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云臻被羞辱得心头火起,墨发遮挡下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如他所愿:“第二十八页。”
君无渡没想到他竟然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手一挥,春/宫就停在第二十八页。
再看上面图画,乃是三龙戏珠,好不热闹,被戏的那男子浑身上下忙得要命。
程云臻见君无渡皱着眉,一开始甚至都没看懂图上画的是什么,分辨了会儿才看懂。
他是故意的。既然君无渡要他选,他选这个,君无渡还能拉两个人再加入吗?
君无渡扬起眉毛道:“你确定?”
程云臻面无表情赌气道:“我确定。”
君无渡很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重新认识他:“那好吧。”
程云臻:“?”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可以睡觉了。然而就在刚刚闭上眼睛的刹那,程云臻福至心灵。
谢鸾的脸浮现在眼前。
……
翌日清晨,程云臻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他昨夜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好在往后几日,君无渡没再提什么三龙戏珠的事情,忙进忙出。
这日他回来,对程云臻说:“我要去青阙沈氏一趟,后日再回。你有什么事情,吩咐十五去做就好。”
仙盟联合衍天宗,余下的三个世家便和金光宗同气连枝。青阙沈氏家主在渤海的时候被魔物偷袭,不知为何回到家中伤势恶化,重伤不醒,君无渡势必不能袖手旁观,他最了解魔。
这瘟神终于要走了,程云臻感觉自己一瞬间拨云见日,矜持地低头道:“主人在外小心。”
君无渡牵起他的手亲昵道:“放心吧,回来我就开始修炼分身,满足你的愿望。”
程云臻:“……”
“想什么呢。”君无渡感到不满,捏了下他的手指。
程云臻深吸一口气道:“还是等您回来再说吧。”
君无渡一想也是,笑了一下,转瞬消失在程云臻面前。
青阙沈氏的家主叫沈忝臣。君无渡赶到之后,立刻看出他是为心魔所困。
魔是最贪婪之物,以欲/望作为力量源泉,能够操控情绪,腐蚀道心。沈忝臣就是在伤中被趁虚而入,若是想要醒来,必须靠自己克服。
但,君无渡此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输了些灵力助沈忝臣的肉体伤痛早些愈合,好对抗心魔。
上次食言,这次与秦云说后日,君无渡就赶着时间回来了。
他路上还惦记着和秦云讨论三龙戏珠的事情。
途径霁川脚下,君无渡买了两串冰糖葫芦,拿回家给秦云吃。
还没进屋,便见君十五跪在花圃在前,神情惊惶。
君清陵也来了。
君无渡冷静道:“发生什么事了?”
君十五深深伏地,声音颤抖道:“剑尊大人,秦公子……他,他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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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又一个谎言
两串冰糖葫芦掉在地上,又被无情碾过。
君无渡一面进屋,一面冷冷道:“废物!”
君十五已经感觉到可怖的威压外溢,又或者是内心的恐惧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听见掌教跟在剑尊身后说话:“剑尊大人,霁川今日已经全封锁了,想必只要仔细搜查就能搜出秦公子的踪迹。”
他一个炉鼎,光靠双脚行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去。
君无渡扫了一眼屋内,秦云的味道仍残留着,深吸了口气,他更感觉到怒火中烧。
“还不滚进来说清楚!”
剑尊发怒声音清晰得如在耳边,君十五忙起身撑着发软的双腿进来:“昨日中午,仙鹤来唤我上山,我不知道秦公子有什么吩咐,上来之后,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四处找了找,就发现了这个。”
他手里是能够打破结界的灵器。
仙鹤是一对。想必秦云是趁其中一只去拿饭的时候,叫另外一只去找君十五,然后在这个时间空隙离开寒天峰。
想象着秦云表面柔顺,内心却在一次次谋划如何离开,而自己居然心甘情愿地被他哄骗,定下什么八颗药丸的约定。
受此奇耻大辱,君无渡脸色逐渐变得发青。
君十五哭丧着脸道:“秦公子他会去哪儿呢?是不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君清陵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君无渡将秦云平时用来写字的木桌轰得粉碎,勃然大怒道:“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把他带走!”
看君十五被秦云骗得团团转的样子,就知道秦云平时有多能装!
自己不也被他骗过了吗?
君无渡盛怒之余,看见棕色木屑内还有一点紫色闪光。
是他刚送给秦云的手链,他还记得秦云把手腕抬起来,眼神专注地跟着金刚杵晃动的样子。他那时候也在想着怎么逃跑吗?
还是说,他想求的愿望从来都是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身边。
君十五被飞溅的木屑划了脸颊,伤口当即淌出血珠,闭口不敢说话。
君无渡闭了闭眼睛,压制住火气道:“人找了多久了。”
君清陵:“昨天晚上开始找的,只是有些峰不方便,想等着您回来再定夺。并且,秦公子应当是用了什么遮掩气息的东西……”
很好,他的炉鼎很聪明周到。
君无渡眼底如黑潭,又问:“什么时候封的霁川。”
君清陵微微一愣:“约莫夜半时分。”
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仙府,全线封锁绝非小事。君清陵是顶住极大压力,才无视各峰抱怨在短短的时间内闭了所有能够出去的通道,就这样也难保外门那么多人会不会有疏漏。
君无渡神色缓了缓,道:“你做的不错。加派人手继续搜,告诉各峰,无论是谁,如若敢对搜查之举有异议,叫那个人亲自来见我。”
君清陵道:“是。”
君无渡看了眼地上的君十五:“起来。”
君十五抹了把脸上的血,战战兢兢道:“剑尊大人,请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找到秦公子……”
“你,现在就带我去找那个姓楚的炉鼎。”
君无渡冷冷道。
……
君无渡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控恼怒的感觉了,他五脏六腑都像有团真火在烧,急切地想要找个出口。
他会让秦云亲自承受这些怒火的。
两人转瞬间就到了山脚下,楚九的住处。
君无渡道:“搜。”
君十五即刻就在房间内动手搜起来。
秦云和外界的接触甚少,除了一个定时上门给他挑衣服的周老板,就是这个楚九了。
周玄霜胆子没这么大,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弄鬼,这姓楚的炉鼎一定知道些什么。
楚九的屋子就是间稍微好一点的外门弟子房,一览无余,君十五连床缝都搜遍了,没搜到什么,心下惴惴不安,怕自己无法交差。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剑尊大人。前两天我陪秦公子过来,他曾支开我,说和楚九有私事要谈。”
君无渡冷笑道:“现在想起来了?”
