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后期限
程云臻虽早有预想,可当情期真正到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这是种多么痛苦的感受。
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跪倒在地,清晰地感知到小腹深处有一股气正在疯狂冲撞,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好像要硬生生地从血肉里凿出个口子。
程云臻跌跌撞撞地去找天香丸,就这几步路漫长得竟如半日,当他的手碰到盒子时,他甚至松了口气,以为自己马上要得救了。
然后他发现——他打不开这个盒子。
上次开启它,还是刚送来的时候,君无渡在场。天香丸药味很重,久久不散,是以从剑道试域回来,程云臻只是晃了晃它,确认里面的药丸还在,就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为什么会打不开?
——为什么?
很快,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他跌在地上,痛意从骨缝里往外透,他恨不得找把匕首剖开自己的腹部,让那股鼎气冒出来。他一开始还用自己浑身的力气颤抖着手指,试图再度打开那木盒,但渐渐地,他感觉自己已经濒死了。
眼前一片模糊,他大概是用力地张开嘴呼救了两声。
救命。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程云臻本以为这时候他会回想穿越前的一切,那些他平时不敢想的一切,但是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求生。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是几秒钟的时间,就在他已经快要濒临极限的时候,一颗剧烈苦涩的药丸被塞进他嘴里。
脑中嗡嗡的鸣响随之停止,世界完全安静了。
君无渡抱着他,不知到底经过了如何一番暗潮汹涌,最终表情冷静地拈起一颗天香丸,塞入了秦云唇中。
指尖还残余着嫩滑湿热的触感,他的拇指轻轻擦过秦云被咬得嫣红溃烂的嘴唇,将他唇边染上血迹,血迹又被流出来的涎水冲开,好似晕了的胭脂。
他看着秦云含着那颗丹药,把手伸了回来。
然而秦云已经力竭,竟然连自己吞咽的动作都做不到,无论如何努力,都吞不下他心心念念的天香丸,粉嫩舌头不停地翻搅着褐色圆珠舔弄。
君无渡额角爆出几条青筋,最后一点耐性都要被消耗殆尽。
他低头,在怀中人耳边说了句话。
那句话带着灼热的气息,程云臻听得一清二楚,蓦地睁大眼睛,甚至为此而战栗不已,在他怀里簌簌地发起抖来。
——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要……
程云臻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去吞咽。
君无渡察觉到他的反应,哼笑一声,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更加恶劣地说:“给你五个数的时间。”
然而越是着急,程云臻越是咽不下去,化开的药衣极为苦涩,剧烈苦酸味充斥着口腔鼻腔,更何况他还在耳边的倒数声中惧怕不安,在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竟将丹药吐了出去。
五个数也结束了。
程云臻无法接受,他想伸手去捡掉在地上的丹药,然而整个人被君无渡箍在怀里,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忍不住崩溃地流下几滴眼泪。
似乎连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也丧失了,他安静地靠在君无渡怀里,刚刚吞下去的稍许药水缓解了内府疼痛,将乱窜的鼎气暂时压制下去,然而这远远没有结束。
他实在是太累了。
但是……如果就这样放弃抵抗……
他听见君无渡带着些戏谑问:“有这么苦吗?”
君无渡改从身前抱着他,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程云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肩膀被人握住,嘴唇旋即被舔了一下,有些刺痛,另一个舌尖闯了进来,分享了他口腔里的苦涩味。
他被压在地上,身体无力颤抖。
君无渡吻着秦云,脸上一湿,这才察觉到秦云正在空茫地睁着眼睛流泪。
他看到他通红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狠狠一震。
他的动作甚至有些慌乱,把木盒拿到秦云跟前,像是献宝:“你看,还有九颗。”
他又拿出一颗丹药。
君无渡用灵力把天香丸割开掰碎,方便秦云服用,他不再欺负他,搂着他吃药,柔声哄道:“慢一点,不要呛到了。”
一整颗天香丸终于吃下去,上等灵药的威力,让他整个灵府鼎身都清凉无比,一瞬间缓解,所有的苦楚好像从未有过。
*
程云臻浑身舒适地醒过来,因为头脑清醒,他的记忆也很快回笼。他想起来自己差点因为情期发作吃不到丹药死掉,但是是差点。
他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听见自己的脊骨在咔咔作响,也不知到底睡了多长时间。坐着捋了一会儿事情原委,意识到那个药盒只有君无渡能打开。
这手段似曾相识。
程云臻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可笑之处。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合欢宗,得以暂时喘息,但实际上在君无渡身边和在合欢宗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必须开始制定计划了。
*
君无渡进来的时候,见秦云正在吃饭。
天香丸药力发散之后,秦云就陷入了昏睡之中,足足睡了两天一夜,若不是摸着他脉息平稳,君无渡险些要叫医修来看。
秦云昏睡的时候,君无渡常常坐在床边看他。现在他醒来了,君无渡在进门之前反倒心中异样,不停猜测着秦云的反应。
超出他意料之外的是,秦云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还多了一丝冷漠。
见到他来了,秦云垂首站起来,平静地问他要不要用饭。
他脑中倏忽闪过秦云在他怀里发着抖喘息的模样,和此刻判若两人。
那时候他的确是想直接与秦云行双修之事,之所以临时改了主意,一则是看秦云抗拒的模样实在可怜,不想趁人之危,二则是因为他对于双修知之甚少。
况且他想要秦云,什么时候都能要。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给秦云喂了天香丸,过程中到底有几次想反悔,只有自己知道。
即便收了秦云一点酬劳,君无渡也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正人君子过。
但——秦云像是已经忘记了两人曾经有过亲吻那么亲密的接触,听见自己说不用饭后就坐下继续动筷了。
也不给他倒口茶喝。
君无渡坐在他对面,扫了眼桌上的饭菜,道:“你睡了两天才醒,不宜用太多。七八分饱即可。”
程云臻持筷的手一顿:“是。”
看着他冷若冰霜的样子,君无渡突然就不痛快了,但他忍了片刻,没有发作,而是道:“我这几日外出有事,你情期刚过,自己好好休息吧。”
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秦云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主人。”
君无渡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怎么了?”
