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观春摇摇头,在她心里,师兄圣洁无瑕,高雅端方,已臻至完美,是她所不能沾污之人。
只是,柳观春想到前世没能赠出去的剑穗,到底是个遗憾。
柳观春鼓足勇气问:“师兄,我可以给你编一根剑穗吗?如果你不喜欢,先收着,不佩也没事的……”
“好。”江暮雪却没有否决,他没想到今生还能得到这样一件礼物,心中倍感温暖。
闻言,柳观春也开心起来,她美美抽出一条霜色的丝绦,给江暮雪编织了一条白梅剑穗,路过村镇的时候,还去首饰铺子里买了两颗品相不好的玉石珠子串上。
柳观春摊开手,让江暮雪看礼物,心里七上八下,她很忐忑,害怕师兄会不喜欢。
但江暮雪只看一眼,便将伏雪剑递来,示意她直接佩上。
柳观春杏眸瞪大,喜出望外,她挨着江暮雪,美滋滋地缠着剑穗。
小孩半跪在他身侧,因手指短小,绕剑穗十分费力,整个人朝前倾,几乎要趴到江暮雪身上了。
柳观春人还娇小,翘着兰花指,胖乎乎的藕臂搭在江暮雪的手腕,触感柔软,她近日换了一样搽脸的乳膏,香馥馥的气息飘来,令江暮雪有一瞬恍惚。
直到他看到剑柄悬挂的那条白梅枝子,方才意识到今生已经不同前世,柳观春还鲜活地活着,再也不是枕边那只孤零零的粉鹤了-
等柳观春等人赶到道宗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比起玄剑宗,道宗虽是不入流的小宗派,可好歹是隐居山林的仙门重地,凡人对修士还是诸多敬仰,等到道宗对外择徒的这段时间,宗门自然门庭若市,人山人海。
道宗隐居深山,四面环绕千嶂叠翠,便是岁暮天寒之时,道门为了追求仙气飘飘,特意种植了大片苍松翠柏,远远望去,颇有仙门萧肃凛然之感。
柳观春跟随众人迈上天阶,一路走向道宗。所有人都待在道宗门口的广场,等待测验天赋。
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马车,还有一些手提鸡蛋、腊肉的凡人,他们不止带了自家孩子来拜师学艺,还想着用吃食贿赂道宗剑君,也好将自家孩子安插。进宗门里,多沾沾仙缘,保佑一家老小发财安康。
柳观春本想看看热闹,可她实在太矮,原地蹦跳两下,还是没能看到道宗全貌。
苏无言已经被挤得心烦不已,他自顾自跳上树枝,蹲在树冠间观察敌情。
若不是怕柳观春摔下树,他早就把小丫头一块儿带上来了。
柳观春人矮,又被一圈人墙围困,闷得慌。她一时没站稳,竟被那些带孩子来拜师的村民夫妇推搡一把,摇晃手臂,踉跄两步,冷不防倒进江暮雪怀里。
幸好师兄抬手,扶稳了她。
苏无言看到这一幕,心头火起。
敢挤他的小丫头?怕不是想死?!
苏无言正想幻出猫爪伤人,怎料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忽然凌空飞来,重敲一下猫妖的头顶,打得他脑瓜子嗡然。
苏无言捂头惨叫:“哪个打的本尊?!”
江暮雪冷淡瞥去一眼,用传音符传话:“宗门重地,不可惹是生非。”
苏无言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能和小丫头待在一个仙门,他得装和善,得忍气吞声……算了,等着他法力高强那日,早晚杀了所有人!
江暮雪没有搭理炸毛的黑猫。
小郎君反倒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姑娘。
柳观春刚被挤掉了毛靴,她闷头穿好,脸上却没有丧气或是难过。只是柳观春知道年龄摆在那里,她又还没开始修行,力气实在太小。
因此,她就连朝前走两步都要判断半天。
眼见着柳观春又要被人推倒,一只清瘦的手臂搂向她的腿弯。
江暮雪怕柳观春遭人踩踏,想了想,还是低头躬身,将她稳稳托到臂上。
柳观春突然被人抱起,心中惊讶。她回头一看,见是江暮雪,心里高兴,她小声唤:“师兄。”
江暮雪轻轻地嗯了声,抬指捋过她缠到手臂上的红色发带。
“我抱你走。”
“好,辛苦师兄。”
许是这对兄妹长得太招眼,外人看他俩,只觉得兄长谦和,妹妹乖巧,还当他们是亲生兄妹,难怪亲密无间。
柳观春老老实实靠着江暮雪,一面嗅着师兄身上清清淡淡的雪气,一面竖起耳朵旁听路人聊天。
“今年天工阁和道宗怎么这么多孩子入宗?看样子比隔壁甘露宫还热闹。”
“玄剑宗今年不收弟子了,那些仙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只能来外域碰碰运气。身份高贵的灵修早就被甘露宫收走了,像咱们这种凡人,自然只能来道宗报名……对了,紫竹仙人的符箓你用了吗?”
“买了买了,五两银子一张呢,也不知道烧成符水喝了有没有效果,万一测天石还是不亮,那孩子也只能领回家随便找个道观修行了。”
“应该没问题吧?我看周员外的闺女就是用符水增加了灵气,这才得到测天石的肯定,入得道宗。”
柳观春听了一耳朵,她悄悄靠到江暮雪的耳畔,“师兄,什么是测天石?”
前世,柳观春进入玄剑宗的方式是受人引荐,她没有测过灵根,自然不知测天石的用处。
可江暮雪却记得前世种种。
当初他不过是将手置于测天石的法阵之中,仅仅指尖轻触,竟也能开启机缘,让天地灵气感知他的存在,争相涌入他的髓海,扩充江暮雪的灵域。
一时间,天降异象,漫天飞雪。
江暮雪的根骨本就得天独厚,如此一来,竟是当场筑基,爆开纯净浩渺的雪灵域,震惊全宗。
莫说内门弟子惊奇,便是唐玄风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夸赞江暮雪的天资,当场将他收为内门第一位亲传弟子。
江暮雪想起前尘往事,解释给师妹听:“是一块蕴含天地灵气的山石,外塑法阵,据说能够观察初初入道的弟子灵根,或是判断弟子生来的资质。”
柳观春听得眼睛发亮,她自知凡躯,待会儿即便测验,也是资质平平。
可江暮雪不一样啊,他天生剑骨,天赋异禀,柳观春早听说过江暮雪入道、择剑、结婴的种种瑰伟经历,想着待会儿江暮雪当众爆开神力,定能惊艳众人,她心中隐隐期待。
江暮雪以为柳观春是在焦虑当众测验天赋一事,所以才会多问几句,可看她捂嘴偷笑,又觉得自己应该猜错了。
师兄有点无奈,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等到择徒的流程终于排到柳观春,她放下手里啃着的苹果、香梨,拿帕子擦干净手,走上前去。
想要入门的孩子,都得在道宗内门大弟子黎九章的引导下,焚烧三柱清香,拜过天地道君,得到神佛赐福以后,方可摸动测天石。
一般入门的孩子都是四五岁的年纪,常有年幼无知、不听劝诫的时候,黎九章见到柳观春一个小娃娃落地跑来,以为自己又要像从前那样耐下性子哄劝片刻,才能教会柳观春如何抚摸测天石。
谁知柳观春竟绝顶聪慧,她完全不需要前辈的引导,照葫芦画瓢就能顺利焚香拜神。
做完这些,柳观春站到仙风道骨的年轻人面前。
“这位剑君,我可以开始摸测天石了吗?”
柳观春仰起头,此时才发现,这位内
门大弟子,居然就是那位和狐妖桃娘在一起的剑君!
想到黎九章再过两年便会被修无情道的未婚妻一剑穿心,死在劫云之下吧?柳观春不免为他感到惋惜。
黎九章却不知那么多事,他只是惊讶于柳观春的机敏,又见她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生得十分可爱,见她灵动娇俏的模样,不免想到家中年幼的小妹。
黎九章笑道:“这位小友,你可以开始了,记得将手掌静置不动,如此一来,测天石才好测出你的天赋,为你寻到合适修行的法门。”
柳观春点点头,她踩着凳子爬上去,将双手按在石头上。
很快,测天石感应到灵气涌动,散出光芒。
黎九章看了一眼,道:“虽无灵根,但也有灵气在体内运转。恭喜这位师妹,你可以先入道宗外门潜心修行,待哪日筑基,便有资格参加内门大比,届时定能如愿拜师,顺利得到长老们的师承。”
柳观春点头:“多谢大师兄指点。”
黎九章低头,将柳观春的名字圈上。
他又看了江暮雪和苏无言一眼。
江暮雪平静无波地看回去,他先一步上前,焚香敬神,准备测验天赋。
许是江暮雪唇红齿白,额点朱砂,姿容实在生得好,待他要摸测天石的时候,不少抱着孩子观瞻的凡人夫妇纷纷好奇地望来,就连黎九章也不由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江暮雪身后背着的那把仙剑上。
黎九章的皮相看着年轻,但已经是存活数百年的结婴大能了,自然能看出来江暮雪所负之剑的来历不凡。
兴许江暮雪真有何等神通能耐。
柳观春也没有跟着其他师兄迈进外门的弟子院,而是回到香案旁边,一脸紧张地看着江暮雪。
师兄是世间罕见的上品雪灵根,他灵力强大,天赋绝佳,定能惊艳众人!
果然,当江暮雪把手掌按上测天石的时候。
风云变色,天地间霜雪翻涌,灵芒爆开。
可仅仅一瞬的光晖,很快,测天石又迅速寂灭下去。
金色光幕中,显现出江暮雪的资质:已学会引气入体,下品雪灵根。
柳观春如遭雷击:……啊?下品?这不对吧?
