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修士,蛇妖对付过,他们便是造阵,也决不会如眼下这个阵法这般纯粹……难道此人境界比金丹还要高深?

不可能啊,世上有几个结婴的修士?便是各大仙宗,也无非是寥寥几位长老和掌门方能触及结婴境,印象中,如此年轻修士结婴,蛇妖也只听过那位天生剑骨的玄剑宗弟子。

难道、难道。

蛇妖瞪大眼睛,显出妖相:“你是江……”

没等他将那个名字说出口,一道锋锐的剑光便破空而来,直接刺碎他的咽喉。

蛇妖捂住喉咙,痛苦地挣扎。

趁此机会,柳观春猛踹他胸口一脚,连滚带爬地朝远处跑去。

前方的光亮处,立着数十把受灵气驱使的光剑。

长剑围拥的中心,隐隐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柳观春知道,那是白衣师兄。

她得救了!

“师兄!师兄!我在这里!”

柳观春的灵台还被鬼咒封住,竹骨剑在她手中不过废铜烂铁,她无法运剑逃脱。

可是蛇妖即便濒死也没有松开她的脚踝,触手一寸寸缩紧,意图将柳观春拖回法阵,与她同归于尽。

柳观春急得满头大汗,但她的皮肉已经被蛇鳞刮擦,骨血溢出。

满地都是蜿蜒崎岖的红色,瞧着触目惊心……

柳观春最擅忍疼,她决不能被蛇妖拖回去!

和妖邪死在一起,还死得这么难看,真是太可笑了!

“绝对不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柳观春爆出一股蛮力,她举起竹骨剑,用力往自己的脚骨砍去!

即便要自伤,她也要割开蛇妖的尾骨。

她会活下去,她绝对不能死。

哐当一声,薄刃出鞘。

刀剑相击的响动震耳发聩,两刃相接,竟流泻一地火花。

柳观春的竹骨剑没能砍中小腿,在她挥剑的一瞬间,另一把凝霜的长剑当空格挡,阻止她自。残。

顷刻间,一道灭魄灵符随之飞出,紧紧缚上蛇妖的长尾。

符箓加身,符文涌动,罡风四起,草木摧折。

蛇妖像是触碰到什么凶残的恶物,倏忽发出惨烈的尖叫,他见鬼似的蜷缩,巴不得快点窜逃。

柳观春的腿没了妖物的桎梏,她劫后余生,急忙往前爬了几步。

蛇尾已经不见踪迹,柳观春惊魂未定,腿骨发抖。

她凝神看去,双腿完好无损,只是留下几圈难看的、血肉模糊的伤疤。

她没有缺胳膊少腿,她活下来了。

柳观春庆幸地笑了下,胸口剧烈起伏,她还在喘气。

随后,她看到远处的剑阵迅速收网,将那一只凶残的大妖紧密包裹。剑气幻化的光网收缩,剑气

千丝万缕,越绞越紧,竟如钢刀一般逼向蛇妖,将他凌迟,碎成一团肉糜。

此为最高境界的灭妖阵,手法残酷,毫不留情。

红莲业火霎时焚起,蛇妖罪孽深重,他被业火焚烧肌骨,最终灰飞烟灭,只浮出一颗金色的魔核。

柳观春将魔核握在掌心,久久无言。

柳观春知道师兄来了,她回头望去。

月华流泻,雪枝素洁。

密林之中,男人渐行渐近。素衣翩翩,乌发飞扬,一双凤眸寒若秋池,手中并无执剑,可一言一行都剑势凛然,压迫感十足。

这是战意浓郁的师兄,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杀气。

柳观春怔住。

她看到师兄白衣如雪,可自己身上的嫁衣早在逃跑途中破损不堪,就连绣鞋都弄丢了,实在太狼狈了。

柳观春不想成为师兄的累赘,她咬着牙爬起来。

她想做给师兄看,她没那么娇气、没那么弱小,她在变强,她不会拖累师兄。

可是,脚上皮肉被剜去一块,血流如注,实在疼得厉害。

柳观春鼻翼生汗,才能堪堪忍住泪意。

她努力扬唇,对师兄一笑,示意自己安然无恙,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这一幕落在江暮雪的眼中,却十分古怪。

若非他出手迅速,柳观春为了逃生竟真会斩断自己的足踝……她大可依赖师兄,大可再等一等。

何必坚强到这一步?

江暮雪不懂。

他听到自己沉声唤了一句:“师妹。”

柳观春听到这一句亲昵的呼唤,隐隐有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不知为何,她忽然眼睛发酸,鼻尖刺痛。

她抹去眼泪,莫名又朝着师兄伸出手。

她只是想让师兄拉她一把,因为她腿太疼,站不起来了。

可没等柳观春开口,她竟看到江师兄屈膝,倾向自己。

素白的衣袖环上柳观春的膝弯,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后腰。

江暮雪将她横抱进怀中,稳稳地困在臂弯。

柳观春被人抱起,她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说什么好。

柳观春嗅到一股很香很香的雪气,她看到自己褪去罗袜的足尖淌下血迹,一滴又一滴,凝在师兄的白袍上。

红得刺目,红得炽烈。

柳观春的指骨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无所适从,手足无措。

她把江师兄……弄脏了。

可江暮雪,好像不嫌弃?

江暮雪抱她御剑,许是见她衣衫单薄,他又幻出那一层光茧,稳稳护住怀中的少女。

柳观春不受风雪侵扰,她缓和了半天,总算透过气了。

少女摊开手掌,把那一颗含着蛇妖内丹的魔核递给江暮雪看。

“师兄,今日猎杀蛇妖,是我假扮新娘乔装入洞,迷惑蛇妖。我出了大功,这枚魔核归我,你没有意见吧?至于狐妖那颗,我受之有愧,还是留给师兄。”

柳观春想得很好,她不能独占江暮雪的战利品,但她也不是什么都让出去的傻子,她只留自己该拿的那部分。

柳观春一双杏眼滴溜溜地转,还在小心翼翼打量江暮雪,等待他的答案。

“好。”江暮雪没有迟疑。

柳观春松了一口气,她第一次凭自己的努力拿到魔核,心里高兴,上翘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柳观春那点窃喜,江暮雪一览无余。

男人沉眉垂眼,良久无言。

柳观春不过是个年轻青涩的女孩,她本该如此骄纵明媚,而不是像方才那样……斩断自己一只脚都满不在乎。

第18章 下山(八)“师兄……是公狗腰吗?”……

第十八章

柳观春并不觉得江师兄的关照有什么僭越的地方。

他是不通情窍的无情道剑君,待柳观春,与待那些男弟子没什么区别,毕竟就连冷酷无情如江暮雪,都曾将受伤的弟子扛回山门……如今白衣师兄这样抱她,只是体恤她腿骨受伤而已。

柳观春道:“师兄,我们回镇子吧?顺道告诉老伯一句,蛇妖已除,他们不必成日提心吊胆了。”

柳观春怕的是,如果她没有事先说一句,很可能有心术不正的人会利用蛇妖的邪说,继续诓骗百姓,拐走女子。

送佛送到西,因果得去了结一下。

江暮雪无异议。

他看了一眼早已干涸的的血迹,“我带你去疗伤。”

“多谢师兄。”柳观春从水晶珠里摸出一匣子配好的药膏,“我早有准备。”

江暮雪五感敏锐,他从药膏外溢的气味分辨出,里面含有白羊叶、杜月花,都是一些廉价的止血草药,能镇痛,但愈伤效果不算好。

江暮雪想了想,动用灵识翻出一枚丹药,以剑气推到柳观春唇边。

柳观春还在说话,樱唇微张,舌尖不慎尝到一点甜。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颗糖豆似的仙丹已经钻进她的口中。

柳观春咔嚓两声咬碎了。

好吃的,很甜。

没一会儿,一股疗伤的灵流便沿着她的四肢百骸扩散,腿上的疼痛一下子弱化了,腿上还浮起一层伤势渐愈的痒意。

柳观春惊喜:“师兄,你的仙丹好有效!”

