……你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趁人之危将她囚于梦阵中,当成自己的妻子?”
江暮雪不语。
他继续听苏无言讲话。
再后来,他知道了柳观春的全貌。
胆怯的、平庸的、知足常乐的柳观春。
即便在其他世界,她也如此鲜活真实。
最终,江暮雪还是出手了,两人在冰渊对战厮杀,但苏无言不知是轻敌还是真的不敌半神剑尊,江暮雪的长刃还是刺进苏无言的体内,硬生生剥开苏无言的魔核。
但江暮雪到底记得苏无言是柳观春的猫,他饶了苏无言一命。
柳观春留下的东西不多,保住她的猫,也算是一种爱屋及乌。
江暮雪离开了玄剑宗,自此之后,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又过了几个月,凡间听说三大仙宗的弟子都死在魔尊苏无言手上,唯一逃出生天的人,竟是那个擅长占星卜卦的蔡长老。
听闻蔡长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早算出自己命里有一劫难,在仙魔大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心生急智,趁机逃离仙山。
也是因蔡长老保命一事流传凡尘,自此之后,卦象术法成了修仙界的香饽饽,专程赶到宗门修行卜卦,测算天命的修士也变得更多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一年。
江暮雪带着她的遗物前往海角的一处仙山。
他根据记忆中的家盖了一座草庐,搭建鲸骨床的时候,即便只有一人住,他也制了一张双人床。
江暮雪将那只粉鹤摘下来,放置床榻的里侧,即便他已是半神之身,无需睡觉补眠,他也会如同凡间夫妻那样,夜里熄灯入睡,陪伴柳观春的遗物-
柳观春死后的第五年。
江暮雪四处远游,降妖伏魔,终于找到了那一块能够聚魂凝气的灵玉,他根据传说中的指示,将修士之血滴落于灵玉之上,以此来重塑亡者魂魄。
然而灵玉感受到粉鹤上的气息,只用幻影制造出一个柳观春的虚像。
小姑娘笑着靠近,同江暮雪说:“师兄,我回来了。”
她的神态样貌都与柳观春一模一样,可江暮雪有“破妄”的神技,他知道眼前的幻影不是他的妻子。
江暮雪闭目,挥剑相向,击碎了这一重幻影。
他不需要制造一场幻梦,或是重塑一个替身来安慰自己。
谁都无法代替柳观春。
自此,江暮雪也明白了,柳观春真的魂飞魄散了,她没有气息、没有魂魄留下,她无法重生,她真的回不来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十年。
江暮雪还没有放弃复生妻子,他背着一口梨花木雕琢的小棺材上路。
棺材涂了粉漆,他记得柳观春说过自己喜欢粉色,江暮雪希望她一直开心。
江暮雪背着亡妻的遗物,四处云游,打听复生术法。
他甚至遇到了转世投胎的桃娘和剑君。
一双小孩不知为何没有喝下孟婆汤,远远看到江暮雪,一个上前打招呼,一个吓得急忙躲到剑君身后。
“道友,别来无恙?”剑君只是一个十岁的小郎君,他的身量比江暮雪矮小太多,只能仰头看他。
桃娘在剑君身后瑟瑟发抖,她大声辩解:“我们、我们转世成人了,你不能杀我们!”
江暮雪没有和桃娘说话,他只垂眼看剑君:“不算太好。”
剑君一看江暮雪一头银丝,眉心已经凝结剑尊剑印,身后还背着一口棺材,便知他这些年过得很是伤情。
剑君长叹一口气:“你身后带着的,可是那位小姑娘?”
江暮雪不说话。
不得不说,看到剑君和桃娘还有转世成人的机会,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羡慕。
过了一会儿,江暮雪说:“她魂飞魄散,还有没有重回人间的机会?”
这句话倒是让剑君也有几分诧异了,剑君为难地道:“肉躯消散,倒是可以用魂魄来塑,倘若一个人连魂魄都没有了,那真是回天乏术。此等无上神通,想来也只有天道能够施展……”
江暮雪仿佛被人点醒,他想兴许还有一法能够复生柳观春。
不论柳观春留在此世,还是回家,她都应该好好活着……这样热爱生活的小姑娘死在异世,实在是太可怜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二十年。
江暮雪想到如何寻到天道,唯有渡劫飞升,或是修士大能陨落,方可窥见天谕。
于是,江暮雪带着那口棺材回到了绝情崖,他已是世间修为至高者,若他自戕陨落,必能引来劫云。
江暮雪以半神之血制出一个罡风凛冽的杀阵,他被束缚其中,细细感受那些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无数锋锐的戾气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吸食他的修为。
而江暮雪手中紧握那颗苏无言留下的魔核,擎等着陨落的一瞬,再捏爆魔核,污染异世的灵气源头,祸乱三界。
彼时江暮雪已经陨落,天道不得干涉世间因果,所以才会寄希望于气运之人身上。
届时,魔气笼罩三界,它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世被妖魔吞噬,走向灭亡。
除非天道能培养出另一个无坚不摧的半神剑尊,再让这位修士杀尽天下妖邪,助世间灵气恢复如初。
可是,世上灵气稀少,唯有生生不息的魔气,它如何能再培养出一个修仙大能杀尽妖邪?
天道通晓人心,如何不知江暮雪所思所想?
怎么连他这样纯善的正人君子也堕落了?
劫云被大能的气运吸引过来,一只粉鹤自天空坠落,悬于江暮雪额前。
是天道在问他:“你想做什么?”
江暮雪忍住胸腔弥漫起的痛心切骨之感,他凝视这只粉鹤,道:“我知异世的地脉里生着一棵散发灵气的天地树,此树也是此世的根基。我早已将魔核深埋树中,只待我捏碎手中魔石,另一颗魔核也会随之爆裂,污染灵气。届时,三界只生魔气,不育灵流,便是你再有神通,你也无法造出另一个救世的剑尊大能。”
天道没料到江暮雪今日陨落,其实是声东击西之策。
是天道疏忽,竟让江暮雪寻到了天地树!
眼下情况危急,便是天道及时转移地脉树,恐怕它也来不及阻止江暮雪污染灵源。
三界不生灵气,那么此世便只剩下灭世的结局……天道怎可能甘心让江暮雪
将小世界摧毁?
天道:“你想要什么?”
江暮雪知道,这是天道妥协了。
他能把握的只有这一刻,这一瞬,他说:“我要让柳观春复生。”
天道:“她已经魂飞魄散了,我无法更改此世的规则。”
江暮雪沉眉:“那便算了。”
柳观春死了,那他好像也没有存活的必要。
说完,江暮雪竟紧握掌心魔石,意欲与天地树同归于尽!
天道自然知道,它眼下需要稳住江暮雪,决不能让天地树染上魔气。只要稳住这一刻,事后它想诛灭江暮雪的机会很多。
天道:“时空恒定,我无法复生灭魄之人,至多只能帮你逆转时空。但柳观春在此世消亡,到了她灭魄那日,她还是会死。除非,有人与她换命,重塑她的命格。”
江暮雪抬眸,平静地盯着远处的虚无境界。
他问:“何为重塑命格?”