她觉得测天石一定出了问题,所以没能测出江暮雪的顶级天赋。
柳观春心中不甘,可在场的众人却哗然一片,纷纷向江暮雪道贺,夸赞他是与生俱来的修士体质。
就连黎九章也满意地点点头,虽说江暮雪的资质不算太出众,可是许多刚入道的弟子连灵根都没有,他已经优胜于大多数人了。
“江师弟,做得不错。从今往后,你便领着柳师妹好好在外门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内门同你一块儿修炼问道。”
这句话从内门大师兄黎九章口中说出,已是很高的赞誉了。
江暮雪无动于衷,他恭敬作揖,拜别黎九章,走向一脸呆滞的柳观春。
“师妹,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弟子寝院。”
江暮雪知道她还要等苏无言,并没有出言催促。
“好……”柳观春点点头。
她仍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不应该啊,师兄怎么可能只是下品雪灵根?
就连髓海里的小玉也有点纳闷:“不会吧,他可是天选之子,按理说肯定会在今日打脸众人,扬名道宗啊?”
柳观春默默传音:“肯定是那块测天石出了问题!”
反正她怀疑测天石,也不会怀疑江暮雪根骨变差。
倒是江暮雪窥见柳观春困惑不已的样子,唇角于暗处轻扯一下。
柳观春当然不会知道,江暮雪为了同她待在外门,刻意压制了雪灵根的灵气,不让测天石瞧出端倪。
也不怪测天石蠢笨……毕竟寻常弟子入宗,巴不得体内灵力外显,一战成名,哪里还会有人故意藏锋呢?
等到柳观春得知,连那个可以上天遁地的魔尊苏无言都变得灵力稀少,只能再入杂院帮忙做事,方可在宗门留下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如杀了十年鱼的刀那般冷了。
她就说,江暮雪这种绝世天才怎会需要她引领着飞升,原来天道把坑挖在这里呢!
今生,江暮雪和苏无言都成了根骨不佳的废材……看来他们仨只能相互扶持,共同进步了!
第37章 入道(四)晚膳后,我陪你练练?……
第三十七章
道宗外门的弟子院分男女两间宿舍,相隔倒是不远,只是入夜后没有特地相约的话,柳观春应该见不到苏无言和江暮雪。
但好在,有一位名叫“常清”的师姐发给每个刚入宗的小孩一只信鹤,并教导他们如何利用信鹤给朋友师长传信。
像柳观春这样五岁入宗的孩子还是少数,凡修大多都是七八岁知事的年纪入道,因他们本就身存灵气,又能听懂师长指导,驾驭起纸鹤便没有那么吃力。
柳观春学会如何用符箓术法调动信鹤后,将江暮雪、苏无言两人都添进自己的信鹤好友栏里,如此一来,她夜里无事,就能和他们私下通信了。
见状,江暮雪又从符袋里拿出两张符箓塞到柳观春手中。
“此为催鹤风符,咒文便是寻常风咒,你可以附于纸鹤身上,命它快些为我传信。”
老实说,前世接连好几次,江暮雪收到柳观春的信鹤,大多都是她危在旦夕的时刻,那感觉实在不好。
柳观春很惊讶今生的江师兄,居然也知晓那么多修行之事。
江暮雪看出她眼中困惑,道:“闲来无事,我会翻看符箓咒文、或是默背心诀。”
听完,柳观春对师兄更是肃然起敬:“师兄勤勉,我也要好好修炼。”
难道江暮雪并非她所想的那样生来奇才,无论多难的术法剑招均无师自通,他之所以能超群拔萃,也是自己私底下刻苦修行才得来的结果?
常清师姐还有旁的要务亟待处理。
她给每个孩子发了两套弟子服、一把银剑、一颗储物用的藏宝珠,便行色匆匆回了内门。
苏无言因未生灵根,又是妖身,险些无法进入宗门。虽然道宗不排斥妖修、鬼修,但到底怕苏无言还没开智,硬是收进宗门会砸道家招牌,还是他再三毛遂自荐,说是自己生来力大无穷,定会好好帮膳堂的忙,黎九章这才请示长老,勉为其难收下他。
苏无言今晚要去熟悉膳堂的活计,和柳观春打了个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今日忙完,已是深夜时分。弟子院风声飒飒,月上枝头,江暮雪也该回宿舍休息。
临走前,他回头看柳观春一眼,师妹身材矮小,手上捧着的两套弟子服蓬松柔软,衣布鼓得高高的,几乎淹没了她的脸。
没等柳观春把衣服塞进藏宝珠里,软布上忽然摆了一盒吃食,把松垮的衣裙向下压了压。
香喷喷的桂花味迎面拂来,柳观春意识到这是自己爱吃的桂花糕。
抬起头,柳观春迎上江暮雪那双岑寂的凤眼。
即便江暮雪一脸冷淡,柳观春也知独属于这是师兄的关心。
江暮雪知她初入道门,还未修习辟谷之术,担心她半夜挨饿,所以递来一匣子点心给她垫肚,也是为了安抚年幼的小孩。
柳观春仰头一笑,甜甜地喊:“谢谢师兄赠糕。”
江暮雪温声叮嘱:“一人住宿,诸事小心。”
“嗯!”
柳观春跟着自己的玉简找到了宿舍。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已经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为了有个玩伴而刻意讨好他人了。
因此,柳观春把包袱放回房间以后,只是探头打量了一下左右两边寝房的住户木牌,记下“倪芸彤”、“朱蓉”这两个名字,随后她又出门提热水回屋洗澡洗脸,安心地睡上一觉。
第二天清晨,没等柳观春起床,门窗就响起呼啦呼啦的撞击声,竟是常清师姐召出风暴,闹醒所有入宗的孩子。
柳观春不敢荒废修行,她即便困倦,也眯着眼快速穿好弟子服,跑出门去。
柳观春打着哈欠走来,衣带都没系好。
谁曾想,她穿衣速度这么慢,竟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常清看了一眼跟前这个矮小如萝卜墩的小姑娘,心里惊讶,柳观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吧?应是这一批新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了。居然没有赖床,听到前辈传召,还能第一时间跑出屋子报道。
常清以剑鞘轻拍了一下柳观春的肩膀,目露赞许之色。
柳观春抬头看到师姐朝她温柔一笑,不由愣住。
从前
她在玄剑宗修行时,因宗门弟子都是家境殷实的灵修,自有大能居家指点修行,宗门之中并没有师长或是前辈引领新弟子入门。
反倒是道宗这样的小门派,入门弟子大多是凡修,自然也有教导凡人小孩的经验,对待柳观春这样新入宗的孩子便多了几分包容与亲昵。
柳观春心脏生热,她渐渐感受到……好像宗门之间,确实有几分差异,并不是每个门派都人情淡薄。
等那些大孩子都到齐,柳观春环顾一圈,没有在人群里发现江暮雪的身影,想也是师兄已经学会引气入体,和她自然不是同样的教习课程。
她该快点追上江暮雪的步伐了。
引气入体的第一节课,便是凝出辨别世上灵气的神识,如此才能分辨灵气,吸收灵气,为己所用。
前世,柳观春虽然花了十年才学会此术,但她今生好歹是过来人,已有修炼的经验。
引气入体,最重要的是,抛弃目力,用心念去感受天地。
如此才能在一片混沌黑暗中捕捉灵气。
于是,柳观春取布带蒙眼,她跳入用来操练剑术的法阵。
小姑娘眉眼坚毅,她手持竹骨剑,不断与剑阵中游走的傀儡人偶喂招。
修士蒙眼后,通过心念分辨出的剑意,其实就是灵力的化身。
等到柳观春有朝一日,目中无剑,心中有剑,还能在黑暗中分辨剑意所在之处,便是她引气入体之时。
常清只看一眼便知,柳观春并非无知的孩童,她可能受过修士指点,懂得如何研习引气入体,甚至用最难,但往后对剑道很有帮助的方式修行。
剑道啊……
常清挑眉,小姑娘才五岁,已经择好要入的法门了?
柳观春确实一心要入剑道,只是她从头开始修炼,此身太过羸弱,好几次被冲撞过来的傀儡人偶绊倒、击打、摔出场外。
柳观春屡次被砸到地上,她的脸上、手上,到处都是淤青。
五岁的小孩摔得鼻青脸肿,疼得龇牙咧嘴。
眼泪就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但她仰着头,没哭。
柳观春取帕子擦擦汗,又从藏宝珠里拿出疗伤的药膏,慢条斯理地抹在伤处。
她一练就是三个时辰,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这才提着剑一瘸一拐跑去膳堂。
这一批新弟子里,柳观春明明年纪最小,却毅力惊人,尽管常清对她很满意,但面上还是一视同仁,没有半分厚待。
只是常清照看新弟子所用的留影珠,遗落在内门政事堂里。
凡是路过的内门弟子看到同门留下的留影珠。都会忍不住凑近瞄上一眼。一来二去,那些师兄姐们都注意到这个不怕摔打、且年幼稚嫩的外门小师妹。
柳观春虽然根骨不佳,却心性坚韧,无论倒地几次,她都会默不作声爬起来,持剑再战。
甚至有弟子还开设赌局,猜测柳观春再摔多少次,会当众哭鼻子。
结果当然是没有,柳观春一次都没哭过。
柳观春一心想要早日练会引气入体,她一心一意扑在修炼之事上,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寻找江暮雪,就连师兄飞来的信鹤,她都会压下放置,等练完一套剑招后,再点开信鹤回信。
一来二去,江暮雪也猜到柳观春在忙什么。
后来的一个月,他不再发信鹤打扰,而是默默先行一步前往膳堂,帮柳观春打好饭菜。
道宗的弟子大多都是凡修,即便辟谷,还是难戒口腹之欲,因此每逢饭点,弟子们犹如猛虎出笼,召剑直冲向膳堂,甚至还发生过多起撞剑侧翻事故。
内门长老见状,烦不胜烦,还设下十丈内禁止御剑的禁制。
江暮雪看了一眼膳堂的饭食,有红烧肉、清蒸鱼、油焖大虾,都是些重油的荤菜,难怪这般合弟子们的意。
江暮雪虽研习了辟谷之术,但他知道柳观春用膳喜欢旁人作陪,因此他即便盛饭,也会多备上自己的那份。
然而……今日在膳堂里做帮厨的人,居然是苏无言。
苏无言看到江暮雪点菜,待会儿还能有幸同小丫头一块儿用饭,心生不满,打菜的漏勺故意颠了颠,把最大的一块肉落回菜盘里。
江暮雪凤眸森冷,他瞥人一眼,讽道:“若苏师弟身患隐疾,应及时就医诊治,免得延误病情,日后药石无医。”
指的是苏无言手抖一事。
苏无言眯眸一笑:“不劳江师兄费心,心病而已,只要没你在我跟前碍眼,自然药到病除。”
说完,他又端出一碗堆满好多块红烧肉的饭碗,“这个给柳师姐。”
柳观春近日修炼太耗费体力,每次来膳堂都像是丢了半条命,盯着肉的杏眸都发光。
看在苏无言给柳观春开小灶的份上,江暮雪没和他计较。
江暮雪端了碗就走,刚把饭碗摆桌上,柳观春便气喘吁吁赶来了。
江暮雪抬眸,他注意到,柳观春的嘴角有一块浅浅的新伤。
没等柳观春坐下扒饭,一只泛凉的手已经抵上她的下颚,轻轻抬起她的脸。
柳观春错愕,眨巴眨巴长睫。
直到江暮雪那张秀致的脸渐近,指腹在她嘴角摩挲,语气清冷地问:“刚伤的?”
