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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说话时通红的眼睛和痛苦的神情犹在眼前。

不错,是他活生生地将他给逼死了。短暂的空白混沌之后,无穷无尽的伤心痛苦从心底蔓延出来,昏昏沉沉之际,他想,死了又怎么样?他说过,就算他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把他带回来!

雷声轰隆之中,君无渡疯了一样地开始以自己的鲜血布招魂法阵,他不知疲倦地一直画到了天亮,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把他的魂魄给招回来。

君十五按时来送早饭,开门之后却被骇得不轻。只见整个屋里所有能涂抹的地方都被画上了红色的阵路符文,散发着和恶鬼身上一样的煞气,而剑尊正抱着秦云在床上,浑身割满了伤口。

君十五已是筑基修士,怎么会看不出秦云已经气绝?当时心下大哀,哭了出来,看见剑尊如此,忙找君意原和君雪银通报一声。

而床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他的哭声,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等你醒过来,我会放你走的。你想下凡,我也送你去……”

怀里的人已经冰冷僵硬,再也无法回应他了。

画了这么多的阵法,他为什么招不来他的魂魄?恐怕是因为他恨他,不愿意回来吧。

他的意识开始混沌,眼前闪过一些画面,一会儿是秦云跳下悬崖去,他没能拉得住他,一会儿是他自己举着长剑,刎过了秦云脖颈,心想,原来是我亲手杀了他!

那些点滴过往,重复地在脑中回想。他亲手将秦云从金光宗带出来,慢慢知晓他的善良,他的聪慧,就连他的倔强在自己心中也是可爱大过坏处去,一想到从此能得他长久相伴,心中是何等快慰。甚至直到两人结为道侣那日,他还以为只要日久天长,秦云总会愿意留在他身边,却未料到,他其实已经如行将就木。

秦云说过许多次啊,说自己心里难受,说日子过不下去了……而他统统恍若未闻。

君意原和君雪银来了,见君无渡模样发狂可怖,亦不敢上前叫他清醒过来,只好在寒天峰外等着。

这日直到傍晚,君无渡才抱着秦云的尸身出来,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的,道:“我要一能保存……人身的冰棺。”

他顿了下,避免了“尸”字。

君意原修为最高,感受到他体内真元逆冲,几乎要冲垮肉身,只是不知为何压制了下来。

第二句话,君无渡道:“我要以君家修士的血脉为引,配合千人精血做招魂唤灵大阵。”

虽然秦云并不是君家血脉,但也和他行了道侣大典,也许用这个阵法能将他的魂魄强行召回来。

君意原看着君无渡那模样虽然不忍,但还是直言道:“强行召回亡魂会遭天道反噬,你这是弃整个君家于不顾吗?”

君无渡咳了两声,道:“若是反噬,到时候我一力承担!秦云已和我结为道侣,聚君家之力将他救回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剑尊,”君雪银给父亲使了个眼色,“先不说招魂唤灵大阵只对直系血脉管用,秦公子他本就是炉鼎,灵魂只比凡人强上一些,恐怕十日内不轮回就会消散。若是我们行此大阵,不仅没将他魂魄召回,还扰了他轮回投胎,该如何是好?”

君无渡听着君雪银的话,一阵阵地头疼。是啊,秦云恨他,应该盼着下世轮回不见到他了吧。如果真如君雪银所说这般,扰了他的轮回,秦云又要恨死他了。

“我想想,”君无渡喃喃道,“让我想想。”

他低头看着怀里闭着双眼的人,问:“你说句话,好不好?我听你的。”

在场其余人望着他的神情,身上无一不汗毛立起。

君无渡努力思考了一会儿,道:“先准备着其他必需的材料吧。”

反正精血也要现场取才能管用。

君意原听了这话松了口气。

冰棺很快被摆进了寒天峰的屋中。君无渡没发话,谁也不敢打扫屋内可怖的血迹。

被放进冰棺之后,秦云的身体很快停止了进一步的变化。君无渡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还停留着生前带着气睡去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强烈的痛楚和伤心。

要继续招魂吗?

君雪银的话无异戳中了他的软肋。

但是如果不招魂的话,那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仅仅是这般想着,君无渡就感觉已经被强烈的痛楚攫住呼吸,喘不过气来。

君无渡一时半刻无法做出决定,他突然很想听一听秦云的声音。

他混乱的头脑想起什么,起身离开冰棺,从两人睡觉的枕头底下翻出了同心结。

当日道侣大典上,用发丝结同心结固然是为了永结同好之意,但他还动了些别的手脚。

从那次秦云哭着求他不要抹去自己的记忆,甚至崩溃开始,君无渡便对他的记忆产生了窥探欲。他想知道秦云是在哪里,被谁教养长大,又经历了什么,才会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对症下药,也许才能更快打动他的心。他想了解他的一切。

这个同心结窃取了秦云的记忆。

他摸着两人结在一起的发丝,施加灵力,注入其内。

作者有话要说:

来噜来噜~~

昨天有宝宝问,我预计应该会40w字左右完成文章(含番外)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6章 记忆之河

君无渡好似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以他的修为,本应借秦云双眼来回顾记忆。不知为何,却似亲身进入一片幻境。

入目所及楼宇高耸如山,且不说路上铺的东西奇怪,周围竟无人御剑,都是坐在或大或小的铁皮巨兽中。

红绿色的灯正在路口规律地眨动,每次睁眼都让路上的钢铁洪流停滞喘息。

君无渡正觉是否同心结上的法术有异,却忽然在人流中看见一张魂牵梦绕的脸。

他看见了一个无比……健康的秦云。

只能这样去形容吧。

虽然发型与穿衣打扮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君无渡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在无比明媚的阳光之下,秦云短短的黑发上蒙着一层光圈,眼神明亮,唇角微翘,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短裤,露出来的手臂和双腿白皙无比,但走动之间能看出身体柔韧有力,是健康的。

他把外套松垮挂在臂弯,正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微微低头,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眸中露出笑意。

不知为何,秦云和他的朋友们忽然随人流奔跑起来,君无渡甚至还看见秦云调皮地伸手推了把旁边的人,随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就算在霁川刚调养了一整年的那阵的秦云,拿过来比,也不及眼前鲜活的十分之一。

就连樱花也偏爱于他,路过时被风卷着沾到了他的脸颊之上。秦云半天不觉,直到被同行的人指出来,才摘下来,失笑摇头,用手一挥,将它轻轻随风送走。

君无渡看愣了,一想到秦云此时冰冷冷躺在冰棺里的样子,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思索片刻,觉得自己莫非是看到了秦云的前世。修真界中也有人带着前世记忆转世为人,并不为奇。

于是他继续看了下去,窥见了越来越多的秦云。

这个世界灵气稀薄,无人修仙。但却又和君无渡所在那世界的凡人界大相径庭,生活极为便利,这里极为和平,立有律法,杀人越货者必须依律惩处。

听见旁人都管秦云叫程云臻后,君无渡想起他曾说过自己不是秦云,还说过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君无渡隐隐有了猜想。

程云臻是独生子,父母都对他极好。他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烦心事,君无渡看到他总是被师长赞扬,上台讲解时淡定从容,下了学骑个两轮的怪物和三五好友一同回家,晚上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或是边玩一个方形巴掌大的东西边发出傻笑,或是在灯下读书,咬着笔帽眼神专注……