天道:“换言之,我可以利用你陨落的仙骨,替她塑造飞升之命。她一心想回家,我也能帮你送她回去。只是,即便逆转时空,让一切故事重置,在你飞升那一日,你的仙骨仍会被柳观春所夺。”
“她成了飞升之人,而灭魄的命运则落到你身上。江暮雪,你会从此世消亡,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江暮雪试想了一下那个结局。
他不但能再见到柳观春,他还能让她心愿得偿,如此倒也不错。
于是,江暮雪明知天道起了杀心,它利用柳观春,故意诱江暮雪赴死,但江暮雪也欣然应允。
“好,以我死,换她生。”
他没有异议,这样就很好。
江暮雪是心甘情愿替死的。
待天道逆转时空之时,江暮雪总算交出手中魔石……
世界会回到原点,柳观春也会重生。
只是在江暮雪飞升剑尊那日,便是他的死期来临。
江暮雪凝望风云变色的天地,他轻轻掖去嘴角的血迹。
他其实并不能保证魔核定会污染天地树,他不过是从苏无言口中得知,天道想要守住这个小世界。江暮雪起了私心,他意欲以此赌命,换柳观春一个新生。
幸好,他赌赢了。
只是,应该没有下一次了,因为天道威严,它不允许自己第二次受骗。
江暮雪竟敢瞒天,他必死无疑了。
逆转时空的齿轮开始转动。
江暮雪献祭仙骨,赠予柳观春,如今的江暮雪已是死躯,他感受到骨血一寸寸分离,血肉消散空中,他化为骷髅白骨……
他忍受这些苦难,感知这些痛楚,他的视线陷入昏暗,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堪。
江暮雪丧失五感,完全被摒弃黑暗里。
江暮雪一动不动,彼时的他,心里在想:柳观春,原来魂飞魄散……真的很疼啊。
第32章 小猫(一)师兄在帮她试毒吗?……
第三十二章
“主人,主人,你快醒醒!”
“主人,我是天道派来辅佐你的攻略系统小玉,迟了这么久才找到你,实在抱歉!”
柳观春的髓海一阵吵闹,有稚气孩童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唤她醒来。
柳观春自一片灰暗的境界睁开眼。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亭台楼阁,白墙黑瓦,她竟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冷清的宫殿。
柳观春摔在一棵茂盛的松树间,她撞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拍手拂去头上沾满的雪絮。
可就在抬手的一瞬间,她惊讶发现,她不但活过来了,这只手还变成粗粗的萝卜丁,俨然是四五岁孩童的样子。
难道她穿进其他人的身体了?
就在柳观春打算慢吞吞爬下树一探究竟的时候,髓海里的声音又传进她的耳朵。
小玉:“不不,主人你误会了!你是重生啦!很抱歉,我这么迟才找到你,不过也不算晚……我们的任务很急迫,要赶在玄剑宗掌门唐玄风,将江暮雪带走之前,先一步救他出宫!”
柳观春被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吵到脑子疼,她理了理思绪,问:“等一下,我没明白。你说你是发配任务的系统,对吗?”
小玉骄傲地道:“当然,我可是辅佐过二十八个修仙女主完成任务的王牌系统,天道特地派我来帮助主人完成任务,可见天道对你的厚爱!”
听完,柳观春却不急着跳树了,她伸手拍了拍树枝上的雪,盘腿坐下,用心念与小玉对话:“我帮助你完成任务,有什么好处吗?”
小玉:“主人只要完成主线任务,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柳观春在异世吃了太多苦头,她确实很想回家。可是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难道她的残魂没能附身到命蝶身上,所以无法回家?
但现在,系统小玉说,只要她好好完成任务,还会有回家的可能。
柳观春心下了然,安了心,她又问:“什么是主线任务?”
小玉原本还在忐忑不安,但没想到柳观春这么配合,也不用它想一堆好处来讨好小姑娘了。
小玉高兴地说:“我们的任务是攻略江暮雪,再帮助江暮雪飞升,登上半神剑尊境,杀尽世上邪魔!”
柳观春眨眨眼:“大师兄上辈子就已经登上半神剑尊境了,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大师兄应该也能飞升吧?况且……唐婉师姐才是大师兄前世的道侣妻子,你拜托我做这种事,倒不如去找唐婉更快捷一点。”
小玉:“可你才是穿越进此世的气运之女呀,天道要送你回家,自然只能由你来推动这个剧情发展。”
柳观春:“所以任务只需要我帮助大师兄登上半神剑尊境界吗?”
小玉有点为难:“我想,可能……还有包含‘攻略江暮雪’这项任务。”
柳观春:“……”
这个任务倒有些耳熟,她前世最开始与江暮雪的相遇,是不是也奉了掌门唐玄风之命,进入迷魂梦阵中解救师兄?
柳观春一贯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既然重生了,那就先想法子好好活下去。
闻言,她也只是轻叹一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师兄现在人在哪里?我应该怎么找到他?”
小玉见柳观春接受得这么快,当即欢喜地道:“主人,我们现在身处殷国,江暮雪是殷皇第七子,他在凡间的名字是江玠。再过几日,殷国会有大妖出没,唐玄风会带领宗门弟子来殷国降妖除魔,为了防止江暮雪被唐玄风带走,我们要快点行动!”
柳观春:“我现在几岁?”
小玉犹豫:“五、五岁?”
“师兄呢?”
“七、七岁?”
柳观春微微一笑:“所以,你是想让一个五岁的女孩去解救一个七岁的男孩,并且携手逃出危机四伏的皇宫?”
小玉浑身颤抖:“好、好像任务是太难了一点。”
在和小玉说话的期间,柳观春已经尝试在丹田聚气凝神,可她发现,她这具身体莫说筑基了,竟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这是真真正正的一具凡躯。
也是,这个年纪,她还没学会修炼呢。
柳观春有点丧气。
倒是小玉运用微末的灵力,从柳观春身上佩戴的那只荷包拽出一张黄色符箓。
“此符能帮助主人变幻形态,不过化形术法至多只能维持三天,还请主人尽快想到救江暮雪出宫的办法。”
柳观春接过黄符,心中想着江暮雪抱过的那只长毛猫。
砰的一声,烟尘四起,小女孩转眼间变成了一只玉雪可爱的长毛猫。
柳观春压低前爪,翘起猫臀,伸了个懒腰。
没等她昂首挺胸继续朝前走,一转头,竟和廊庑底下的一个跽坐于地的小公子对上了眼。
柳观春蜷缩起猫身,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孩子。
他穿着一身松霜绿的软袍,乌发由一根朴素的玉簪束着,眼睫毛既浓长又卷翘,唇红齿白,秀致非常,眉心一颗猩红观音痣,更衬得他犹如香案上供着的观音小童画像。
柳观春在他的脸上看到江暮雪的雏形。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江暮雪生来就有神像,眉心竟
点着一粒红豆似的观音痣?
柳观春愣在原地,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
她想到小玉派下的任务,她必须引导师兄飞升,然后再找到回家的路。
思及至此,柳观春三两步跳向江暮雪的腿侧。
她没敢靠近,很乖顺地仰望江暮雪。
许是生来对师兄就存着一种敬畏感,即便柳观春变成了猫,她也不敢造次。
至少要等江暮雪主动。
但江暮雪不知是生性冷淡,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他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薄情寡欲的样子,轻扫小猫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江暮雪挺直肩背,手中握笔,在纸上抄着经文。他的指骨被冻得通红,甚至生出了冻疮,手背还有几处抓挠的痕迹。
天寒地冻的冬日,廊庑底下连个炭盆都不燃,可江暮雪却还是死脑筋地跪坐在此处,认认真真抄经。
柳观春看到桌案左侧还有许多张一模一样的经文,她基本可以断定,江暮雪被人罚抄经文,那人来头很大,连皇子都敢开罪,特地命宫人冷待江暮雪。
许是见江暮雪的衣衫单薄,冷得肩头轻颤,柳观春于心不忍,她思来想去,还是轻轻勾住了小郎君的衣袖。
衣袍骤然牵动,江暮雪手下的纸张都差点染上一笔重墨。
江暮雪偏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师兄以为她饿了。
柳观春想,师兄一直没有正眼看自己,可他却暗地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吗?
师兄果然无论何时都这么温柔啊。
待江暮雪侧身的间隙,柳观春扒拉他的衣袍,小心翼翼窝到他的怀里。
她现在只是一只能给人取暖的小猫,轻浮一点,师兄应该不会怪罪吧?