君十五刚要领罪,外门执事亲自带着楚九前来:“拜见剑尊大人。”
楚九茫然地跟着拱手,他只见过君无渡一面,这会儿再见,被他脸上的寒意和轻蔑的眼神吓了一跳。
楚九听见男人问他:“秦云逃跑,你在其中帮了他什么?”
执事看楚九的眼神带着几分劝告。若他不老实交代,恐怕后面有百般酷刑等着。
不料,楚九的下一句话,出乎人意料。
楚九干脆利落道:“我帮秦云哥哥买了延迟情期的药。他交代过我,如果剑尊来问我,就直接说出来。”
君十五脸色煞白,没想到自己被短暂支开的时间里,秦云是在服药。
“哈……”君无渡怒极反笑,几乎能想象到秦云交代这句话的样子。
他对执事道:“看好他。”
执事忙不迭道:“是。”
……
搜查的阵仗太大,剑尊炉鼎出逃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霁川,几乎成为众人谈资。
有人说那炉鼎对旁人心有所属,也有人说是那炉鼎怕被剑尊采补而死才出逃,说什么的都有,毕竟这样的热闹不少见。
搜查了半天,毫无发现。霁川几千上万人,不可能一直被锁在山上,只进不出,君清陵在请示过君无渡后,放开封锁,改为进出查验身份。
君无渡拨出大部分修士,亲自带他们去霁川之外扩大搜查范围。
然而除了君无渡外,其余人都未亲眼见过秦云长什么样子。君无渡也不同意他们拿着秦云的画像招摇过市。君家修士便只能搜寻形迹可疑的生人,在霁川外围搜了大半天,毫无所获,实在邪门,秦云整个人像是人间蒸发。
转眼间就到了秦云消失的第三天早上。
周玄霜听手底下人说秦云逃跑的事情后,硬着头皮主动向君无渡交代:“半年之前,秦公子曾谈论起自己恐高,无法使用飞行法器,我……就给他做了一双踏云履,还特地镶嵌阵法和灵石,不用灵力就可以日行千里。”
为了狠狠赚君无渡的钱,周玄霜每次来都会尽可能地投秦云所好,不让他留下三四十件衣物不甘心走。
而君无渡只在意秦云穿上那些衣服喜不喜欢、好不好看。
半年之前啊,君无渡阴着脸想。
原来他早就开始谋划了,可见呆在自己身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忍辱负重的事情。
君无渡立在山巅,他的神识足以飞越千里。他一面外放神识,寻找着秦云的踪迹,一面思索着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君清陵反应已经够快,为何还是让秦云躲了过去?
突然,君无渡心中一动。
他回到寒天峰,这个从一开始就被完全忽略的地方,自山脚下找起,如他所想,有了发现。
就在结界外两三步远的地方,有个山洞,里面有些发蔫的花朵——想必就是秦云用来遮掩气息用的。
如此想来,他养花也是差不多半年前才开始的事情。当时秦云读到一本讲花的书简,便央求他在房外养花,不是什么大事,君无渡就同意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君十五上山的时间极短,秦云不可能趁这个时间立马离开霁川,于是躲在了这个山洞里。
看见了被破坏的结界,其余人自然会觉得他已经逃出寒天峰,隐匿在别的地方,不会仔细来搜。
而等到霁川内部搜寻无果,放松警惕的时候,秦云再伺机逃出。
好大胆,好谋算,好运气。
这一环接一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秦云都不可能顺利出逃,可见老天爷都眷顾他。
但是很可惜,君无渡最无惧和天道作对。
……
整个霁川因为一个炉鼎出逃被弄得满城风雨,四老爷君意原被迫承担起了劝谏之责,作为君无渡唯一存活的长辈,过来找他谈话。
君意原到寒天峰上,便见君无渡正提笔写着什么。原本被轰碎的桌子已经换了张一模一样的,就连秦云丢下的手链也还完好无损地放在桌上。
衣柜开着,里面尽是极为华贵的衣服,君意原看了一下,被闪得眼疼——就连他年轻的时候都没穿过如此奢靡的衣物。
君无渡看起来并不是很生气,但那种压抑的情绪十分明显,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四叔来了。”
君意原道:“我的炼丹房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不能来找你要个说法?”
“我知道四叔来是要说什么,”君无渡把写好的一张帖放在旁边,“不必说了。找不到我炉鼎,我誓不罢休。”
君意原道:“你真是色令智昏,就不怕旁人笑话!当年你一剑动万州,惹了多少美人倾慕,以你的身家才貌,修为门第,何必就和这个不识趣的炉鼎杠上了,他跑了便跑了。”
“我从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君无渡写完最后一张帖子,唇角甚至掀起一点残忍的笑意,“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
君十五灰头土脸地进来,这几日他身心都遭受巨大的折磨,如果秦云找不回来,剑尊必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君无渡道:“你去找几个人,带着名帖拜访各城主,叫他们封城查人,就说有魔修作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还有,无论黑市白市,拍卖行还是当铺,买炉鼎相关丹药、灵器的人一概要查,查到东西去了何处才能交差。”
君十五上前接过帖子,道:“是,我这就去办。”
“你莫不是被气傻了,”君意原道,“这炉鼎已经跑了第三日,怎么会还在霁川附近?说不定早就坐灵舟走了。现在封城还有什么用,反而惹得修士怨声载道。”
君十五也生出迟疑,若秦公子没有踏云履的话,还好说一些,可他现在的脚程是极快的。
君无渡却根本不听君意原在说什么,思绪变得极快:“河,秦云或许会借着水流冲刷掩盖身上鼎香,你再叫一队人在附近每条河流中投溯踪粉,再带灵犬去追踪气味。”
君十五被君无渡的眼神冷冷扫过,不敢再提出质疑,忙出去办事了,屋内只剩下叔侄两人。
“四叔,我还有事外出,就不留你了。”君无渡道。
君意原眼睁睁地看着君无渡消失在自己眼前。
……
淮南林家。
林家居于淮水之南,只是仙盟底下不起眼的小家族而已。
淮南相比起霁川,气候温和,途径淮水之时,君无渡还有心思想,都说水乡多出温婉美人,秦云外貌的确清丽柔和,性情却很不相宜。
无妨,从前只是他没有看清。
林家家主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得分神期大能亲自登门拜访,急匆匆地携了几个族中子弟跪在地上,冷汗直流,生怕是来寻仇的。
他们全族人,在分神期修士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
跪在地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这陌生修士的黑色靴面,冰凉华贵。
“你们家中,可曾有一个叫秦云的炉鼎?”