情窦初开时,也曾有男子和他一样心悦程云臻,向他表述心意,被他婉言拒绝,说自己不喜欢男人。

程云臻考上一座学府时,父母为他摆了二十桌宴席庆贺,从其父母骄傲的神情和周围人的交谈之中,便知程云臻考上的这座学府极好。

难怪。

君无渡忽地意识到,程云臻有自己的才华和骄傲,有过热烈自由的生活,怎么甘于顺从乖巧,沉默地在旁人身下承受。

他在程云臻的记忆之河里缓缓淌过,直到某处断了带。

这次,或许是因为这记忆够近,君无渡能够借程云臻的视角,感受到他的感受。

程云臻果然是穿越而来,初到异世时他感到茫然,但还算是乐观,不停地在心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君无渡听着他的碎碎念,心中感到不忍。

他还曾试过自杀,但怕疼下不去手,也怕自己穿不回去,树林里能吃的东西很快被他吃光,饿得头晕眼花时,他决定入城去。

一入城,便遇到个好心婆婆,见程云臻望着食物流口水,以言语哄骗他跟自己家去。

君无渡暗道不好,这老妪一看便知有同伙,玩的就是仙人跳的把戏,他听见程云臻内心略有起疑,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对食物的渴望之下,随着那婆婆离开。

他着急地道:“别跟她去!”

恨不得此时出现在程云臻身边,将他带走。

果不其然,程云臻狼吞虎咽地吃下一顿饭后,便有一修士出现,见他是炉鼎体质又长得貌美,当场就要对他行凶。

君无渡为他捏了把汗,感受到程云臻先是受到惊吓,而后很快强逼自己镇定下来,胡诌了个身份。

那修士见他容貌过盛,竟也信了几分,将他放走了。

随后,程云臻便知道了炉鼎体质的意思,当时心道:怎么就我穿越这么倒霉?想回家,老天爷快开眼把我送回去!

君无渡听得他的心声,叹了口气。

知道这里好人少之又少后,程云臻行事越发谨慎,只是他身上鼎香散着,便如一块在路上行走的肥肉。

又是一次惊险之后,程云臻被一个男修救走。这人端得道貌岸然,说话亦是轻声细语。君无渡想起程云臻曾说自己被人牙子卖到合欢宗,想必就是此人了。

先出手将人围困,再出现相救。不过是比那老妪高明一些的手段罢了。可程云臻从异世而来,哪能如此快的适应这些黑心肝的手段?

他单纯的心中甚至觉得此人好呢!

入了合欢宗,程云臻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头先就挨了顿毒打,因为和程云臻共感,君无渡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疼过。他不知道,是因为程云臻的身体不能忍痛,还是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程云臻经历过的事情,所以才更加疼痛。

挨了这顿打后,程云臻才表现得顺从了些,可每次听着管教,他都在心里暗自不屈不挠。

第一个月,他慢慢记住了守卫换班的时间,逮住机会就跑了出去。可他当时在卖身契上滴了血,很快就被寻到踪迹抓了回来。

被那些人找到的时候,君无渡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绝望。想到他后来被自己连捉了两次,内心岂能没有恨意?

眼前的场景晃动着。

他被压在了地上,但仍旧用明亮漆黑的眼睛瞪视着崔管事,好像在告诉他,我是人,你不可能以驯兽的手段将我驯服。

又是狠狠一鞭子落下。

明明身上已经遍体鳞伤,他还是不肯低头。

崔管事阴沉沉地笑:“好!真是个硬骨头。不过,我可有的是手段整治你。”挥手对底下的人说,“来,上大刑。”

有人求情道:“管事,或许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再等几日就好了,何必动大刑……”

崔管事道:“林怀嫣,你再给他求情,就一起来受着吧!”

君无渡不知道是什么大刑,因为程云臻已经闭上了眼睛。

立刻,他感受到一种钻心的剧痛从指尖袭来,几乎痛的人锥心断肠,程云臻亦忍不住,一瞬间面白如纸,睁开眼睛惨叫起来。

君无渡听见他在内心喊,妈妈,爸爸,救我……

每拔一个,崔管事就问:“服不服?还逃吗?”

君无渡不知道他这柔弱的身体里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力。

到最后,崔管事踩在他血肉模糊的手指上,几乎要将其踩碎,程云臻冷汗连连从脸上滚落,痛得快要晕倒了,却还是说自己会逃。

因为崔管事还打算将程云臻卖个好价钱,并不打算真的将他折磨至死,看他彻底晕过去后,叫人上了点药就抬回屋去。

程云臻再睁开眼时,君无渡看见是林怀嫣一直在照顾他。

林怀嫣:“你真的还打算逃吗?”

程云臻:“我恨这里。我要自由。”

林怀嫣被他深深地震动了。

君无渡却知道,他说的是恨这个世界。程云臻没有一天不在想家,想回去。

等程云臻稍微好一点后,新一轮的折磨开始了。崔管事逼他选一样技艺来学,程云臻被迫用还没好全的手指弹琴。

每天练完琴,琴弦上都染着血。

君无渡惨笑了下,他只知道他会弹琴,还以为给他把琴弹能讨他的欢心。

程云臻开始沉着伪装,等待下次机会。

崔管事是个心思老辣的,他不喜让炉鼎私下过从甚密,怕不好控制,但知道程云臻是个不服管的,故意看着他和林怀嫣走近。

甚至程云臻的第二次出逃也是在崔管事的刻意授意下进行,等把他抓回来后,对林怀嫣实行连坐。

程云臻崩溃了。在愧疚的精神压力折磨下,他很快像变了个人,沉默苍白,他开始不再想家了,甚至连在梦中都要克制。

短短三年,一个原本耀眼漂亮的人被折磨得体弱多病,学会了麻木地讲出一长串将自己待价而沽的话语。

君无渡因他被折磨出来惊人的脆弱美丽而心折,却从未听见他内心绝望的呼号。

从他的记忆抽离,君无渡趴在冰棺之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哀哀地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灵魂穿到异世,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程云臻如此抗拒于他,甚至都想过是否他杀过程云臻的亲朋好友,才会惹得他如此。

他如今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晚了。

程云臻不肯告诉他,自然是因为他不是那个值得托付秘密的人。

直到他死后,他才知道他的名字。

再也按捺不住那锥心刺骨的悲伤之感,君无渡干脆坐进冰棺之中抱起程云臻。

他低头去亲吻他的嘴唇,尝到一股咸味,程云臻自然是不可能再流眼泪的,原来是自己的眼泪流到唇边。

再一瞧,昨日为了画符,自己身上划的那些伤都已经好了。使些力气拔掉自己一片指甲,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疼痛。

心中的悔恨之意,如何能解?如果当时他赶在那老妪之前,将程云臻接来霁川,好生礼待,不叫他直面那些险恶丑陋的东西,不会无助,不会受伤,不会流泪……

虽如此想着,君无渡也清楚,以自己的性格,既一见他钟情,怎会轻易放过。

又枯坐了半日,天边第一丝阳光照在两人身上。君无渡突然想到,他既是无缘无故穿来此世,说不定已经回去了吧。

回到他阳光明媚的世界里去。

这念头一涌上来,君无渡便觉是极有可能的。他将程云臻又好好放在冰棺里头,擦掉他脸上自己留下的眼泪,布好结界后起身出去。

*

听到君无渡说不必再准备唤灵搜魂大阵的材料时,君雪银有些惊讶,但这个结果自然是她和所有君家的人乐见的。

君无渡看样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平静,道:“让……他安心去吧。”

出口时仍下意识地想讲秦云。

他略一思索,觉得程云臻一定是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既然如此,如果唤灵搜魂大阵阻了他的脚步绝对不可。

程云臻能从他的世界里穿过来,他自然也可以穿过去找他。

虽对如何能穿过去的事情暂无头绪,君无渡还是觉得有了一丝希望,只是想到程云臻终究还是死过一回,还是浑浑噩噩,又自回了寒天峰去。

这日夜里,寒天峰上忽然又现出了雷劫漩涡。

高温的雷火几乎燎了整座雪山,众修士都遥遥观望,不敢向前,天地异色,雷劫漩涡像是倒挂在天穹上的一座山,不知过了多久,从天空中掉落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

君无渡残破的雪色法衣向上飘飞,看起来竟如天人下凡。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忽然,天空中传来了一道声音,君无渡若有所感,抬头望去。

只见雷劫漩涡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层深处传来编钟九响,有四位天神踏祥云而下,其中一女神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道:“君无渡,你以杀伐证道,虽业障缠身,但曾平定魔物,身积功德,而今劫数已满,以杀入道者,当执掌天地刑杀之权,速归位刑杀星宫!”