江暮雪没有怪罪,他只是脊背一僵,愣在原地。
小郎君骤然绷紧膝骨,柳观春躺得有点不舒服,她忍不住翻身打滚,结果没能控制微胖的身子,冷不防肚皮朝上,摇摇欲坠,没能翻过来。
虽然她现在是一只没那么多廉耻心的小猫,但柳观春骨子里还是有小姑娘的矜持……她意识到作为不着丝缕的小动物,她仰面躺着的动作其实有点僭越,也不知这样摊开肚子的姿势算不算一。丝。不。挂。
想到这里,柳观春的耳朵都要红了。她急得蹬腿,意图翻身。
但没等她重新趴回师兄的怀里,已有一只泛凉的手伸来,轻巧将她捞正了身子。
柳观春松一口气,意识到那只手的主人是江暮雪。
她乖巧地匍匐于江暮雪膝上,惊奇发现,师兄做完好事,竟看都不看她一眼。
咦?可是在柳观春的印象中,师兄明明最喜欢猫了啊?是她不够可爱吗?怎么会有人能忍住不撸猫呢?
柳观春觉得自己作为一只乖巧懂事尚且还算喜人的小猫,今日有点颜面尽失。
庭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江暮雪不知为何,忽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怀抱起小猫,快步奔进寝殿。
江暮雪将柳观春藏进被褥里,认真叮嘱她:“不要出来。”
柳观春很听师兄的话,她老老实实趴在厚重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隔着一层软被,她听到几个宫人笑着对江暮雪道:“今日贵妃娘娘受到惊吓,被邪祟缠身,听闻七皇子生来便带阴时煞气,身上血气能够驱逐世上任何妖邪。如今母亲病重,殿下自要为娘娘分忧。”
江暮雪的生母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便死于难产,九尾妖狐幻化的皇贵妃忌惮江暮雪身上异象,故意将他讨去认在膝下。
江暮雪名义上的母妃是皇贵妃,他既为人子,自要尽孝。
江暮雪冷道:“我知道了。”
他跟着宫人走出门去,殿内没了人声,变得空荡荡的。
柳观春思来想去,还是钻出被窝,小心跳上屋檐,跟在那群宫人的身后。
很快,她便知道了这些人如何利用江暮雪驱煞,他们竟是取刀割开他的腕骨放血,再用火焚烧除魔符箓,混入血水中,供予皇贵妃饮用。
柳观春前世好歹也是修行多年的修士,她如何看不出,那位美艳动人的皇贵妃分明就是个盘踞深宫的大妖!
她哪里是要江暮雪驱邪,分明是想利用剑骨天才的精血,滋养自身修为。
不行,师兄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柳观春为江暮雪打抱不平,她不希望师兄受到丝毫伤害。
柳观春自知自己现在实力微弱,她不但保护不了江暮雪,还可能连累他。
于是,柳观春转身跑回寝殿,再度钻回被窝里。
一个时辰后,江暮雪总算回到了寝宫。
柳观春抖动猫耳,听到门窗上闩,烛光亮起的响动。
犹豫片刻,她将圆滚滚的脑袋顶出软被。
柳观春抬头,迎上一双清冷的凤眼。眼尾上挑,墨眸深秀,明明师兄才七岁,不知为何,还是让柳观春感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她不由低下头,后退半步。
很快,一碟烘烤的肉饼递到小猫面前。
炉子里刚烤出来的肉饼油润喷香,柳观春饿了整整一天,倏忽闻到饼香,不由馋得垂涎欲滴。
江暮雪坐到榻边,小心掰饼,他刚要递给小猫,却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指,抵在了柳观春的唇上。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柳观春的口鼻,她被两根指头推到床榻深处。
“等一下。”
江暮雪拦住她进食的动作,率先将饼塞进口中咀嚼。确认没毒以后,才将剩下的肉饼推给柳观春。
“吃吧。”他竟与一只猫分食晚餐,也不嫌脏。
柳观春一边吃饼,一边后知后觉回想方才的事——师兄在帮她试毒吗?
第33章 小猫(二)“我去接师妹。”……
第三十三章
柳观春忘记了她现在才五岁,即便变成猫,也是一只年幼的小猫,她吃不下很多食物。
一个肉饼吃完,柳观春已经半饱。
柳观春吃饱了就困,刚想趴着,就见江暮雪目光沉静地盯着她。
柳观春不由呆住,想问怎么了,又记起自己不能讲话。
双方对峙,气氛诡谲。
但很快,江暮雪拧干了沾水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帮柳观春擦嘴、擦爪子。
柳观春不免想,原来是师兄爱洁。
殿内很是僻静,唯有烛火爆花的碎响。
柳观春享受师兄的照顾,她伸了个懒腰,作势又要躺下。
可她发现……江暮雪居然还在盯着她。
难、难道师兄不喜欢猫睡在床上?
柳观春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她作势要往床下跳,可跃到半空,又被江暮雪捞了个满怀。
柳观春两只猫爪攀在师兄伶仃的臂骨上,心中困惑不已。
“不必下床。”
江暮雪对小猫说完这句,又把她放回床榻里侧。
不仅如此,他还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粉缎的巾子以及软毯。
江暮雪将其折叠成豆腐块,放置于枕边,示意小猫爬上去。
柳观春愣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踩上软垫,脚底软绵绵的,踩起来好像踏在云上。
柳观春高兴地趴下来,闭眼准备入睡。
可她五感敏锐,还是感到一道锋锐的视线于虚空刺来,简直如芒在背。甫一睁眼,果真看到江暮雪不睡,就睁着一双清寒凤眸,死死盯着小猫。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师兄在想什么了。
柳观春又要爬起身去哄人,但江暮雪像是洞悉她的意图,薄唇轻抿,也躺了下来。
柳观春趴回原处,和枕边的江暮雪面对面看着。
这样一看,柳观春不觉得师兄通体气派骇人,反倒见他脸色苍白,唇瓣微红,有种脆弱的病美人之态。
柳观春只看一眼,没敢多看。
即便江暮雪如今只有七岁,柳观春也不大好意思和他同床共枕。思来想去,她只能看向别处,譬如江暮雪那只已经用白布包扎好的手腕。
伤口隐隐有血渗出,嫣红如梅,很是刺目。
柳观春见状,竟是霍然起身,朝前一跃,靠近江暮雪。
她低头嗅着血迹,着急地用脑袋去顶江暮雪的手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暮雪的手背骤然触上一片软滑的毛,他迅速睁眼,墨瞳里的恍惚神色散去,顷刻间变得柔和。
他说:“我不疼,你不必担忧。”
见小猫还在看他,江暮雪只能起身去找药箱。他住在冷宫之中,受伤也无人看顾,跌打损伤实属常事,自然备下了许多药品。
江暮雪当着小猫的面解开手上布条,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即便将药粉撒上狰狞的伤口,任由刺激的药物侵进伤口,仍面不改色。
柳观春看着这一幕,不免有点心惊。
江暮雪明明贵为皇子,可他小时候过得也并不好啊。
夜里睡觉的时候,柳观春被一阵床榻间的翻动声吵醒,她借着月光望去,看到江暮雪
陷进梦魇里,满头汗湿,双手隐忍地紧握成拳,口中碎碎呓语。
她蹑手蹑脚爬过去,想要安抚江暮雪。
等柳观春蹭到江暮雪的手的瞬息,男孩忽然展臂,往旁边顺势一捞,柳观春就这么被他当作软枕,搂进怀里。
抱住小猫的江暮雪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终于安静下来,柳观春挣扎一下,没能成功,她索性也认命,倒在师兄怀里睡着了。
天光熹微,寝殿内雾蒙蒙一片。
江暮雪自可怖的梦魇中醒转,睁眼一看,一只软乎乎的小猫正趴在他的胸膛睡觉。
小猫很可爱,软滑的长毛,平缓的呼吸,肉垫是粉色的,放松时,双爪还会张开。
他不敢搂她,也不想惊醒她。
窗外,枣树被冬风吹得簌簌作响,树影婆娑,映在青石砖地。
江暮雪放任自己平躺着,他难得感到安心。
柳观春睡饱了以后,忍不住舒展身子,猫爪开花,四肢上仰,冷不防顺着师兄的胸口,咕咚滚到床榻上。
柳观春摔懵了,没等她爬起来,一只削瘦的手已经覆上她的脑袋,像是想要帮柳观春止疼,江暮雪温柔体贴地揉了揉。
柳观春克制不住猫的天性,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她觉得这种情况极为羞耻,但料想师兄完全不知道猫身底下是他的师妹,倒也勉强将自己说服了。
江暮雪不能在寝殿久留,他给柳观春留下水和吃食,临走前认真叮嘱她:“不要乱跑。”
柳观春抖抖耳朵,没敢点头。
可江暮雪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见她老老实实钉在床上,这才安心离开。
柳观春确实没有乱跑,屋内窗帘拉开,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她一边躺着晒太阳,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将江暮雪带出皇宫。
柳观春有任务在身,她又不是真的猫,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屋里。
于是,柳观春决定外出窥探敌情。她悄悄顶开窗户,沿着窗缝,四肢迅捷地爬出了冷宫。
柳观春沿着房檐漫步,东张西望,总算在御花园旁的学舍里找到了江暮雪。
偌大的学舍,坐满了衣裙华贵的皇子、公主。
一共九个位置,其余八个都坐满了人,唯独一张桌案空空荡荡,还被旁人堆放了两三个书袋占着桌面。
直到江暮雪清瘦的身影出现于人前,那群小孩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个个惊慌失措,轰然散开。
小公主捂住眼睛,躲到皇兄的身后,而大一点的皇子则抽出驱邪的桃木剑,指向江暮雪。
“你来做什么?”