男人发话了,林家家主听得出他话音里的冷酷,沉默了片刻道:“回大人的话,我们林家本就不算富裕,族中子弟为了能在仙盟上学,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有余力去养炉鼎啊!”
“仙盟?呵……你是在威胁我?”男人很快察明了他的言外之意。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林家家主浑身颤栗不已,几乎把头磕到了地上,“大人只要在周围一问可知,我说的全都是实话,绝无一句虚言。”
他身后的几个修士也都拼命伏倒在地,生怕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
君无渡知道面前的人没有必要撒谎骗他,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又是秦云在说谎。他根本就不是来自淮南林家。
林家家主见他不说话,继续颤抖着声音道:“若大人要找炉鼎,我堂弟家里曾生出过一个炉鼎体质的男孩,后来送去合欢宗了。除此之外,再无什么炉鼎了。”
君无渡了然,想必是秦云听见别人的来历,移花接木到自己身上去了。
“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林家家主听见男人这样漫不经心地问。
“怀嫣,胸怀的怀,嫣然的嫣。”他忙不迭道。
“若是有炉鼎前来投奔,凭此牌给我传递消息。记住,若不照我说的做,想一想你全族老小的性命。”
留下这个冷酷的命令后,男人转瞬消失在了房间之内,若不是因为桌上多了块玉牌,几乎要让人以为他从未来过。
众人脚软,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林家家主咬牙道:“还不快叫林修明来,看看他那个赔钱货惹上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君无渡:打开衣柜,猛吸秦云留下来的味道,过肺
程云臻:你没发现一个问题吗,我到你身边变得非常难过,离开你的时候就开心了,这说明什么。
君无渡:这说明在我身边你会变得开心。
程云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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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溯踪
“滴答——”
程云臻缩在冰冷潮湿的山洞里,他听着地下河缓缓流淌的声音,在心中默数着时间。
这个计划,他足足酝酿了半年,本来需要面临的是两道关卡——寒天峰一道,霁川一道。但是因为那两个孩子的出现,为他省去了其中一个。
君无渡又恰好外出不在,程云臻当机立断,立刻跑路。
他穿着玄霜织造能够隐匿呼吸的衣服,还有在屡次暗示之下,由周老板主动提出为他做的踏云履。
最重要的是,他从书上看来的,能够吸收人身上气味的花。
服了楚九买的药后,他身上的鼎香本就淡了,再一遮挡,更是趋近于无。
半年前他的计划逐渐成型,开始一点点地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收集起来。
他在君无渡面前演了一整年温顺的小绵羊,提几个要求君无渡自然也不会驳回,甚至适当地向君无渡索要还会营造出他已经认命的表象。
在黑暗中等待,会极度消磨人的意志。
但幸好,程云臻能够挨过去,如果他的意志不够强大,他早就被这个该死的异世界逼疯了。
每过一个小时,他就会揪一片花瓣放下来计数。三十多个花瓣之后,程云臻算着君无渡回来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
程云臻下山的时候就是在赌,脚下或是深渊,或是平地。如果有选择,谁会乐意做一个赌徒?
他明显别无选择。
程云臻赌赢了,此时对山上的搜查已经过去一轮。他用花朵的汁液将整张脸和脖子抹得蜡黄,乔装后顺利混入了外门。
以往借着下山看望楚九的机会,程云臻足以了解外门的生态。
外门极大,是整个君家运转的基石,负责基础资源生产和加工贸易,外门弟子、杂役每天进进出出,根本就注意不到哪个生面孔。
如果君无渡为了找他封锁霁川,不可能封锁太久,外门弟子本就是挣扎求生,若断了他们的活路势必会引起众怒。
果然,仅仅封锁了一天不到,君无渡放开了对外门的管控。而外门弟子众多,若是进出人人都要查验身份,根本是无法实现的事情。
程云臻混在一伙押运车的人群里出来了。
出来得如此顺利,像是被命运眷顾,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想蹲下来自己抱着脑袋痛哭一场。
但是他不能松懈,逃出霁川不意味着他就逃出了君无渡的手掌心。
依照他对那个男人的了解,君无渡一定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就算掘地三尺都要把他给找回来。
尤其还在他答应要给他睡,又毁了约的情况下。
一想到被抓回去狂草的下场,程云臻顿觉自己又充满了力气和手段。
好不容易已经成功一半,他接下来的路要谨慎再谨慎,绝对不能行差踏错。
……
霁川山脚附近的城镇,依旧是一派欣欣向荣、人流稠密的景象。
人越多,程云臻越不能表现得鬼鬼祟祟。他入城时观察了一下,告示栏上并没有什么挂着他画像的通缉令。
他直奔着城内武器店而去。
君无渡不给他发工资,程云臻只能每次把出去玩时找的零钱偷偷攒起来,好在攒了一年,也是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程云臻和平常的客人一样犹豫了会儿,挑中一把短刀,拿走。
出来后,他寻到一个丹药摊,先在旁侧观望了会儿,确定有人光顾才上前去。
这摊主卖的都是些常用的丹药,见了他便招呼:“少侠买丹药吗?我这所有丹药,十块上等灵石三瓶,童叟无欺!”
程云臻点了三瓶辟谷丹,问:“能不能再便宜点?”
“一口价,可不能再便宜了,已经快是赔本买卖了!”摊主摆摆手道。
程云臻笑笑:“要是便宜点,我再多买几瓶。”
摊主喜笑颜开道:“少侠还想要什么丹药?”