柳观春的伤处猝不及防被摁了一下,她轻轻嘶了声:“不、不怎么疼,今日是我失误,本来该用竹骨剑将傀儡人偶击飞的,但一时没防备……”
是她没注意到傀儡人偶的战意数值被常清师姐暗改了,一时不察,竟教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溢血,还留有一丝淤青。
疼倒不疼,就是摔得有点狼狈。
不过柳观春近日摔摔打打,还是有点进步的,至少她蒙眼对战的十次里,有五次可以避开傀儡人偶的攻击了,甚至还能用心念意会到敌人的剑气。
江暮雪近日已经修至筑基,他虽是外门弟子,灵根也不算珍稀,可他年仅七岁就能够在入宗的短短两个月内迅速筑基,如此升阶速度,简直世间罕见。
早有内门长老注意到江暮雪的飞速进步,只待他在三年后的内门大比里崭露头角,再将他收入门中。
柳观春也听说此事,她还特地给江暮雪发过信鹤恭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江暮雪见柳观春日日伤痕累累,他本不想插手修炼一事,又觉得她如今还是凡躯,年纪又小,万一修炼贪快,损伤到五内肺腑,日后影响寿元便不好了。
比起柳观春对敌傀儡人偶,江暮雪认为还是自己从旁陪练,师妹的进步会更快。
于是,江暮雪指尖轻敲膝骨,问她:“若师妹得空,晚膳后,我陪你练练?”
能得江暮雪指点自然最好,柳观春深知江暮雪前世教人很有一套,之前不敢同他提,无非是害怕叨扰江暮雪。
既然江暮雪主动邀约,柳观春自然欣然应允:“当然好啊,那我上完御剑课就来找师兄。”
“嗯。”江暮雪把饭推到柳观春面前,“先吃饱饭,再去听课。”
“好。”柳观春再次闷头吃肉。
吃到一半,她点开信鹤给苏无言发了一条消息:“感谢苏师弟今日的馈赠!红烧肉好香啊!”
盛饭的苏无言收到小丫头的消息,嘴角上翘,轻轻哼了一声。
像他这种懂得外出狩猎给奴才带食的猫主子,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猫-
道宗授课细心,知道凡修不似灵修那般,家中世代修仙,因此关于心诀、各项术法都会讲解得格外清晰,所有知识点,事无巨细,均会在课上告知弟子。
柳观春上课认真,可她毕竟年幼,如今开了春,天气变热,听课难免昏昏欲睡。
每逢上课,柳观春都会回宿舍小睡半个时辰。
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没等柳观春照常进门,她抬头,忽然看到窗台上置着一只盛满仙露的竹木杯子。
甜水的香味扑鼻而来,杯身上还贴着一张字条。
柳观春困惑不已,她撕下字条看了一眼。
字条上写了几句话。
“柳观春,我是住在你左手边房间的倪芸彤,我时常看到你上午在比试剑阵里勤勉御敌,下午还要去上各
式各样的术法课程……这是我从丹师那里买来的提神仙露,你可以喝喝看,味道很好。我还留下信鹤了,若是、若是你想和我结识的话,可以加我好友。”
柳观春愣在原地,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倪芸彤是要和她交朋友吗?
她……她也要有其他新朋友了?!
柳观春喜出望外,她连忙点开信鹤,迅速添加好友,并发出信息:“倪师姐,再过半个时辰,我要去上御剑课,如你有空,我们可以坐一起听课。”
发完这条消息,柳观春想到新朋友,心中暖意融融,感觉今天晚饭都能多吃一碗!
第38章 入道(五)“师兄,我好困,今晚能不……
第三十八章
其实,柳观春发送了消息后,心中也隐隐担忧。
万一只是旁人同她开的玩笑,万一是她空欢喜一场。
因此,即便柳观春提剑跑向御剑课,见到了倪芸彤,她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
倒是倪芸彤转头瞥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登时眼眸发亮,抬手朝人挥舞:“柳师妹,这里!我把位置都占好了!”
柳观春不喜惹人注意,平时听课,她都习惯性坐到最后面一排。
因她年幼,个子太矮小,其实坐太后面,无法看到老师画出的阵法。
今日倪芸彤帮她强占了一个位置,柳观春只犹豫一瞬便快步上前。
其实倪芸彤一早就注意到这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小姑娘了。
只是柳观春不来主动攀交,她便没有厚着脸皮搭话。
直到前几日,倪芸彤去上剑术课的时候,她注意到一旁的陪练剑阵里一直有个匆忙拼杀的身影。
剑阵里,唯有柳观春一人挥舞银剑。
她屡次被傀儡人偶击倒,趴伏在地,却浑然不觉丢脸,依旧一次次持剑爬起。
最惨的一次,柳观春一时不防,害得鼻腔遇袭,滋滋冒血。
偏偏柳观春没哭,她镇定地捂住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止血的丹丸,喂到口中。
待血止住了,她擦干净脸,提着竹骨剑,嘶吼一声,又朝人偶扑去。
柳观春永不服输,如此活力四射,光芒万丈,既让倪芸彤觉得可爱,又令她心生羡慕。
倪芸彤从来没有这么热情地对待过一件事……柳观春应该很喜欢练剑吧。
她想认识柳观春,也鼓足勇气留下交友的讯息,幸好得到了回应。
待柳观春一步步走近,倪芸彤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杏仁眸子,饱满天庭,正是柳夭桃艳的漂亮女孩。因柳观春年幼,脸颊丰腴未褪,樱唇粉润,微微嘟起,还有几分纯真可爱。
倪芸彤看着柳观春,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近乎怜爱的保护欲。
“倪师姐好。”柳观春朝倪芸彤一笑,颊边浮起一枚小梨涡。
倪芸彤也朝她一笑,拍了拍位置示意她坐下。
很快,授课的老师来了,倪芸彤没敢和她闲聊,生怕上课开小差会挨骂。
柳观春把带来的心诀塞进桌肚里,随后提笔记下课业。
今日上的是初级剑术课。
前世,柳观春有过一段被江暮雪拔苗助长的时间。那时候的江暮雪希望柳观春多学一些剑招,提升修为,她被师兄逼着前行,什么都囫囵学过。
今日的课程其实不算新鲜,大半心诀剑谱都在前世背过,可柳观春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因她不再是引人注意的凡修,因她只是一个好学的普通学生。
无人会针对她、奚落她、欺辱她,柳观春有师兄、师弟陪伴,还结交了新的朋友。
她好知足。
柳观春想到自己在昨日已经学会引气入体,这些天她仍蒙眼对战,不过是想修炼自己的剑意。
有了稀薄的灵力,柳观春总算能够尝试御剑飞行。
只是她的灵力不稳,还得用风符辅助,才能驱使竹骨剑凌空飞行。
一节课上完,倪芸彤问:“要不要一起上膳堂吃饭?”
柳观春记起晚上还要和师兄练剑,摇了摇头:“我约了人,下次再喊倪师姐吃饭。”
倪芸彤自是知道柳观春在外门还有一个姓江的兄长,她笑道:“是不是和你江师兄一块儿吃?”
柳观春连连点头,随后又惊讶地问:“倪师姐也知道师兄吗?”
倪芸彤扬唇:“江暮雪啊,外门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他啊?”
“啊?”柳观春呆呆的。
倪芸彤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现在外门弟子里,最强的恐怕就是江暮雪啦!听说他仅用两个月就筑基,前些天和内门的剑课师兄对招,还能接下师兄三十招呢!对了,好多人想和你打听,江暮雪是不是剑客世家出身啊?不然他的剑术怎会如此精湛,也没听说什么凡修世家是专程练剑的。”
倪芸彤等人私下里还幻想了一下,兴许江暮雪是什么武林第一高手的孩子,所以才能练就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术,甚至还可能是灵修和凡人生出的私生子,所以才会生来天赋异禀。
而且最重要的是,江暮雪长得好看,穿一身白衣,眉心一粒朱砂,仙气飘飘。谁不喜欢俊俏的人呢?自然对他多加关注。
而柳观春就算不是江暮雪亲妹妹,也应该是他的表妹,否则江暮雪怎会这般悉心照看?
只是此为柳观春家事,倪芸彤一个外人,不便多问。
柳观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江师兄从小就练剑,厉害也是正常的。”
倪芸彤和其他女修约了饭,她和柳观春道别后,急匆匆跑了。
柳观春也赶紧召剑,直奔膳堂。
膳堂里,饭已经盛好了。
今天有笋丁鸡汤和虾饼,都是柳观春爱吃的。
柳观春饿了一个下午,捧起碗大快朵颐,腮帮子吃得鼓鼓。偏她吃得还算有分寸,在快要被饭菜噎住的时候,迅速喂进一勺汤,如此搭配,吃饭速度虽快,却也不至于完全窒住咽喉。看着倒很有趣,只是狼吞虎咽到底不妥。
江暮雪垂眼,伸指一压,摁住她夹虾饼的筷子。
柳观春茫然抬头,迎上师兄那张寡欲清寒的俊脸。
柳观春咽下嘴里的米饭,问:“师兄,怎么了?”