江暮雪不回答,他只是轻轻扫开桌案上不属于自己的书袋,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正,意思是他也会在此处听课。
江暮雪受人冷待,又因他被人误会为天生阴命,诸邪附体,无人敢同他亲近,甚至连帮忙拿书箱的宫人都没有。
但江暮雪神色淡淡,毫不在意。
他拿出那一卷罚抄的经文,准备待会儿递给教习的太傅。
兄弟姐妹们还在窃窃私语。
“不是说不让他来听课了吗?”
“想来是昨日帮贵妃治病,所以得到父皇的恩典吧?”
“我母妃说,他身上招阴,身后跟着鬼,绝不能和他对视……”
“我害怕,皇兄,我要回宫。”最小的妹妹已经呜呜哭起来。
见状,最得弟弟妹妹倚重的大皇子走向江暮雪,对他道:“七弟,你身上……不大好,留在这里,会吓到九妹的。她前些日子刚被邪魅吓落了魂,烧了好几日,白星道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她招回魂魄,你应该也不想害她再次生病吧?”
大皇子的话语气还算温和,但内里的排斥意味显而易见。
江暮雪不作声,他静静坐着没走。
三皇子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有了火气,他和九妹一母同胞,自是要为妹妹出这个头。
见状,三皇子只能一脚踹开江暮雪的桌椅,冷嗤:“让你滚呢,还不滚?”
江暮雪看他一眼,只将手中罚抄的经文递给大皇子:“劳烦皇兄将这些经文转交给太傅。”
他没有再留,转身离开了学舍。
柳观春看到这一幕,她趴在檐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难怪江暮雪平时一直留在冷宫,原来是宫里也没人欢迎他。
柳观春想要给仗势欺人的三皇子一个教训,等三皇子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柳观春快速踢了一脚树枝,落下一堆厚厚的雪,直接将三皇子埋到成一个大脑袋雪人。
“是谁?!谁敢算计我?!”
小黄门吓个半死,急忙拉出三皇子,“回殿下,是一只野猫作祟……”
柳观春看到三皇子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心里解气,她冷哼一声,三两步跑回了冷宫。
然而,就在柳观春跳回寝宫游廊的时候,她看到江暮雪面无血色地从寝殿踏出,撩袍奔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柳观春看着肩覆霜雪的小孩,看着他在雪中奔波,意识到师兄可能在找自己。
就像柳观春从前渴望朋友那样,孤立无援的江暮雪也渴望有人陪伴。
柳观春昂首阔步朝江暮雪跑去,朝他大声喵了一下。
听到轻柔的猫叫声,江暮雪心中的惶恐不安渐渐消散,小男孩蹲下身子,小心抱起小猫,把她带回了寝殿。
刚进屋,柳观春就闻到一股烤肉香……她定睛望去,有梅菜扣肉、红烧猪蹄膀、烤鱼!冷宫的伙食这么好吗?居然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江暮雪准备得细致,全是煮熟的菜色,柳观春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认出她是一只猫妖了……
但江暮雪不说话,只闷头为她夹菜,挑鱼刺,把肉都堆在她的猫碗里。
柳观春做贼心虚,她闷头吃饭,甚至有些受之有愧。她没能帮师兄脱离苦海,师兄倒是全不在意,还体贴地关照她。
柳观春忍不住在脑海里询问小玉:“既然你是攻略系统,那你能看到被攻略者的好感度吗?”
柳观春是初次进行任务的攻略者,她一直不召唤系统,都要把小玉急死了,幸好柳观春终于发问了,小玉得意地道:“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主人,大事不好。”
柳观春:“怎么了?”
小玉大惊失色:“江、江暮雪的好感条怎么是加密的?!”
柳观春:“……”
小玉:“不可能啊!我甚至连其他隐藏配角的好感度都能看到,怎么偏他是加密的?”
柳观春:“兴许师兄法力高强?不过他应该还没有筑基吧?没关系的,师兄为人柔善,即使看不到他的好感度,我也可以尽力讨好他,和师兄搞好关系!”
柳观春对此信心满满,毕竟上辈子她没有那么讨嫌。
但小玉却隐隐不安,江暮雪怎么和它从前见过的那些任务男主角不一样啊?
它忍不住借助柳观春的眼睛窥探江暮雪,然而只这不经意间瞥去的一眼,竟也被江暮雪察觉。
小皇子那双漂亮的凤眸睥来,其中冷色,如古井般清寒无波。
惊得小玉浑身打颤……她怎么觉得江暮雪竟还残存窥探万物的神识?不然一个七岁小孩哪来那么重的神威?
白天,江暮雪时常被皇贵妃叫去作陪,但夜里回来,又带回了满身的伤。
柳观春看着师兄伤痕累累,心中着急,可让她一点术法都没有习得,想要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带走江暮雪,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柳观春决定用剩下的火符、风符搞出点乱子的时候,宫中先一步出了事。
宫闱之中竟有大妖出没,接连吃了好几个宫女,闹得人心惶惶,就连皇帝也紧闭殿门,派人去请仙门中人入宫降妖除魔。
坤宁宫也遭到妖魔
波及,据说皇贵妃命丧于妖狐之手,一时间宫人四散,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唯有铜灯、桌案摔地,狼藉一片。
九尾妖狐被仙剑诛杀,逼进黑峻峻的寝殿。她身受重伤,妃子服饰褴褛破损,身后九条狐尾在空中无力地游动。
皇贵妃俯身,单臂撑着红木食案,一张妖冶动人的美人脸抬起,竖瞳里尽是浓郁的血气。
她不由勾唇冷笑:“七皇子,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妖狐面前,立着一名七岁的男孩。
正是江暮雪。
他明明还不曾筑造灵基,却能手中飞速结印,随着口中念咒,降魔符箓一页页从他袖中翻出,旋成一圈金光璀璨的阵法。与此同时,江暮雪还并指召剑,唤出本命剑御敌杀妖。
伏雪剑凝霜爆开,飞雪受到感召,连同夜穹张牙舞爪的惊雷,一块儿涌进门扉大敞的宫殿。
一记灼眼的雷电,照亮了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侧脸。
伏雪剑臣服于如此弱小的孩子,它在宽阔的大殿中幻化成无数把锋芒逼人的光剑,紫电清霜的刃尖直指妖狐,就此杀气毕露,盘踞于江暮雪足下,将其护在阵心之中。
剑阵之中的孩子虽有一副青涩眉眼,可他眉心红痣灼灼,艳若桃李,竟是一具天地钟情的剑骨神躯。
江暮雪悟道不过三日,便已学会如何引气入体,驱动灵流。
九尾妖狐也算是数百年的大妖,她在凡尘游荡多年,因法力高强,鲜有对手。
她看中江暮雪这具生来便诱人垂涎的灵躯,本想着在他入道之前先将他的骨血蚕食,哪知江暮雪还有这等神通,竟能无师自通,入得道门。
眼前的孩子不过七岁,却已有灭妖杀势,令皇贵妃心惊不已。
“你……你是何时入的道门?”