程云臻看了看,其他有助修炼的丹药他也用不上,于是说:“再给我拿几瓶金疮药和解毒丹。”
摊主抠抠搜搜地给他便宜了三块上等灵石,在程云臻掏钱时客套道:“少侠这是要出远门?”
正中程云臻的下怀。
程云臻递过灵石道:“正是。东西置办齐全了,路上也方便,不知可否问一下,舆图该去何处买?”
摊主收了钱,痛快道:“少侠往那条街走,书摊上必定有卖舆图的。”
程云臻道了声多谢,嗑了一粒辟谷丹后,便按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合欢宗逃跑积累过惨痛的斗争经验,程云臻深知地图的重要性。
一到书摊,舆图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程云臻见其他人都直接拿书翻开挑选,于是也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舆图,翻开细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所穿越到的这片大陆的全貌。霁川位处西南,往北偏东穿过寒洲,才能到剑道圣人所说的归墟之处。
翻过第一页,后面就是各区域的细分地图。
合欢宗位处金光宗东北,程云臻估算了下自己穿越来的大概位置。他当时是在一片密林中醒来,若有机会,他想尝试下能不能再穿回去。
程云臻合上书卷,看到舆图有两种封皮,一种蓝一种黑,内容却毫无区别,不禁向摊主发问:“请问,这蓝舆图和黑舆图有什么区别?”
摊主解释道:“黑的能注入灵力,看自己所处位置,比蓝的贵上五块灵石。”
程云臻:“那我要一本蓝色的。你们这里有没有青囊丹心纪事这本书?”
摊主想也不想:“没有,没听过这个书。”
这一年来,程云臻都未找到合适的机会进君家的藏书阁找书。剑道圣人存活了那么久,想必青囊丹心纪事应该也是自他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一个普通的书摊没有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他不一定非要找到这本书,只要证实下凡的说法存在即可。
程云臻并不泄气,付钱拿了舆图离开。
他不打算在一个地方久留,跑得越远就越安全。更重要的是,他衣襟里的花快枯萎了,身上鼎香一旦散发出来,他自己还没闻到,体质便于无形之中暴露。
若是买禁制玉佩或者丹药,就会明晃晃地给君无渡留下追查线索,此举是行不通的。
翻着舆图,程云臻最终决定沿着城外流经的这条扶阳河走,水流冲刷能够带走大部分的气味残余。他有踏云履,算上休息的时间,走上十余日,应该就能抵达寒洲境内。
他不会乘灵舟之类的东西,被关在一个密闭空间内变数太大。
扶阳河主干经寒洲流往北方,正好也是程云臻想去的方向,等到了寒洲境内,脱离君无渡的势力范围,才能真正松一口气。
只是,这一路上不知道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程云臻没有心思伤春悲秋,他又在城内购置了些必需品,随即出城朝着河边的方向走。
就在他出城后,城门突至十几个修士。
“快,城主有令,有魔修混入,速速关闭城门盘查,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百年前的战役历历在目,看守城门的修士闻魔色变,不顾正打算出城的人,连忙拨动机关,将城门彻底关闭,不留一丝缝隙。
……
程云臻站在稍显湍急的河流旁。
从地图上看,他面前的应当是扶阳河的支流,河面并不宽,目测不过几十米,水呈碧色,在山岩间奔流急走,赏心悦目。
程云臻深吸了口气。
他闻到了很多气味,山涧冷冽清新的水汽味,河边丛生的野蕨清香,湿润而略带星腥气的泥土味……那统统都可以归于自由的味道。
程云臻掏出了刚买的短刀。
他垂眸凝视着翻涌的碧波,抓起自己的头发就用刀来回割,耳畔沙沙的声音响起。
不知是不是他割的角度不对,刀锋卡在发丝之间,有些阻涩感。
程云臻紧抿嘴唇,像是要出一口恶气,不顾头皮被扯得生疼,把一头长发割去了大半,最后一刀落得极快,断发委地时竟发出琴弦崩断的铮响。
程云臻弯腰将一堆绸发扔进水中,新断的发梢落在后颈,微微发痒。
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只觉得脑袋从没这么轻松过。
逃出来的第一步,舍去三千烦恼丝。
再度出发时,程云臻已经束起高马尾,他顺流而行,竟像是在急流的河面上奔跑,迎面强风吹拂,再无桎梏,一回头,那连绵不断的群山已经远去。
此情此景,使他心中陡然冒出一句话来。
轻舟已过万重山。【1】
*
短暂的豪气干云之后,程云臻需要面对现实。
踏云履虽能日行千里,可程云臻到底不是个正经修士,他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高的赶路强度,更加糟糕的是,他沿着河岸走,又买了罗盘在手,方向应该不会出错,但无法确定自己此刻的位置在哪。
赶了大半天的路,河水逐渐变得平静,流经另一座城,远远能看见其轮廓。
程云臻精疲力尽,靠在树下,掏出舆图确认自己现在的位置,他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程。
天快黑了,他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暂时还没有香味。衣襟里藏的花早已皱皱巴巴,路上程云臻还特地给它们的根茎又吸了点水,希望它们能够再坚持一段时间。
片刻后,程云臻做出决定,往城门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他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进上座城时,门口虽有修士驻守,可那些修士根本不会查验进城者的身份,怎么现在门口已经排起长队,要经过检查才能进入?
程云臻当即警惕起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心虚,他没有转头就走,而是穿过人群,朝对面方向而去。
城门口有个老叟正在摆摊卖秘境地图残片,摊前几个人正在挑,程云臻凑过去问:“劳驾,入城怎么排了这么长的队?”