天际露出神界翻涌的雷池——那正是为他准备的洗礼。

君无渡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说是劫难已满,原来程云臻便是他的最后一劫。渡完这情劫之后,他才会飞升。是否他的魂魄被拘来穿越,也是因此?

君家修士见此情此景,双膝一软,全都跪下。他们何曾见过天神亲临,前来叫人飞升?

而君无渡落在寒天峰顶,毫无所动:“区区神位,不要也罢!我倒还要问问你们,为何要让我道侣平白无故地穿到此世,又令他横死!”

四位天神不知他说的是何意。

一道白光打了下来,正在他脚边,似是警告,君无渡只看了眼程云臻所在的地方。

换了另外一天神道:“君无渡,你劫难已圆满,若执迷不悟不肯飞升,必遭天谴!”

君无渡唇角扯出讥诮弧度:“那又如何?”

他从来都不是看别人脸色行事的人,况且这神位还是用情劫换来的。

如果他们非要逼他,他何惧战上一场。

而那四位天神对视片刻,天空中竟真有天道神罚降临。

天边滚来几团黑云,云层里开始有电光闪烁不停,君无渡将剑意凝练极致,剑至身前。

雷声在头顶炸开时,他抬剑直接与那烧成白色的雷光对击,剑身发出烧红铁块浸水般的嗤响。天上传来闷雷般的呵斥,震得山石簌簌滚落。

“除非将我道侣还给我,否则我绝无可能如你们所愿!”他用剑尖搅散第二道雷柱,纵身跃到半空硬接了第三道雷劫。剑锋撞上雷霆的瞬间,神识受到磅礴仙力冲击,君无渡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

他看见无数金色丝线缠着周围的山峦河流,每根线都在往天穹尽头收束。

“既已成神,自得断情绝爱!”

而此时其中一位天神已经看清楚那冰棺里人的模样。

忽然,在漫天的金光中,君无渡眯起眼睛,看见那光里似乎浮着个熟悉人影。

“是你吗?”

顾不得多想,君无渡朝着那金光飞去。在他即将要触碰到那道身影的时候,金光陡然变紫,将他笼罩,那道紫光渐渐地融入他的身体,再从他体内散开。

而那四位天神见他已归位,皆松了口气,下一刻却意外陡生。

只见那纯净紫光渐渐被魔息遮掩,已经被桎梏住的人浑身魔息如黑莲绽开,生生挣脱了神位之力!

而天道自不可能渡魔成仙,当即将人狠狠摔了下来。

天神见此番下来终是无望,摇了摇头,道了声冥顽不灵就彻底消失在天穹。

而君无渡躺在寒天峰顶,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

程云臻此时刚醒来没多久。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突然就死了,最后的记忆就是被君无渡抱着放到了床上。可能真是被君无渡给气死的,没看到自己死了之后他是什么表情,还挺可惜。

他三年前那个身体就是幽枢系统给他捏造的,现在在君无渡那里,只能等系统再捏一个新的给他用。

为了契合灵魂,他还是长成原来的样子。但这次幽枢系统非常大方,给他来了个筑基修为。

修真界里,像君无渡修炼速度那么快的人是凤毛麟角,有筑基修为在已经足够自保。程云臻本来还想和系统讨价还价,但幽枢系统不止服务他一个人,没说两句就繁忙了。

程云臻于是踏上了去衍天宗地界的路程。他要开始制定计划,将林怀嫣救出来。

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不需要再像防贼一样防着所有人,程云臻感到神清气爽。

路上他听说,君无渡飞升了。

程云臻听说之后冷笑了下。其实从幽枢系统的形容他就能听出来,好像他就是个给君无渡厉劫用的工具人。

但他也不想再计较这些了。总归他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家,到时候他和君无渡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所求的,一直都是回家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开启第六卷了~加油ing

大家说昨天那章很好笑,我真的被打击到了,呃啊啊啊,然后写今天这章攻君堕魔我也笑了。

谢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7章 一个小孩

这一年,修真界中的大事莫过于剑尊飞升,此后足足半年之久,人们还是不断在谈论这则消息,直到又是秋去春来,休养生息好的魔族时隔百年,突然从再度从渤海进犯,将整个修真界搅得不得安宁。

其时正当暮春,程云臻卖出最后一张太极净魔图后,关铺回家。他拿出早上和好的面团,一边揉面,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今天的利润。

切好的面条刚下了锅,一个看样子四五岁的男孩从外头跑了进来。他生了双极俊秀的脸,粉雕玉琢,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有神,脆生生地喊了句:“干爹!”

这男孩姓林,名逍野。三年前程云臻赶到衍天宗时,终究是晚了一步,林怀嫣生下这孩子后撒手人寰。而林逍野也是早产儿,若非明夷散了修为维系他的生命,他就跟着林怀嫣一起去了。

衍天宗是个势力地方,原本明夷是人人敬重的长老,可一朝失去修为后,立刻被踢出门外,如今活得像个街边乞儿,疯癫痴傻。

程云臻没有管他,自抱了孩子离去。他的难题就此开始。他本来预计安置好林怀嫣后就回家,可现在这局面,他如何能抛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离去?这婴儿还是挚友留下的。

况且林逍野的命是保住了不假,可他身患顽疾,动不动就脸色发白,嘴唇绀青,而后晕倒,好一阵才能醒过来。这是先天的弱症。

得知修真界和自己原来世界时间流速不同之后,程云臻向月亮叩首,求父母原谅自己再晚一阵子回去。

他决定要想办法治好林逍野身上的病,再找一合适人家收留他。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回家。

魔物进犯之时,程云臻还在衍天宗的地界,距离渤海最近,得到的消息最早。他趁这个机会发了笔难财。反正这个世界里道德低下,赚点黑心钱未尝不可。

一开始照顾这孩子,程云臻手忙脚乱。而后很快发现,不知道是因为明夷的修为,还是修真界就是这样,林逍野比他认知里的婴儿成长速度要快上许多。

程云臻瞧着他粉白的脸上有两道灰痕,笑了笑道:“不是说了吗小野?最近外头不安全,少出去疯玩。来,快洗把脸,长寿面马上就做好了。”

今天是林逍野的生日,同样也是林怀嫣的忌日。

林逍野用水洗了把脸,好奇地想凑到锅灶边观望,被程云臻赶走。

他说:“我们今天又去附近那个破庙玩了。放心吧干爹,我不会跑远的。”

他们现在还是住在衍天宗的地界,在一座小城里安置。东头有个破草庙,里头供奉的神像早就残破不堪了,倒成了小孩最爱去玩的地方。

林逍野是个外向的孩子,程云臻也不舍得拘着他不让他出门,左右他们现在住的城里还没听说有魔物的踪迹。

将做好的长寿面摆在桌上,程云臻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过了今天,小野就三岁了。”

“嗯,”林逍野用力点头,“明年就四岁了,后年就五岁了……”

“行了行了,”程云臻哭笑不得,“先吃面,一会儿再数。”

林逍野在外面疯跑,自然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程云臻时不时地提醒他慢一点。

“好吃吗?”