“我有一事相求。”
自从他到自己身边来,除了刚开始烧掉卖身契,其他毫无所求,这是第一次开口。
君无渡转过身来,坐回秦云对面,神色有些古怪地道:“何事?”
程云臻已经将手中筷子放下,端正坐着,斟酌字句道:“自从回来后,我一直都没出过门。”
他刚起了个头,君无渡蹙起眉:“你出去做什么?”
程云臻:“您当时留下我,是叫我为您奉剑。我总不能一直闲在屋里,什么都不干,实在无聊得很。”
君无渡不肯松口:“这几日我去的场合不方便带你。屋里有琴有棋,有书简笔墨,你可自娱自乐。”
程云臻本来就是憋着一股火,尽量带着祈求的语气和他说话,现在又听到琴,快装不下去了:“主人是怕我逃跑?”
君无渡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扬眉道:“你一个炉鼎,能跑到哪去?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他刚说完,就见秦云眉眼都耷拉下来,仿佛一腔期许都被他浇灭了。
君无渡便有些犹豫,最后道:“你若实在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逛一逛吧。只有一点,出去的时候戴上帷幕。”
程云臻没想到他松口松得这么容易,愣了片刻后道:“可是我没有帷幕啊。”
君无渡险些被他气笑了,指着他道:“你莫非觉得我连给炉鼎买衣服的钱都没有?等着,自有人给你送来。”
程云臻也是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可能是因为他太想出去了。
这日下午,真有人给他送来衣物,一男一女两个修士,男修就是之前程云臻见过的君十五。
君十五笑道:“秦公子,剑尊大人叫我把衣饰给你送来。我身边这位是玄霜织造的周老板,待她为你量体后,就能将衣服赶制出来,您若是有什么要求,随意吩咐一声就好。”
程云臻轻声道:“麻烦你们了。十五,你的伤如何了?”
君十五一愣,扬起略带着稚气的面庞:“多谢挂念,我的伤早就好了。您瞧,这条胳膊一点事儿都没有。”
周老板没想到自己还能做剑尊的生意,见了秦云的脸,愣了下道:“秦公子天人之姿,我倒不知道用什么衣料来配了。”
“周老板可别藏宝贝,自然是用最上好的衣料,”君十五道,“剑尊难道还能短了周老板的灵石不成。”
周老板:“那我先给秦公子量体。”
程云臻本以为她会掏出个卷尺,结果只是拿个看起来像会发光戒尺的东西,从头到脚地把他扫了一下,就量完了。
程云臻道:“不必费什么心思,挑两套简单成衣并一个帷帽就行了。”
君十五忙道:“两套可不行。周老板平日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亲自来霁川一趟。况且剑尊大人吩咐了,要给秦公子添置齐全。”
周老板笑说:“我哪里忙了。”
她自然也不可能嫌钱赚的少,一下从储物戒里拿出了少说几十套衣服。
而且这些衣服不是整齐地挂在衣架上,为了让程云臻看清楚,密密麻麻地浮在空中。
离程云臻最近的一件是件舞衣,布料少得可怜,和比基尼差别不大。
程云臻眼皮狠狠一跳,道:“这些……颜色太鲜亮了些,有没有素简点的,黑白灰色最好。”
这一墙的衣服都太张扬了,有件鹅黄色的上面还带流光,硬生生搞出了荧光黄的效果。
周老板道:“有的有的。公子先挑完这些,我再拿新的出来。”
程云臻就随意点了个藕粉色的。
周老板:“公子眼光真好。这整件衣服都是用百年冰魄蚕丝织成的,袖口和衣袂上的莲花纹都暗含防御阵法,可抵挡筑基修士全力一击。哦对了,这衣服还有配套的玉藕簪。”
程云臻伸手摸了摸,果然触感丝滑。他又转身看了看满墙的衣服,道:“我看这些衣服,件件华美精致,都是出自周老板之手吗?”
“大部分是,”周老板道,“小部分是我手底下的人做的。”
“玄霜织造,好名字,”程云臻抚着衣服上的绣样,轻声道,“不知贵店开在什么地方?”
周老板只当他以后想来光顾,道:“出了霁川的地界,只要往东入城,都有我们的店。不过公子无需上门,以后想制新衣,吩咐我前来就是。”
程云臻点了点头,不再问了。他本来对衣服最大的要求就是穿着舒服即可,但是君十五和周老板奉命而来,足足劝着他挑了三四十套衣服留下。
没人跟他说话的时候,程云臻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也正因如此,虽然他不喜欢挑这些华贵的衣料,还是十分珍惜能和人交谈的机会。
周老板把全部的衣服都搭配好了,摆放整齐才离开,十分贴心周到。
君十五道:“剑尊大人还吩咐了一事。若是公子想在霁川闲逛,我会陪同在侧,给公子带路,防止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公子。”
程云臻便知这是监视的意思,他知道自己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道:“那劳烦你明日带我逛逛吧。”
*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程云臻终于迈出了房门。
因为君十五说外面风大,他又加了件斗篷,帷幕拢身,整个人被罩在层层细纱中。
还好这帷帽比合欢宗发的要精致很多,不怎么遮挡视线。
边走,君十五给他介绍:“霁川有很多山峰,峰峰有灵脉,嫡系可独占一峰,其他旁系或者客卿长老们会合住一峰。至于外门弟子、杂役那些只能在山脚。”
之前听崔管事说霁川风景美,程云臻只当他在说套话,如今一看,果然很美。
那些山峦像是被天神随手抛下的碧玉棋子,青色层峦交叠,峰顶积着未化的雪。
程云臻欣赏了一会儿能净化双眼的美景,烦心事又袭上心头。
霁川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他在山上出逃,还没走出霁川地界,就会被拦截回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君十五道:“秦公子你看,那是洗剑峰,可供剑修淬炼佩剑。”
程云臻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那座山峰悬着百丈瀑布,许多修士御剑穿梭,隐约有清越剑鸣传来,他道:“好多人啊。”
君十五:“晨起灵力充沛,来洗剑的修士自然多一些。”
程云臻看了眼他身上的佩剑,道:“那我岂不是耽误你洗剑了?”