江暮雪挪开荤菜,把一碗鸡汤端到面前:“慢些吃,修炼一事不急。”
柳观春明白了,江暮雪误以为她快速扒饭,是为了早点去习堂对战喂招。
柳观春虽然很期待得到师兄指点,但吃饭快,纯粹是因为厨子手艺好。
没多时,苏无言也端饭凑来拼桌。
苏无言好歹上辈子是魔尊,他接连一个月昼夜不停地修炼,硬是挤出了一根土系灵根。
昨日他又学会正道里的修行,明白如何吸收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筑基一事与他而言还有点困难,修士的法门和妖魔差异太大,苏无言还得花时间琢磨琢磨。
苏无言:“柳师姐,明儿有炸鱼,给你留一条?”
柳观春听到炸鱼,眼冒金光,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师弟有心了。”
“那是,不疼咱师姐疼谁呢。”苏无言哈哈一笑,刚要下筷子去夹盘里的鸡腿,反倒被江暮雪横来的筷子猛地一敲。
嗷的一声惨叫。
苏无言缩回遇袭的手,震惊地看他:“怎么?鸡腿不让吃?”
江暮雪冷道:“我付的钱。”
意思是想吃自己去买。
苏无言:“……小气!”
还是柳观春会心疼人,她看了一眼香喷喷的红烧鸡腿,取小刀将肉切成两半,一人一块分到江暮雪和苏无言的碗里。
“好啦,师兄,你让一让师弟,他也常给我们带饭啊。”
江暮雪缄默不语。
苏无言冷哼一声,但还是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小丫头夹的鸡肉。
柳观春劝架,江暮雪总算没有过多计较,只沉默地用膳。
饭桌恢复平静。
柳观春雨露均沾,自认一碗水端平,如此会做人情,她心中不免得意。
只是髓海里的小玉不忍心告诉主人……主人大事不妙,他俩彼此的友好度都成负数了啊啊!!
一顿饭吃完,柳观春跟着江暮雪来到习堂。
道宗的习堂建于一座法阵繁多的高塔之上,只要以剑尖触碰结界,法阵便会将人随机分到空闲的习堂之中。
外门弟子大多年纪小,夜里嗜睡,不会来习堂练剑。
因此整座塔黑漆漆的,灯光寥寥无几。
柳观春和江暮雪同时拔剑,灵光一现,他们被吸进一间空旷的习堂中。
说是习堂,其实就是个法阵搭建的训练场。
和比武卷轴有点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固定地点,一个是随时随地开启。
江暮雪召剑而出,清凌凌的剑光在法阵中晃动不休。
他一言不发,直接御剑攻杀。
柳观春自然知道,师兄是想看看她近来都学了些什么招数。
待薄刃出鞘,冷剑袭来,柳观春不敢轻敌,她立马紧握竹骨剑,腾身翻滚到角落,费力躲开一击。
“轰隆!”
伏雪剑径直刺向法阵,其势之巨,竟将法阵裂开一道缝隙。
粉尘漫天,灵光涌动。
这要是砍在人身上,岂不是成了两截?
柳观春心中一惊,心有余悸。
她抬头看向江暮雪,师兄神色淡淡,分明不觉得自己下手过重。
很快,柳观春明白了。
师兄没有放水,也不会因她年幼,多加怜惜。
他要激起她的战意,那柳观春就斗给他看。
柳观春屏息凝神,再度抄起手中竹骨剑。
前世她作战御敌因资质之故,本就不擅长开启灵域,今生她还没筑基,更没办法借助灵域里的战力。
不过也是因此,反倒成了柳观春的优势所在,只要有剑在手,不管境界如何,她所演练的剑招都能为己所用。
可师兄不过七岁,怎么就有这么强的剑势?
柳观春心中难免生出另外一重不服气的情绪,凭什么?
柳观春身轻如燕,她一边左躲右闪避开来势汹汹的剑招,一边趁机突袭。
柳观春手中长剑出鞘,驾轻就熟地劈向江暮雪面门。
小姑娘好胜心强,下手的力道十成十,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柳观春如此卖力,也是对江暮雪的一番信赖,师兄剑术高超,他定能躲过去。
若他不敌……那江暮雪当真不配当她师兄。
江暮雪似是猜到柳观春在想什么,他的唇角轻扯一下,笑意清浅。很快,一把光剑旋开冷锋,与柳观春腾空袭来的竹骨剑相撞。
砰!
刀剑相交,火花瞬间爆开,柳观春原本杀气腾腾的剑气被这一招格挡轻易化解,所有锋锐剑势如石火电光,转瞬消失。
江暮雪不过屈肘一击,便将身姿娇小的柳观春,击飞数丈。
柳观春失控坠地,只能以剑撑地,意图减少伤害。
但江暮雪到底不想师妹受伤,在柳观春即将落地的时候,又幻出剑茧减缓了她落地的冲势。
柳观春还是摔了个腰酸背痛,但她回忆了一下方才江暮雪的出招。
师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他分明是目力敏锐,能够看破她的突袭。
而且江暮雪的剑气压迫感强烈,几乎不容人忽视。
在迎上剑锋的那一刻,柳观春承认自己有一瞬胆怯了。
不行,再来!
柳观春一个鲤鱼打挺,再度翻起,许是被江暮雪刺激到了,她眼中再没那种对待师兄的敬仰之情,反倒燃起熊熊战意,杏眸甚至带着目无尊长的挑衅与杀意。
柳观春持剑袭来,左劈右砍,一往无前。
江暮雪也拔剑在手,与她缠斗,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柳观春浑身是汗,鬓角都被汗水濡成鸦青色,偏偏江暮雪丝毫不乱,连衣袍都整洁飘逸。
一静一动,巨大的反差令柳观春感到不甘,她明明累了,却不想停下,继续拔剑击杀,步步紧逼。
不止是今生学过的剑诀,就连前世的剑招,她统统使了个遍。
可偏偏,江暮雪还是应对自如,巍然不动。刀光剑影中,只能看到江暮雪身形如鬼魅,那一抹衣角如雪胜玉。
柳观春累到鼻腔疼痛,喉头血气上涌。
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手握竹骨剑,倒在地上,宣布暂时休战。
虽说柳观春不敌师兄,但她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很是过瘾。
江暮雪已从柳观春出招的过程中,了解到她今生练剑的进度。
正要指点她剑术,江暮雪却忽然感知到一股外来的不善气息。
有外人的灵识潜入,在此处偷窥!
江暮雪抬袖,急急护住柳观春,迅速后撤两步。
“师妹,后退!”
柳观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听话,很快趴进师兄的怀里。
随后,江暮雪凤眸抬起,目露杀意,散开前世残留的雷霆神威。
“砰——!”
一道磅礴的剑尊神威,与暗处灵识骤然相撞。
窥探的灵识,瞬间被江暮雪迎面卷来的神威碾成粉末。
没等江暮雪溯源,那一缕灵识已灰头土脸地溜走。
灵识很快被打回千里之外,唐玄风瞬间从逐影镜中苏醒。
他睁开一双苍老的墨眸,心中不免惊疑:江暮雪不过是筑基期,不曾飞升登上半神剑尊境,为何他的身上还残余神威?难不成,他也带有前世的记忆?
极有可能。
不然江暮雪为何会在他去殷国收徒之前,先一步逃离皇宫?
唐玄风面色铁青,凝神不语。
这下可麻烦了。
唐玄风重生后,脑中不仅有魔尊苏无言毁天灭地、屠杀仙宗的记忆,除此之外,他的髓海还多了一道天赐的神谕。
唐玄风在天道的恩泽中,看到了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江暮雪以仙骨换柳观春复生,逆转时空,开启轮回。
天道意欲诛灭江暮雪,同意他以命换命。
然而,天道还是畏惧江暮雪会有生机。
因此,唐玄风得到上苍的指引,他所知晓的神谕便是:天道将会帮助唐玄风飞升成神。
江暮雪飞升之时,会开启换命机缘,他的仙骨将尽数赠予柳观春,从而得到灭魄之运。
若是唐玄风能在江暮雪飞升之际,夺舍柳观春的躯壳,将自己的神魂寄居于柳观春的体内,唐玄风便能如愿窃夺这一飞升的机缘。
届时,唐玄风顶替柳观春,成了获得仙骨之人,他会用柳观春的身体飞升成神,而江暮雪与柳观春被天道欺骗,将会沦为唐玄风得道升仙的牺牲品。
正因如此……唐玄风才能这般沉得住气,静候江暮雪和柳观春成长。
他非但不会阻止江暮雪飞升,还会不遗余力助江暮雪问道升仙。
毕竟,唐玄风已经被困元婴四阶境界近千年,他不甘心停滞不前。
如今,他成了天道选中的幸运儿,自然要好好把握这次的仙缘。
唐玄风捋了捋白须,冷笑一声。
“好徒儿,休怪为师心狠,实在是你命格天定,命如草芥,却妄想与天一争高下。”
明知天道无情,亦不喜受人愚弄,可江暮雪偏偏要向天祈求。
倒是可惜,天道不会满足刍狗的愿望。
江暮雪注定沦陷死局-
习堂。
江暮雪环顾四周,再没有察觉到那缕不详的气息。
他心下稍安,却不愿再将柳观春置于险情之中。
江暮雪低头,看着怀里紧攥他的衣襟的柳观春。
小姑娘听话,对他满怀信赖。危机之时,下意识去往的地方,也是他的怀抱。
江暮雪莫名心生柔软,他伸手,轻轻覆上柳观春的发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
柳观春的头发很柔软,乌黑环髻上的栀子黄发带缠进江暮雪削瘦的指骨,紧紧拉扯不放,像是喜欢他的亲近。
“师妹,我方才感知到附近有人利用灵识窥探……虽不知
是何人发出,但总归得小心谨慎,日后你行事,定要多加留神。”
能让江暮雪都忌惮的灵识,应该出自某个修士大能吧?