“听说是有魔修混在城里,正在抓呢。”
“多谢。”程云臻若有所思道。
魔修,听起来好像和他没关系,但是程云臻不能冒这个险。看来今晚只能在野外趁夜赶路,看看下一座城池是什么情况。
又嚼了两粒如树皮般难吃的辟谷丹,程云臻继续出发。
他不害怕赶夜路,况且身上穿的衣服有防御之效。跑累了,他就靠在树干上眯一会儿,或者坐下看一会儿星月。数不清第几次停下的时候,程云臻稍微睡熟了些。
再度醒来,天已然蒙蒙亮了,程云臻第一时间把手背贴在鼻边,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闻到香味,他心中猛地一沉。
程云臻站起来,只觉得浑身疲累,腰背被硌得生疼。他脱下外袍,在河水中浣洗,又抓了许多水草抹在衣服上,拧干穿上,周身顿时一股子极重的腥味。
抬头望向前路,又冷又累,但是他还能坚持。
……
霁川。
秦云消失的第四天。
进出寒天峰的修士,人人自危,连大气都不敢喘,因为他们没有带来好消息。
各城主虽已经配合封城查人,可还是没有丝毫炉鼎的踪迹。
剑尊的态度反而变得愈发捉摸不定起来,今日竟还有闲心,坐在书桌前画图,那只常年握剑的手,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张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孔,极为凶恶。
又画好一张时,君十五从外面进来,声音压抑着兴奋道:“剑尊大人,有秦公子的踪迹了。”
君无渡并不激动:“说。”
“按您所说的用了溯踪粉之后,灵犬竟真的在扶阳河支流处找到了秦公子的味道,想必马上就能追到人带回来了。”
溯踪粉一旦从源头放入,能够保水里的味道七日不散。
君十五原本已经对寻回秦云一事不抱希望,以为他早就跑到天边去了,没想到竟如剑尊所说,还在附近。
满桌可怖夜叉面容,君无渡扶着桌边站起,低头看着自己的画作道:“若找到人,叫他们不要打草惊蛇。”
君十五迟疑:“您的意思是……”
“我要亲自去寻他。”君无渡将笔搁下,气定神闲道。
这样的精彩场面怎么能错过。
光是想想秦云见到他时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君无渡便觉得自己已然亢奋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李白的早发白帝城
实际上君无渡:看着断头发而且满脸蜡黄的秦云气疯了哈,你离开我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
感谢宝宝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
第29章 直男
望着面前高不可攀的山岩,程云臻的行进之路再次遇到了阻碍。
河流行经此处,两边峡岸突然拔地而起,在地图上并未被标注出来。想来是这点高度对修士来说并不算什么。
程云臻被迫改道。他此时已经狼狈不堪,身上十分脏污,除了水草外,他还收集枯枝草叶烧出来的草木灰抹在身上,用来掩盖气息。
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一座叫山微的小城前。在城门外观望片刻,这座城城门大敞,并没有查验入城者的身份。
实在是过于疲惫,程云臻决定入城休整一下再继续赶路。
修真世界,无奇不有。一个浑身脏污,叫花子似的男人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入城之后,程云臻并未接收到太多奇异的目光。
他很快寻到一家叫乾坤一隅的客栈,门口牌子将不同房间等级写得清清楚楚。
太久没有说话,进去开口时,程云臻嗓子竟有些沙哑,老板被他发出的声音吸引,抬头看了眼,处变不惊地道:“是要住店?”
程云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在蜡黄的脸即便微微发红也看不出来。
他道:“劳烦给我开间凡字号房,再备好饭菜,烧桶洗澡水。”
凡字号房就是最低廉的房间。他带出来的都是上等灵石,购买力尚可。但由于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份生计,程云臻能省则省。
付过钱后,老板打发小厮带他上去。
程云臻主动攀谈:“我从河图城过来的时候,那边正在大肆搜查魔修,真是吓人。”
小厮语气敷衍道:“魔修?我们这边没听见风声,客官放心住吧。”
程云臻便知他是嫌自己脏污不想交谈,好在问话目的已经达到。
小厮带他到了凡字七号房前,推门进去,里面竟不算小,洗澡和睡觉的地方还有珠帘纱账隔开。
小厮道:“客官若还有什么吩咐,摇铃即可,饭菜和洗澡水一会儿便送来。”
说完转身欲走。
程云臻叫住他:“劳烦你帮我跑一趟腿,不会叫你白跑,报酬是五块上等灵石。”
小厮立即回身笑道:“客官要做什么?”
“我要你帮我买硫磺、艾草两大包。”程云臻道。
这些都是常见的东西,小厮爽快答应,拿着程云臻给的灵石就走了。
饭菜和洗澡水送上来后没多久,小厮便将程云臻要的东西送来了。
将门窗紧闭后,程云臻用火折子烧了点艾草熏着,才脱衣入水洗澡。
酸痛不已的身体被热水浸润,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十分舒适。程云臻虽说没有洁癖,但也多少无法忍受自己身上脏成那样。
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程云臻懒得起身,在浴桶里伸手,想够架子上的布帕先擦一擦湿润的脸,无奈还有段距离,他正打算撑着懒洋洋的身体站起来拿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布帕抽下,给他递来。
程云臻眼前一黑,只觉得心脏被人猛地攥住。
他嘴唇颤抖着,缓缓地、缓缓地仰头转脸,看见君无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表情似笑非笑,眼神却是完全相反的凌厉,瞳孔漆黑,墨色翻涌。
一段骇人的安静之后,君无渡声音轻柔道:“不是要擦水吗?”
楼上传来一阵极为闹腾的声音,像是桌椅翻倒。
老板和几个小厮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无人开口说话。今日早就有人过来打点他们,据说城内所有客栈都被包下了。
凡字七号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
程云臻看见君无渡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他已经足够小心,君无渡为何会出现在此,将他瓮中捉鳖!
短暂的六神无主之后,他惨白着一张面孔,本能地想要逃跑,裸着身子跨出浴桶后,竟慌不择路地往窗边逃。
他的手刚抓住窗框,一股巨大力量就把他整个人拽了回来,狠狠撞进君无渡怀里。
房间里虽然熏了艾草,但紧贴着就能轻易分辨出炉鼎身上甜美的气息,君无渡伸手箍住了秦云的腰,寒声道:“身上一件衣服都没穿,往哪跑呢?”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腰要被勒断了,双脚甚至微微悬空离地,他用力挣扎起来,因厌恶本能地大喊道:“放开!别碰我!你滚!!”