说完,她又小声问:“肯定很贵吧?我身上还有二十颗灵石,不知道够不够?要不我给师兄打个欠条,回宗后我再尽力还你,不好让师兄破费……”

柳观春囊中羞涩,她很感激师兄会把丹药送给她服用,但人情价太重,柳观春一时半会儿也还不清。

其实江暮雪本想用灵力帮她疗伤,但他想到柳观春体内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灵根霸占着灵域。

倘若江暮雪强行入体,恐怕会引起髓海动荡,害得刚除去鬼咒的柳观春灵基涣散,她会再吃苦头。

还是算了。

江暮雪挪开目光,望向远处的村落,“不必还我,不过是些炼药课制出的低价丹药。”

师兄说得轻描淡写,但柳观春知道,他能制作出这样效用高的丹药,可见炼药者天赋异禀。

即便是同样的时辰、同样的药材,由不同的人炼丹,成品也会二致。这也是不少专研炼药弟子都会打出自己的招牌,以图日后成为炼药大能,让丹药价格变高,获利更多。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占了便宜,柳观春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等日后有机会,她再报答师兄。

很快,伏雪剑贴近地面,抵达目的地。

柳观春捏了捏腿,发现没有痛感以后,她从江暮雪的怀中跳出去。

深更半夜,那位老大爷和乡亲们都没睡,他们守在镇口,东张西望,盼着柳观春和江暮雪能平安回来。

待看到了他们,老大爷高兴地喊了一声:“剑君,你们回来了!”

话音刚落,镇民们人头攒动,他们发出欢快的呼喊,夹道相迎。

柳观春看着人们高兴的笑脸,她也心里欢喜,连声说:“蛇妖已除,诸位不必再害怕了。今晚我与师兄回到镇子,也只是想将此事告知诸位,顺道留宿一夜。明日清早,我们还有其他的任务在身,就不在镇子上叨扰诸位了。”

听到两位剑君要走,镇长忙挤出人群,拉着柳观春劝道:“剑君们还有要事在身,我们不便阻拦。可你们为镇子降妖除魔,此为大功一件。镇子里早就准备了除妖的庆功宴,专为两位践行,还望剑君们赏脸,再多留一天,吃杯水酒再走。”

道君和沙门和尚不同,吃肉喝酒都没有忌讳,也是因此镇长才敢邀请柳观春喝酒。

镇民们盛情难却,柳观春拿不定主意,抬头望向江师兄。

许是少女的目光殷切,江暮雪察觉到了,他低声道:“可。”

江暮雪赏脸,镇民们顿时兴奋

不已。

第二天下午,镇民们清出待客的大宅,将两位剑君奉为上宾,清茶点心供着,其他人则搬桌椅、堆砌灶台、架上锅子,又取刀去割猪肉。

做菜的跑山猪早在昨夜就备好了。

一般杀猪都是凌晨时分进行,一个是烫猪肉、分肉麻烦,耗时太久,得早早备好;另一个是杀生不算好事,不能青天白日让神明看着。

柳观春不知无情道剑君有没有茹素的规矩,“师兄,你吃肉吗?能喝酒吗?”

江暮雪垂眸想了想,道:“并无忌讳……只是我鲜少饮酒。”

江暮雪不喜欢醉酒的感觉,记忆中他唯一饮酒的一次,是初进宗门的那一晚。

他舍弃前尘入道,心中有一瞬茫然与困惑。

听说酒水能够让人忘记痛苦,还能帮人壮胆。

他饮下三碗,但除了脾胃烧灼,头昏脑涨,没有旁的功效。

后来,江暮雪再没有喝过酒。

筵席很快布置好,除了江暮雪和柳观春落座,还有其他镇子里有头脸的富商,或是乡亲入席。

镇民们虽然热情,但江暮雪冷着一张脸,也没人敢给他夹菜,只殷勤地给柳观春介绍:“剑君尝尝这个,是刚挖来的冬笋,可新鲜,吃起来一点都不涩口。”

说着又大着胆子给江暮雪盛了一碗鸡汤,“剑君,还有那个鸡汤,多喝一些,熬了一个时辰呢,厨子特地加了山上的鸡头参。老话说,这个可以益气补肾来着……”

柳观春一口汤差点咳出去。

乡亲们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修道之人,灵台清净,哪里会好那些男女之事啊?

他们平时聊天荤素不忌,什么补吃什么,怎敢拿这话来劝剑君们进食……

说完,众人纷纷放下筷子,胆战心惊地觑一眼江暮雪。

幸好,这位剑君的脸色虽冷,但也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

甚至看大家都不敢动筷子,他还主动端起鸡汤小抿一口。

众人明白,这是不介意的意思,一时间镇民们把心放回肚子里,继续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柳观春很重口腹之欲,今日菜好酒好,她不免吃多了一些,特别是她耳根子软,旁人劝一劝,她就真的尝了几口那些农家酿的米酒。

乡亲们对于剑君多有敬重,听到柳观春竟夸王家的米酒好,周家又不乐意了,也回家启开酒坛封盖,把酒端来给柳观春品鉴。

白的米酒,红的果子酒,绿的绿蚁漉酒,每个都喝上一小盏,柳观春自然而然就喝高了。

但柳观春喝醉酒也很有酒品,她不打人不发疯,只闷头吃菜,说话有点痴。

之前搜蛇妖记忆的时候,江暮雪觉察出蛇妖的修为暴涨,其实有旁的大魔协助,大魔将自己的魔气渡进蛇妖身体,才让蛇妖如此难杀。

此妖的源头,便是百里外的莲花镇。

江暮雪将此事同柳观春说了。

可一贯聒噪话多的柳观春听了,只是闷闷点头,嗯了两声。

江暮雪心生疑窦,不免看她一眼。

女孩显然醉得不轻,脸颊透出驼色的红晕,眼尾被酒气熏出水雾,一双杏眸虽明亮,但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看着涣散无神,只呆呆地盯着一碟早已清盘的猪蹄膀。

江暮雪见她吃醉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镇民们吃完酒宴,已是深夜,除了江暮雪所在的那一桌,其他桌椅早已撤下,灶房传出镇民们洗碗筷、笑闹打趣的声音。

院子里仅剩下江暮雪和柳观春,一侧的屋檐挂着一盏照明的灯笼,火光暗淡,散着黄澄澄的幽光,光线昏暗,不足以照亮偌大的院子。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几片檐上的霜花。