江暮雪睁开眼,漠然地道:“此身不曾入道……不过利用术法降妖绰绰有余。”
皇贵妃听到他的话,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江暮雪实力超群,是她受了算计!
皇贵妃想到前些日子饮下的血,她瞠目结舌地道:“难不成,你将降魔咒施于血中,才会令我在月夜显形?!”
若想腕骨流出的血液具有降魔之功效,便要以肉身为宿体,在丹田布阵。
此招阴狠无比,常有低阶修士不敌大妖,在死前负隅顽抗,就会将降魔咒施加在肉。身之中,待大妖嚼食猎物骨血,再趁机与大妖同归于尽。
这一记招数不仅仅险恶,修士还得承受灭顶的痛楚。
可皇贵妃没在江暮雪脸上看出丝毫端倪,真不知他年纪轻轻怎能忍痛至此地步!
皇贵妃自知死期已至,她凄怆一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心硬的很。”
可江暮雪已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手中结印,身后剑阵嗡鸣不休,杀气弥漫,剑光如潮涌至。
江暮雪以微薄灵力绘出进攻剑法,隔空指点伏雪剑诛杀妖邪。
因他此身不曾筑基,暂时开不了灵域,只能信手握来一剑,如同凡人剑客一般以蛮力斩妖。
好在伏雪剑天生神力,又与江暮雪配合多年,不过几个剑阵打下去,皇贵妃便被一把硕大无朋的光剑贯穿了妖身。
长剑削铁如泥,直刺狐妖灵台,锐不可当的剑气霎时间撕开妖邪,直取皇贵妃体内魔核。
九尾妖狐裂为粉末,江暮雪不过扬袖一揽,将那一枚魔核收入囊中。
他不能吞噬魔力,因此只将妖邪内丹喂给伏雪剑。
伏雪剑得意地笑:“啧啧,这种时候还得看我吧?”
若非伏雪剑在主人陨落时一同跌进天隙,恐怕江暮雪重生后还得不到它这把神剑呢!
江暮雪低眉不语。
他细细思索这几日的见闻,心中有数。
前世,他与天道做交易,想要复生早已魂飞魄散的柳观春。
然而,彼时的柳观春没了魂魄,她已在三界中消弭无踪,即便江暮雪想以仙骨换她命格,柳观春也没有魂魄或凡躯可以承接仙骨。
因此,天道同意将时空逆转至柳观春还活着的时空,如此一来,江暮雪便能完成换命之诺。
待江暮雪飞升为剑尊,待他仙骨重塑的时候,他的换命机缘便开启了。
江暮雪会将自己的仙骨,植入柳观春的凡躯。彼时,命运交替,他则受到天道惩戒,代替柳观春行灭魄之运。
如此,柳观春飞升为神,天道就能趁机为她打开回家的路,将她送出天隙。
也就是说,江暮雪登上半神剑尊境界之日,便是他丧命陨落之时。
唯有江暮雪飞升,柳观春才能平安回家。
至此,天道除掉心腹大患,他不会再忌惮江暮雪生出灭世堕魔之心,亦能守住这个小世界的气运。
稳赚不赔的买卖,难怪天道答应得这么爽快。
江暮雪收起剑阵,他在除妖之后,才敢露出一丝疲态,喉头一阵腥甜,侧头咳出一口鲜血。
江暮雪忍痛,他平静地擦干嘴角的血迹,就着一盆用来洗漱的水,缓慢清理了手上血迹。
伏雪剑看到主人难得有这么羸弱的时刻,心中有些发闷。
按伏雪剑的想法,反正唐玄风那老头也来了殷国,跟着他回到玄剑宗继续修炼好了。
可是,这个计划却被江暮雪一口否决,他今生不会再回玄剑宗了。
不回玄剑宗,难道要去那些没名没姓的小宗派?江暮雪前世可是闻名天下的仙宗第一大弟子啊!他这样的剑骨奇才非要跑到小门派撑门面,多憋屈呢?
江暮雪不理伏雪剑。
见状,伏雪剑小声问:“主人,妖邪已除,现在我们去哪儿?”
江暮雪擦净手指,确认身上不沾妖血后,温声道:“我去接师妹。”
伏雪剑:……完了,他怎么张嘴闭嘴都是那丫头?-
柳观春听闻宫中妖孽作祟,心里惴惴不安。只可惜她没有竹骨剑傍身,不能替天行道。
柳观春待在寝殿等待江暮雪,偏偏师兄不知去向,许久没回,令她焦心不已。
柳观春正想跑出门给江暮雪预警,半道上却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捞进怀里。
熟稔的雪松气息拂面,柳观春意识到抱她的人是江暮雪。
她欢喜地喵了一声。
江暮雪低头,将柳观春抱得更稳一些:“宫中起火,我等趁乱逃出此地。”
柳观春震惊地抬头,她有点不明白,怎么自己还没出手,江暮雪就被策反了?
柳观春在脑中询问:“小玉,这算不算完成任务啊?”
小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男主角,它结结巴巴:“算、算吧。”
只是,柳观春高兴地太早了,她忘记今夜就是化形术失效的时辰。
没等她在江暮雪的臂弯中,扒拉出一个更舒适的睡觉姿势。
砰的一声,白烟四起。
瘦小的猫崽子转眼变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柳观春梳着乌黑双髻,发间绑着锦葵红的丝绦,穿一袭粉色袄裙,尖尖的下巴掩进兔毛围脖之中。她睁着一双犹如山中灵鹿的黑眸,眼睫微颤,仰望江暮雪。
柳观春知道……宫中刚闹妖、她就在人前化形这件事有多令人感到惊恐。
待她迎上江暮雪那双岑寂的眼睛,她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方才憋出一句。
“别、别怕,猫妖不吃人……”
第34章 入道(一)“我可以喊你‘师兄’吗?……
第三十四章
江暮雪拥有所有前世的记忆,又有破妄神技,自然早知小猫是柳观春。
但江暮雪不打算告知柳观春此事。
前世他们的分离并不体面,江暮雪不敢去赌柳观春对他的憎恶……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柳观春的疏远。
因此,江暮雪听她自称猫妖,仅仅是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师兄态度冰冷,甚至对她的来历不闻不问,甚是漠然,柳观春心中诧异。
她一低头,又见一阵暴雨惊雷般的锐响,原是江暮雪抽出了那把本命剑。
光剑布开光阵,凝出青色雪花。
一时间,天地飘雪。白色的雪花落在火光熊熊的宫殿之中,冷热交替,竟生出一种光怪陆离的怪诞美感。
见状,江暮雪狠狠将一张风符打在剑身之上,又带着柳观春一同踩到扩张数倍的伏雪剑上。
即便御剑,江暮雪也没有松开柳观春,依旧把小孩稳稳地抱在怀里。
不过即便柳观春灵力低微,她也能看出,江暮雪还没有筑造出灵基,所以只能利用风符来驾驭仙剑。
待刺骨的寒风吹拂人面,柳
观春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她这才福至心灵,想到另一件事——这把伏雪剑明明是镇压在玄剑宗剑冢的无上神器,江暮雪都还没回到玄剑宗,为何神剑会这么早赶来认主?甚至还对一个还没筑基的七岁小孩俯首称臣?
柳观春实在疑惑,忍不住问:“殿下,这把宝剑华贵非常,你是从何得来的?”