“哪里的事,”君十五着急道,“带公子闲逛是剑尊大人吩咐我的事情,我一定要尽心完成。”
程云臻在帷幕下敛起笑容。他不明白,为什么君十五这么崇拜君无渡,每次喊剑尊大人都喊得非常崇敬。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君十五小心道:“秦公子,您累了吧,不如今日先到这里。”
程云臻:“我不累。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要是你累的话,那咱们就回去吧。”
君十五自不可能走这两步路就疲累,他只是怕出什么幺蛾子。见程云臻兴致高涨,只好道:“那我带您再往那边逛逛。”
程云臻状似无意道:“你们家里可有藏书的地方么?”
“有,”君十五道,“有个极大的藏书阁。”
“可否带我去看看?”
“这……”君十五有些为难,剑尊临走前没吩咐过秦云能不能进藏书阁,“这恐怕……”
况且藏书阁是机要的地方,炉鼎不方便进。
程云臻:“你放心。只是剑尊命我增进琴艺,我想着去藏书阁找两本琴谱,好讨他的欢心。”
“那您不必进藏书阁,”君十五松了口气,“要什么样的琴谱,我去寻来便是。”
“不拘什么样的,不是哀乐就行,”程云臻道,“你看着选吧。”
“好。”君十五暗道秦公子人真好说话。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你们平日里一直都呆在山上,不闷么?”
“为了修行,不闷,”君十五道,“不过,也有些师兄师姐,他们喜欢出霁川,去山脚附近的城镇玩儿。如果耽误课业,就会被长老责骂。”
程云臻笑道:“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难道忍得住,一次都没去玩过?”
君十五很快闹了个大红脸:“去过的。”
“我也想去看看。”程云臻叹息道。
君十五听见这话,不禁抬头看向程云臻。然而他所能看到的,只有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帷幕。
“好了,”程云臻道,“我今日也累了。回去吧。”
*
接下来的两日,程云臻没再出门。他看起来像是真的一时兴起,逛过了也就算了。
这日,消失了几天的君无渡回来了。
他连门都没走,是整个人突然出现在屋里,吓了正在假模假样练琴的程云臻一跳。
程云臻起身道:“您回来了……”
君无渡一语不发地打量着他,秦云今天穿了件白色成衣,袖口和领口处渐青,立在古琴后如一副画卷。
姓周的要了他那么多灵石,上等的衣料穿在秦云身上,果然很美。
君无渡突然道:“戴上帷帽,我带你出门。”
程云臻立刻去找帽子,他还要拿剑,被君无渡制止,手拉着手,两人顷刻间出现在霁川山脚下的化阳城中。
站定之后,程云臻好像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只见整条街上都燃着灵石灯笼,一眼望不到头,亮如星海。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两株灵草可是上品!”
“你买的时候不知道吗?本摊丹药,仅限七日内退款!”
周围喧嚣声不绝于耳,程云臻也被感染了些许,转头仰脸朝着君无渡道:“不知主人可否告知这是何处?”
帷幕能挡得住大部分修士,却挡不了君无渡的目光,他看见秦云眼中微微发亮,哼笑一声道:“不是你自己说的,想出霁川看看?”
程云臻愣了:“是十五告诉您的?”
君无渡淡淡道:“我带你出来玩,你好好玩就是了,何必在意我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一手拨开人群,一手牵着程云臻率先往前面走去。
程云臻只得被他拉着往前,心中后怕,还好他没怎么过分套君十五的话。
起先他还在心里直犯嘀咕,不明白君无渡为什么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但是周围实在太热闹,有好多程云臻没见过的东西。
程云臻转瞬就忘了君无渡,他就像老鼠进了蜜罐子,疯狂吸食着自由的空气。
他甚至希望君无渡能让他自己逛,逛完了再回去坐牢。
街市上卖东西的花样极多,大部分是程云臻用不上的,如符箓秘籍和丹药武器之类,但是并不妨碍他觉得新鲜。武器摊前,还有人在耍刀,虎虎生威。
君无渡见他眼睛要转不过来了,迸发出从未有过的活力。他实在不知秦云为什么如此喜悦,然见他如此,也逐渐不觉周围吵得人烦,道:“光看做什么,想买什么去买便是了。”
程云臻摇了摇头:“这些于我无用。”
“我知道了,”君无渡道,“往这边走。”
两人绕进另外一条街,亦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只是叫卖的东西换成了食物,琳琅满目。街头就是灵兽烤肉。
食物香气扑鼻,程云臻错愕道:“我还以为修士都辟谷了,无需吃饭。”
君无渡:“我平日不也与你一同吃饭?口腹之欲,最是难以割舍。还有人食修成道,传成一段佳话。走吧,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
片刻后,两人驻足在一个糖糕铺前。
这糖糕晶莹剔透,上头点缀着桂花,切开后里面流出黄色蜜芯,吸引了程云臻的目光。
君无渡道:“老板,来块糖糕。”
“好嘞,道友稍等,这笼马上蒸好。”
老板抬头,见这位说话的客人是名年轻男子,相貌俊美非常,看不透修为,观其周身气势,必来历不小。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穿得严严实实,除了手指外不露一点肌肤的男子,外头那件纱衣价格就与他小半年的糖糕入账相差无几。
刚蒸好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粘上粉霜,缀上桂花。店主恭敬道:“请慢用,小心烫。”
又从底下掏出枝桂花来:“见这位公子风姿俊逸,不如拿支新桂去赏玩。”
程云臻一愣:“多谢。”
君无渡多给了摊主几块灵石。
程云臻不在意什么桂花桃花,只想吃,咬了一口后,糖糕温软,蜜芯像是要甜到人心里去。
他怕糯叽叽的东西吃多了不好克化,因此只咬了几口,留下小半个,就向下一个目标而去。
冰糖梅羹、雷法烤肉、妖兽包子……直吃得饱腹才停下。
君无渡见他一直将先前剩的糖糕和烤肉拿在手里,始终不愿再动,便拿过来吃了。
“诶,”程云臻手中一空,“那是我咬过的……”
烤肉也就罢了,糖糕是他咬了几口剩下的,见君无渡毫不在意地吃下,这举动太亲密,程云臻心不断往下沉。
君无渡没想到这糖糕甜得齁人,也不知秦云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只觉自己受了暗算,皱着眉道:“好甜!”