“好吃!”林逍野捧场地道,“干爹做的面最好吃了。”

程云臻看着他,眼眶略微有些酸涩。他掩饰了下,起身去拿了个东西过来。

林逍野一看到那东西,眼睛就亮了。那是一只团绒。

团绒是修真界的一种低级妖兽,样子毛茸茸的,通体白色,它叫声像铃铛一样,可以喂还可以用来暖手。

程云臻道:“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可得好好养它,别玩死了。”

林逍野两眼发直,听了这话几乎要蹦起来了,把团绒拿在手里好一番蹂躏,尖叫道:“谢谢干爹!”

晚上,程云臻检查了下屋内的防御法阵和贴好的符箓才上床。

林逍野抱着团绒拱进他怀里。

程云臻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早分床和晚分床对小孩有没有影响,但想到自己快要离开小野,总归是不舍得的。

程云臻轻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同别人打架了?”

先前他瞧着,林逍野脸上那两道灰痕分明是指痕。

林逍野眨眨眼道:“干爹是怎么知道的?”

程云臻笑了笑:“因为干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

林逍野:“也不算打架吧。今天我们斗蛐蛐儿玩,葛闻他斗不过我,气急败坏,说我没有爹娘。我说那咋了,他气不过,我们就打了两下。”

程云臻微微一愣,道:“那你以后还会和他玩吗?”

“玩啊,”林逍野满不在乎道,“人多了热闹嘛。他又打不过我。”

程云臻没想到今晚竟是林逍野先提起这个话题。他原本就预备告诉林逍野他的身世,他已经到了能够理解这些的年纪了。

顿了下,程云臻道:“小野,我一直想和你聊聊你爹娘的事。你知道,我经常带你去祭拜你娘,对吗?”

林逍野点了点头。

“其实,你没有娘。你是像我这样的男人生出来的。”程云臻斟酌着话语,对于如何讲解这件事,他也是头疼了很久。

林逍野奇道:“可是别人都有娘啊!”

程云臻道:“你先听我说。你爹姓林,他呢,从小就想好好修炼,成为非常厉害的人。”林逍野插口道:“我也想!”

程云臻继续:“但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十五岁那年得知自己是不能修炼的体质,他爹娘看他不中用,就要把他卖了。你爹他不信命,就拼死逃了出来,哪知遇到了更坏的坏人。你想,如果哪天我要把你卖了,你会不会很伤心?”

又立刻道:“干爹只是打个比方,不会真卖了你。”

林逍野抓紧了团绒,憋了半天才道:“是啊,我会伤心死的!然后呢?我爹把坏人打跑了吗?”

程云臻苦笑道:“没有。他被这些坏人卖给了你另外一个爹,吃了一种能生小孩的丹药,就生下了你。”

林逍野显然还有些无法理解,问:“那我另外一个爹就是你吗,干爹?”

程云臻在他面前摇了摇手指:“不是我,是衍天宗的一个长老。他……他和你爹后来分开了。”

听到衍天宗,林逍野的眼睛便已经亮了起来。但听到后面分开又转为失落,忍不住问道:“那我爹是怎么死的?”

“你爹是生你后去世的。其实,当时医修已经用各种方法救你爹爹了,但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他离开前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程云臻忍着鼻头的酸涩轻声道。

林逍野将头埋在他怀里,想象着未曾谋面的爹爹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程云臻感到愧疚不已,但他早晚要把这件事掰开揉碎告诉林逍野,总不能叫他长大以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他没有把明夷的暴行告诉林逍野,也是希望在还是个孩子的林逍野心中,他应该是爱的结晶。

总归明夷现在已经不知道流浪去哪里了,不会突然出现打搅他们的生活。

*

翌日,程云臻给林逍野布置了几张作业后,匆匆地赶去铺子。

他发的是“魔难财”,铺子里卖的都是针对魔物的东西,现如今人人自危,一听到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囤货。

程云臻一来,却从伙计那里得知了个不好的消息。衍天宗要垄断赤阳花。

赤阳花是清魔丹的主要原材料,没有替代品,能够抵御魔气侵蚀。若衍天宗垄断了赤阳花,那就是把低级修士的死活全都握在了手里。

伙计苦笑道:“这可怎么办?”

“等我中午去和商会的人商量一下,”程云臻道,“没事,我们又不是只卖赤阳花一样东西。”

“云老板,我知道您的意思,”伙计道,“但这正是要紧的时候,真不知道衍天宗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安抚完伙计又忙了一上午后,程云臻抽空回了趟家,检查林逍野写的字后又匆匆地赶去商会。

下午,林逍野又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

今天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云多的漫天都是,不过这丝毫没有打扰孩子们的兴趣。

“追我啊!”

“你往哪儿跑!别显摆你那团绒了!”

他们平时最爱到那破庙去玩捉迷藏,今日也不例外。

残破的神像上还留着一块块的彩漆,一个女孩钻进了其中,还不待同伴找到她,忽然尖叫起来,从后面的破损处爬了出来。

那女孩出来后见到阳光和同伴们,才缓了过来,大口喘气道:“我看见里面有人!”

她本来想借着自己身子轻的优势,从神像内部攀爬上去躲起来,不料刚往上看,却蓦地和一双猩红的眼睛对视。

看见林逍野把头探进去,女孩惊叫一声:“别看!”

林逍野道:“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听得他这样说,几个男孩也轮流探进去看了看,都没看到女孩所说的东西。

女孩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可能,里面绝对有人。我不玩了,我要先回家了。”

其他人听她这样说,也都散了兴致。

林逍野无聊得很,将团绒放下来玩了一会儿。团绒也钻进那神像里面,片刻之后出来。

“走吧走吧,”林逍野道,“正好早点回去,不让干爹担心。”

程云臻今日中午去商会呆了好一会儿,没有休息。筑基修士虽说几天不睡也没什么,但他还是保持着睡觉的习惯。

吹了蜡烛后,程云臻和林逍野很快沉沉睡去,在两道呼吸声中,团绒白色的身体里忽然张开一个血红色的缝隙,中间有个黑漆漆的圆洞,像是眼睛。

“程……云……臻……”黑暗之中,仿佛有嘶嘶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执念,竟如重叠了千百个人的嗓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大家似乎对上一卷的情节有意见,我考虑了下可能是如下原因:我每日为了多更新一些字数,就会想多写情节,从而造成节奏过快的问题。上一卷有些地方的确应该详写,比如下毒和生病这两段,尤其是生病期间情感没铺垫好,等完结我会修文。

从头到尾我是坚持让他俩最后he的,攻君和小程在价值观的冲突之后最后互相妥协。

挺感谢追到这里的大家,马上22w字啦,我最近可能会更新得少一些,再捋捋后面的大纲,希望能在下个月完结~

第58章 魔物来袭

翌日起来,程云臻又去了趟商会。

路上,他看到不少人行色匆匆,于是问了下街边商贩,这才知道,昨夜城内有魔物伤人,幸亏被及时剿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程云臻听罢,面色凝重,决定还是先赶回家一趟。

林逍野一边摸着团绒一边写大字,程云臻反复叮嘱他不可出门后,才复从家里出去。

也因此,他到商会的时候已经晚了。

昨日一番讨论,众人并未得出什么有效对策。

商会会长姓毕,叫毕项明。见程云臻一副沉思模样,问:“不知云老板有什么高见?”