驮着两个小孩的伏雪剑听到女主子的夸赞,忍不住心中得意,喜形于色,更是散出无数冰棱与莹尘。
因它爱摆排场,整把光剑悬浮于空中,人间凡人仰头一看,还以为是流星窜过。
江暮雪心中不满,可他还不曾展开灵域,更无法使用神识长鞭训斥伏雪剑。
倒有一日被本命剑拿捏了……江暮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峰。
“不知何故。”江暮雪在回答伏雪剑的问题,顿了顿,他又说,“许是什么机缘巧合,一觉睡醒,这把剑便在我的身边。”
江暮雪不擅扯谎,但他一贯面无表情,即便他将事情推诿成“不知情”,也因他脸上神情肃穆,外人不疑有他。
果不其然,柳观春从来没想过师兄也会骗人。
她自己在脑中自圆其说……兴许是仙剑体质不同,所以今生一感召江暮雪的存在,立马跑来认主。
柳观春缩了缩脑袋,问:“殿下,你不怕猫妖吗?”
她在说自己方才变人又变猫,太过诡异了。
江暮雪看她一眼:“同吃同住的三日,你没有伤我,亦没有吸食我的阳气,为何要怕?”
“倒也是……”
这次轮到柳观春编瞎话了,她搜肠刮肚憋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猫妖,宫闱之中不是出了妖怪吗?我是被大妖掠来的,她想吃我,又觉得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娃娃很难下口,因此将我化形成小猫。奈何我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急智,这才死里逃生,躲进殿下的宫殿之中!”
柳观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虽然掐头去尾,但也好歹是个完整的借口。
柳观春说完了,偷偷抬头去窥江暮雪的神色。
骗骗七岁小孩,应该足够了吧?虽然江暮雪看起来小小年纪就很成熟稳重,应该心智也很早熟。
但江暮雪依旧冰冷如霜,他点了点头,没说信不信的话。
江暮雪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观春规规矩矩开口:“回殿下的话,我叫柳观春。”
不知为何,江暮雪难得扯了下唇角,他道:“柳观春,往后我不是殷国七皇子,不必唤我‘殿下’,我字暮雪,你可以唤我江暮雪。”
他舍下江玠一名,也是为了将那些不快的往事抛诸脑后。
“江……”柳观春不好喊他师兄,憋了半天,喊出一句,“哥哥?”
江暮雪一怔,倒也没恼。
柳观春胆子更大了,她眨眨眼,亲昵地喊上一句:“江哥哥!”
“嗯。”江暮雪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悬着的心却缓慢地落下,终于踏上实地。
今生,他与柳观春,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柳观春:“哥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江暮雪:“不知,走一步看一步。”
髓海里的系统小玉忽然警钟大作,她忙劝柳观春:“主人主人,我们是任务是助江暮雪飞升成神,你得努力领他入道!”
柳观春心里还是很想回家的,只是她一想到江暮雪要回玄剑宗,心中又有几分犹豫。那个冷漠的宗门实在带给她太多伤害,柳观春并不想再经历一次困境。
她并不想帮江暮雪做决定,只能犹豫着问:“江哥哥,你能驾驭仙剑,想来是合适修行的修士命格,世人无不崇仙问道……你想择宗入道吗?”
柳观春听过江暮雪入道那日的盛况,他当众测验灵根属性,竟引得天地变色,百鸟来贺,万剑嗡鸣。
天下万宗,只有江暮雪挑拣的份儿,没有他不能入之门。
而万宗之首,非玄剑宗莫属,这也是前世柳观春为何执意想入玄剑宗内门的原因,因玄剑宗仙途历史悠久,距离飞升法门更近。
然而,江暮雪只是静静凝望她,目光郑重深邃,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女孩的心底。
他问:“观春,你想入道修炼吗?”
“啊?”柳观春忽然瞪圆了一双杏眼,久久不能回魂。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柳观春仔细想了想,她从来都被命运裹挟着朝前走,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愿不愿。
刚来这个异世的时候,柳观春为了生存,即使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丝毫不敢有怨言;
之后,柳观春独居于妖域之中,即使夜里怕鬼,白日与精怪为伴,她也甘之如饴;
再后来……她受尽折磨,她存了死志。即便柳观春知道魔尊苏无言的灭魄杀阵错漏百出,危机重重,回家的希望渺茫,她也无怨无悔,步入杀阵,执意和这个异世做个了结。
那时的柳观春,其实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回家,她只是想自我欺骗,只是想用“回家”这个美丽的梦,哄自己赴死。不能择生,那便择死。
可是,今日,柳观春仰慕多年的剑骨天才江暮雪,忽然一字一句认真问她——柳观春,你想入道修炼吗?
柳观春记起自己第一次手持长剑,鼓足勇气,对抗妖蛟。
她不过是刚刚入门的内门小师妹,可那条毒蛟法力高强,修为高深,它高大、可怖,浑身布满足以将人撕裂的鳞甲。
柳观春已经遍体鳞伤,她吃了许多止疼的丹药,步履蹒跚,手中持着豁口颇多的银剑,奋力迎敌。
她知道自己弱小,知道自己不堪一击,可面对强敌,她也不会放下手中银剑。
那是柳观春在这个异世界最后的尊严,她一无所有,不可能再把自尊心丢弃。
柳观春记得她持剑斩杀虎妖,当时的她并不是想护着唐婉,她不过是觉得身为剑君,她有责任庇护苍生,若她杀不了虎妖,早晚有一日她也会丧命于妖邪口中。
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人的羽翼之下,她不甘心如此。
所以柳观春拼命杀敌,在她濒死的时候,终于爆开灵域,领悟竹骨剑阵的法阵。
之后,弟子比试时,柳观春与温少卿对敌。
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枪与师兄姐们争锋,她很欢喜,因她好像也有一瞬融入了同门。
柳观春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剑的。
执着剑就敢向死而生的她,又何尝不算是喜爱剑道呢?
若是来到异世,柳观春还不能入宗修炼,想来不仅仅对于江暮雪,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遗憾。
柳观春灵台清明,她仰头望着江暮雪:“江哥哥,我想入道修炼,我想成为剑术高超的剑君。”
即便经历坎坷苦难的一世,柳观春还能对江暮雪说出这句话。
江暮雪不免动容,心中更是浮出欣慰之感。
他放下柳观春,又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竹骨剑,递给柳观春。
此剑本就是江暮雪生母留下的遗物,他少时常佩身边,后来赠予柳观春,已成她的所属物。
如今,竹骨剑物归原主。
江暮雪道:“观春,此剑赠你。”
柳观春看着浑身散发灵芒的竹骨剑,虽然剑柄上并不挂着剑穗和粉鹤,并不是上一世陪她诛杀妖邪的宝剑,但她仍觉得心中欢喜。
不知为何,柳观春的鼻子酸酸的,胸腔涨涨的,眼角也开始生潮发烫,她想要竹骨剑,她紧紧抱住竹骨剑,对江暮雪说:“江哥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还是同人两清的性子,江暮雪颔首,没说什么。
正当江暮雪再取驱剑符箓,拍向伏雪剑的时候,女孩倏忽朝前,伸出短短的手指,拉住了清俊兄长的衣袖。
“江哥哥!”
江暮雪回头看她,目光清冷如常。
柳观春仰头看他,“你比我年长,比我更早学会引气入体,即便找到择徒的宗门,也定是比我更早入道……”
她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我可以喊你‘师兄’吗?”