程云臻难得见他抱怨如此小的事情,勉强笑道:“到前面的摊子去喝口水吧。”
两人稍作休整,又逛到了下一条街。
程云臻一进这条街,便闻到股奇特气息。原来这里卖的是活物。只见第一家铺子上,五六只奇形怪状的妖兽蔫蔫地被栓在一起,放置在巨大的铁笼之中,不知已被饿了多久。
这条街上的人,显然都聚在前方,正往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子里走去。
两人也随着人流前进,帐子中已经汇聚了不少人,但见了君无渡,都自动让开路。程云臻正在心中暗叹自己狐假虎威,看到帐子中央的情形,顿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身上的布料破破烂烂。
一个男修立在男孩身前,道:“今天卖的是刚散出鼎香的炉鼎,十五岁,别看他家里穷穿的破,体质可是上乘,我的眼光多毒辣,各位可是知道的。老规矩,五百上等灵石起卖!”
原来这男修是个人牙子。
那男孩显然也是刚知道自己是炉鼎体质,不知被毒打了几回才认命,眼睛里满是麻木,听着叫卖自己的话也毫无反应。
程云臻一整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外面想到那些妖兽,身体一阵阵地发寒,几欲作呕。
他被卖到合欢宗,又辗转到金光宗供人挑选,和眼前这个小男孩有什么区别?
君无渡冷眼旁观,已经不想再待下去,平白沾染了腌臜气。他正欲带着秦云离开,却突然被抓住袖口。
只见秦云漂亮眼睛里带着急切的哀求,“把他带回去吧。”
君无渡脸色一变:“你在说什么?”
秦云对他而言,本就是例外,今日也是,若不是秦云想进来看热闹,他绝不会踏足此地。
他现在竟想让自己把另外一个炉鼎买回去?
他把他当什么人了?
程云臻抓着他胳膊:“求你了主人,就当发发善心吧。我见他可怜,又和我一样。君家那么多人,把他带回去养着就是了。”
君无渡不为所动。且不说炉鼎本就该如此,世上的可怜人多了,那些因魔修侵袭而家破人亡的,被大宗门压迫后剥了灵根的,谁不可怜?
周围已经开始叫价,见秦云愈发着急,君无渡慢悠悠道:“买下来也不是不可。”
他话锋一转,道:“你得拿一样东西和我交换。”
程云臻道:“我整个人都是您的,还能拿什么和您交换?”
君无渡心中微动:“好了,你不松手,我如何叫价?”
程云臻知道他是答应了。
君无渡也并未叫价,他过去找人牙子说了两句话。
人牙子即刻道:“今日不卖了!不卖了!”
帐内本来多是看热闹的人,见拍卖活动停止,也就逐渐散去。
君无渡回到秦云身边道:“我已买下那小孩,明日就会送到霁川,自有人去照顾他。”
程云臻:“多谢主人想得周到。”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可不会再答应你,”君无渡本来说得严厉,见程云臻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转变语气,“好了,我将那炉鼎买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你愁眉苦脸的,走吧,是时候该回去了。”
然被损毁的心情哪有那么容易恢复?今日明明好不容易出来放风,直到沐浴完毕,程云臻还是心情异常沉重。
他坐在桌前,正拿梳子梳头,突然面前出现一面镜子,映出了他自己的脸,和身后君无渡的脸。
“梳头怎么能不照镜子?”君无渡盯着他镜中的脸道。
程云臻身后几乎与他灼热胸膛紧贴了,整个人不自在地要命,更何况他一直不喜看到自己长发的样子,总觉是个陌生人。
程云臻垂着眼睛:“我习惯了。以前在合欢宗的时候人多,没得镜子照。”
周围烛火在晃。
沉默。
好像能压垮人的沉默。
但是程云臻能感受到,身后的人在嗅闻他头发上的香气。
他梳头的动作越来越慢,几乎停滞,君无渡突然道:“还没梳完?”
“咔哒”一声,梳子掉落在地上。
程云臻还没回答,君无渡忽地将他打横抱起,用点巧劲扔在了床上,而后压了上来,动作里有明显的急切。
外出这几日,除了有正事要忙,君无渡还抽空学了本春/宫。
他今日不打算再忍了。
打从被合欢宗卖出去的一刻起,程云臻就知道除非他能逃走,否则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除了剑道试域那次,君无渡迟迟没有碰他,平时程云臻虽然能感觉到他那种从头打量到脚的凝视,有时候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忍忍也就过去了。
怎么也没想到,君无渡外出几天,回来带自己出去溜了一圈,就开始要来真的。而且是在他亲眼目睹炉鼎和妖兽被放在一条街上卖之后。
所以他今天带自己出去的意图是什么?让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程云臻睁大双眼,被他压在床上,双脚还悬空在床沿,感受到君无渡在闻他脖颈的气息,闻得很深很深,简直像是要把他身上的香味儿盈满肺腔。
程云臻一面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一面被锁骨处紧压的嘴唇弄得发痒,挣扎着道:“等一下……先起来……”
君无渡好歹还能听进去他的话,不情不愿地稍撑起身子道:“又怎么了?”
他肩膀宽厚,程云臻根本就看不到床顶,全被他遮住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下面,而且君无渡脸也逆着光,让人看不清楚,整个人黑糊糊的一团。
程云臻勉强镇定道:“您若是想用我的阴气,我可以放血。”
君无渡闻言,抓过他膝盖压在自己身下,程云臻感受到了,同样是男人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瞬间头皮都要炸了。
君无渡很轻易地看懂了他的表情。也不知因为什么,他见秦云这种羞耻中带点嫌弃的样子,就更想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倾身道:“想多了秦云,我只是单纯地想睡你。”
然后就看到秦云的目光都晃动起来,甚至闭了下眼睛才睁开,像是无法接受现实。
程云臻道:“莫非您今日带我出去,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君无渡静默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的错愕后,立刻有种强烈的被羞辱之感。
他堂堂剑尊,睡一个炉鼎,还需要先费劲周章地讨他欢心?