柳观春拧眉思索,她实在不懂,她和江暮雪都只是刚入道门的稚童,谁会一心窥探他们?
但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柳观春郑重点头:“我会留心的,一有危险,马上来找师兄。”
“嗯。今日时候不早,明日再练,我带你回去。”江暮雪牵住她的小手,用力很重。
柳观春没有挣脱,她知道江暮雪待她很好,她要相信师兄。
走了两步,柳观春的疲累涌来,忽然有点体力不支。
柳观春还是高估了自己这具凡胎肉身,即便她已经学会引气入体,可灵域不生灵根,她还是会感到疲惫。
两人御剑不过几丈,柳观春已经困到低头,把额头抵在江暮雪的后背,趁机补觉。
小姑娘斜着身体,固执地贴向江暮雪。:
一具软软的小孩身体陡然靠近,清幽的桂花香披拂,饶是江暮雪心肠再硬,也没有推开她。
江暮雪巍然如山,一动不动,任柳观春挨着他,耍滑地闭眼休息。
伏雪剑还在飞行。
男寝宿舍距离习堂更近,伏雪剑路过男寝门口的时候,柳观春似有所感,忽然抬头。
她看了一眼江暮雪的房间,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问:“师兄,我好困,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闻言,江暮雪指骨轻颤,目露愕然。
但他很快记起,柳观春不过五岁,他也只是七岁小童。
柳观春能提出此事,可见对他的信赖,也隐隐夸赞江暮雪很有君子之风。
只是,她竟亲昵至此,又让江暮雪心生一重疑惑——柳观春,只将他当成兄长看待,她不生男女之情,更没有想过日后师兄妹需要避嫌。
江暮雪沉默的时候,柳观春已经游魂一般,歪倒在他的膝上。
柳观春的眼睛都困出了泪花,一双杏眼雾气迷蒙。
“师兄,就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会早起回房的,我不打扰你休息。”
她难得撒娇,声音既柔又轻。
江暮雪薄唇微抿,他想到方才那一缕来势汹汹、直奔柳观春而去的灵识……
最终,江暮雪轻点下颌,应了声:“好。”
第39章 入道(六)同睡
第三十九章
江暮雪之所以同意柳观春来宿舍过夜,无非是怕那个利用灵识暗下窥探的奸贼,再卷土重来伤害柳观春。
今夜遇险,江暮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把柳观春放到眼皮底子下看着,这才安心。
只是,真把小孩带进屋里,江暮雪又有一瞬失神……他应该怎么哄柳观春入睡?她睡前是不是要沐浴更衣?可他这里好像没有小女孩能穿的衣服。
江暮雪一时无措,他站在房中细细思索,有些犯难,连唇色都略微发白。
但柳观春没看出师兄难得的窘迫,她也没打算那么麻烦,她的衣裙都是昨日刚换的,施加一个清洁术就能扫去大片尘土。
至于洗澡,师兄不嫌她麻烦的话,她可以随便提两桶水来清洗。
毕竟柳观春环顾寝房,她发现江暮雪的床榻刚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被褥,松枝雪气很淡,屋里也极其清爽。
她不该弄脏这里。
柳观春歪了歪头,心想,来都来了,还是洗个澡再上榻吧。
江暮雪无异议,不必柳观春特地吩咐,他已经前往灶房烧水以后,并把擦洗的热水、干净的帕子都放在内室,还细心关上房门,再施加了一道锁门的符咒,禁止外人擅闯。
江暮雪在庭院里随意找了一棵枝叶繁茂的青松,于树下打坐调息,等待柳观春唤人。
只是,江暮雪本该沉心静气,一闭眼,脑海中却都是柳观春睁着一双澄澈杏眼,娇娇唤他“师兄”的模样。
江暮雪想,今天里里外外准备半天,太过麻烦,还耽搁师妹睡觉。
为了方便柳观春下次入住,他是不是还应该准备一些簇新的女孩衣裙备在房中?这个念头一起起来,饶是江暮雪再襟怀坦白,守正磊落,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即便只是好心收留,也不该如此唐突柳观春。
房中的柳观春也有几分不自在了。
她其实是想着前世常有和师兄在野外露宿的经验,一时犯困,就近找地方眯一会儿。
可真当柳观春踏进江暮雪的房间,看到纤尘不染的床榻和桌椅,她又意识到,此地其实是江暮雪的私。密。处,不合适她涉足。
可来都来了,转头要走,柳观春又怕师兄误会她存有嫌弃之意,很伤感情。
于是,柳观春只能任性一点,保证自己今晚睡得舒坦,大不了下次不来叨扰。
柳观春兑好热水,她快速洗完澡,穿上衣裙。
衣着妥当以后,柳观春又一边用帕子绞干头发,一边敲动房门,示意江暮雪回房同住。
江暮雪于暗处无声无息地睁开眼。
他听到房中动静,又看到那个趴在门上的小小身影,心神微动,还是起身走回屋里。
柳观春手短,擦头发擦得手臂发酸,一见江暮雪进屋,她立马扬起灿烂的笑脸,甜甜喊:“师兄。”
柳观春现在清醒许多,她的目光从江暮雪襟口微开的白衣,掠过雪颈上的喉骨,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柳观春在判断师兄的房间被她强占,他有没有生气,但江暮雪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淡然自若,应该是无所谓的状态。
柳观春松一口气。
她不免想,小时候的师兄其实好亲近多了,也不会给人那么强的压迫感。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今日练剑勤勉,擦头发也手臂发酸,考虑师妹的辛苦,他弯腰伸手,接过她手里软帕,“我帮你擦。”
柳观春受宠若惊:“谢谢师兄!”
江暮雪牵着小姑娘坐到榻边,再度把厚重的帕子盖她头上。
江暮雪虽然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但他带着两世记忆,自然还如大人一般稳重可靠。
江暮雪的手掌比柳观春大许多,隔着帕子压下来,能很好地盖住头发。
江暮雪一点点拧着湿漉漉的乌发,帮她擦头发,动作细致轻柔,让柳观春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人悉心照顾的错觉。
柳观春能感受到师兄的指骨在她发间穿梭,用劲儿不大,甚至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拉扯到她的头皮,让她吃痛。
师兄真的很会照顾人,柳观春这样想着,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打起盹来。
小孩脑袋一歪,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身体,噗通倒进江暮雪的怀中。
江暮雪的手僵在原地。
他低头一看。
柳观春睡着了,女孩的脸颊浮起胭脂红,浓睫轻颤犹如蝶翼,她睡得很沉,亦很安逸。
江暮雪托住小姑娘胖乎乎的腿,轻手轻脚抱起柳观春,放置榻上,又将软被抵到她的下巴处,防止小孩受风冻着。
做完这些,江暮雪运用还不算格外稳固的灵力,虚虚幻化出一个勉强能够挡风的脆弱剑茧,护住床上入睡的柳观春。
他的神识还未修炼完全,即便召出剑茧,也至多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确认柳观春睡熟以后,江暮雪拉过屏风,将师妹挡在寝室里侧。
屏风的另一侧,江暮雪默念静心咒,就地打坐调息,意识遁入无我境界,以此熬过漫漫长夜。
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室内泛起蟹壳青的雾气。
江暮雪打坐完毕,自一片混沌中睁眼。
谁知,他刚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硕大的猫脸。
松绒绒的黑猫猛然靠近,两只竖瞳幽幽散发绿光,猫妖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江暮雪一嗅妖气便知来人是苏无言。
他不知这厮又发什么疯,只沉眼看黑猫,手骨攥紧,不动声色。
苏无言哼笑两声:“江师兄,你吃独食。”
江暮雪拧眉,不明所以。
苏无言见他装傻,心里也生出火气:“凭什么你能和小丫头睡,我不行?”
闻言,江暮雪凤眸错愕,很快震怒袭上心头。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抽了苏无言一记耳光。
“龌龊!”
他并不知道苏无言指的是同榻而眠,并非男女之事,只当苏无言竟连五岁孩童都能开。黄。腔,还满嘴荤话开玩笑。
啪的一声,苏无言脸上抽痛。
他平白遭了打,心中不服,依旧目露凶光,瞪向江暮雪。
“枉我平日还记得带你一份饭菜,你这个贱人!”
说完,他又不甘心地打商量,“靠,我只占个床脚也不行吗?!”
苏无言知道小丫头依恋江暮雪,已经退而求其次接受江暮雪的存在了。
他又没想独占小丫头,就只是分他一个床脚,这有什么不行的?