君无渡单手抱着他穿过纱账珠帘,将他狠狠掼在房间单薄的木床上,程云臻肩胛骨被震得生疼,刚想翻身下床,君无渡就倾身上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其实君无渡并未用力,虎口抵住的也并非秦云咽喉的位置,而是下颌下方。
然而程云臻本就因为突然见到君无渡惊惧交加,呼吸不畅,被他这样制在身下,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挣扎着想把他拉开,却一点儿也无法撼动。
他眼前有点模糊,但能看到君无渡双目寒冷,正在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在他身下挣扎。
而他自以为已经拼尽全力的动作,在君无渡眼中不过像条小鱼在扑腾。
“你让我滚?”君无渡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
这句轻蔑的话语瞬间就点燃了程云臻的怒火。
他毫不退让地用发红的双眼瞪视着君无渡,尽管整个人还因为被掐着要害不停发抖,口齿却十分清楚:“那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在你心里再低贱,你他妈还不是主动贴着想上我!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就硬得要死,恶心……咳……”
他看见君无渡的眼神越来越震动,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或许觉得他疯了,心中竟生出一阵快意。
程云臻还没说完,掐着他的手骤然用力,使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君无渡虽早就知秦云是个牙尖嘴利的,可过去一年他演得实在太好,日常都是低眉顺眼模样,这会儿目若寒星地瞪着他说话,简直像变了个人。
早在秦云被山岩堵住去路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附近。若不是对秦云的身形太过于熟悉,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个浑身脏污、满头蓬发的人是秦云。
为什么?
他脑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在密林中看着秦云的背影,心中的不解已然抵达巅峰。与此同时,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躁郁之感。只要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待自己的炉鼎不薄,若是两人天香丸的约定传出去,他恐怕会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君无渡紧盯着他,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秦云,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逃?”
程云臻咳出了眼泪,呼吸越发急促,他怀疑刚才君无渡想把他活生生掐死,短暂的发泄之后,他双腿扑腾不动了,双手也渐渐失去力气,心中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他不想死,至少现在暂时还不想。
两个人一时安静下来,程云臻不再挣扎,君无渡仍维持着制住他的姿势,等待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说,”君无渡急躁地道,“为什么。”
程云臻的理智已经彻底回笼。他酝酿半年的逃跑计划失败了,他今日不可能躲得过君无渡,与其再做无谓的抗争激怒他,不如少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程云臻一眨眼,又有眼泪滚滚而落,他抓着君无渡的手道:“因为我害怕。”
君无渡好像变成一个提问机:“害怕什么?”
“在合欢宗我便时常看到,炉鼎被活生生地采撷而死,您是分神修为,我自然会害怕……我怕死……才会出此下策。”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了,程云臻得以畅快呼吸,他看着君无渡把他的手指握在手里,轻声道:“原来是这样,是我未曾考虑过这点。可你为何不与我明说呢?”
程云臻看着他那根本柔和不下来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的气氛更加压抑,刚想再开口骗两句,君无渡将他两只手腕都上翻压住,厉声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说?秦云,你知道自己演得多假吗?还不快说实话!”
他突然变脸,程云臻快被逼疯,大声道:“我不喜欢男的!我不想被逼着和男人上床!”
程云臻穿越之前是纯直男,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他也有过喜欢的女孩,发育期的性幻想对象也是女孩子。
哪怕曾有几个男同学对他有意思,在他表明过自己的性取向后就识趣地不再打扰了。
和男人上床,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这一年来只要想到时间到了君无渡就要草他,程云臻就焦虑痛苦地直扯头发。
终于从秦云嘴里撬出两句真话,君无渡觉得自己胸口的郁结之气反倒还顺畅了些。
的确是有很多男人不好龙阳的,但是君无渡没想到秦云也在其列。
他慢慢地道:“所以就因为这个,你才一直不想呆在我身边,一年前骗我等你,再慢慢谋划逃跑。”
程云臻察觉到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但是什么叫“就因为这个”?
程云臻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几乎像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君无渡松开扣着他手腕的手,转而摩挲他手臂上通红的朱砂痣,像是要把那滴晕红在肌肤上揉散。
“那你改了吧,”君无渡坦诚道,“我不可能放你走。”
他的火气已经消失了,是正在认真地和自己说话。正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程云臻才更加感到绝望。
他闭了闭眼道:“这个……天生的,改不了。剑尊大人,就当我求求您,我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您就当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若您愿意放了我,我会感念终身……”
“秦云,”君无渡俯视着他,将道理揉碎给他听,“先前我答应你,等你身体调养好后再动你,是因为我珍视你,所以愿意容忍等待你。坦白来讲,若你早告诉我你暂时还不能接受,也许我还能再等上你一段时间。结果呢,你跑了,若你真能成功也就罢了,但败了就是败了。你一毁约在先,二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觉得我凭什么会放你离开?”
程云臻嘴唇微动了动,说不出话。其实他说这番话是难得耐心,然而在程云臻耳中却是极为无情,听得他心力交瘁。
君无渡脱下外袍给他裹上,带着他缩地成寸,两人直接回到了寒天峰上。
再度置身这间围困他的房子中,程云臻感到一阵恍惚。好像他这几天来历经困苦,累得想哭时仍旧咬牙坚持着赶路的时光全部失去了意义,像个笑话。
程云臻有些脱力,被君无渡抱着放在床上,外袍一掀开,露出白玉般的身体,整个人便成为盘中之餐,平静地等待被吞吃入腹。
君无渡看着躺在床上一语不发、表情惨淡的人,心中反而烦躁。一年以来,他的确是渐渐相信了秦云,所以在他的设想之中,两人的第一次应当和和美美,绝非是现在这样的场面。
他不仅要秦云,还想要秦云如当时所说般,心甘情愿。
都怪他素日对秦云处处容忍,才叫他如此蹬鼻子上脸。
程云臻合上眼睛,心如死灰,然而想象中的事情迟迟没有发生。恰恰相反,他听见君无渡开口道:“你逃出去之后,我抽空去了淮南林家一趟。”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秦云果然有了反应,几乎是猛地睁开眼睛。
君无渡继续道:“你撒谎骗我的事情先不论,那个叫林怀嫣的炉鼎,是你的旧相识吧。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同吃同住。”
不仅如此,君无渡还命人从合欢宗那里探知秦云在合欢宗时就惯会逃跑,予衍乄是个极不受教的。
程云臻又惊又惧,一是因为他在舆图上看了林家的位置,几乎和霁川隔了整个大陆,君无渡却说抽空去了一趟,二是因为君无渡提到了林怀嫣的名字,一时不知道君无渡是不是在诈他。
顾不得其他,程云臻拢了下衣服坐起,僵着脸道:“在合欢宗时,他的确与我同屋,关系尚可。”
“只是关系尚可?”君无渡轻描淡写道,“那枉费了我遣人将他带回来。”
程云臻大吃一惊,脸上的血色都恢复几分:“你说林怀嫣现在在霁川?”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程这次逃跑真的很努力了,但是他限制条件太多,没关系再接再厉!!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第30章 亲吻
君无渡道:“不错,你想不想见他?”