顿觉自己带秦云出去的举动极为多余,不仅多余,而且好笑。
他不会发火,他发火只会被秦云说成恼羞成怒。所以,君无渡直面他的眼睛,无所谓地道:“不错。”
在程云臻的预想之中,君无渡不可一世,被他用言语一激,拆穿今日出游的真实目的,自然会被气得拂袖而去。
结果他不按常理出牌,程云臻反倒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看见秦云眼中的慌乱,君无渡感到一丝快意,伸右手去解他的腰带。
“等等,”程云臻双手极力阻住了他的右手,不叫他剥光自己,“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我真的好奇合欢宗是怎么教你的,还是说我对你太好了,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说出拒绝我的话。”
因为耐性快耗到尽头,君无渡表情变得有些疏冷暴戾,眼底布满阴霾,程云臻觉得他不像在看一个人,心中滞闷起来。
是了,他这卑贱的炉鼎之躯,在君无渡眼里怎么可能是个人。
无力感深深地袭来,程云臻只能道:“您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非要强迫于我?”
“天经地义的事情,到你嘴里成了强迫?”君无渡反问他。
如果不是他亲自从合欢宗那里签了秦云的卖身契,定要好好查一查他的来历。
到底是谁给了他这般错误的认知,让他觉得自己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主人的底线?
程云臻听了此话,却是一愣。天经地义,难道他从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穿越过来,受尽磋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君无渡忽见身下之人微微一笑,极为苦涩。
程云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早知今日,剑尊当初何必从混元宗宗主那里救我。”
君无渡被他这句话狠狠一震!
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他到现在还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秦云时的情景。
乌发散乱铺在枕上,衣衫凌乱,露出大片凝脂般的肌肤,他细瘦腕骨正贴着床铺游移,手里握着根短簪,伺机而动,眼睛里是一种坚决,坚决到忘了一切,连门被踢开都没立时反应过来。
等到他把混元宗宗主掀翻在地上的时候,秦云似是反应过来,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将短簪藏了藏,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也许可以称之为惊喜。
他记得最清楚,就是这个短暂的、和他有关的情绪。他生平第一次对别人感兴趣,他想把秦云放在身边,这份冲动占据了脑海。
以至于他越是回味,对混元宗宗主的杀意就越是强烈,最后忍不住找了个时间动手。
难道他在秦云心中,与混元宗宗主竟毫无二致?
可他为什么要在意秦云对自己的看法?秦云不过是个炉鼎而已。
见君无渡眼神变得复杂,程云臻趁热打铁,抬起眼睛,乌黑睫毛也跟着轻颤,神情中略微带着祈求道:“八颗天香丸。”
君无渡回神,眉头微皱起来:“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能拒绝您的要求,但我现在身体还未调养好,情期不稳,您已经是分神修为,我恐怕难以承受,更怕污了主人道基。天香丸还有八颗未服用,不知主人能否等一等我,到那时我一定心甘情愿服侍您。”
君无渡看着他,看着他一直在凝视着自己,他几乎能从秦云漆黑干净的眼瞳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何尝不知,秦云是在找借口拖延?
但是此刻,他被自己压在身下,两人近在咫尺。秦云眼睛里装着他,轻声细语说了一长段话,末尾还说“心甘情愿服侍”。
他会信吗?
他会信就有鬼了。
秦云分明在说好话哄他。
片刻之后,程云臻终于感觉身上的重量一轻,抵着他的东西也离开了。
“记住你说的话。”
君无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见他转身要走,程云臻只感觉劫后余生,身体里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仰躺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还没等他这口气呼完,君无渡去而复返,站在床边冲着他恶狠狠道:“还有,收起你的小人之心,本尊今日带你出去绝非是像你说的那样!”
说完,君无渡便真的拂袖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这章结束后会时光大法跳到八颗天香丸吃完以后,直接逃跑强制!
第25章 最迟下个月
一年后,霁川。
刚下过一场雨,群山之间白雾缠绵,随风流动,景象奇异。
一个身着玄衣圆领衣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鬼鬼祟祟地在路上走,招呼后面的同伴:“就是这里,快过来啊!”
同伴跟上来,犹豫道:“子濯哥,我们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万一被爹娘发现……”
君子濯眼睛盯着前路,闻言道:“君子怜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做什么坏事。”
“但是,但是那是剑尊的炉鼎。虽然现在剑尊不在,等他回来知道我们冒犯他的人……”君子怜想想就觉得可怕。
近日渤海海面上有异动出现,疑似魔族,一盟两宗三仙府全都出动,剑尊及掌教长老们一走就是十天。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君家年轻一代的小辈心思动摇,不想练剑,只想取乐,又觉得霁川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每座山峰都走遍了,直到有人提出去剑尊的寒天峰,看看现在里面住着的那一位。
那一位就是剑尊养在身边的炉鼎。说起来,这炉鼎已入寒天峰一年有余,至今见过他模样的人却很少,听说他外出一定会以帷幕遮脸。
君十五说那是个天仙一样的人物,想来也是,如果容貌不妖媚,如何会让清心寡欲的剑尊破了规矩。
但话又说回来了,修真界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总而言之,在没看见那炉鼎模样是圆是扁之前,少年们都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君子濯年少好斗,连夜找到了寒天峰结界最薄弱的地方,拉上堂弟,势必要做第一个看到那炉鼎的人。
玉文盐 君子濯不屑一顾道:“你也说了,他只是个炉鼎,就算被发现能怎么样。好了,你若害怕,自己先回去,可别说我没带你。”
祭出法器后,结界很快被撕开一道口子,君子濯矮身进去,君子怜咬了咬牙,还是跟上脚步。
一进入寒天峰的地界,空气都湿润温暖起来。
君子濯环视周围,看见几株盛开的巨大玉兰树,暖香扑鼻。他自恃是嫡系子弟,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见四下无人,不再偷偷摸摸地走路,甚至信手折了一枝玉兰。
君子怜“咦”了一声:“堂哥,季节未到,这里为何会有玉兰?”