在苏无言眼里,江暮雪就是小丫头养的第二只猫。
虽然会抢夺苏无言的粮食、水、奴才,令他很不爽,但是苏无言大人有大量,江暮雪真的俯首称臣,喊他无言大王的话,苏无言身为老大哥,也会大发慈悲给江暮雪一处容身之所的。
可这小子真横啊,上手就打人。还要强占整张床,就没见过这么横的。
江暮雪当然没有和他好商好量说话,在他眼里,苏无言此言可谓下作,后来一想,他本就是牲畜出身,言语举止淫。邪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既如此,他就得代替柳观春管教家畜。
思及至此,江暮雪又捏出一张哑咒,径直打向苏无言的唇齿,直接封住他的口舌。
可论咒术,苏无言最为擅长,他不过虚空一抓就解开了江暮雪的禁制。
只是江暮雪三番两次动粗,他和他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苏无言也怒火攻心,直接幻化出钢刃一般的尖锐猫爪,飞身抢攻,袭人下盘。
苏无言既已出招,江暮雪自是不能再忍,事关柳观春清誉,他绝不饶他。
为了防止争斗动静太大,江暮雪直接打开结界卷轴,将整间寝室笼罩其中。
如此便能放开手脚一心揍猫。
苏无言见他召剑杀来,浑身妖气散出,他飞速避开江暮雪横扫而来的三尺剑光,手中蓄力转身,猛抓向仇敌的肩臂。
江暮雪一心拼杀,手中剑风狂啸,不防苏无言还有余力出招,便是他迅疾后撤两步,颈上也血珠迸溅,染红了素白衣襟。
江暮雪伸手一抹,指腹一片深红。
他嗅到浓烈血气,目光深寒,直接掷剑而出,杀向苏无言。
伏雪剑霜花游弋,应势而出。
苏无言知道此剑威猛,他不会硬碰硬格挡,飞快错身避开。
就在苏无言下腰避剑的间隙,江暮雪飞身逼近,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襟,另一手紧握成拳,猛烈挥击猫脸。
砰的一声响动,伴随着猫妖的抽气声,一个青灰色的眼圈就此凝于苏无言的俊脸之上。
屋内虽然没有响动,可刀光剑影,雪亮一片。
柳观春被亮光刺目,迷迷糊糊睁眼。
“师兄?”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向屏风后头。
哐当一声,伏雪剑落地。
柳观春茫然地看着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无语。
只见一贯衣冠楚楚的江暮雪,衣襟上落满触目惊心的红点,雪白的颈子上还有三道明显的抓痕。
而苏无言的嘴角溢血,左眼淤青,牙关紧咬的样子,明显是重挨了一拳。
柳观春呆若木鸡,她迟疑地问:“师兄、师弟,你们方才……是在打架吗?”
江暮雪淡看苏无言一眼,目露警告之色,对柳观春道:“苏师弟有一套拳法尚未明了,寻我指教……不过是同门切磋罢了。”
苏无言松开江暮雪,他啐出一口血沫,拇指擦过嘴角的血迹,也跟着嗤笑。
“没事,男孩子崇尚武学,修行途中小打小闹,多正常,师姐不必担心。”
闻言,柳观春老怀甚慰,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都是同门师兄弟,凡是困惑之处,有人在旁指点迷津,实为一件幸事。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江暮雪轻扯一下唇角,不置一词。
苏无言则似笑非笑地呵呵一声,对天翻了个白眼。
第40章 内门大比(一)她不会再离开他。……
第四十章
柳观春难得有一节课能撞上苏无言和江暮雪。
外门主要是学习一些剑道、器道、丹师、法道等等法门的基本课程,具体的择道,也得进了内门再慢慢精修。
因此今日的丹师课,也无非是教孩子们如何制一些简单的止血疗伤的丹丸。
柳观春前世用药频繁,对于这些药方子其实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外域风土人情不同,生长的草药也殊方异类,要自己记住草药名称,重新调配止疼、止血的丹丸。
柳观春记好一批丹方,打算哪天再去打听一下草药价格——她总不能天天抽空进山采摘,修炼也是很忙的。
一转头,看到那只横在苏无言修长指骨间的墨笔,他显然是百无聊赖,没耐心听课,手指翻飞,竟把一只笔转得灵动自如。
柳观春想到从前上学时,班上男生也是很喜欢转笔。
她不由发笑,看得目不转睛。
江暮雪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不过并指捏诀,一道剑光自手中悄然闪现,当空劈断苏无言的毛笔。
“靠,转笔也惹着你了?!”
苏无言气得掀桌,倒是柳观春拍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师兄只是怕你一时分心,会遗漏课业罢了。”
看在柳观春的面子上,苏无言冷哼一声,没和江暮雪课上干架。
下课的时候,负责授课的师兄道:“你们初来乍到或许不知,在道宗里,若想得天材地宝辅助修炼,是要冲擂台,打龙虎斗的。如有外门弟子排名靠前,很容易得到内门长老的赏识,可能提早被师尊定下,待通过内门大比后,便进入内门能得到师承。”
柳观春懵了,她下意识扯了扯江暮雪的衣袖,问:“师兄,什么是龙虎斗?”
江暮雪道:“龙虎斗是一种擂台赛制,道宗分外擂和内擂。顾名思义,外擂就是外门弟子的冲阶擂台,内擂则是内门弟子切磋之地。弟子打擂台,不仅仅为了冲阶,还要守擂,输一场掉十分,所在排名也会被胜者迅速顶下。”
江暮雪说得头头是道,但柳观春很快觉察到不对劲。
她警惕地看师兄一眼,出声询问:“师兄,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背着我打擂台了?”
苏无言冷笑一声:“何止呢!你家江师兄不仅打了擂台,如今还位居榜首,高达一千多分呢!”
说完,他又调出自己的龙虎战令给柳观春看,就连苏无言都五百多分了!这两人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进步!
柳观春如临大敌,心里有点不满:“师兄,你居然瞒着我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江暮雪一时语塞。
他确实不占理,只能低声答:“没有刻意隐瞒。”
不过是柳观春之前还在练习引气入体,他闲来无事,顺道开了几场擂台赛罢了。
遇到的弟子皆是还未筑基的外门弟子,自然揍起来很轻松。
也是如此,江暮雪从苏无言那里攒的火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气散了,自然就能维持淡然温善的兄长形象了。
只是,因江暮雪下手毫不手软,不过短短一个月,竟冲到了外擂第一名。
如今江暮雪只要守擂,就能维持名次。战无可战,他也感到十分无趣。
再一看柳观春,她双手握拳,目光坚毅,分明是燃起了战意,江暮雪不由弯了下唇。
柳观春逼视师兄,目光灼灼,郑重起誓:“我也会冲上外擂前排,我要与师兄决一死战。”
江暮雪垂眸道:“好。”
夜里,柳观春回到宿舍。
那位住在隔壁的朱蓉师姐忽然拦住她,问:“柳观春,你有没有在澡堂里偷用我的琉璃澡豆?”
闻言,柳观春纳闷地看她一眼:“没有啊,不信你闻闻。”
“你没用,倪芸彤也没用,那澡豆怎么会少这么多?我
是灵修出身,当然用惯了这些好东西,可你们凡间来的,没见过这些世家之物,一时眼馋也是有的。“朱蓉冷哼一声,“我话撂在这儿,要是让我发现谁用了澡豆,我和她没完!”
朱蓉分明是怀疑宿舍里的所有同门,但她看柳观春年幼、好欺负,特地拿柳观春开刀,阴阳怪气地讽刺所有人。
说实话,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在柳观春面前挑衅,她倒没有很生气。
只是脑子刚刚转过来,听懂了朱蓉所说的琉璃澡豆,忽然想起一事。
柳观春回屋拿出一个小匣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匣子里俱是一些晶莹剔透的珠玉小球,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柳观春无辜地眨眨眼,问:“朱师姐,你说的琉璃澡豆是这个吗?你丢了多少,我送你一些吧?江师兄给我买了好多……我自己都用不完……”
柳观春诸多用物都是江暮雪赠送的。
老实说,江暮雪真是一个很好的兄长,能将柳观春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为妥帖。
柳观春确实很纳闷江暮雪为何这么有钱,才来道宗三个月,灵石说赚就赚!
殊不知……是江暮雪发现养师妹很花钱,因此他每日课后无事,便会进山前往一些寒潭峭壁,摘取珍稀花草换钱,或是猎一些高阶魔物,挖魔核换财宝。
甚至他近日攀上外擂第一名,还有一批外门弟子见江暮雪外擂排名高,特地出钱请他指点一二。
从前江暮雪淡泊名利,不会收取酬金,如今他深知养家辛苦,几乎来者不拒。
朱蓉一番含沙射影的话,非但没让柳观春自惭形秽,还让自己在人前闹个没脸。
她气得拍开柳观春的手:“滚开,谁要你的澡豆!”
朱蓉刚伸手,一记剑光便直迫她面门袭来,竟是晚归的倪芸彤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出手相帮。
倪芸彤一把拉过柳观春,朝朱蓉怒斥:“以大欺小,你倒是很有脸啊?每日要把琉璃澡豆摆在澡堂里显摆,真被人拿了几颗又心疼得要死!没钱就别假装大方!真以为自己是灵修就了不起吗?再大半夜折腾,小心我请常清师姐来主持公道!”
常清专门负责刚进外门的小弟子,她为人正直,不会偏帮,若是倪芸彤真的将人请来,得知朱蓉挑事,恐怕她要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朱蓉是甘露宫刷下来的灵修,她年龄太大,再不择宗入道就错过最佳修炼时间了,偏她自诩身份尊贵,即便进入道宗外院也趾高气昂,不屑与外门凡修互称师姐妹。
朱蓉拿柳观春没办法,只能跺跺脚,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扬长而去。
柳观春回头,对倪芸彤道谢:“多谢师姐替我解围。”
倪芸彤摆摆手:“小事一桩。真要谢我,你不妨帮我问问,你那江师兄今日擂台赛使的都是哪家剑诀啊?今日不过三步就将赵师兄挑飞了,还引来内门师兄入擂观战呢!”
说起这个,柳观春纳闷地问:“倪师姐今天也去观战了?”
倪芸彤:“嗐,我哪有这工夫?是有人用留影珠录下战况了,外擂前十名,会有师兄姐专门录下战局,供弟子们观瞻学习。”
“能不能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倪芸彤直接拉柳观春进房间,“要不今晚你跟我睡好了,反正咱俩住得近。”
柳观春第一次同朋友这么亲近,她也没有拒绝,只说自己回屋沐浴更衣就来。
夜里,倪芸彤拿出龙虎战令,点开擂台地图,还将柳观春的纸鹤也添加进外擂地图里。
不过金光一闪,柳观春便看到地图上持续不断弹出聊天的信鹤。
“那个就是新入外门的江暮雪师弟?”
“厉害啊,才打两个月就打上一千积分?等一下,不是说掉阶也会扣十分吗?他怎么没扣?”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没有掉过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剑骨天才来我们外门干什么?显得我好狼狈!”