因是隆冬天里,山风湿冷,柳观春瑟缩一下,她脑袋昏沉,不由偏头望向一旁。

她看到了江师兄的脸。

灼灼一点红痣,像燃烧的欲。火,一双凤眸内敛,眼尾轻扬,带些清雅高华。

莫名的,这张脸变了样,渐渐和记忆里那个名叫“江暮雪”的男人重合。

柳观春傻傻地看着,她直觉知道眼前的人不是江暮雪,可她还是有一瞬惊讶。

她脑袋好疼,分不清楚。

她把江玠认成了江暮雪。

柳观春下意识屈拳,想敲一敲头,保持清醒。

没等她出手,冰冷的手骨就挟制住了少女的动作。

风雪欲来,那股裹挟着剑气的寒意瞬间侵入肌理,柳观春觉得腕骨好冷,她用力挣了挣,可此举无疑是蚍蜉撼树,她完全抽不开手。

柳观春没了力气,丧气地垂头。

直到一道沉寂的声音传来。

“不要自伤。”

柳观春听出一种难言的熟稔,她的鼻子有点酸,眼睛也很烫,她抬头去端详江师兄。

好奇怪,怎么看都是江暮雪啊。

大师兄怎么来了?

柳观春想不明白,她只能小声说:“我没想打自己,只是头疼。”

说完,她又像个孩子一样,想和江暮雪诉苦:“师兄,我腿上受伤了,很疼。”

她下意识去拉盖住腿骨的衣裙,想要解开罗袜,让江暮雪看伤。

幻境里的时候,只要她说哪里疼,手上哪里被草叶割伤,江暮雪就会很温柔地帮她疗伤。师兄的灵气丰沛强大,只要给她渡一点灵流,她的伤痕马上就好了。

又怎会像今天这样,吃了丹药,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江暮雪并不知道柳观春在和谁撒娇,她嘴上喊着“师兄”,他只当是女孩喝醉酒身体不适,所以心里委屈,难免娇气一些。

江暮雪叹口气,用剑气死死压住柳观春拉裙子的手。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也不知该怎么给柳观春解酒,偏偏灵气也控制不了一个人非要喝醉。

想到这里,江暮雪只能隔空传音,让厨房里的乡亲帮忙煮一碗解酒汤来。

很快,热腾腾的汤碗端上来。

江暮雪将其挪到柳观春面前:“喝了。”

柳观春倔强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江暮雪思考一番,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太冷肃,吓到师妹了。

于是,他放缓了嗓音,又低柔地劝一句:“喝了这个……头便不疼了。”

柳观春乖巧听话,她果真捧起碗喝了。

江暮雪松一口气。

但江暮雪还是低估柳观春了,她连喝个解酒汤也不老实,一边喝,一边还要拿眼去瞟江暮雪。

少女的眼神肆意而无辜,不止看江暮雪的脸,还要看他嶙峋的喉结,看他被白衣遮蔽的胸膛,甚至是用细带紧紧勒住的窄腰。

目光黏连在江暮雪的身上,从上至下逡巡。

江暮雪从未被人这样冒犯过,心中略有不满,但他不能和一个醉鬼计较。

男人的指尖轻敲桌面,他在考虑是否用灵力幻化出屏障,借以蒙住柳观春肆无忌惮的眼……反正她还没结丹,生不出可以窥探外物的神识,只要蒙住肉眼就足够遮蔽她的五感。

可江暮雪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在作恶。

他无权……摆布师妹。

恶念熄灭,江暮雪垂下浓长乌睫。

可下一刻,柳观春放好喝完的汤碗后,又开始作怪。

她忽然将掌根抵上江暮雪的膝骨,整个人朝他倾来。

柳观春屈起纤细的腰肢,头低下时,后颈的碎发被灯笼暖光照得绒绒的,骨珠微微突起。

她并不重,半个身子压在江暮雪的腿骨,也并不会教他吃力。

乌黑的脑袋登时靠近,女孩身上的酒气与衣袖的花香也随之逸出。

江暮雪不知该如何搡开她。

江暮雪第一次被人如此冒犯,他该恼怒的,但他劝自己,只是小孩子无聊的醉相,何必生气。

但好在,柳观春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柳观春又闻到了幻境里的那种味道,清新如雨后晨露,还带点苦涩的雪松味,很香很香。

是江暮雪的味道。

柳观春缓和了一下呼吸,她抬起那张秾丽的脸。卷翘的眼睫像是小扇子一般扑闪扑闪,她大胆凝视江暮雪,怔忪地道:“师兄,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嗯?”江暮雪明知醉鬼的荒唐,可看着师妹虚心请教,又不忍扫她兴致。

柳观春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睛,她问:“师兄……是公狗腰吗?”

这是柳观春每次在幻境里想问,又不敢问的事。江暮雪的腰力惊人,肌理明晰结实,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公狗腰吧?

她光说还不够,还要拧着眉头,轻轻戳一下江暮雪的窄腰。

江暮雪怔住,呼吸一紧。

没等女孩柔软的指尖刚碰上江暮雪的身体,下一刻,柳观春就被一道强大的冰雪灵气击开。

她冷不防跌下板凳,摔疼了屁股。

柳观春呆坐原地。

而江暮雪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男人英英玉立,仙姿玉质,只一张脸寒沉,眉心的守元印绽出红光,手中的伏雪剑隐隐有出鞘之意。

许是被灵气震慑,又许是那碗解酒汤确实功效明显。

柳观春的意识逐渐回拢,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眼前的师兄是江玠,并非江暮雪!

柳观春吓得脸色苍白,连连道歉:“师兄,对不住,我把你认成了旁人,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此言一出,江暮雪本该安心。

可他记起,柳观春方才口中唤的也是“师兄”,如此轻薄孟浪之举,她竟也对其他男弟子做过?

江暮雪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该做、什么都不该说。

此为柳观春的私事,与他何干……他们不过是结伴降魔的队友罢了。

江暮雪冷静了,他收敛那些外泄的雪气,嗓音一如既往的淡漠。

“无事,既已醒酒,那师妹便早些休息吧。”

第19章 下山(九)第一个吻。

第十九章

一整夜,柳观春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她自己都不知,原来喝醉酒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起的人会是江暮雪。

特别是她认错无情道剑君眉心的那颗守元印,竟把白衣师兄当成了江暮雪。

仔细想想,近日她确实太过肆无忌惮了,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和一个男修保持距离,根本不知什么样的行径才是不过于唐突和冒犯。

柳观春也了解自己,她顺杆上爬,对江师兄表示亲近,其实只是因为她害怕这段关系不够牢固,她总想加码上锁,她想困住江师兄。

因为她……太孤独了。

柳观春叹一口气,她想到茕茕孑立的无情道剑君,心想:江师兄性情冷淡话少,其实他不喜欢被人亲近。

江师兄待柳观春友善,不过是在忍耐。

她不该让江师兄为难。

翌日,饶是江暮雪这般漠视世间万物,他也发现了柳观春近日的失常。

柳观春不再一睡醒就来他的房间敲门,不再从她那个塞满吃食与牛乳的藏宝珠里,取出肉干还有奶茶,与师兄分食。

每日赶路,不必江暮雪幻化出伏雪剑捎带她,小姑娘会自己乖乖巧巧地召出竹骨剑,凝神观察四方,然后御剑飞行,牢牢跟在江暮雪身后。

柳观春将自己的起居照顾得很好,好到……不再需要江暮雪从旁照看。

江暮雪收回目光,继续跟着舆图指点的方向,前往莲花镇。

倒是伏雪剑心里有点不满,他的剑吟在灵域里不住翻滚,大声抱怨:那把竹骨剑是你老相好不?我记得这小子!能力没多少,惑主倒很有一手,你都不用它了,还死赖在灵域里不走。这下可好,先去勾搭女主子了……不是我说,它那点瘦身板,有我御着舒服吗?有我会疼人吗?我还能召出剑罩挡风呢,瞧它把小娃娃脸都吹红了……