君子濯若有所思道:“峰峰有灵脉,若施加灵力,就能改换季节。”
但,若使整座山长保春天,日积月累,消耗的灵力会是一个何其可怕的数字。
两人怕破坏的结界入口被人发现,力求速去速回,没过多久就到了半山顶的两座雅舍处。
这里虽逼近山顶,却奇异地呈出万物萌发之景,错落岩石间,足足数十种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君子濯正要走到窗边细看,君子怜拉了下他的袖子,表情呆滞地用气声道:“我好像看见了……”
不消他说,君子濯往前挪了一步,同样也看见了躺在花丛中睡觉的人。细看之下,原来那人身下的躺椅是棕黑色的,与身后岩石融为一体,才叫人有种他是直接躺在花丛中的错觉。
那人着了身鸦青色的衣袍,双手枕于脑后,姿态闲适。
方才君子濯的视线为一朵硕大的山茶所挡,那山茶层叠若佛手托玉盘,外瓣霜白,内瓣粉洇,一枝独秀,风过时如观音垂睫。
然,花面不如人面美也。
两个少年一时间不由得屏住呼吸,都想把这幅容颜刻在心里,好出去吹嘘。
不知过了多久,君子怜示意君子濯该走了,君子濯如梦初醒,转身时不小心碰到旁边架子上的花盆,只听得“哐当”一声,瓷盆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君子濯心中只余两字——完了。
……
程云臻昨夜又没睡好。
自与君无渡定下八颗天香丸的约定,足足一年时间,两人相安无事。
但该来的迟早会来,八颗天香丸如今只剩下一颗,算一算他情期发作的时间,最迟下个月,便到了约定的最后期限。
君无渡外出办事,他晨起无聊,消磨了会儿时间,就跑到花圃里来补觉。
刚眯着了没一会儿,被偷跑进来的两个熊孩子给吵醒了。
程云臻见他们俩毛手毛脚,起身道:“别收拾了,放那吧,一会儿我自己弄。”
泥土中,那支花头早就折断了。
“这位……秦公子,”君子濯想了下才想起面前炉鼎的姓,“实在抱歉,我并非故意打翻你的花。”
“花可以十倍赔给你,求求你了,千万不要向剑尊告我们的状。”君子怜年龄更小些,慌了神目露哀求。
他长得这么好看,如果向剑尊吹枕头风的话,他和堂哥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程云臻笑得温柔:“你们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君子濯与君子怜对视一眼,都没有发现程云臻问到后一句话时攥起手指,极力让自己云淡风轻的样子。
君子濯道:“是用我爹给我的灵器,它能打开结界,维持好几个时辰呢!”
语带炫耀之意。
程云臻的目光落在他胸襟前别的玉兰上,突然叹息道:“你们闯进寒天峰来,作弄别的花也就算了,这盆是剑尊大人最喜欢的,说好了回来夜半赏它开花,如今花没了,该如何是好?”
君子濯和君子怜俱是一愣。
君子怜快哭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该和堂哥趟这趟浑水,道:“那怎么办啊。”
君子濯表情僵硬道:“你们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叫剑尊处罚我就是!绝不连累你们!”
程云臻做愁眉状:“罢了罢了,就当我运气不好,你们两个孩子快些走吧。”
君子濯知他必定是要自己承担罪责,不肯离开,道:“我不用一个炉鼎替我担责!”
君子怜急得小声叫堂哥,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程云臻道:“可是剑尊大人生气,非常吓人的。”
君子濯的身体肉眼可见晃了晃。剑尊连自己的亲爹都能杀,脾气当然吓人。
他不知道打碎一盆花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会被逐出君家?会丢掉性命?
年少的孩子什么都没经历过,于是一点小事都像是天塌一般。
可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就这么离开。
程云臻又道:“这样吧,你把打开结界的灵器交给我。等剑尊回来了,我会将事情原委告诉他,并且尽力说明你不是故意的,已经诚心悔改,灵器便是证据。”
他说话声音很是好听温润,不紧不慢,听得君子濯心情也缓了几分。
君子怜道:“堂哥,我们就听秦公子的吧。”
君子濯不解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程云臻收敛笑容,声音轻似呢喃:“因为若是剑尊大人生气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直到回到自己峰中,炉鼎最后苦涩的表情还是印刻在君子濯的脑海里。他想不明白,那炉鼎看起来和传闻中的一样受剑尊宠爱,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君子濯还没想明白,第二日,一个消息就令他提心吊胆。
渤海的事情已经解决,剑尊及各位长老回来了。
*
今日就连寒天峰也下起雨来,好在修真界的花草不惧风吹雨打,程云臻在檐下听了会儿雨,突然生出兴致,从房间里找出把伞,在花圃外的水桥上散步。
风吹雨打,衣袖与鞋尖很快湿了,程云臻看着水面上的涟漪发愣,他有时候真想跳进这水潭中,然后水潭与外面的汪洋大海相连,助他逃脱这个世界。
程云臻发了多久的呆,君无渡就看了多久。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在雨中撑伞独行,来来回回,直到发现自己。
墨雨入黑池,鬓边青丝随风轻动,脸也渐渐从朦胧的雨丝中透了出来。周围一切好像都化作氤氲水墨,唯伞下唇色是天地间独一抹朱砂。
秦云先是微微错愕,而后扬起一抹笑意朝他走来,将伞举高些道:“主人回来了。”
君无渡握住秦云执伞的手,惊人的凉意传来,他眼神微深,盯着秦云道:“手这么凉,下雨了不知道往屋里躲,在外面瞎走什么。”
他又想挖开秦云的脑子,看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程云臻被他推着往屋里送,笑道:“附庸风雅,赏雨罢了。”
“下次在屋檐底下赏,也一样。”
“好。”
两人到了屋内,程云臻把伞收起来放在角落,问:“这次渤海的事情很棘手吗?您去了足足十一日。”
君无渡走的时候还跟他说,长则五日,短则三日。
他此时站在屋里温声软语说话,就没了在外面烟雨朦胧中随时要消散的孤寂感。
君无渡:“有几个本应该被封印的大魔,不知道为什么跑出来了。解决这些大魔倒不费事,剩下的时间都用在刨根问底上了。”
更深的一层君无渡并没有说给秦云听,那就是封印解开绝非偶然,如今修真界里说不定已经混进魔族卧底,毕竟君家内部就出过这种事。
他不太想和秦云讲外面的事情,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有两个小孩过来扰你?”