“知足吧你,人家好歹纡尊降贵指点你剑招呢,小心我和江师弟检举你背地说人坏话的事……”
“您的师弟已离开龙虎斗外擂地图。”
柳观春只看了一眼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信鹤,忍不住抿出一丝笑。
她也成了外门一员,她可以随意发信鹤,不必担心旁人的讥讽与奚落。
柳观春转头,把目光落到地图最中央,倪芸彤已经点开了回溯的战局。
这是早上没课的时候,江暮雪入擂比试的一场。
倪芸彤日后进入内门打算择剑道,自然对剑术研究颇多,她指着战局里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道:“就这个,转身斜劈将人击飞的动作……这是什么剑式啊?威力这么大?”
这是北斗七式,玄剑宗的剑招。柳观春知道,但她没说。
柳观春装傻摇头:“我也不是很懂,师兄剑术高超,甚至会自创剑法。”
闻言,倪芸彤酸得要命:“可恶,和这些天才拼了!”
倒是柳观春看着江暮雪使出的北斗七式陷入了深思……明明是玄剑宗的剑谱啊,师兄为何会使?
难道是她和江暮雪喂招的时候暴露了,师兄天赋异禀,只消看几眼便能学以致用?
应该是这个原因。
总不至于……师兄也是重生的吧?
睡觉时,柳观春总算发现一个人独居的好处了。
倪芸彤太爱讲话,硬是拉她聊了一个多时辰。
“哈哈,观春,我想到今天朱蓉那张气坏了的脸就觉得好解气!你是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灵修多了不起呢,还不是没能进入玄剑宗?大家都是外门弟子,她凭什么瞧不起人?你说对不对?”
柳观春连连点头:“倪师姐说的对!”
朱蓉原来一门心思想进玄剑宗啊……要是让她知道,从前玄剑宗内门第一大弟子江暮雪,就待在道宗外门,也不知她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年关过后的某天,柳观春上完课,直接去常清师姐那里领龙虎战令。
常清看柳观春跃跃欲试,一心要上外门擂台比试,不免挑眉:“你才六岁,多修行一年再入擂台也来得及。”
还是顾念她年纪太小,不放心她上场,怕她被那些不知轻重的师兄弟殴打。可柳观春每日精力又像猴儿似的,怎么都花不完,她非要折腾,大家也拦不住。
柳观春摇摇头:“我想试试看,还望师姐成全。”
柳观春说话像个小大人,常清笑了下,没说什么,把龙虎战令给她。
“每获一百积分,可以来我这里换些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
“是!”柳观春应下。
她美滋滋把战令收入囊中,心里做起了有朝一日和江暮雪在外擂上一决胜负的美梦。
柳观春深知一旦龙虎斗擂台赛开启,她就要时刻注意有没有人上门“踢馆”,还要努力冲阶守擂。
因她是零积分,起初遇到的几个弟子,虽说年龄比她大一两岁,但到底不是柳观春这种老剑君的对手,她轻易便将人掀飞出去,还因此受到战场英灵的警告,不可重伤同门。
柳观春看了一眼手中竹骨剑,心下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收敛战意……谁让江暮雪指点她剑招的时候,总是逼她不遗余力地出招,柳观春拼杀习惯了,都不知该如何手下留情。
今晚,柳观春打得还算顺利,一晚上过去,积分涨了三十。
只是第四场的难度提升,竟教她遇到了朱蓉。
朱蓉是已经生出火灵根的灵修,体魄本来就比凡人好,更何况她还能开启灵域助战,炼气期的柳观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一般人看到强大的对手都会直接弃权换人,偏偏柳观春不服输,她想看看朱蓉的实力,于是一声不吭地走到武斗法阵之中。
朱蓉勾唇:“你不怕死,特地过来受死么?”
她没忘记澡豆之辱,想着今日无论如何要给柳观春一个教训。
“师姐慎言,你还未必打得过我呢!来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柳观春开了个玩笑,做出对招的起手式,剑指朱蓉。
小小年纪,口气倒轻狂。
朱蓉被她激怒,没有收敛实力,直接手持火焰长剑,凌空力劈柳观春的面门。
但柳观春何许人也?她师承江暮雪,挨了师兄这么多打才挺到现在,怎可能退缩?
柳观春抬眸,凝神静气,判断朱蓉袭来的方向,随后她旋剑格挡,与朱蓉的剑风对消。
轰隆一声,朱蓉的剑气火焰爆开,火势汹汹,险些燎尽柳
观春的眉毛,逼她退后好几步。
“这是你的灵域?”柳观春惊讶地问。
朱蓉十分得意:“地狱炎火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怕了?”
柳观春一笑,手中挽了个剑花,继续袭上。
她比不得旁人有灵域助阵,但她身法够快,身姿较小,只要她避开朱蓉的奇袭,她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只听得一声呼啦——薄刃裂空,剑气裁风。
柳观春持剑,纵身刺去。
她并没有胆怯,转攻为守,反倒是步步紧逼,凛冽剑势压得朱蓉连连后退。
许是柳观春的行动刁钻,几个横扫千军的踢腿下去,朱蓉终于被她撂倒在地。
柳观春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她仍然将剑抵上朱蓉的脖颈,笑了下:“朱师姐,你输了。”
朱蓉看着这个矮小的小姑娘,顿时脸色铁青,自觉丢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柳观春赢了。
她很高兴,还有旁观的弟子给她发信鹤庆祝。
只是,对敌的时候,柳观春的手臂几次被地狱炎火烫到,烧出几个燎泡,疼得她龇牙咧嘴,心情冷不防变得低沉。
打完架,柳观春想到手上的伤,心生委屈,一门心思去找江暮雪诉苦。
江暮雪得知柳观春开启了龙虎战令,时不时会旁观她斗擂。
今日见师妹吃亏,手臂定是伤重,不必小姑娘提,他早已主动备好了烫伤的药膏。
等到柳观春来找他,江暮雪已经剜下一大块白花花的药膏,捋起柳观春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帮她上药。
“下次记得带上五行符箓,你没有灵域,又遇上火灵根的修士,那便在竹骨剑上拍水符,能熄灭一点火焰,为你助势。”
江暮雪拉过柳观春的手臂,他低垂眉眼,下手轻柔,一点点帮她疗伤。好在江暮雪配的药膏效果极好,立竿见影,燎泡很快消下去,仅剩下几个微微痒痛的红印。
柳观春想到今日一战十分费劲儿,她不免咬牙,酸溜溜地说:“有灵根真好……师兄,我也想有灵根,但是它怎么都长不出来。”
柳观春也不记得上辈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反正在引气入体的十年后,得了唐玄风的修为馈赠,忽然就有了。
听到柳观春这句话,江暮雪倒是眉心微蹙,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深知柳观春这具凡躯难生灵根,若想开启灵域,除非将灵根分植入她的丹田。
江暮雪倒是愿意将灵根分与师妹,只是外来的灵根到底不能与她肉。身相融,若非险境,她召不出灵根助阵,而且修为也会因灵根限制而停滞不前……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爱剑,他也不愿见她沮丧。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法子能赌一赌仙缘。
江暮雪道:“若你此身不适合修行,生不出灵根,倒也有另一种法子,帮你生出灵根。只是此法太险,甚至会有性命之虞,我并不想你去做。”
江暮雪知道,就算他不说,柳观春也会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倒不如他从旁看顾。
柳观春不怕危险,小玉都说了,她是气运之女,今生她一定会否极泰来。再说了,柳观春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不能练剑修行,她不想居于人下。
于是,柳观春问:“师兄,我想试试,无论多难,我都想试试看。”
江暮雪轻轻叹气:“若有人想逆天改命,就得入一次万骨生花阵,此阵等同天授,可得滋长灵根的机缘。”
早年也有生不出灵根但想寻仙问道的凡人,私闯万骨生花阵,只可惜他运气不好,最终成了法阵的养料;但据说也有人平安出阵,还养出了灵根,自此入道修行,成为一代修士宗师。
江暮雪犹豫不决。
柳观春却追问:“师兄可知如何开阵?”
江暮雪:“我知。不过此阵依附天道,每次只能一人入阵,我无法陪你一道儿入内,只能在外帮你守阵。”
柳观春:“足够了,如遇危险,我立马跑出法阵,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嗯。”江暮雪知她固执,一定会尝试此阵,他也不愿柳观春今生还会因修为低微而受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变得强大。
因此,即便困难重重,江暮雪也不会阻她。
再者,有他从旁照看,柳观春其实安全许多。
柳观春打定主意要赌一赌这一趟仙途,她当晚便没有回宿舍,反倒是偷偷来到师兄的房间。
江暮雪已经根据古籍召出万骨生花阵。
阵法一开,立刻刮起呼啸的狂风,刀子似的罡风吹得柳观春脸颊生疼。
她怕江暮雪担心,还特地安抚他:“师兄别怕,我去去就回。保命要紧,我绝不会勉强自己逗留阵中。”
“好。”江暮雪又拉过她,往小女孩腰上别了一只白色信鹤,“有事便放鹤唤我。”
“好。”柳观春知道阵法只容一人入内,因此她只当这只白鹤是安慰作用,并不认为它会召唤师兄入阵厮杀。
法阵终于开始了,柳观春手握竹骨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踏入法阵之中。
万骨生花阵黑漆漆一片,柳观春什么都没能看到,但她不慌,依旧静静等待。
料想出现的应该是一些迷惑人心智的幻象,只要柳观春不信,不被迷惑,那么她一定就能破阵而出。
柳观春想着,自己入道变强的心那么强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她都能克服,除非有人直接将她的脑子换掉。
可是,当她看到幻境里出现的人居然是江暮雪时,她还是没忍住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万骨生花阵果然聪慧,居然知道柳观春唯独待江暮雪不同,她只对他心慈手软。
而眼前的江暮雪,正是柳观春从未见过的样子。
江暮雪待在一间草庐里收拾衣物。
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样貌,身量颀长,着一身轻薄白衣,飘逸如流风回雪。
观他眉心那点鲜红剑印,应该是半神剑尊境的神君。
明明江暮雪身为剑尊,早该容颜永驻,可幻境里的江暮雪却青丝褪去,只余下一头绸缎般柔润的白发。
尽管江暮雪还是一如既往俊美无俦,但柳观春还是为他感到难过。
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憔悴清减?