程云臻被点到名,道:“我方才来晚了些,路上听说城内已经出现魔物。诸位不觉得这事情太巧合了吗?衍天宗刚开始垄断赤阳花,城内就开始有魔物作祟。”

数年前他在君家也见过一次魔物,那时就是内鬼勾结,现如今很容易联想起来。

一听得这话,坐在他右手边的丹药铺老板惊异道:“云老板的意思是,衍天宗和魔族勾结?”

程云臻摆了摆手,正色道:“这样的话不可乱说,有可能是有些人想趁机发笔横财而已。”

就像他也发了魔难财,只是他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要以伤害他人性命为代价。衍天宗这样的大宗门,俗务都是外门做的,这有可能只是某个执事长老做的决定。

待散会之后,毕项明将程云臻拉到一边,道:“我知道云老板方才言之有理,这衍天宗势大欺人,我们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打压?商会每年都要给他们交钱不说,现在时局要乱了,他们却要拿刀往我们身上砍!”

程云臻刚才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他现在只想带着孩子好好苟下去,没什么兴趣参与商业斗争,遇到事情明哲保身是最上策。

况且这个世界,也没有美好到让他想干点什么来改变现状的地步。

他苦笑了下道:“这个,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觉得会长无需太过于多虑。衍天宗收赤阳花,可能也是因为宗门弟子在外剿灭魔物,容易受伤,所以需要大量的丹药。从这点看,也是为了保护城内所有人。”

毕项明见程云臻这样圆滑地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讪讪地道:“云老板说的极是。”

程云臻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看铺子了。”

出了商会,程云臻见一男修正在倚柱等着他,立刻掩了面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男修眼尖,立刻瞧见了他,大步走来道:“云弟留步!”

这男修着一身红色衣衫,极为张扬,看起来年约二十余岁,容貌俊秀,一看就是生于富贵之家。

他叫顾燃,是城中最大灵器店的老板。

没跑成,程云臻尴尬地道:“顾兄……”

“你方才见了我,莫不是想跑?”顾燃一脸认真地问道。

他虽也是生意人,但这店是从家里继承的,平时只交给老伙计打理,自己从来都不上心。程云臻心道,他如果上了心,那店铺才算是完了。

“哪里,”程云臻笑了笑,“不过是急着回去顾铺子罢了。”

“你先别急,”顾燃道,“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说的事情,正是程云臻躲他的原因。

顾燃见程云臻不说话,急了,道:“我妹妹是远近闻名、才貌双全的美人,我顾家又有钱,你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与我说就是了。”

程云臻没想到自己有天还会面临相亲困局。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道:“这个……强扭的瓜不甜。劳烦顾兄替我告诉顾小姐一声,不是她不好,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程云臻现在对爱情已经没有什么幻想了。和君无渡的那一段经历让他感觉自己已经……脏了。这么形容也有些不太贴切,总而言之,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是独身主义。

他没有办法在欺骗另一半的前提下走入一段爱情关系,让他敞开心扉说自己的过往,他也说不出口。

况且,他是早晚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怎么可能给自己徒增牵绊。

见程云臻考虑了这一段时间还是拒绝,顾燃急了,道:“你可别忘了,你还托我去打听给你干儿子治病的灵草呢,事情可马上就有眉目了。”

为了给林逍野治病,程云臻自是不遗余力。顾燃有次意外知道了后,就大包大揽在身上,说这是朋友应该做的。

程云臻敛起笑意,眼底似寒潭沉璧,面上亦凝了一层霜,道:“且不说事情还没有眉目。就算是有眉目了,难道顾兄是想要以此逼婚不成?”

顾燃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找补道:“云弟你别生气,我一贯嘴上没有把门的。我晓得的,这是两码事。”

“我没生气,”程云臻叹了口气道,“顾兄,千万不要这样挟恩图报,天底下的负心汉多的是,若是并非真心爱慕顾小姐的人,成了婚后焉知不会过河拆桥,移心他人?”

顾燃撇了撇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还没做我妹夫呢,就开始教训起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

说罢,趁着程云臻再度开口前跑了。

程云臻这才得空去看顾铺子。

因为城中出现魔物,今日的营业额明显比昨天多了不少。程云臻看着钱,心中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据说当年修士与魔族之间的大战死伤惨烈,不知道这次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好在,往后几天,城内没再听说有魔物伤人的事情,虽说如此,程云臻还是不太敢让林逍野出门。

这日他中午到了铺子,伙计道:“云老板,有人送来了封请柬。”

程云臻心中纳闷,他除了生意上的事情甚少和人有私交,不知这请柬是谁寄的。

打开一看,原是毕项明。

信中写道,毕项明牵线,组了商会的几个老板和衍天宗的人吃饭,想要探一探口风。

时间在明天晚上,地点就在商会内。

程云臻第二日思虑了一天,晚上还是换了身衣服前去。不为别的,衍天宗的人应该对魔物入侵的事情清楚一些。

他到的有些晚了,一来便见顾燃也在。

顾燃冲他招了招手,在场人都瞧见了,程云臻不能装瞎,只能坐到他身边去。

顾燃低声给他介绍道:“衍天宗外门来了两个执事,左边那个叫孟元魁,右边那个叫屈庄。”

程云臻也压低声音道:“他们俩都是管丹药的?”

顾燃:“不错。”

程云臻若有所思。

而这边,孟元魁一见到进来的程云臻,眼睛一亮,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毕项明道:“这是谁?”

他是个好男风的,在衍天宗便利用职务之便,养了不少男宠。

毕项明笑道:“这是我们商会的云老板,主卖丹药灵器的。”

此时程云臻已经在顾燃身边坐下,孟元魁见他侧脸亦秀致漂亮,不免心中发痒,动了念头。

众人客套了一番,酒过三巡,才聊到正事。

毕项明道:“两位长老,这赤阳花的事情,不知还有没有余地……前些日子听说城内有魔族作祟,好多修士都上店铺里来买清魔丹,现如今库存已经不够了。”

孟元魁收起黏在程云臻身上的目光,无奈地道:“毕会长,这个也是上面的命令。衍天宗的修士担负着巡逻、剿魔的重任,若是他们没有足量的清魔丹,谁会愿意卖命?”

毕项明接下来的话不好说,憋了一会儿道:“那也可先紧着衍天宗供应,而非直接……”

一直一言未发的屈庄冷着脸道:“孟长老已经说了。这是内门的命令,我二人无权干预。若毕会长今天宴请只为了此事,请恕屈某先离席了。”

场面一时难看,毕项明也没想到一句话他就急了,忙起身拦道:“屈长老,我并非此意,还请留步。”

几个老板一同好说歹说,将屈庄留了下来。

顾燃小声道:“好大的脾气。”

“嘘,”程云臻道,“在场的可都是修士。”

于是赤阳花的话题只能按下不提,众人转而谈论起了魔族的事情。

“要我说,魔族也没什么可怕的,当年不也是修士的手下败将……”

“那时候剑尊可还在呢……”

听到君无渡的名字,程云臻对顾燃道:“我出去透透气。”

说罢,自来了庭院中,站在假山景面前。

他正数着地上鹅卵石的数目,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正是那衍天宗的孟长老。

程云臻对衍天宗的人没什么好感,点了点头道:“孟长老也不胜酒力?”