程云臻心乱如麻,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他怎会到霁川来?”
君无渡见秦云身上的活人气终于重了些,同他解释:“当日在金光宗,你们各自都签了卖身契,一问便可知被卖到了哪里。他如今跟在衍天宗的明夷长老身边。”
君无渡与衍天宗的人并无什么私交,这番把人弄过来颇多周折,见秦云与此人的确关系匪浅,也算没白费力气。
程云臻原本还沉浸在被抓回来的打击之中,这会儿骤然得知林怀嫣就在霁川,注意力大部分被转移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能去见他吗?”
君无渡露出一个被他气笑的表情:“你若不想见,我再将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想见的,我想见。”程云臻立刻道。
出乎他意料的是,君无渡并未提出什么条件要他交换,隔空取了件衣服扔到床上:“收拾好自己,我即刻叫人将他带上来。”
……
门扉推开时,程云臻心都被揪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着蓝杉的长发青年走了进来,看到程云臻时目露惊喜之色,不是林怀嫣又是谁?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蓝色衣衫的修士,想必是衍天宗的人。他们并未进来,而是在门槛外止住脚步。
门复被关上,程云臻起身握住林怀嫣的手,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一句话都未说,但能从表情和眼神中看出对方的激动。
程云臻刚想开口时,林怀嫣捏了捏他的小指,这还是两人在合欢宗时的暗号,意思是有人在听,不可胡乱说话。
林怀嫣皱眉紧盯着他道:“你的头发……怎么弄成这样。”
“你放心,是我自己割的,”程云臻知道他是以为自己受了虐待,忙开口解释,“我嫌太长了,碍事。”
两人一年未见,林怀嫣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林怀嫣。
林怀嫣一贯是心宽体胖,能吃好睡好的,身体比他强一些。但一年多未见,此刻眼前的人竟消瘦得厉害,下巴尖了许多。
程云臻眼神复杂道:“你……瘦了。”
“瘦了还不好?”林怀嫣笑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我在衍天宗过得极好,你别胡乱猜度。我瞧着你倒是胖了一点,脸色也比从前好看了,可见剑尊待你不薄。”
程云臻突然觉得可悲,见了面又如何,连两句真心话都不能说,只疲惫地道:“好不好的,有什么区别。”
“自然是有区别。”林怀嫣道,“你从前在合欢宗吃的苦头还不够吗?现如今有剑尊好好待你,他既肯为了你,千里迢迢地把我接来,就为了和你说两句话,可见是用了心的。你何必还非要再跑?”
程云臻恍然,原来君无渡是叫林怀嫣来当说客的。林怀嫣恐怕被君无渡“提点”过,所以装出这样子来说话。
于是五味杂陈道:“我……可能是一时没想明白吧。”
“你以后别再跑了,”林怀嫣抓着他的手道,“你一个炉鼎孤身在外,倘若被别的修士抓走,再卖回合欢宗去,那崔管事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程云臻虽知林怀嫣说的未必是真心话,可听人这样劝解自己,不由得发起怔来。
林怀嫣:“时间不多了,这半天光是我说,你可还有话要同我说?”
程云臻:“你在衍天宗当真过得好吗?”
沉默片刻后,林怀嫣眼睛垂下,没有直视他,说:“自然是真的。若是不好,我也不能出门来找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程云臻慢慢地道:“那就好。对了,我遇到个林家人,不知是不是你的表亲,那女孩和你是一个字辈的,叫林怀……”
林怀嫣见他转移话题,便聚精会神听着,然程云臻上一秒还在佯装思考,下一秒却突然伸手,将他袖子往上剥掀,露出了手臂上几条新旧交错的可怖鞭痕。
方才程云臻就注意到,他抓林怀嫣的右手时,林怀嫣便会浅浅蹙眉。
林怀嫣一惊,忙把袖子拉下,此举无异于再往他身上抽了两鞭子。
他是个要强的人,自认为在合欢宗时,总是他照顾秦云多些,现在却被识破谎言,叫秦云得知他的真实处境。
他再也无法演下去这出拙劣不堪的戏码,慌忙道:“我……我该走了。”
……
如林怀嫣所暗示的,屋内的一举一动,都未逃过君无渡的监视。
林怀嫣走了之后,程云臻就一直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君无渡进来才有了些反应。
“他已经走了。”君无渡说。
“哦,”程云臻魂不守舍,“走了啊。”
君无渡走到秦云身前,望着他道:“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
他的本意,的确是让林怀嫣来做说客,却没想到秦云见了人之后变成这样,想必是因为瞧见了鞭痕。他一直都知道,秦云是个心软的人。
也罢,看看旁人的处境,也许能让他对现况更清楚些。
程云臻连个笑也扯不出来:“只是许久未见,有些伤感而已。”
如果君无渡让他与林怀嫣见面,目的是震慑他,那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怀嫣胳膊上的鞭痕……再联想到他的消瘦,程云臻怎么会不明白,心神难宁。
在合欢宗,每次他噩梦醒来,又或者是被毒打后发了高烧的时候,永远是林怀嫣在照顾他,支持他。
而他除了连累林怀嫣一起挨打,竟什么也没替他做过。
君无渡皱眉道:“你怎么哭了?”
连日高压逃跑,又被捉回,落入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再看见好友受苦而无能为力,程云臻眼前一幕幕在回放,心里酸胀得要命,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他的眉形本就是稍稍下撇,一蹙眉哭起来更是可怜,脸颊上亮晶晶的两行下来。
君无渡见他哭得伤心,心神微乱,捏起他下巴给擦了两下,指腹被滚烫泪水沾湿,是极为陌生的触感。
“做错了事还哭?”君无渡生气又焦躁地道,“不许哭了!”