没等伏雪剑说完,一道哑咒口诀狠狠打来,一下子封住了本命剑的口。

伏雪剑气得颤动两下,但它到底害怕江暮雪的威压,也怕他移情别恋重新去剑冢找其他本命剑,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气。

柳观春倒是不知江暮雪的心思,她见师兄神色如常,脸上也没有浮起厉色,心中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十足聪慧,实在是很擅长揣摩人心。

他们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不过两日时间就抵达莲花镇附近。

只是天色已晚,夜里的魑魅魍魉没有日光制衡,实力会大增,饶是修为高深如江暮雪,也不会在深夜冒险入魔巢。

思来想去,江暮雪决定就地休整一夜,明日清晨再进城伏魔。

冬天黑得早,没多时,远处的翠璋峰峦都披上一层浓重的夜雾。柳观春看了一下计时罗盘,才戌时,距离明早鸡鸣时分,还要四五个时辰。

入道之后唯一的好处是,柳观春补觉两三个时辰就足够清醒,无需像做凡人的时候那样,每天至少要睡上八个小时。

漫漫长夜,有点难熬。

柳观春看一眼打坐调息、沉入灵域境界修行的师兄,又默默收回竹骨剑,她觉得这时候找江师兄比试打发时间,不是个好主意。

没事做,柳观春只能捣鼓藏宝珠里带来的东西。

她取出妖域的红矿石,画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五符,补充一下库存。然后又清点法阵的咒术,将那些阵法的咒语默背一遍。比起剑术的提升,柳观春更擅长在杀妖之战中,借助这些符箓和阵法取得战役的胜利。

柳观春习惯一日三餐按点吃饭,即便不饿,她也没有忘记凡人的习惯。

她看一眼还在闭目养神的江暮雪。

师兄眉眼清正疏冷,一袭白衣白冠,如月中聚雪,皎洁美丽。

江暮雪丰神俊貌,一身神相,单是看他通体清逸气质,就知他定是绝食五谷的世外高人,只要吸风饮露就能维持温饱。

柳观春知道江暮雪已经辟谷,她不想再被师兄讨厌,因此这次,她没有强行邀请师兄作陪。

柳观春准备做饭,垫一垫肚子。她翻动藏宝珠,从里面摸出一袋干莲子,这是柳观春夏天的时候特意跑去灵池掰的莲蓬。

随后,她又摸出一大包桂圆肉,这是柳观春之前上符咒课的时候,在学堂外意外发现的一棵野桂圆树。

宗门弟子大多不爱采摘野果,正好便宜了她。

柳观春住的弟子院最为偏颇破旧,除了她,没有旁人居住。因此柳观春没什么可以串门的师兄姐。

但好处是,院子破归破,庭院真的很大,拿扫帚清理出一片空地,柳观春就可以把那些莲子、青梅、桂圆,架在竹筐里晾晒。只要她想,甚至还能晒一些萝卜丁和菜干。

柳观春就像囤食的仓鼠,想到这些家底,她心里就高兴。

不得不说,江师兄送的储物珠真的很好用,柳观春不仅仅在珠子里藏了吃食,就连烧饭的锅子她都带来了。

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把那一个大锅还有陶瓮从宝珠里取出来。

接着,柳观春挖土堆砌灶台,往灶洞里塞满柴薪又燃起火符,甚至取风符与山风对冲,将风势转到旁处,如此就能调转风向,护住她灶膛里的火焰不灭。

柳观春今日想蒸八宝饭吃,她在陶瓮的底部涂抹了一圈白花花的猪油,又取来干莲子、红豆沙、晒干的桂圆荔枝,逐一码放进陶瓮。

每铺上一层糯米,她还要往里头塞点板栗,这样蒸出来的饭就不会太黏,而且板栗沙沙的,口感像是咸蛋黄,等板栗软烂,再一起拌进饭里,八宝饭会变得更加蓬松香甜。

柳观春朋友不多,平时又没事做,空闲时间要么拿来练剑、背心诀剑谱,要么就是研究做饭,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更舒适一点。

老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她很老实遵从先贤的教诲,至少要天天吃饭,把小身板养得壮实一点。

柳观春忙活晚饭也能自得其乐,殊不知身后的江暮雪已经被她锅里飘出的那股甜味熏醒。

江暮雪五感敏锐,平时在绝情崖修炼,天地间唯有清净的雪气,哪里像现在一样,不止是烟火、还有甜果的香味。

他不反感,但实在有些吵闹。

江暮雪无法进入忘我境界,他睁开眼,于暗处凝视柳观春。

若是从前,每到饭点,柳观春都会来问江暮雪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偏偏这两天古怪,她竟对他再无所求了。

江暮雪蹙眉,他不解柳观春为何忽然疏远……是他那日宴席上出剑太快,伤到她了?

晚饭煮好了,柳观春下意识盛好两碗甜津津

的八宝饭。

她盯着饭碗,呆了呆,又想起江师兄已经辟谷,应该不会吃。

柳观春颇有些失落,端起那碗多出来的饭,作势要往陶瓮里倒,可没等她把饭倒回去,一只骨相清棱的手已经伸至女孩的眼底,接过了碗筷。

男人的手骨泛凉,冷若冰霜。柳观春不慎触碰到他的指腹,被冻得一个激灵。

柳观春看到江暮雪主动端饭,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她结结巴巴地问:“师、师兄,你吃饭吗?”

江暮雪顿了顿,垂下浓长雪睫,“许久没吃过……可以一试。”

柳观春大喜过望,她是第一次有人陪着吃饭。

一时之间,她都忘记自己先前还决定和江师兄保持距离,不要再烦他。

柳观春高兴地打开藏宝珠,把自己腌的酱菜、萝卜、黄瓜坛子,全端了出来。

菜品琳琅满目,光是“微辣”、“巨辣”的酱菜都分了十多种,更别说另外几样瓜果了。

柳观春偷偷觑了江暮雪一眼,见他面上风平浪静,想来是没有生气,于是她壮着胆子给江暮雪介绍:“师兄要是嫌饭太甜,可以佐着酱菜吃。”

她摆动几个小碟子,细声细气地介绍:“这是萝卜条,这是黄瓜条,要是吃得惯妖域里的鼠芋条,你也尝尝看……”

江暮雪低眉看了一眼那一坛乌漆漆的罐子,“什么是鼠芋?”