凑近一看,孟元魁更觉眼前男子美貌,尤其喝了两口酒后秾色如海棠,一时间竟看痴了。

程云臻自是知道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厌恶感立即从心底升腾上来,道:“孟长老请便,我该回去了。”

他的手竟被人抓住,孟元魁急切道:“莫走,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程云臻恶心得不行,怎么可能听他说,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席间便推说自己有事,回家看孩子,忙不迭地离开了宴席。

顾燃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而孟元魁回到席间,见美人已经离去,心下怅惘。

结束之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毕项明是东道主,留到了最后。

孟元魁将他拉过来,直截了当道:“我对方才那云老板有意,若是毕会长能助我成事,这赤阳花的生意,到时也分你一杯羹。”

毕项明一听这话,眉目中流露出惊讶之色,道:“这……”

顾燃一直想招赘云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云老板不好男风。

孟元魁意味深长道:“毕会长好好想想,马上要乱起来了,这可做的生意不止赤阳花一个。”

说罢,孟元魁便自离去。

月上柳梢,孟元魁转眼间已到了衍天宗内,想着方才美人的模样便觉下腹燥热,若是今晚便能将人带回衍天宗便好了。

灌木丛传来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黑影裹着夜风扑来时,孟元魁瞪大了眼睛。利爪贯穿道袍,将他钉在地上,他放大的瞳孔中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

魔物……不!魔物怎么会出现在衍天宗!?

肋骨碎裂声混着鲜血喷溅在周围。孟元魁最后看见的是天穹里半轮残月,胸腔被彻底撕开,他连最后交代遗言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我……的……”

若有似无的呢喃之后,林间重归寂静,只剩沾着脑浆的树枝随夜风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争取恢复粗长状态,嘿嘿~

感谢大家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59章 怪物救美

是夜,衍天宗巡夜弟子很快发现了孟元魁的尸体。那惨死的模样将他骇的不轻,去上报的时候声音还是颤抖的。

这事情很快惊动了衍天宗内门的长老,众人连夜调查。

“城内死人,情有可原,我宗内为何出现魔物?”

“孟元魁修为不低,看样子竟是被这魔物一击毙命,连个呼救的时间都没有。”

一个历练老成的长老最终吩咐道:“传令下去,封锁消息,对外只说孟元魁因病静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衍天宗内出现了魔物!”

*

宴席之后,城内依旧是风平浪静。

毕项明虽确实心系赤阳花的事情,可他也不想和孟元魁同流合污,将自己商会的老板骗去给他亵玩。

一连几日,毕项明都盯着孟元魁的动向,生怕他去找云秦的麻烦,不料人一直未从衍天宗里出来,他心中不禁感到纳闷,孟元魁作为外门执事,又掌管丹药采买,怎么可能会一直闭门不出?

后来问了屈庄才知道,孟元魁是那日宴席之后就得了重病,这才告假休息。

程云臻从顾燃那里得知此事,也松了口气。他孤身一个人也就罢了,带着孩子,何尝不怕平白无故地招惹上麻烦。

对于赤阳花的事,他倒是有了别的猜想。这日来了商会,对毕项明说:“会长,那日我虽匆匆离席,但能感觉得到,这两位长老说是内门的命令,恐怕不是真话。”

毕项明闻言一愣,将孟元魁许诺拉他入伙的事情如实告诉程云臻,道:“云老板你说得对,这应当是他们二人自己的主意。”

程云臻犹豫着道:“既如此,我有一个主意。”

毕项明:“云老板请讲。”

“现在城内的清魔丹还没卖完,所以大家对赤阳花被垄断一事还没有什么实感,可若是我们所有商户联合起来停止售卖,而衍天宗此时又拿不出足量的清魔丹……”

程云臻点到为止,毕项明听懂了,道:“这样势必会引起众怒,将事情闹大,若是衍天宗内门知道此事,说不定会重新定夺。”

程云臻点了点头:“这只是我的想法,会长如果觉得不妥,听过便罢了。”

毕项明回去想了一夜,翌日便召集起城内所有商户开会。

他觉得云秦说的有道理,更何况此举还能试探一下衍天宗内门的态度,让他们这些人早做打算。

自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现在立刻暂停售卖清魔丹,但一经劝说,想到魔族可能马上要大肆进犯,再拖一拖,也许能卖出更好的价钱,最终所有人都达成共识。

这日程云臻正在铺子里理帐,伙计匆匆地进来道:“云老板,外面闹起来了!”

程云臻一愣,问:“因为什么事情?”

伙计道:“就是清魔丹的事!大家知道以后只能从衍天宗那里买清魔丹,正在街上闹呢!”

程云臻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想来也是,本来清魔丹的价格就一直久居不下,大家都想囤丹药保命。

城中大部分人都是连筑基门槛都没迈过的低阶修士,在这个节骨眼上,买不到丹药极容易制造恐慌。

交代好铺子里的事情之后,程云臻前去伙计所说的地方观望。

只见衍天宗的据点门口当真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明显有几个是带头的,激得大家一起朝衍天宗要个说法。

“你们既有本事不让别人卖清魔丹,现在又说没有足够的清魔丹拿出来卖,这不是在拿人命开玩笑吗?!”

“就是,我们还有好多人根本就没买到清魔丹,到时候魔物大肆进犯,我们能怎么办?”

程云臻看着人群中一张张激愤的脸,神思却有些恍惚。他在想到时候若真的出现大规模的战乱,那些和他从前一样的炉鼎能从主人那里分到清魔丹吗?火不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怎么能够亲身体会那种疼痛。

今日只是聚众来质询的第一日,见衍天宗外门的人迟迟不予回应,人渐渐地就散开了,互相约定明日再来。只要城内一天没有足量的清魔丹,想必聚众要个说法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程云臻回到家后,见林逍野这几日被闷得不行,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走,我带你出去玩玩。”

说是出去玩,但其实也就是在附近散一散歩。程云臻牵着林逍野的手,内心感觉非常奇妙。他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孩子,但他也清楚自己的私心,现在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林逍野没有见过魔物,好奇地道:“干爹,魔长成什么样子啊。它真的很可怕吗?”

程云臻也只有数年前见过一次,想了想形容道:“它啊,长得就像一团黑色的气。它是很可怕的,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能够控制你的心。”

见林逍野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程云臻举例子道:“比如说,你那天和葛闻打架了,对吧?但是你并不想伤他的性命。如果你被魔控制了,可能会想把他打死,让他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林逍野咂舌道:“这么可怕!”

程云臻:“所以,干爹就是怕你出去遇到什么危险。”

对于林逍野的教育问题,程云臻一直感到非常头疼。且不说他根本就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他总不能将自己奉行的那一套观念灌输给他,到时候他走了,岂不是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所以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说教欲,只有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才会发表意见。但他也不免感到茫然,如果要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够好,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做一个纯粹的好人是很难的。

毋庸置疑的是,只有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才拥有选择的权利。

见程云臻陷入沉思,林逍野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看着周围的风景。

到了一片空的草地上,林逍野将系在腰间的团绒放了下来,看着它爬来爬去。

程云臻觉得这种妖兽很像仓鼠,胆子小,浑身都很软,确实很适合用来陪伴小孩子。他蹲下来摸了摸那洁白柔软的毛,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舔了一下。

湿润舌头上细细密密的小刷子扫过他的指腹。

程云臻本能地抽回了手,他甚至都没看清楚它的嘴长在哪里。

他转头看向林逍野,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怕不是自己大惊小怪了,遂站起身来。

二人在外散步直到快天黑时才回家。

*

翌日,毕项明叫人来请程云臻去商会。

见了面,毕项明神色凝重道:“今天一早,衍天宗就放出了许多清魔丹,而且价格和从前一样。”

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原本打算闹事的人立刻就回家去了。

另一个老板蹙眉道:“这怎么可能呢?如此短的时间内,就算用上时间阵法,赤阳花也不可能大批成熟宇岩污。”

毕项明拿出一粒清魔丹,低声道:“这是我叫人从衍天宗那里买来的清魔丹,又拿去给炼丹师看了看,虽说看起来是一样,可里面的赤阳花足足少放了一半!”