程云臻亦觉得在君无渡面前哭是种耻辱的示弱之举,很快止住眼泪。
君无渡道:“你只是看见他胳膊上的两道鞭痕就哭成这样,有朝一日若是轮到你自己呢?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夜叉,至于如何待你的你也清楚,你老老实实地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程云臻一怔,知道他又在理论这次逃跑的事情,心中厌恶无比。
君无渡捏了他脸道:“说话!”
程云臻已经没了心力和他斗嘴,眨了两下湿漉漉的长睫,慢慢道:“主人我知错了。我不会再跑了。”
君无渡实在难从那双通红水润的双眼中分辨出真心还是假意,但他知道一时也不能逼秦云太紧,于是松开了手。
他冷声道:“你再想跑,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出门了,省得你又联合谁去买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吃。”
提到这个,程云臻一愣,道:“楚九他无事吧。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惩罚他。还有十五周老板他们……也一样。”
君无渡低低地哼一声:“你让楚九直接交代,不就是认定我不会牵连于他?秦云,你还算了解我,他们固然有错,最该罚的人自然是你。”
程云臻垂目低声道:“是。”
君无渡又盯了他片刻,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你跑了就跑了,割头发做什么?”
这残乱的头发,时刻都在提醒他秦云逃跑的事情,尤其想象着他拿刀割发的画面,极不吉利。
程云臻:“头发太长,诸多不便。”
君无渡立刻想到他从前提过一次剪短,只是自己未曾允许,说不定是早就怀恨在心,一跑出去就迫不及待的弄短了。
“蓄回来,”君无渡脸色稍微阴沉地道,“现在这样子实在丑死了。”
留下这句点评,他便撇下程云臻离开了。
……
程云臻原本以为君无渡说“蓄回来”,是让他的头发自然生长,那恐怕要等上十年才能回到原来那个长度。
不料没过多久,有两个男修上门来,说是来给他生发的。
这两人说明来意后,程云臻再和他们说话,他们一句话都不回答,只沉默地往程云臻的头发上抹东西。
片刻之后,他的头发开始“噌噌”生长,程云臻后背和胳膊被头发迅速爬过,感到毛骨悚然,他本就是坐着的,一头墨发很快就垂在地上,回到了原本的长度。
那两人离开后,程云臻坐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他连发丝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
晚间,君无渡回来,推门看到已恢复长发的秦云坐在熟悉位置,多日来空落落的心复被填满。
他手里还拿着两串新买的冰糖葫芦,一切好像都没发生过,数日前他从沈家回来的时候秦云没有跑,而是安静地坐在这里等他。
君无渡说:“这样子才对。”
然后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道:“吃。”
程云臻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连丰盛的晚饭不过吃了几口而已,然而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甚至还得说句:“多谢主人。”
君无渡看着他张开嘴唇,贝齿将最顶端的山楂咬了下来,粘上些许红色糖渍,随即鼓腮咀嚼。
那日他回来特地为秦云带了两串糖葫芦,甚至是转了一会儿才找到。秦云跑了,没关系,他会叫他补上。
然而不过吃了两粒,秦云就越吃越慢,到最后一串糖葫芦都未吃完,就面露难色,小心道:“我吃不下了。”
明明往日秦云最爱吃的就是这冰糖葫芦。
君无渡脸色一沉,强硬握住他手,不让他把糖葫芦放下,道:“必须吃,你若不吃,这次的事情就翻不过篇!”
程云臻不知道他又在发哪门子疯,他只得又咬下一块山楂,明明是酸甜开胃的东西,到他嘴里却和辟谷丹一样味同嚼蜡。到最后他忍着胃部痉挛,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
见他都吃完了,君无渡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两人晚上依旧是各做各的事情,只是隔上一段时间,君无渡便会看向秦云的方向。
程云臻则是一整晚胃里都烧得难受,简直坐立不安。当然,令他坐立不安的主要原因还是君无渡。
他有预感,君无渡今晚上绝对不会放过他了。
果然,等他磨蹭着到床上睡觉的时候,君无渡亦上了床来,并未熄灯,伸手把帐子放下来了。
纱账之下,灯影朦胧。
程云臻颊侧的头发被拨开,能感觉到君无渡的目光正在他脸上逡巡。
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过一副肉、体而已,君无渡拿去就拿去了。
然而一想到要和同性进行如此亲密的接触,不免还是抵抗。
弥暗幽深的光线下,秦云脸庞秀美的轮廓被阴影勾勒得极淡,唯有鼻尖一点釉光发亮,眼睫半垂,投下细密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君无渡点了下他的眉心道:“放心。我会对你温柔,也不会采补你。待会儿若是觉得疼,你就直说。”
他身形本来就高大,侧卧着如同小山,程云臻被他捉住一只手,看见他慢慢地倾身过来,己身被阴影覆盖,简直已经无法呼吸,心跳快得可怕。
君无渡将他压在枕上亲。
程云臻起初只觉得两片柔软的肉欺了上来,他听见君无渡的心跳声也异常之快,和自己一样,不过他应当是兴奋所致。
很快,他上唇被一个柔韧软滑的东西舔了下。
程云臻无处可躲,被舔得头皮发麻,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蜷缩着成握拳状。
仿佛他的嘴唇上有甜味,君无渡上瘾一样地开始舔他,甚至将他上唇下唇软肉轮流含进唇瓣里舔、弄,几乎像是咬住了他在进食,发出一点清晰的口水声。
程云臻仿佛灵魂出窍,僵着身体清楚感受君无渡对他做的事情,他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紧紧地闭着齿关不想让君无渡进来。
很快,他整个嘴唇都被舔咬得轻微刺痛,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酷刑,程云臻牙齿都咬痛了,被迫放松下来,张唇想要汲取一点新鲜空气。
君无渡五感本就异于常人,自然能察觉到秦云的变化,一下就将舌头蛮横地挤进了秦云放松的齿关。他不懂如何亲吻,只是本能地想这么做。
碰到秦云柔软舌尖的刹那,君无渡眼前好像升起簇簇闪电火花,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流从头到脚,涌遍了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觉得攻君很能忍了,其实本来想他直接在客栈开do的,但是没忍心,还是回家来do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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