程云臻并不惊讶他知道,从容道:“是。我看着他们年纪太小,并无恶意,失手打坏了一盆花就吓得不行,就叫他们走了。”
说着,从架子上拿出圆弧状的灵器:“这是他们自己交上来的。”
君无渡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霁川每座山灵脉本就是同源的,结界的构成也大差不差,所以那个臭小子才能拿它打开寒天峰的结界。
“规矩太差,”君无渡道,“明天我就叫他们去领罚。东西也不必还了,你收起来便是。”
程云臻动作一顿,将灵器放回原位。
君无渡只是回来先看秦云一眼,他还有不少事要处理,陪着人吃完饭就走了。
入了夜,万籁俱寂,程云臻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君无渡才回来。
他眉目中难得有疲倦之意。
程云臻不由得多看两眼,他还以为君无渡是个不需要睡觉、精力无限又无惧伤痛的铁人。
注意到秦云的注视,君无渡道:“过来。”
该死……他非看那两眼做什么。
程云臻走到他身前。
君无渡肆意打量着他低垂的眉眼。秦云已经不像初见时那样病歪歪的了,虽然身上的肉没怎么长,上等的饮食丹药况且还有玄境老祖的药方调养,足以让他的脸色红润起来。
就像一株被精心照料后变得娇艳欲滴的花朵。
程云臻被他看得内心逐渐烦躁。也不知道君无渡一天从早到晚在这有什么好看的,他脸上又没长钱。
都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习惯,但是一年过去,程云臻还是无法习惯对面人这种明晃晃性暗示的眼神。
被他看一眼感觉要脏了。
君无渡道:“伸手。”
程云臻拿不准他要干什么,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手心朝上。
一条手链被系在他手腕上,半透明的紫晶,被木质细绳编织串联起来,做工虽然不算精致,但是别出心裁,还点缀着金刚杵和佛头。
程云臻迟疑道:“这是……”
“这次去渤海,”君无渡帮他调整了下手链的位置,“路遇几个秃驴,被敲了一笔。”
“秃驴?”
“就是佛修。”
程云臻忽略了他的口出不逊:“这是被开过光的吗?”
他把手腕抬起来,打量了下微微晃动的金刚杵,目光与站在面前的君无渡短短相触。
“六个佛修开的光,说是能保邪魔不侵——你不会信了吧。当然是骗人的,他们要是真有这能耐,百年前魔族就不会兴风作浪。我看这石头成色不错才付钱的。”君无渡不甚在意道。
程云臻在心中冷笑,君无渡知道唯物主义四个字怎么写吗?
表面上温顺地道:“求个心理安慰而已。”
君无渡突然叫他名字:“秦云。”
程云臻微愣:“嗯?”
“如果你有愿望,求佛不如求我。”
他面庞仍旧一派冷酷,但神色认真,好像程云臻要天上的星星都会给他摘下来。
程云臻微笑道:“我还真有个愿望。有段日子没去看楚九了。我明天能去看看他吗?”
楚九是程云臻一年前求君无渡买下的那个小男孩。
君无渡眉心微蹙。他不喜欢秦云和别的炉鼎过多沾染。况且他才刚回来。
程云臻心中微哂,这就是求佛不如求我,啧啧啧。
他道:“本来不打算这两天去看他的,但过几日情期到了,恐怕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下山。”
提到情期,君无渡喉咙滚了滚。
片刻后,他答应了:“好吧,明天让十五陪你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情节,攻君其实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但他表现出来的就像那种和对象约会的第一秒开始就在想最后一步上/床环节的男人,好吧其实他也差不多,这一年虽然没详写但是小程平日遭受到的xsr可想而知(
第26章 第一次逃跑
君子濯和君子怜惴惴不安了一夜,第二日还是迎来了受罚的消息。
一人在戒律堂领十棍——这个惩罚看似不重,但是极具惩戒意味。君家嫡系子弟鲜少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戒律堂受罚的,比起打身子更像打脸。
就连君子濯的父母私底下也偷偷觉得剑尊做得太过,为了一个炉鼎让儿子失了面子。
至于君子濯本人,在想象过成为剑尊剑下亡魂后,十棍就显得无足轻重,忙不迭地去领罚了。
就在这两个孩子受罚的时候,程云臻正在君十五的陪同下去看望楚九。
楚九现如今被安置在外门,他自食其力,靠牧灵羊生活,每个月能从君家执事堂领钱。因为君无渡打过招呼,没有人敢来欺负他,经过一年的时间,楚九俨然是个正经外门杂役了。
知道程云臻要来了,楚九放下自己手里的活计,撒欢似地冲住所跑。
远远地,程云臻就看见一个少年朝自己跑来,因为牧羊风吹日晒,楚九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他身上还沾着青草,脸上的笑容极有活力,程云臻也被感染,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别跑了,小心摔着!”
程云臻其实十分羡慕楚九的生活。但他的话说出去不会有人信的。
楚九喘着气道:“秦云哥哥你来了!噢,还有十五师兄。快进屋坐着吧,我给你们倒羊奶喝。”
君十五面露难色,生羊奶在山上那都是洗澡用的,偏偏每回都盛情难却。
程云臻善解人意道:“十五,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正好我有点私事要和楚九说。”
君十五本该片刻不离地守在程云臻身边,但这是两个炉鼎之间的私事,他好像的确不方便听,再加上不想喝羊奶,于是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程云臻把帷幕摘下来,先问了下楚九的近况:“最近没有人欺负你吧。”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没有没有,”楚九给他倒羊奶,“执事夸我放羊放得好,说要给我涨工钱呢。”
“那就好。”程云臻道。
两人闲话一会儿,见君十五在外面背对着窗户站着,程云臻拉过楚九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掌心划拉两下。
楚九立刻大声道:“秦云哥哥,我给你找点心吃!”