柳观春轻咳一声:“这是我自己命名的吃食。我以前住过妖域,那里生着许多叫不上名的奇珍异草,我没见过,又怕有毒,不敢随便摘菜吃。”

“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去看妖域里的动物都吃些什么。有一种专门偷吃瓜果的鼠精爱吃这个,我也偷偷挖来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错,因此我就给它起名鼠芋。”

像是怕江暮雪笑话,柳观春又一本正经地举起小坛子,郑重其事地说:“口感真的很像芋子……”

柳观春杏眸明亮,神情专注,推荐吃食的时候,还会低头去摆弄自己拿出的瓶瓶罐罐。

女孩双环髻上的红色丝绦随风摇曳,穗子沿着她低下的白皙脖颈垂下来,悬在圆润的耳珠旁边,像是一双赤色的耳铛,浓烈的一抹红,极为灵动可爱。

柳观春很喜欢聊天,她伶牙俐齿,不管多么离谱的东西,她都能说个子丑寅卯来。

江暮雪没有说话,但他很捧场地夹了一根鼠芋,细细品尝。

柳观春见他吃了,更是惊喜,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暮雪,等他的评价。

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了,江暮雪既然都捧场作陪,自是不会扫她兴致。

江暮雪迟疑一会儿,点头:“的确很像。”

“是吧?”柳观春眼中的笑意更深,她仿佛遇到知己,又殷勤地夹出其他菜肴供江暮雪品尝。

短短一刻钟,江暮雪就吃了十多样菜。

江暮雪并不重口腹之欲,他吃完一小碗八宝饭后,没有再添食。

柳观春见好就收,也不敢再劝。

她终于理解那些老人家一直劝食的心情了,江师兄看起来高大清癯,就应该多吃饭啊。虽然他的指骨削瘦细长,很合适持剑,再丰腴一点就没有那种潇洒俊逸之感了。

柳观春本来想做一个矜持寡言的师妹,但这顿饭成功让她破功,柳观春又忍不住和江师兄闲话家常。

幸好,江暮雪并不嫌弃,甚至偶有回应,尽管他依旧沉静少言,大多时候也只是低低“嗯”上一声-

第二天早上,鸡鸣破晓,柳观春起床开始准备进入新的魔镇。

江师兄说了,莲花镇是附近妖物身上魔气的主要起源地,这里一定藏着旁人不知的大魔,一定要诸事小心。

柳观春把符箓卷进腰上挂着的荷包里,方便她随时拿取,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降魔阵需要的五象之物,譬如塘泥、梧桐枝、圣灵水、三清金铃、火符。

柳观春不像江暮雪那样境界高深,可以通过锋锐剑意强行开阵。她必须用凡物辅助,方能制造出一个对战的阵法。

江暮雪见她准备得认真,有意提醒:“魔之所以比妖可怕,是因魔能侵蚀人的心志。”

柳观春一知半解,她虚心求教:“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大魔,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江暮雪:“魔物擅长制梦,塑造幻境,时常会将人心中的欲念、所求之物,化作虚幻蜃影,诱人沉沦幻阵之中,不愿回到现实。时间久了,修士的修为尽散,寿元受损,自此修士迷失在幻阵之中,直至陨落那日的到来。”

柳观春明白了,照这样说,魔物比妖物可邪多了,一个还能真刀真枪对打,另一个就是造阵摄取人魂,能不能逃出生天,全凭人的运气。

柳观春问:“倘若我不慎入阵,该怎么破阵出来?”

江暮雪想了一会儿,简单解释给她听:“幻阵之中皆为虚妄,幻境之所以能诱人沉沦,那是因幻境能圆人心中遗憾,如丧子的妇人能在幻境中见到早夭的亲子,如丧夫的女子能见到病死的夫婿……”

“幻境所见,皆是人心中所愿。若想破阵,那就不可贪恋幻境中的美满,只要幻境失常,你就能从幻境中逃脱。”

柳观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总之就是记住所有憾事,不要被假象诱骗。

柳观春心中有数,她手持火符照路,亦步亦趋跟在江暮雪身后。

莲花镇不愧是大魔盘踞之地,镇中人烟稀疏,妖气遮天蔽日,阳光根本照不进来,更别说滋养阳气了。

柳观春的的身体还是凡躯,不像江暮雪那样修炼多年,几乎百毒不侵。

她被瘴气影响,手中灵力凝出的火团渐弱。

正当柳观春再度往火符上吹一口灵气的时候,四周忽然极速变化。

江玠师兄、荒芜的城镇、妖气迷雾……统统不见了。

唯有一片无涯的雪地。

柳观春明白,她陷入幻境了。

柳观春觉得好冷,她浑身发冷,被风雪推着朝前走。

柳观春赤着脚,在漫天飘雪的草原上流浪。

当她看到熟悉的那一座草庐,她明白,这是大魔幻化出的幻境,是柳观春沉沦七年的迷魂梦阵。

柳观春有一瞬失神,她没想到自己居然陷进此地。

难道大魔认为,这里是柳观春最贪恋的地方?

柳观春心中默念白衣师兄教过的破阵之法,只要让梦阵失常,她就能出幻境。

即便这里再美好,她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柳观春下定决心,她知道江暮雪一定就在这个“家”里。

在进入草庐之前,柳观春蹲在底下,接了一捧雪。

她用手指的温度融化这抔雪,然后借水面照脸。

大魔不知她记忆的内情,因此她的脸并没有幻化成唐婉的样子。

她是柳观春,是配不上剑骨奇才江暮雪的外门师妹,是与江暮雪云泥之别的低阶女修。

大师兄偏爱的人是唐婉。

如今,梦该醒了。

柳观春握紧手中的竹骨剑,这是白衣师兄给她的勇气。

她终于能从那场幻梦里爬出来了。

柳观春推开门,她看到屋中站立的男人。

一身白衣玉冠,面如冠玉,连飞雪都钟情他。

柔柔的雪絮吹过江暮雪无暇的衣袖,流风回雪,般般入画。

江暮雪一如既往干净无瑕,不容人染指。

柳观春看着他,忽然笑了。

她喊他:“江师兄,好久不见。”

江暮雪轻皱眉,似有疑惑:“师妹?”

柳观春却没心情同这个幻境里的夫君寒暄了。

她握紧手中剑,步步紧逼。

她说:“师兄,看着我。”

“师兄,我不是唐婉,我是柳观春。”

她要让江暮雪厌恶,要让江暮雪唾弃,她要从这个幻境逃离,她要粉碎这一切,她要让所有美好的记忆失常。

柳观春……决定抛弃江暮雪。

她靠近他,踮脚,手指搭上男人洁白

的衣襟,她拽他靠近。

等江暮雪错愕低头,柳观春的目光落在他寡情薄意的唇上。

他的唇竟也是红的,比眉心守元印都要艳。

柳观春下定决心毁掉这一切。

如果这是幻境,那么江暮雪亲眼目睹他被一个外门女弟子轻薄,他一定会震怒,从而导致幻境失常。

思及至此,柳观春闭上眼。

“师兄,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柳观春……”

柳观春的眼睫轻颤,鼓足勇气吻了上去。

江暮雪的唇好凉,和他的手一样凉。

他躲不开,他被迫承受。

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个吻,柳观春没有过多留恋。

可就在她吻了江暮雪的一瞬间,幻境破碎,风雪骤起,剑气澎湃。

柳观春忽然觉得心腑一阵钻心的痛,她看到自己的腕骨里有黑血涌动……除了幻境以外,她还中了其他招数!