柳观春受过师兄诸多恩待,在前世的异世界,他是唯一给柳观春送过温暖的人,柳观春最希望江暮雪能获得幸福,而不是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遍遍翻动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柳观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好似一缕游魂,她的手能穿透床榻,抓不到任何东西,她径直朝江暮雪飘过去。
一缕少女的游魂坐在床边,杏眸一瞬不瞬,仔细盯着江暮雪。
他制了一口粉漆小棺材,此时正在收拾棺材里的宝贝。
柳观春惊讶发现,那些都是她上辈子用过的小玩意儿。
每当江暮雪信手拿起一样,柳观春就福至心灵,待在旁边为他讲解。
“那是我用来梳头的梳子,你别看它梳齿这么粗,这么宽,其实还有按
摩头皮的作用。唉,如果我还能握住东西,就能让师兄也舒坦地享受一回了。”
“那个是我自己用荷花制的口脂,颜色看起来淡一些,但冬天冷的时候用来润唇很合适哦。虽然我往里面注入了灵力,但也不知能存放多少年,万一过期就不好上唇涂抹了。”
柳观春盘着腿,双手捧腮,絮絮叨叨说话。
接着,她又看到江暮雪走出门,收了几件颜色鲜红的女裙进来,样式和绣纹都有点眼熟,肚兜上仅仅只有几颗红豆,还有一件就只绣了一节竹。
是柳观春的小衣。
她脸颊滚烫。
柳观春自我安慰,绣花简陋,是因为她追求那种极致的雅趣。但其实,真相是柳观春绣累了,又想着反正贴身小衣,穿在最里面,没人能发现,那她何必折腾来折腾去呢?随便绣点红豆意思意思得了。
只是,这样的私物,却被江暮雪握在手中……
“师、师兄,你偷拿我小衣做什么?好吧,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告诉你哦,小衣上面的绣花其实很有来头,你别看只是一把红豆,你听说那首温庭筠的诗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把红豆就是出自这首诗里的。”
“还有那一节竹,看似不起眼,其实它真的有点不起眼。咳咳,真相是我在颂扬翠竹风雪不催的坚韧精神……”
江暮雪将这些遗物收拾妥当以后,又出了房门,柳观春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她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只有江暮雪知道的?
柳观春一个头两个大。
柳观春尾随江暮雪进入灶房,看到师兄亲自动手劈柴,又燃起灶膛,煮水炊饭。
柳观春记得江暮雪已习得辟谷之术,他鲜少会吃饭喝水,那么他为何还要生火做饭呢?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可她如今只是一道幻影,即便她想破阵出去,暂时也没有力量。
柳观春只能坐下来,静候时机。
然后柳观春看到,师兄竟开始按照她曾教过的做法,煮起了煲仔饭。
柳观春怔住,心口有点发闷。
因她看到,江暮雪做饭时,神情柔和,嘴角竟是带笑的。
很快,那碗铺满腊肉的煲仔饭被端到一张干净整洁的案前,神龛上置着一块灵牌。
柳观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忽然狂跳。
她蹑手蹑脚游上去,看到灵牌上刻着几个字:“亡妻柳观……”
最后一个“春”字刻了两笔,初具雏形,还缺一个“日”字才算完成。
江暮雪刻到一半,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刻完。
柳观春困惑、迷茫、不解,她不明白,江暮雪为何会称她为“妻子”。
眼前的这一幕幕太过真实了,难道是她前世死后发生的事?
但想想又不大可能,毕竟江暮雪前世的妻子是唐婉。就算江暮雪心善,帮她收殓尸身,他又何必将柳观春的遗物,日日放在枕边陪睡?
即便柳观春知道师兄是个很好的人,这种事想着也太匪夷所思了。
最可能的是,万骨生花阵读取了柳观春的记忆,它深知柳观春前世曾喜欢过江暮雪,柳观春有过“没能和师兄真正结为连理”的执念,所以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美梦,用来满足柳观春的心愿。
果然,就在柳观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江暮雪忽然回头,他目光如炬,看到了她。
江暮雪的凤眸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他眼尾潮红,竟似有泪。
他朝柳观春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男人结实的臂骨揽在她的后腰,收得很紧。
熟稔的雪枝香味拂面,气息清淡,很是诱人。
柳观春被他按在怀里,她感受到男人温暖的体温,嗅到江暮雪霜白发丝飘来的寡淡香味。
她不觉得白头发难看,师兄明明还是如此清隽秀致,他闻起来真的好香。
柳观春记得从前夫妻敦伦的时候,她时常会泪眼朦胧。
时常在冒犯与冲。撞。下,失神。
然后口中无意识地念着:“师兄,慢点……”
“师兄,你身上好香……”
这种无意识的呓语,常常能惹来男人一声极其短促、微乎其微的笑声。
柳观春揉揉脸,都是些陈年往事,她竟还能记得那么牢啊。
柳观春被江暮雪紧紧抱着,她看他这么喜欢抱人,又不好先推开他,只能感叹地问出一声:“师兄,你前世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江暮雪没有回答她。
只是髓海里沉睡许久的小玉忽然觉察到危险,它高声喊:“主人、主人,小心!不要陷入幻境!你会死的!主人,快点清醒过来!”
宿主死了,它可怎么和天道交差啊?!
可不知为何,柳观春竟听不到小玉的话。
又或许是她的理智已然被幻境控制,她能感受到的,唯有江暮雪落在下颌的指骨,以及那双乌润狭长的凤眼。
“师妹,你曾在迷魂梦阵中丢下我,这一次,不要再离我而去了……”
“我……”柳观春的头好疼,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可那股浓郁的香气渐近,师兄掰过她的下巴,指腹按在她的唇上,缓慢地、暧昧地摩挲。
就在男人低头,即将吻上柳观春的那一刻。
“嗖”的一声锐响,一把霜剑破空而来,直刺向“江暮雪”的眉心。
冷刃入脑,贯穿头颅。鲜红的血液顷刻间爆开,喷了柳观春一脸。
柳观春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浑身都是刺目的红色,血液顺着她的眼睫滴落,一点点溢满鞋尖。
柳观春眼睁睁看着师兄倒下,看着面前的“江暮雪”被伏雪剑刺了个对穿,他揽在她腰上的手慢慢瘪下去,一团黑雾从皮囊中钻出,瞬间挤进柳观春的腰腹,盘踞于她的丹田。
柳观春的小腹生热,灵域之中好似有火在烧。
很快,柳观春意识到,她破开万骨生花阵了,她逆转命运,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灵域,深埋在她的骨血之中,然后顺着她的脊骨一点点攀爬、生长,枯骨逢春。
柳观春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灵根……
万骨生花阵失去阵眼,开始变得晃荡紊乱。
柳观春身上的幻象消除,她又“嗖”地变回六岁孩童的模样。
伏雪剑不再幽缠那一团黑色汁液,它迅速后撤,飞回主人手中。
循着银芒的方向望去,柳观春看到了真正的江暮雪。
明明只是八岁的孩子,柳观春却从他飞扬的乌发、随风翻涌的沾血衣袍、眉心灼灼的血色红痣,看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杀意。
雷电撕裂黑夜,罡风咆哮,吹得江暮雪一头青丝群魔乱舞,发尾凛冽。
江暮雪手中持剑,凌空跃来。
他走向柳观春,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脸。
柳观春被迫仰头,凝望师兄。
她看到江暮雪眉心的观音痣灼灼生辉,散出红光,一双上挑的凤眸乌润漆黑,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
像是极度惊慌,江暮雪的薄唇抿成青白一线,就连下颌也紧绷如刀裁,握住伏雪剑的削瘦手背,隐隐有虬结青筋盘踞其上,剑上流霜莹然。
江暮雪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难言的情绪暗自生发。
柳观春突然觉得眼前的师兄很是陌生。
她不由后退一步,可师兄却掰过她的下颌,不许她逃。
好在,江暮雪摸脸的动作很温柔,并不会吓到柳观春。
江暮雪缓慢地抚摸她的颊侧,指骨摁向她僵硬的肩颈,似是在感受她的脉搏与心跳。
浅淡的雪气又漫上柳观春的鼻腔,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暮雪因手中的暖意而心神安定。
他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江暮雪本不想擅闯万骨生花阵,因此阵险恶,又是天生地养,受天道掌控,外来者擅闯阵法,皆会受到惨痛的反噬。
可江暮雪在外看到法阵不住震动,那个动作看着像极了进食与吞咽……他害怕柳观春被“吞噬”,只能持剑杀入阵中。
江暮雪强行挤入万骨生花阵,他开启“破妄”神技,毁去那些幻阵创造出的红粉骷髅,他目标坚定,步步朝柳观春走去。
无数道惩戒外敌的雷印自他天灵盖袭下,一记记雷电神鞭抽向他清明灵台。
剑骨疼到几欲碎裂,鲜血沿着他皮开肉绽的脊背,滚落至腕骨。
当江暮雪执剑时,掌心已经一片猩红。
他看到那个将柳观春环抱的皮囊,心中恨意滋长,胸口绞痛不止。
万骨生花阵卑劣至极,竟知道取来江暮雪一丝灵气,如此方能让幻象栩栩如生。
可他不会让幻阵如愿。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柳观春,即便是幻境里的自己也不行!
江暮雪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感,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会找到柳观春,他会抓住师妹。
她不会再离开他。
柳观春似乎能觉察到师兄的温柔回护,她不再躲他,而是乖巧地歪头,把软润的脸蛋,压上他的掌心,与江暮雪毫无芥蒂地相贴。
动作轻柔,似在安抚,又似在讨好。
江暮雪收敛战意,终于冷静下来,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消弭无踪。
他还在抚她,只是另一只执剑的手,缓慢擦过嘴角溢出的血。
“师妹。”
江暮雪如此唤她,声音低沉沙哑。
江暮雪想到方才柳观春不忍心对师兄下手的画面,凤眸变得柔和。
他说——
“凡是对你有利的事,尽管放手去做。”
“即便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