语气悲愤交加。

程云臻不意外这件事,敏锐道:“会长是打算揭发他们?”

毕项明沉着脸道:“我在想,他们如此有恃无恐,应当真的是受了内门的授意吧。”

若只是垄断赤阳花,还有理由可以解释,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偷工减料,摆明了就是弃城中其余修士于不顾。

他们平时都是受衍天宗庇佑不假,但每年都按时交钱,衍天宗此举真是让人心寒。

既如此,还有什么再伪装和平的必要?

见毕项明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揭发衍天宗的行为,程云臻颇感意外。他对毕项明这个商会会长的印象一直都是优柔寡断。

程云臻道:“但是会长,衍天宗毕竟势大,若真以商会的名义揭发他们,难保不会招致报复。”

人一旦有了牵挂的事情之后,行事就开始瞻前顾后起来。

毕项明沉着脸道:“只要让城中人知道衍天宗的行径,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不会再来对付我们。”

程云臻不好再说些什么。

从商会出去之后,程云臻放慢脚步,等到顾燃一起走。

他对顾燃道:“这几日能不能先让林逍野住在顾家?我担心城里马上要出事了。”

顾家开的是灵器店,自然安保要做好。

顾燃也见过林逍野好几次,闻言痛快答应:“好啊,你放心,我们家护卫很多,绝对安全。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吧,之前商会的人也和衍天宗起过冲突,都是为了各方利益而已。”

程云臻道:“多谢顾兄,那我明天一早把小野送过去。”

顾燃挑眉道:“何必早上来送,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你顺便到我家吃个便饭。”

程云臻便知他又是要撮合自己和顾岚,摆了摆手让他放过自己。

*

知道自己要被送去顾家,林逍野表现得不算多么抗拒,但程云臻还是感觉委屈了他,晚上给他做了一大桌子菜,睡前搂着他说了好久的话才睡去。

第二天,他早起将林逍野送到顾家后,又赶去铺子上班。

他还在想昨天毕项明说要揭发衍天宗的事情。这件事并不容易办,最关键的是城内现在除了之前那一起魔物伤人外,暂时还没有被魔息侵扰的人。

而让民众相信衍天宗卖的清魔丸偷工减料,现场演示无疑是最令人信服的。

下午,就有魔物偷袭人的消息传来。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的右眼皮在不停地跳——这真是刚一打瞌睡,就有人给递枕头,魔物出现得未免也太及时了!

而毕项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令商会的人散布消息,说衍天宗的清魔丸有问题,要现场给所有修士证明。

消息一散出去后,不多时,商会前就乌泱泱地聚了一大堆人。

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毕项明让人把被魔息侵染失去神智的修士控制着带上来,指着他沉声道:“诸位看好,这是衍天宗制的清魔丸,还未打开,上有衍天宗的封印,绝无可能造假。”

说罢就打开,倒出一粒给那修士服下。

那修士受伤的地方竟毫无变化,还是黑气密布。

这时,毕项明又道:“这是之前商会商铺卖的清魔丸。”

这回修士服下之后,伤势立即得到遏制,黑气肉眼可见地沉寂下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一时之间,人们议论纷纷。

毕项明振声道:“衍天宗此举,便是不顾我们我们所有人!若魔物真大举进犯,衍天宗修士当真会保全城内诸人吗?别的宗门世家可没有像衍天宗这样,竟然拿救命的东西来欺骗众人!”

毕项明本来在城内就颇有威望,亲眼目睹衍天宗做的清魔丸缺斤少两后,众修士更是群情激愤,誓要去找衍天宗要个说法。

程云臻从前去看热闹的伙计那里知道了全过程,暗叹这魔物出现得的确及时,几乎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让伙计先走,清点完铺内东西,正要关门回家,四个身着蓝色衣服的修士却堵住了店门,不让他离开。

是衍天宗的人。

程云臻并不惊慌,他将林逍野先送走就是怕衍天宗的人上门来找麻烦。虽他没有直接参与,但他这几日频繁出入商会,又去了上次的宴席,很容易被盯上。

其中一人道:“云老板,我们衍天宗的屈长老有请。”

程云臻早就在店铺内放了传送阵,准备随时开溜。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和这些人打一打,虽然他的实战经验不多,但毕竟也算是个筑基修士。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转移面前这几个人的注意力,刚要开口时,其中一人竟要强行来上手拽他。

可那人还未碰到他的衣角,一道黑影就倏尔闪过,那人连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双眼瞪大,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那黑影窜得快极了,转眼间,四人皆在静默中死去,尸体东倒西歪地叠在一起。

看清楚那黑影的模样之后,程云臻瞬间想要惊叫出声。

这分明是一个怪物,和程云臻之前所看到的魔物并不相同。

它明明是个人,但鬓边、下巴,肩膀、胳膊乃至身体轮廓由数千条覆盖着蠕动吸盘的紫黑色触须交织而成,身体肌肉紧实,在这些触须的映衬下像个死人一样惨白,它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穿,就连双脚也是赤着的。

它身后还有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不知道是不是实质,散发着一种极为邪恶的气息。

而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刻,程云臻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明天一起谢大家~~

第60章 你还活着

店铺门被一阵风带着完全关上了。

自小臂开始密密麻麻地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程云臻几乎是确信面前这个身体一部分异变成怪物的人类就是君无渡。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但是现在那双眼睛里有更多的侵略、占有、欲望和邪恶。

程云臻的大脑感到眩晕,思维混乱地想道:他不是飞升了吗?怎么可能会以这幅模样出现在这里。

他顾不得其他,本能地想要跑到柜台后面的传送阵旁边逃离这个地方。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缠住了。那些紫黑色的触手蔓延开来,像是一个会呼吸的牢笼,一部分紧紧地缠在了他的手腕、脚腕和腰间,更多的是变成牢笼栅栏将他罩住,不允许他的逃脱。

君无渡慢慢地走近他,表情逐渐变得疯狂失控。

程云臻浓密的眼睫抖着,脸上细汗直流,他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君无渡了,骨子里的恐惧甚至让他忘记自己现在是个筑基修士,具有反抗的能力,脑子里只有从前的那些画面。

身上缠住他的东西还在不停地收绞摩挲。

他被困在柜台前和君无渡异化的身体之间,听见对方小声喃喃地叫自己的名字:“程、云、臻……程云臻……”

程云臻的脸色剧烈一变,血色尽失,极为难看。

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就从来没和任何人讲过自己的秘密,这个名字从君无渡口中出来让他有种心底最隐秘角落被侵犯的不适感,当即忍不住怒声道:“你放开我!”

然而君无渡不仅没放开他,还伸手一把抱住了他,无数个触手随即也涌上了程云臻的身体,冰冷黏腻,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君无渡直视着他:“我不放!”