柳观春喷出一口血,意识涣散,陷入昏迷。

柳观春想,这番话,她想对江暮雪说,想了好久。

可惜,眼前的男人,只是大魔塑造出的幻境假象。

可她不知的是……眼前之人,并非幻影,而是真正的江暮雪。

江暮雪在莲花镇中开路。

他时刻看顾柳观春,谨防她境界低微,陷入幻境。

而江暮雪生来有“破妄”神技,他不会为任何幻境所迷惑。

只是此为修士底牌,他从来不曾告知外人,就连他的师尊都不知此事。

幼时,江暮雪能透过皇贵妃的红粉皮囊,看出她的九尾狐真身。

长大后,随着他的修行精进,他还能破开所有妄图迷惑他的幻阵、梦阵,他不会被任何幻术蛊惑,他能认清所有术法伪造的皮囊之下的真身。

当江暮雪发现柳观春陷入幻境之中,他有意去引导她破阵。

可是,不知柳观春看到了什么,将他认成什么人,她竟直直朝他走来。

江暮雪看到柳观春含泪,看到她一脸哭相,非要笑着说话。

他看到她忽然喊自己“师兄”。

他看到她忽然踮脚,与他气息相织。

柳观春伶仃的臂骨抬起,揽住江暮雪的颈子,拽住他的衣襟,她一遍遍告诉他:“我是柳观春,师兄,看清我……”

守元印明灭不定,红光灼灼。

直到柳观春吻上他……她拉他坠下神坛,她将一个柔软的吻印在他的唇角。

放肆!

她怎么敢……

江暮雪终于推开了她。

第20章 下山(十)这七年里,江暮雪直到最后……

第二十章

不知为何,柳观春明明吻了幻象里的江暮雪,可她却还不能从这个幻境里逃脱。

她看到有蛊虫在手臂中涌动,不住往胸膛处攀爬……柳观春意识到,她不止中了幻术,她还中了大魔设下的蛊阵!

大魔想将她困死在这里!

柳观春的心肺剧痛无比,双脚又陷进厚厚一层白雪之中,她整个人被霜雪冰封,眼皮也沉重无比。

柳观春困倦地闭上眼,倒在了雪地里。

这一次,她又做梦了。

她梦到迷魂梦阵里的那七年。

彼时,她已是江暮雪的妻子,她与他喜结连理,成了亲密无间的夫妻。

柳观春顶着唐婉的脸,日夜小心地陪伴江暮雪。

但好在,师兄性情温蔼,即便柳观春偶有不对劲,他也全不在意,柔善地包容。

只是……

每到夜里,柳观春总觉得师兄一身的凶相。

她跌进红尘幔帐,身上不着丝缕。

受凉的膝盖屈起,后臀被江暮雪一只宽厚的手托举,被迫缠上他。

男人的窄腰肌理冷硬,总是磨得她,膝盖发红。

就连腿。侧的一层薄肉都泛起酸麻的痛感。

柳观春杏眸含泪,失神地仰望床帐。

偶尔,她会伸手去碰江暮雪的眉心,明明只是幻境,可他额上的守元印却光芒黯淡,若隐若现……每到这种时候,柳观春的心里就会涌起一种难言的罪恶感。

她是不是把江暮雪拉下神坛了?她是不是毁了他?

直到男人滚沸的指骨蜷起,抵在她的下颌软。肉。

“专心。”他不喜她总看旁处。

柳观春眨眨眼:“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她不喜欢陷进黑暗里。

隐隐的,她好像听到师兄叹气了。

江暮雪一双凤眸灼热,拇指在她的唇上碾压,指腹擦过少女不平的唇纹。

他又吻上她,细细绞着柳观春口中柔腻的舌,翻来覆去地吮,直到柳观春声音颤抖,眼角染出芙蓉色。

仅仅是气息交织,两具身躯相覆,用力蹂/躏,交叠为一体。

如此抵死缠绵,江暮雪却觉得,似乎还不够尽兴。

随之,柳观春的腰。窝一仰,紧绷绷的,她受到冲击,檀口微张。

柳观春感受到一股外来的灵力,强硬地沿着她的清明灵台,侵进不可触碰之地。

男人的神识在她的髓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强行破开她灵域的关口。

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江暮雪的神识霸占着柳观春的四肢百骸,不止是肉。身上的契合,就连她的内里灵域,他也要独占,染上自己的气息。

元婴修士的神识澎湃而强大,没有了无情道守元印的束缚,江暮雪犹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半点不顾及柳观春这具连灵基都没筑造的脆弱身体。

没有人教过柳观春,何为神交,何为修士间的双修,何为抵抗对方的神识入侵。

她不知道即便双修,江暮雪也不可进得太凶,侵得太深,更不能罔顾她的意愿,直接挤。进她的髓海,强制操控她的灵府意识。

他在欺负她懵懂。

江暮雪从这一刻开始,有了恶念。

柳观春迷迷糊糊地感受,她只是一张白纸,她只能无措地接受这些江暮雪给她带来的浪潮,她只是惶恐不安地忍耐,心里害怕,身上迎合,直到她偏头,看到江暮雪与她相扣的手指。

师兄的手白净如玉,很合适执剑。

但其实,执剑时的江暮雪神情肃穆,杀气腾腾,通体凛若冰霜,并不好亲近。

可是,冷漠的师兄会在床笫间,与柳观春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不厌其烦地安抚她。

江暮雪身上很香,雪气甘洌。

江暮雪不会伤害她。

柳观春渐渐冷静下来。

……

每次行房后,柳观春的丹田都热热的。

她不知是不是江暮雪的灵力有滋润髓海的功效,即便是霸道的双修,她也并不觉得有多么不适。

而且江暮雪是个很好的夫君,他会抱她去沐浴更衣,会用灵力控制水温,不让柳观春的洗澡水变凉,以免她这具凡躯会冻着。

柳观春每日看到一脉脉独属于雪灵根的灵流环绕着木桶,实在觉得暴殄天物。

灵流可以助长修为,可以疗伤凝血,偏偏江暮雪要拿来加热洗澡水,这也太铺张浪费了。

另一方面,柳观春的心脏又开始一寸寸紧缩,皱巴得不成样子,好似一颗风干的酸橘子。

柳观春苦涩地想:师兄原来这么喜欢唐婉师姐啊,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她不该横插一脚。

她好卑鄙。

柳观春心存愧疚,江暮雪待她越好,她越觉得自己厚颜无耻。

柳观春按照唐玄风教的方式,去触碰大师兄的心口,她确认江暮雪的心魄已经归体。

可他还是沉溺梦境,不愿清醒。

或许,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柳观春既然没办法让江暮雪主动醒来,只能她从旁助力了。