师兄么……
那一句师兄,竟让江暮雪心神恍惚,指骨一松,两张黄纸符箓落地。
江暮雪眼中寒意渐渐消退,他垂下雪睫,眸子泛起柔情。
他明白了,柳观春记得前世种种。
她明明牢记那些伤痕与痛苦,但她却不改问道之心,亦不厌他。
因柳观春,还愿意喊他“师兄”。
江暮雪何德何能,得此厚待。
但他亦很欢喜。
江暮雪轻扬唇角,应了一声:“好。”
“师妹。”
第35章 入道(二)我跟小丫头同床共枕这么多……
第三十五章
柳观春再如何精力旺盛,也只是一个五岁小孩。
没一会儿,她就因体力不支而犯困,一头歪倒在伏雪剑上。
江暮雪如今没有灵力,万一柳观春跌下剑,他也无法及时召出剑茧捞她。
斟酌片刻,江暮雪还是伸手,小心翼翼把柳观春捞进怀里。
小女孩仍在熟睡,并未因这点动荡而惊醒。她的樱唇微张,小脸圆润,颊肉丰腴,略带点婴儿肥,师妹睡得香甜,江暮雪莫名的也安心许多。
只可惜,江暮雪不过引气入体的境界,他没办法造出剑茧挡风,只能任由柳观春受冻后,悄悄将稚气的小脸深埋进他的怀里。
等柳观春睡醒,天已熹微。
柳观春睁眼,被冬日清晨的寒露呛了一嗓子,迷迷糊糊望向远处浩渺云海中浮起的一轮红日。
“柿子饼……”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
江暮雪抱她一夜,见她醒转,却因风大,没能听清她说话,不由问道:“什么?”
柳观春嘀咕:“太阳,像一个红彤彤的柿子饼。”
江暮雪:“……”一醒来便想着吃的么?
见师兄无言以对,柳观春这才回魂,她意识到自己竟躺师兄的怀里睡了一晚,耳朵微烫,颇为羞愧。
但她年龄变小,嗜睡也是孩子的天性,实在没办法抵抗。
柳观春从江暮雪伶仃的臂骨上挣脱,老老实实坐到伏雪剑的边沿。
江暮雪看了一眼远处稀稀落落的村庄城镇,道:“我们去镇子上留宿一夜,明日前往道宗。”
“道宗?”柳观春思索片刻,终于想起,除却三大仙宗,外域也有稍次一些的宗派法门。
她记得,曾经那位和狐妖桃娘结为连理的剑君大能,便是出自道宗。
“是。”江暮雪解释给她听,“外域有一宗一宫一阁,分别是道宗、甘露宫、天工阁,道宗主修剑道与丹师,甘露宫主法修,天工阁则主器修。”
从前江暮雪作为玄剑宗内门大弟子,常会带些藏书阁的剑谱心诀前往外域法门,和各宗主事长老交流修行心得,互通有无。
彼时的道宗虽是小门派,但几位护宗长老却是在此间存活近千年的元婴大能,即便他们的修行境界停滞不前,无人能够飞升半神剑尊境,却还是很受修士敬仰。
因长老们名声在外,唐玄风卖他们一个薄面,特地命江暮雪前往甘露宫的时候,顺道拜谒道宗。
江暮雪进过道宗的内门,宗门弟子倒是亲和友爱,只是有些不思进取,荒废修炼,如此便导致门庭不兴,门下弟子结丹人数寥寥无几。
在宗派的排行里,甚至时常沦为倒数。
江暮雪见过柳观春受欺,他还是希望能择一个同门友爱一些的地方,供柳观春潜心修炼。
柳观春不知内情,她也在思考道宗的事。
根据前世经验判断,无论大小宗门,都以修仙境界定尊卑,即便是不起眼一些的道宗,也有内外门之分。
柳观春近日试过了,她这具凡躯和上辈子相差不大,估计单是引气入体都要练个好几年。
兴许江暮雪一到新的宗门就被长老们抢进内门,而她还在外门慢吞吞修炼。
好吧,也没什么关系。
柳观春只希望新宗门的师兄姐和谐友爱,不要与她为难。如果能交到几个好朋友,那就更好了。
江暮雪出行时特地带了一些金银细软,这辈子他们还没有藏宝珠,因此衣物都只能装进大大的包袱里。
幸好伏雪剑不怕扛货,有一部分包袱,江暮雪直接挂在了它的剑柄。
伏雪剑:……人干事?两辈子没给剑买过剑穗也就算了,还要剑帮着提货?凭什么?
伏雪剑的剑吟不止,但它只和江暮雪的神识相通,唯有江暮雪能解读它的抱怨。
柳观春听不见吵闹,只能看到伏雪剑气得浑身发抖,剑气不住颤动。
小女孩转动一双黑葡萄似的妙眸,轻声询问江暮雪:“师兄,是不是东西太多了,伏雪剑提不动?”
她刚才也买了两身袄裙,还有几件莲花绣纹的小衣与狐狸刺绣袜子,兔毛棉鞋则早就被畏寒的柳观春穿上脚了。
江暮雪淡扫本命剑一眼。
这一记目光虽不含情绪,却隐有暗讽与告诫。
伏雪剑瞬间不敢动了。
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剑不行。
柳观春看伏雪剑又恢复平静,剑气流动自如,婉若白练瀑布,心中虽疑惑,倒也不再担心它的安危。
两个小孩前往客栈订房间。
掌柜的见柳观春年幼,说话还得爬凳子,猜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逃。
奸商本想讹她一笔,奈何江暮雪召剑护在女孩身后,小公子一身狐毛白衫,眉心点红痣,看着就不似凡尘中人……
不论是仙门世家的小公子,还是神佛座下的小仙童,掌柜的都开罪不起,权衡利弊后还是歇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开出了两间房。
柳观春把账目记在心里,她一穷二白,事事都得依靠江暮雪,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待日后入宗,她一定多多赚取灵石,偿还师兄的大恩大德。
夜里的时候,柳观春背着人,偷偷跑出客栈,今天江暮雪给她买衣裙后,还有一些余钱,老板给师兄,师兄不要,她只能塞进自己腰上挂着的阔叶豆娘荷包里。
白天的时候,柳观春看到有一家卖点心的铺子,桂花糕闻着很香,她可以买一匣子带回客栈,与师兄分享。
柳观春付了钱,又踮脚伸手,晃晃悠悠取走那一包装着糕饼的油纸包。暖烘烘的糕点被她藏在怀里,三两步带回客栈。
就在柳观春要迈进门的一瞬间,一声细微的猫叫忽然传进她的耳朵。
柳观春循声望去。
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黑猫趴在墙角,气息奄奄-
待江暮雪沐浴更衣后,听到敲门声。
他拉开房门,一低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手提糕,一手怀抱一只气若游丝的小黑猫,朝他尴尬地笑。
“师兄,它受伤了……好可怜。”
柳观春还没引气入体,开不出辨识妖邪的阴阳眼。
可江暮雪目力敏锐,见她怀中黑猫妖气浓郁,只消一眼便知此人是谁。
“师妹,不要什么脏东西都捡回家。”
他从柳观春怀里拎过黑猫,拍下送人一路顺风的风符,随后猛地将猫一脚踢开。
柳观春第一次见到师兄如此不通人情的样子,心中纳闷。
可当她看到那只黑猫像一颗黑色的火球飞出廊庑,落地的瞬间,变成一个身穿黑衣的俊俏小男孩……
柳观春顷刻间明白了,那是纯正的猫妖!
小姑娘心中一凛,迅速躲到江暮雪身后,只钻出半个脑袋观望战局。
与此同时,江暮雪手中的伏雪剑霜花绽开,也施展出御敌的架势。
远处,黑猫小孩揉揉屁股,站起来,脸上戾气横生。
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在看到柳观春时,迅速亮起,他又急急跑近一步,对柳观春勾唇:“多谢你救了我!”
柳观春凝视他,总觉得这个小孩有点眼熟。
很快,她认出来,竟是变小了的苏无言吗?
等一下,魔尊苏无言,这么危险的人物,怎会在这一刻遇上?特别是他的真身……和无盐真的好像啊。
柳观春不免疑心,难道上辈子她在玄剑宗养的小猫,其实是苏无言的分。身?这样一想,她看苏无言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慈祥和蔼了。
毕竟谁会不喜欢自家养的小猫啊?