魔息感受到程云臻所在的时候,君无渡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三年来在渤海修炼的时候,他经常在黑压压的魔群之中产生再见到程云臻的幻觉。

见到他躺在花圃的长椅上睡觉,见到他坐在自己对面拈着棋子……

亲身来到这里,他才敢确认,真的是程云臻。

他还活着。他竟然真的还活着。

程云臻极力躲避着他身上的魔息,心中警铃大作,脑子开始高速运转——君无渡现在不仅知道他是穿越来的,还知道他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如果……如果回去的事情被他从中作梗……

仅仅是脑中想到这种可能性,程云臻就觉得自己已经呼吸不过来了,简直觉得已经成真了似的,心中又气又恨,几乎想发疯了。

这个男人真的是阴魂不散。他咬着牙这样想道。

“云臻,程云臻——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程云臻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声道:“你再不放开我,我现在就自裁!”

君无渡整个人身子一僵,随即松开了手,程云臻只感觉身上的触手如潮水般散去,那种紧压感消失之后,人终于轻松些许。

他没有了从前的倨傲,像个丧家之犬一样颓然地道:“你不要这样。”

知道程云臻还活着之后,他自是很快想明白当年他不过是假死而已。程云臻看着他是如何催心折肝,像个傻子一样为他的病来回奔走,看他的笑话。

心中若无半分生气是不可能的。但再见到活生生的这个人,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程云臻反手从柜台里摸了个东西防身,问:“你不是飞升了吗?”

“你在这里,我为什么要飞升。”君无渡盯着他说。

他当时被天道惩罚筋脉骨骼尽断,就算能再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因此直接堕了魔,而君家为了不损害霁川的利益,对外封锁消息说他飞升了。

毕竟天神亲至是许多人亲眼目睹的事情。

堕魔之初他是个并不强大的魔种,然而凭借着一腔执念硬生生地修成了现如今最强大的魔。

他想去程云臻所在的世界找他。

程云臻听完他的解释,眼前一黑。君无渡有这个毅力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就缠着他不肯放手。

他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君无渡又将同心结和记忆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小心翼翼道:“你不要生气。我当时以为你……去世了才看的。”

下一秒,程云臻闭了闭眼睛,而后陡然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这具身体是一具健康的筑基修士身体,力气自然不可能小,如果是打一个普通人恐怕会把对方打倒在地也说不定,君无渡的头连歪都没有歪,他似乎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诚恳地道:“我错了。”

程云臻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道:“以为我死了才看?你偷我的记忆的那一刻起就决定要看了,还会管我的死活?你就是这种卑鄙无耻手段下流的人!”

他怎么没想到呢?既然君无渡当时说要抹去他的记忆,想要窥探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君无渡被他骂着,跪了下来抱住他的腿。

“如果我不看,我怎么会知道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从来都没对我说过。如果我早点知道的话……”

没等君无渡说完,程云臻就打断了他道:“你不要这么想。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而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说这些假设的话有意思吗?”

君无渡身子一僵,问:“是谁帮你假死离开的?”

程云臻闻言松了口气,看来君无渡还不知道系统的事情,他紧绷着脸道:“这和你没关系。你起来,放开我,快点。”

君无渡把头紧贴在他的腿上道:“我不起,我不放。我们已经拜过天地祖宗,现在还是道侣。”

程云臻能感觉到他脑子好像出了一点问题,不知道是不是修魔修的,寒声道:“你打算把我一直困在这里?”

如果君无渡说什么,除非你原谅我我才起来,那程云臻可能真的会拼上命也要让他见点血。

好在他终于意识到这样不成样子,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程云臻已经放弃了再从传送阵逃跑的想法,要知道他这店里十样东西有七八样都是克制魔物的,君无渡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他这个人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可能就是干一行爱一行。

君无渡一让开,程云臻看到了那四具衍天宗的尸体。杀人的时候痛快,烂摊子却未必好收拾。

君无渡看到了程云臻一瞬间的犯愁,道:“我来解决。”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一转眼四具尸体全消失了,屋子里的血迹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程云臻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君无渡突然出现,分明就是看到他被这四人围住才出手,暗地里应该早就潜伏在周围了。

君无渡:“有魔息的地方我便能感知到,这座城里刚好混进了一些魔物。一定是老天开眼,让我找到了你。”

魔物只会臣服于比自己更强的魔,它们能感受到君无渡的执念并且为他所用。

“老天有眼”这样的话不像是从君无渡嘴里说出来的。程云臻只感觉这一切都是孽缘,他没有回家,君无渡没有飞升。世界这么小,他们又相遇了。

程云臻:“所以呢?你现在找到我了,你想干什么?像以前那样再把我关起来?”

“我怎么会再把你关起来?”君无渡的目光片刻也没有离开他,“以前是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待你的方式过激了些。”

程云臻只要一想到他看了自己的记忆,就感觉到出离的愤怒。他缓缓攥起拳头又松开,心脏仿佛也揪成一团。现在君无渡已经掌握了他最大的弱点,他还不想激怒对方。

“不是你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程云臻忍着愤怒缓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这样死去活来地纠缠不清,反倒叫人瞧不起。你若是真心爱慕我,并不一定要得到我。”

君无渡是喜欢他的吗?程云臻并不确定这一点,要说喜欢,好像是生理上的喜欢多一些。要说不喜欢,最后他生病的那段时间,君无渡的着急伤心也不是假的。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对他的执念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君无渡听着他的话,道:“你知道何为真心爱慕?”

他看过程云臻的记忆,程云臻分明也是白纸一张,从未真正和人谈情说爱过。

程云臻因他这反问呼吸一滞,道:“反正你这样的不是。我清楚地告诉你,我永远不会情愿同你在一起。”

君无渡怔怔地看着他倔强的神情,心中竟然隐隐感到高兴,是的,就是这种感觉,即便他权倾天下也无法更改他的意志,程云臻依旧是那个程云臻。

对上他,他永远会输得一塌糊涂。

君无渡突然道:“你不想……回家吗?”

他一说这话,程云臻紧攥着手心克制着自己想要发抖的欲望,尽量风轻云淡道:“我若能回去,岂会留在这里受你欺辱。”

听到程云臻说二人从前那段为欺辱,君无渡的眼神更加晦暗,他轻声说:“让我想办法送你回去,好吗。”

程云臻摇摇头,道:“我不想再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听见他这样说,君无渡仿佛又被打了一个耳光。他知道程云臻有多么想要回家,以为自己下了一剂猛药。但是程云臻居然拒绝了他。

好像什么都抓不到手,继看着程云臻断气之后,君无渡再度体会到什么是恐惧。原来他对自己的恨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君无渡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他本能地道:“那那个孩子呢?你不是想给他治病吗?”

“君无渡!”程云臻厉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扯上别人。你如果敢伤害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程云臻又感觉到一阵绝望。事实上,如果君无渡真的拿林逍野来威胁他,他能做些什么?比卑鄙无耻,他怎么能比得过眼前这个人。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君无渡看着他充满恨意的眼神道。

“难道你觉得你在我心里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模样!”

君无渡低头看了眼自己,他还没有修成完全的人形。这也是他这几日没有立即出现在程云臻面前的原因。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丑陋了。当年他尚且英俊潇洒的时候程云臻都不带多看一眼,如今见了怎会不厌恶。

然想到自己如此,都是因为程云臻当年狠心假死弃他而去,当即魔性大发,再度伸出触手将他牢牢箍在怀中,啃咬上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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