柳观春本来想着,先唤醒师兄,再让梦境崩塌,这样一来她自然而然就能回到现实。

可师兄不愿意醒来,为今之计,就只能让柳观春先逃出这个梦阵。

柳观春还有一个下下策,那就是拿出掌门唐玄风送她的锦囊,服下里面的碎心丹。

碎心丹能让柳观春死在幻境里,却不会真正杀死柳观春,至多只是对她的身体造成损伤,给她带来灭顶的痛楚。

毕竟柳观春是以人身入梦境,她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可以用神识遁逃。

她想出梦境,唯有此身消亡。

而碎心丹,就是一味很好的假死药。它会护着她的髓海,保她出阵以后还能苟延残喘上一阵日子。

唐玄风承诺过,柳观春一出迷魂梦阵,他会马上给她疗伤的丹药,不仅如此,还会赠予她足够筑基的

修为。

无非忍一忍痛楚,比孤独死在异世要好得多,柳观春觉得她可以忍受。

最爱的妻子死在眼前,足以让江暮雪的梦阵涣散。

之前,柳观春原以为成亲就是江暮雪的心愿,他心愿得偿,他会放她离开。

可是柳观春想错了,江暮雪娶了唐婉,反倒觉得美满,他更舍不得离开这个梦阵了。

他好爱唐婉。

柳观春叹了一口气,她服下碎心丹。

丹药服下的一瞬间,柳观春的小腹涌起丝丝疼痛,毒素在她的经脉里流窜。

柳观春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衰弱,她至多只能活三个月了。

这是柳观春待在迷魂梦阵中的第七年。

她原来当过江暮雪七年的妻子啊。

风雪夜里,柳观春看着远处还在炖姜汤给她暖身子的江暮雪,不知为何,她的鼻尖有点酸,心口涌起缠痛。

柳观春安抚自己,这是丹药引起的痛感。

可她心知肚明,她好像……对江暮雪动情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她会慢慢衰老、慢慢死去,她会死在大师兄面前,她会亲自粉碎他的美梦。

但是江暮雪不会怪她的。

因为他能逃出这个梦魇,他能在异世里和唐婉师姐真正结合,他的美梦终会成真。

被留下来的,唯有柳观春一人-

柳观春想让江暮雪在最后三个月里过得幸福一点。

这是她最后能送给师兄的礼物。

柳观春旁敲侧击问出江暮雪的生辰。

师兄的生日,恰好是冬季。

柳观春下山赶集的时候,特地去买了羊奶制的酥酪,又买了鸡蛋、牛乳、菜籽油、面粉,以及应季的水果。

她想给师兄烤一个蛋糕,为他庆生。

柳观春故意和江暮雪说,她想要一床新织的棉花被。新被子蓬松柔软,睡起来很舒服。

江暮雪不会拒绝妻子的请求,趁着师兄下山买被子的时候,柳观春运用术法与风符护住炉子,开始烤蛋糕。

虽然古代没有搅拌乳酪的用具,但柳观春有术法,可以让勺子运作得很快。

黄澄澄的蛋糕胚出炉,虽然长得很像一块方方正正的糕饼,但抹上酥酪和半成品奶油,再铺上一层甜津津的山果,也算是有模有样的糕点了。

等江暮雪到家,柳观春故意拦在他面前,命令他:“师兄,闭上眼睛。”

江暮雪不解,但他见妻子神情认真,只能照做。

柳观春牵着他,一步步往屋里走。

柳观春以为,只要闭上双眼,江暮雪就看不到外物。

但江暮雪早已修至元婴,再进一步便是大道剑尊,又怎会不能以神识窥物?

至多是没有肉眼那般能看清纹理,但大致的人与事还是能分清的。

他被柳观春牵着,指骨相触之地,摸到了一片烫出的水泡。

江暮雪怔住。

待柳观春喊他睁开眼,他看到了灶台旁边那一块涂满乳酪的糕饼。

柳观春略带羞赧地道:“师兄,生辰快乐!”

少女说这话时,杏眸明亮如星,笑颜娇艳如花,她静静等待江暮雪回应。

可江暮雪只是垂下眼睫,屋外风雪肆虐,他静默如常,不知该说什么。

他从来不过生日。

因他出生有异,皇贵妃称他为邪祟,是天降灾祸。

没有人会给邪祟庆生。

柳观春忐忑不安,她又小声喊了句:“师兄,你不喜欢吗?”

江暮雪抬眸看她一眼。

柳观春的笑一点点落下,没等她收起蛋糕,一个凉凉的吻忽然落在她的嘴角。

柳观春惊讶地抬头。

江暮雪倾身,扶着她的腰,吻得更深。

……

其实柳观春的蛋糕烤得并不好,底部还有些焦糊,但江暮雪不嫌,师兄慢条斯理吃完了她准备的吃食。

柳观春心里高兴,她坐在桌旁和江暮雪说话。

“师兄,这是我……从凡间听来的,他们生辰会烤这种糕吃。”

“他们还会把蜡烛制成细细的,插在糕上,许愿后再吹熄。”

江暮雪放下筷子:“会实现吗?”

柳观春:“什么?”

“愿望。”他淡道。

柳观春扬唇一笑:“当然会,生日那天寿星最大,诸天神佛都会庇佑寿星的。”

江暮雪垂眸想了一会儿,竟动用术法凝出一支蜡烛。

他把燃好的蜡烛插在剩余的糕上,闭眼许愿。

柳观春呆呆地看着,她只能看到师兄眉心那一颗守元印渐渐变暗,几近于无。

她不知他许了什么愿望。

很快,蜡烛被吹熄了-

柳观春还剩下两个月寿命的时候,她开始时不时感到疼痛。

她想,这个丹药还真是阴毒,故意要让她露出痛苦的模样,让江暮雪看着妻子病重却无能为力,然后一直忍受煎熬,从而震碎梦阵。

但柳观春不想大师兄那么痛苦,她努力把那些不适都忍下去了,她从随身带来的荷包里摸出止疼的丹丸服下,她谎称自己的虚弱都是因为天气不好。

江暮雪不疑有他,即便他用灵力感知,也完全觉察不到柳观春的异样。

兴许真的只是天太冷了。

自此之后,梦境里再没有凛冽的冬天,每一日都是阳光明媚的春天。

可柳观春的身体还是渐渐衰弱下去,有时候她累得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下午才有力气爬起来晒晒太阳。

柳观春不知道,原来碎心丹不止是让人的身体迅速衰老,直至器官衰竭,它甚至会让人丧失五感,慢慢陷入绝望,再缓慢死去。

有一天,柳观春睁眼,她发现屋内一片黑暗。

她四处摸索,她以为是天还没亮。

她笑着问:“师兄,我感觉自己都睡好久了,怎么天还是黑的?”

很快,有一双骨相棱棱的手紧握住柳观春的手。

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是江暮雪说:“师妹,天已经亮了。”

柳观春怔住了,她意识到自己瞎了。

她什么都看不到,她陷进无涯的黑暗中。

恐惧、不安、害怕……一堆情绪涌上心头,她意识到这枚碎心丹吃下去,她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没人能忍受黑暗世界的孤寂,甚至会求着尽快有个解脱。

可她还有两个月的寿命,她还能再陪伴江暮雪两个月。

“师、师兄,这是我的老毛病了,眼睛不大好,偶尔会看不见的……”她习惯粉饰太平,习惯去安抚旁人,尽管她知道这个借口太过拙劣,江暮雪应该不会信。

可她只能说这种话,她想多笑一点,她不想让师兄难过。

江暮雪抱起柳观春,他带她晒太阳,他给她制了一张能够摇晃的藤椅,他还在家中各个地方缠上丝线,这样一来,柳观春就能牵着那些丝线四处走动了。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看不见,他说的话比以前多多了。

柳观春知道,师兄是担心她会害怕,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耳朵再寂静的话,她会受不了。