他打开橱子,里面摆着几个盘子和饭碗,最上面的架子放着一个油纸包,拿下来打开之后,里面有几块点心和另外一个小纸包。
背对着君十五,楚九动作麻利地把那个小纸包里的粉末倒进了程云臻面前的碗里。
程云臻目露赞许,端起来忍着怪味将羊奶一饮而尽。
他托楚九买了延缓情期的药。
楚九看着程云臻毫不犹豫的样子,心情十分复杂。这药性烈,虽然管用,但是会使下一次情期反扑得厉害。
可见剑尊大人是多么可怕,把秦云哥哥逼成了这样。
楚九突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说。执事他曾经问过我,要不要在外门里找个修士依附。”
程云臻一愣:“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楚九迷茫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执事说这是炉鼎最后的归宿。秦云哥哥,你觉得呢?”
程云臻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不是你,没有资格替你的人生做决定。但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人的归宿是一定的,无论是谁告诉你,你将来的日子一定会如何如何,你都不要信,只当他是在撒谎骗你。”
楚九似懂非懂,然他知道秦云不会害他,遂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程云臻最后对楚九道:“好好照顾自己啊,楚九。”
楚九一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程云臻摸了把他的脑袋:“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
*
程云臻回到山上,药力发散,遍体生寒,极不舒服。玄境老祖的药他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应当不是药物相克所致。
他竭力地忍着——如果被君无渡发现端倪,叫来医修,吃过的药就白费了。不仅如此,还会惹得君无渡震怒。
好在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种浑身害冷,如得了疟疾一般的感觉就逐渐消失。
君无渡晚上回来,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秦云,秦云?”
程云臻从屏风后出来,君无渡看他好端端地站着,颇觉奇怪,怎么屋内的香气淡了很多。
他对秦云身上的味道浓度很熟悉,有时候光靠闻就知道他情期是不是快到了。
见秦云一脸茫然的模样,君无渡想到可能是他今天外出的缘故,道:“无事。”
君无渡转移了注意力,程云臻几乎出了满手冷汗。
晚上在房间里,程云臻和君无渡一般是彼此做各自的事情。
修真界的娱乐活动实在有限,没有手机玩,程云臻已经习惯早睡早起。他看书、写书法,或者偶尔不情愿地练练琴,君无渡连上述活动都没有,每天一闭眼就是打坐。
程云臻倒是希望他能早点渡劫飞升,离开此界。
因为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程云臻给自己设定的读书目标还没完成,他正看着,听见君无渡道:“亥时末了,你还不睡觉?”
往常这个时候,秦云都睡着了。
“哦,这就睡了。”程云臻把书放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如果穿越前他学习有这个劲头,高考说不定还能再提个三十分。
他现在不睡窗边的小榻,而是睡在床上。刚一上床,君无渡就挤到了他身边。
程云臻已经习惯了,身子往里挪了挪,头皮一痛,无奈道:“您压到我的头发了。”
君无渡把他的头发拉出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已经长到了快膝盖的位置。他很喜欢秦云长发披散的样子,之前秦云想要修剪自己的头发,他并没有同意。
君无渡不停拿手指缠绕着他一缕发丝再摸顺,烦人得要命。但是好在摸的是头发不是别的地方,程云臻只能忍了。
程云臻背对着他想快点入睡,不知怎么,可能是刚才看书时过了困劲,努力了一会儿反而越来越精神。
他睡不睡得着,当然逃不过君无渡的眼睛。
“今天怎么了……睡不着?”
昏暗的大床内,这声发问极低,甚至有些床笫间私语的暧昧气息。
程云臻闭着眼小声道:“方才的困劲儿过去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看会儿书。”君无渡道。
程云臻犹豫了下:“好。”
片刻之后,他简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君无渡这个人,好歹也算是世家出身,又悟性奇高。程云臻读过的书都是他读剩下的,随便拎出来一段他就能头头是道。
但是他现在不读圣贤,读春宫。
君无渡手指一动,一盏小巧的灵石灯笼飞进帐内,霎时床上亮了起来,灯罩上的兰草形状曳出重影。
程云臻本来已经把枕头拉过来,趴着作看书状,见了第一页的图画,眼睛都不自觉睁大一些。
君无渡以手支颐,根本就没看书,在看他,低声道:“平日里都是我教你,这本书,想必你比我更懂一些。”
他看着秦云纤细修长的身体,脑海中浮想联翩。他以前清修了三百余年,就算最年轻气盛的时候,都没产生过什么欲念。但是近一年来,脑中幻想如开闸的洪流,尤其那个让他幻想的人还能看不能吃。
这已经不是性暗示,是性明示了。
程云臻忍住自己想紧皱眉头的冲动,他发现这本书是合欢宗的“教材”,一时间胃里甚至开始轻微翻涌。
他睫影微颤,君无渡还以为是在害羞,摸了把他的头发轻笑道:“害羞什么,闺中之乐,向来如此。”
程云臻如坐针毡,不懂他的恶趣味,到底乐在哪里,僵着脸委婉劝道:“我还以为看的是正经书。”
“怎么不正经了,”君无渡强词夺理,掷地有声,“你我第一次双修敦伦,难道不该当作正事重视?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承诺放在心上?”
程云臻是真的怕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君无渡那么理直气壮,说得好像他是个渣男,他弱声道:“可……这本书没什么好看的……”
君无渡凑近一些,意味深长道:“你看过更好的?”
程云臻一时哑言。他当然看过更好的。
他逃避般地道:“我想睡了。”
“不许睡。”君无渡道。
从今晚睡不着觉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程云臻有点崩溃,想让他放过自己:“主人,我真的困了。”
君无渡强硬地抓住他的手,放在了春/宫本子上,道:“选一个。”
程云臻和他对视了片刻,垂下眼睛道:“选什么?”
君无渡:“当然是选一个我们要用的。”
程云臻瞳孔震动起来,大脑陷入短暂的真空状态。平时什么都不给他选择权,现在让他选个姿势被爆/菊?
他是不是还应该跪下谢谢君无渡啊?剑尊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