江暮雪侧眸掠过柳观春的脸,见她杏眸带笑,一瞬不瞬盯着苏无言,不知为何,心情竟有些闷,脸也有点冷。
然而江暮雪从来都是肃着一张脸,外人单从他的表情根本瞧不出他的喜怒,只当他一贯如此。
“师妹,退后。”江暮雪握住柳观春的手,抓得很紧,像是护犊子的兄长那般,将她往后拽了一步。
柳观春实在迟钝,尽管手腕被师兄握住,她也没觉察出有何等的异常,还在悄悄打量苏无言。
直到髓海的小玉忽然浮起。
小玉:“主人,我看到男配角苏无言的好感度了!”
柳观春:“啊?”
小玉吃惊:“居、居然高达100%?!”
柳观春:“……”她好像更闹不明白了。
苏无言勾了勾唇,小男孩昂首挺胸,任由柳观春睁眼打量。
虽然苏无言不知为何重生了,但能让他再次寻到完好无损的小丫头,他真的很高兴。
就是这辈子略倒霉,苏无言的魔核丢了,内丹报废,此身实力大减,竟还退化成幼猫状态,得从头开始修炼,当真让人烦闷不已。
若苏无言还有妖力在身……哪里轮得到江暮雪在小丫头面前装酷耍帅,用一记飞踢将他铲出局啊?
苏无言主动攀交:“我虽是妖身,但我一心向道,此番是要上道宗拜师学艺的……之前我听到两位也是想去道宗修行,巧了么这不是,你我三人正好一道儿上路?”
柳观春听到苏无言要去道宗,倒是和他们志同道合,往后还可能是同门。
她不由抬眸,下意识去询问江暮雪的意见:“师兄怎么说?”
江暮雪心中冷笑,柳观春一派天真,或许没能看出苏无言的歹心……他哪里是想同往道宗,分明是跟了一路,旁听到入宗的事,这才厚着脸皮黏上来。
江暮雪不言不语,哑巴似的,偏偏小丫头年幼,五岁的孩子自己拿不定主意,还要看师兄脸色,这一幕不禁让苏无言感到一股无名火起。
他朝江暮雪翻个白眼,还要再说,可江暮雪难得开口截断他的话:“往后既有同门情谊,同行一路又有何不可?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江暮雪观察苏无言神情,料想他或许也是重生的人。他决定将人放在眼皮底子下看着,免得苏无言背着人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无言没想到江暮雪这么好说话,愣了愣,嘀咕一句:“我叫苏无言……”
柳观春的眼睛更亮了,她探出头,笑说:“苏无言,我叫柳观春,这位是我师兄江暮雪。”
苏无言噙笑:“两位看着法力都比我高深,我即便入宗,也是后来者,这样……我唤你一声柳师姐,这位嘛,我就喊一句江师兄。”
江暮雪一阵恶寒,他第一次这般嫌弃一人,眼风冷如刀子,扫向苏无言。
苏无言浑然不觉,压根儿不搭理江暮雪,还朝着柳观春,厚脸皮又喊了几句:“师姐。”
柳观春从来都是被人喊“师妹”,第一次多了一个师弟,新鲜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一丝保护弱小的责任感。
夜里,苏无言幻化成受伤小黑猫,主动敲响柳观春的房门。
苏无言一边咳血,一边同柳观春说他历劫的时候被天雷劈过,特别害怕打雷,今日受了伤,想要有人陪同,一起入睡。
柳观春想到苏无言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且还有一只幼猫,他受了伤,渴求关注,实在称不上有什么错。
门缝大开,苏无言刚要踏进一步,足尖忽然天降法器,凌空刺下凛然一剑,阻住了他的脚步。
伏雪剑钉在地板深处,周身泛起森然杀意。
门外,雪白中衣的江暮雪步步踏来。
小郎君冷着一张脸,一手拔剑,一手拎起苏无言的猫脖子。
“师妹,时候不早,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今生,江暮雪和苏无言素未谋面,柳观春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暮雪抓猫离开,可能也只是怕苏无言会吵到她睡觉,唉,还是师兄温柔体贴。
柳观春乖巧地阖上房门,关门前,她还朝江暮雪甜甜一笑:“师兄也早点睡。”
随后,她又看向苏无言:“师弟,你别害怕,师兄人很好的,他不会伤害你的。”
苏无言呵呵。
如果小丫头能看到,方才那剑是一心想插。进他足尖的就好了。
不过苏无言也心知肚明,在异世里的这段岁月,江暮雪捷足先登,早早取得柳观春信赖,与其同江暮雪抢人,倒不如先和小丫头混熟,再图日后。
倒是柳观春多留了个心眼,她在髓海里唤出小玉:“小玉,你可以看到旁人之间的好感度吗?”
小玉:“不是重要角色的话很难看到,不过苏无言是男配角,江暮雪是男主角,他们之间的好感度,我还是能通过权限知晓的。”
片刻后,小玉回到髓海:“主人……”
柳观春期待已久:“怎么啦?你看到了?”
小玉:“他们彼此的好感度为零。”
柳观春沉默一瞬,困惑地拧眉,怎会如此啊?
柳观春喃喃:“……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还不熟吧。”-
还不熟的一人一猫刚进客房便战成一片。
房中刀光剑影,木屑翻飞,剑器刀具相交的震颤嗡鸣声,不绝于耳。
江暮雪凝神观战,于乱象中横飞一剑,雪白剑光直破幻境,即便今生他还没筑基,但他对战经验丰富,另一手寻到机会,趁乱捏诀,拍出雷电符箓,径直袭向苏无言胸口。
轰隆一声响动。
趁苏无言不备的时候,伏雪剑杀气腾腾的薄刃已然抵上猫妖的脖颈。
胜负已分。
苏无言看着逼近的江暮雪,一时无言。
他从那双清寒的凤眸,意识到江暮雪很可能也是重生的。
啧,当真麻烦。
即便长刀抵上脖颈,苏无言仍没有丝毫惧意,他扬唇一笑:“我跟小丫头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同住过几年的关系,后来者倒居上了?”
闻言,江暮雪心头无名火起,锋刃更是压弯了几分,他不怕杀人,即便苏无言脖颈淌血,他也无动于衷。
江暮雪:“不想死的话,离师妹远点。”
苏无言耸耸肩:“若她知道,她养的猫死在你手上,你猜她会不会恨你?”
江暮雪瞳孔骤缩,他一时语塞,可苏无言已经趁机踹开了他。
江暮雪迅疾拉开距离,旋身上桌,横刀于前。
“如有下次,我看到你擅闯师妹闺房,定会杀你。”
苏无言揉了下被雷电击中的胸口,嗤笑一声:“好啊,我奉陪到底。”
二人剑拔弩张,今夜看来是睡不安好了。
苏无言冷哼一声,跳出窗外,他才不要和这个疯子共处一室!
等着,等他再修炼两年,他要摘江暮雪的头当球踢!
第36章 入道(三)学神,学霸,体育生。……
第三十六章
一觉睡醒,三人又开始启程前往道宗。
这一次,苏无言乖觉很多,毕竟昨晚交手,他发现江暮雪虽说尚未筑基,可剑招却信手拈来,心诀也了然于心,其身手放在人间也堪称顶级剑客。
而苏无言前世修魔,大多都是利用术法抑或幻境进攻,没了魔气辅助,相当于公鸡扒了一身锦毛,很容易露出破绽,眼下和江暮雪对打实在不上算。
因此,苏无言不搭理
江暮雪,只成天往柳观春身边凑。
偏偏苏无言能言善道,柳观春又是个话痨,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臭气相投。
反倒将江暮雪冷落下来。
柳观春还没筑基,无法将本命剑藏于灵域之中。
于是她便用一条漂亮的翠色缎带,将竹骨剑缠绕几圈,缚于肩上,还取络子给竹骨剑编织剑穗。
编好一只粉色蝴蝶剑穗后,柳观春悄悄打量江暮雪的伏雪剑。
伏雪剑的剑柄虽光秃秃的,然而它的剑气磅礴,绚丽多彩,已是华贵至极,她不确定多一条剑穗是添彩还是增丑。
在柳观春第五次望来的时候,江暮雪及时出声询问:“可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