柳观春忽然意识到,让江暮雪看着自己的爱人渐渐死去这一件事,实在太残忍了。

她的生命还剩下一个月,她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可以给师兄留信,可以独自一人离开,只要师兄找不到她,梦境也会坍塌……没必要非得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思及至此,柳观春开始物色死亡的地点。

她有一根江暮雪制的木杖,拐杖上凝了术法,没有山精野怪可以靠近她。

趁着江暮雪下山为她采买吃食用物的时候,柳观春就用这根木杖四处敲敲打打,根据花香、草木香、风向,判断四周的环境。

终于,她找到一片离家不远的山崖,从崖底卷上足以掀翻人的狂风,柳观春故意取了一块石头丢下去,哗啦一声,石头被一道激光粉碎,变成沙土。

柳观春明白了,这里就是整个梦阵的阵眼。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兴许不必等到柳观春死去的那一刻,她也能很快从梦阵里离开。

柳观春会给江暮雪留下一封遗书,她会告知他,关于唐婉的死亡。

江暮雪受此打击,他一定

会尽快醒过来的。

可是,柳观春还是低估了江暮雪的敏锐程度。

等柳观春站在山崖边上的时候,一道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追来,拦住她。

天地间,风雪漫天,山风料峭。

柳观春听到男人被风吹到猎猎作响的衣袍,她听到清越的剑吟,嗅到江暮雪身上清冽的雪松香味,那样圣洁干净,沁人心脾。

柳观春莫名有点依恋,她竟会舍不得江暮雪。

可是,这一切都是假的啊。

她是假的,江暮雪的柔情是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个家也是假的。

她不能、不能再这么狼狈地过日子了。

不是江暮雪该清醒,是她该清醒了!

否则,舍不得离开的人,就会变成柳观春了……

柳观春忍住鼻尖的酸涩,她对江暮雪微微一笑。她的眼睛看不到了,她的胸腔也因碎心丹的反噬而剧烈疼痛,她忍下这些不适,她对江暮雪笑得很好看。

她说:“师兄,这里其实不是我的家。”

到现在,她还假扮着唐婉,既然躲不开江暮雪,那就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吧。

让他亲眼看着唐婉赴死,让他从这个迷魂梦阵中解脱。

柳观春说:“不过这七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师兄的照顾,但我该回家了……”

柳观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想来也奇怪,她一贯巧舌如簧,她竟也有一天嘴笨至此。

她转身,任由山崖卷上来的山风吹动她的衣袍。山风凛冽如刀,割得她脸好疼。

但好在……

“师兄,其实我很怕高的。”

“可是我现在看不见,所以我不必怕了,也算是一件很好的事。”

柳观春说完最后一个笑话。

她连坠崖都很乖巧,没有半句抱怨,后仰着跌下山崖。

大风吹起少女的鬓发、吹起她素色的衣袍,她像一颗熄火的流星,重重砸向阵眼。

老实说,这招也是下下策,因为阵眼是由修士的境界幻化。

江暮雪是结婴的修士,可想而知,他的阵眼一定杀气四溢。

可柳观春早已服下碎心丹,丹丸会保她的髓海平静,无论这具身躯受到多少伤害,只要离开梦阵,唐玄风掌门都能让她恢复如初。

柳观春和江暮雪在幻境里度过了幸福的七年,他深爱他的妻子唐婉,如今亲眼目睹唐婉坠崖,他会有痛彻心扉之感,足够江暮雪破开这个梦阵了。

柳观春的使命达成,她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离江暮雪远远的了。

柳观春疲乏地闭上眼。

她什么都看不到,她的世界漆黑无涯,但是她听到耳畔有镜片碎裂的声音。

柳观春欣慰极了,她知道梦阵终于爆裂……师兄得救了。

柳观春不住往下坠落,她以为江暮雪在阵眼处设下的剑阵一定会刺穿她的心脏,粉碎她的肉身。

但没关系,她已经做好遍体鳞伤的准备。

碎心丹能保她不死,只要她逃出梦阵,她就能被唐玄风救回性命。

可是柳观春预想的痛感并没有出现。

风势忽然停止,柳观春悬在半空,停止了下坠的冲势。

没一会儿,她的腕骨被一只泛凉的手拉住。

宽大的手抵在她的后腰,江暮雪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在怀中。

柳观春的瞳孔一瞬间放大。

她意识到,江暮雪跟着自己一起跳下来了。

江暮雪想救唐婉,他顾不上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永远会朝她伸出手。

梦境碎裂的声音渐渐变弱。

如果柳观春能看见的话,她会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一片荒芜苍白的雪地。

无数梦境被浩瀚的剑气震碎,凝成大小不一的冰晶。

每一片冰晶中都倒映着两人过往的画面,一帧帧回忆闪过,那些记忆如同流光一般,四溢而下,随风坠落。

像烟火、像流星、像熔岩,绚烂多姿,瑰丽又诡谲。

柳观春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破梦……

她傻傻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听到江暮雪剧烈擂动的心跳,她觉察他的剑骨散出的纯净灵流。

那一股灵气撞向无数的冰晶,意图将这些碎片全部拼接回去。

可是天地颠倒,梦阵支离破碎,梦阵一旦开始坍塌,便很难修好了。

江暮雪还在做无用功。

一瞬间,柳观春明白了什么。

江暮雪在自毁!

他在用自己的修为境界修补这场梦境!

他不会让梦阵破碎,他不会放唐婉离开……他究竟怎么了?

柳观春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不知道师兄哪里受了伤。

但这种情况分明不对,不对劲,不能这样……

她没有办法了,她用力推开江暮雪。

趁他失神的瞬间,柳观春握住他的伏雪剑,猛然刺向胸口。

她无可奈何,只能使出这样的招数。

少女的衣袍被殷红血液浸透,血星子溅上江暮雪的脸,终于唤回了江暮雪的神志。

男人的指骨一颤。

柳观春不能保证自己在梦阵中不会死去,所以她即使自伤也不敢下狠手。不过这点伤势,足够让江暮雪停下稳固梦阵的动作。

柳观春惨兮兮地一笑,她对他说:“师兄,我快死了,我不想死在这里。”

“师兄,放手吧,放我回家,好不好?”

柳观春想,她不但死在江暮雪面前,她还将他舍下。

这样的情伤足够重了,他一定会从梦阵中逃脱。

她给不了他大喜,那就给他大悲。

柳观春默默流泪,她一遍遍在恳求他的体谅,她希望他成全。

终于,江暮雪收回了伏雪剑。

他靠近柳观春的耳畔,说了一句话,但风声雪声太大,她没听清。

江暮雪没有再动用灵力修补梦阵,他放任幻境碎裂,放任自己堕落。

柳观春得以解脱。

她松开江暮雪的手,她带着一身伤往阵眼中心砸去。

柳观春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江暮雪在最后关头也深爱着妻子。

师兄收起所有恢弘的剑阵,幻化出一个柔软的剑茧,裹附住柳观春。

他护着她逃出梦境。

柳观春身上的伤都被疗愈了,她没有吃很多苦头。

在柳观春的记忆中,这七年,江暮雪直到最后一刻都很温柔。

只是,她后知后觉想起了师兄破阵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

“骗子,愿望没有实现。”

“你没有为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