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丽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推理出偷她粮食的人——他们知青点的招娣。
招娣是个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好几年老知青,平日里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看人窝怂样,性子面得仿佛耗子都能把她指挥的团团转,在知青点一直是个透明人。
宋丽也是把各种蛛丝马迹再三梳捋确认,才相信偷她粮食的是居然真是这么个“老实人”!
好哇,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虽然锁定了人,宋丽却没有直接闹出来。
她三妹宋软的事已经让她栽了个大跟头,但也让她切切实实明白了不要小看任何人的道理——哪怕那人看起来是只是个软乎乎傻子!
动手之前一定要前前后后各方面思量好,出手了就一定得把人按死在泥里,决不能叫人还有翻身咬人的机会!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她宋丽必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
于是她沉下心来,一边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一边仔仔细细地打听观察了一下招娣。
不打听不知道,作为一个外来知青,招娣的名声居然在知青和村民中都是一致的好——听说她个可怜人,家里条件不好,还有个身体病弱的弟弟得吃细粮,所以每天拼命干活,吃的也不多,说是要省下粮食寄给家里,谁见了不说一声孝顺孩子?
向来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宋丽看不上这样的傻蛋,哈,名儿都叫招娣还这么为弟弟考虑,人家“唯一的根”要你心疼?
但她也知道,现在这样的人最受老一辈们认可夸赞——也是,老实,孝顺,听话,傻乎乎地一心补贴家,换了她也希望有这么个闺女。
她庆幸自己没有冒然行动,直接冲上去对峙吵闹。
一个是相处了几年的人品口碑都不错、干活踏实的可怜人,一个是刚才不久大家都不了解的外地人,后者说被前者偷了东西,大家会更偏向谁简直是不用说的事。
即使她拿出了证据,只要她态度稍微咄咄逼人一点,而招娣只要可怜兮兮地认个错,说一些自己怎么艰难所以才鬼迷心窍的话,怕多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和事老来劝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而且真论起来招娣偷的也不过几顿口粮,也不是多贵重,即使她继续不依不饶坚持追究,招娣把粮食还回来,受到的惩罚也不会有多重,而她反倒容易落下个斤斤计较的名声。
要是招娣再多哭诉几声,没准她的斤斤计较还会变成“狠毒无情”——能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的地方打造出一个没有瑕疵的好名声,却又会偷她的粮食,这样的人你说她真的老实不会算计——阿呸!
自从被宋软坑下乡后,宋丽现在看根草动一下都疑心它成精有妖心——宋软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时看着真是个没心眼的面人儿谁都能踩一脚,结果呢,真遇到不公的事了下黑手下得比谁都狠!
她就说,都是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姊妹,没道理就老三是个绵羊!
宋软她是真能装啊!十多年啊,她是那个卧薪尝胆的勾践投的胎吗?她怎么不叫宋贱呢?!
日常辱骂完宋软后,她暂时蛰伏下来,一边放纵招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她的口粮,一边不动声色地死盯了她。
就这么说,招娣前脚拔了根草,她后脚都要上去看看是不是什么特殊记。
在这样全方位无死角的死盯下,她发现了招娣的一个大秘密——招娣说着是把粮食省下来寄回家,实际上拿到黑市上卖了!
不仅如此,这人还在山上偷偷开了块菜地。这边的人受傣族观念的影响,种菜不浇大粪,长出来的菜又矮又小又少不够吃①,所以招娣的菜卖得很好。
这女的看着不显山不显水,估计手里有不少钱!
很好,她正愁没钱。
于是宋丽精挑细选了一个风和日丽、大家都闲的中午,她拉着招娣的衣服,一边流泪一边口齿清晰地说:
“招娣姐,我知道你家里困难、你弟弟生病,所以你偷我粮食我都是想着你也不容易便忍了,但是,但是你这次直接把我的钱都偷完,也太过分!我家里也困难啊,大家下乡的行李都是大包小包地带,我就只带了两件旧衣服,还生了那么一场病花费不少,你现在把我傍身的钱都偷了,你这叫我怎么活啊!”
她也是个狠人,说到最后啪嗒一下重重跪了下去:“招娣姐,粮食我不要了,你就把钱还给我吧!”
好家伙,正是才下工的大中午,她选的又是正对着知青点大门的台阶上,不仅知青点的人围了过来,连外头赶回家做饭的人都停下了脚步探头探脑。
招娣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中下意识嚷嚷道:“谁偷你钱了?你胡说什么!”
围上来的人有些微妙地交换了一下视线,但碍于局势不明,大家都没开口。
宋丽屏着气把脸都憋红了,垂着头眼泪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身子骨摇摇欲坠,看上去很是可怜。
招娣见她只哭没说话,心中那点恐慌渐渐淡了——这个看起来是个软骨头啊,估计敢质问一句已经鼓起了全部的勇气。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
敢上黑市敢偷东西,她的心理素质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义正言辞的高声道:
“我招娣虽然穷,但是我有尊严!大家谁不知道,我招娣寄回家的粮食是每天老老实实拼命干活得来的。我连粮食都没有找别人借过,怎么可能偷东西?”
这话倒是很有说服力,毕竟他们没亲眼看见招娣偷东西,但确实看见了招娣每天拼命干活和从不借粮。
于是一个个纷纷开口: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对啊,招娣同志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啊。”
“宋丽同志,你是不是弄错了?”
招娣的气势在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越发旺盛,尤其见宋丽一直哭得说不出来话,更以为她被吓住了,心中得意:
“我们知青点以前也没出过丢东西的事,大家都是好同志,你要不再找找吧,是不是放在哪里忘记了?”
这年头集体重荣誉,知青点要是出了个小偷,大家脸上都没光。
于是围观的人纷纷点头,跟着劝:
“确实,咱们知青点一直还是比较太平的。”
“要不宋同志你再找找?也许是掉哪儿了?”
甚至一些神经粗被引导地认为宋丽乱攀咬人,只是见人哭得也惨,不过没好意思说出来。
宋丽垂着头跪坐在地上,肩膀在众人的和稀泥中剧烈地颤抖,似乎终于忍不住,猛地站起来冲到厨房里去。
“我有证据!”
她左右手各拎着一袋粮食走了出来,把上面的系绳拆开,拆招娣那袋时似乎因为气愤有些抖,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又摇摇晃晃地捡起来继续拆:“大家看!”
大家齐刷刷伸长脖子,连正在门外看热闹的村民都凑了过来。
招娣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慌——但大米都长一个样,但上面又没刻名字,这能看出什么不同来?
宋丽深吸了几口气,把敞口的粮袋粮举高:“大家都知道我条件不好,带的东西少,又生了一场病干的活少,怕粮食不够吃,于是在里面加了一些包谷芯磨成的粉,怕人笑话,我谁都没有说。”
说道这里,她的脸因为窘迫涨得通红,眼泪凄楚地流了下来:“招娣姐,你虽然也困难,但毕竟干活卖力分的粮食不少,而且剩下来的粮还要给你弟弟寄过去,所以肯定不会往里面掺包谷芯粉的,对吧?”
“啊,现在还有人吃包谷芯粉子?那东西不是喂猪的?”
“喂猪也是不得好,猪草里加多了猪也不乐意吃哩。”
“确实没见过招娣吃这个。”
“不得加的,她是把吃剩下的带到公社寄给她弟弟,不是先单独留出来。要是加了包谷粉子,她那个连粗粮都吃不得的弟弟还能吃?”
“我看见过招娣的粮食袋,里面没有加别的。”
大家一边说,一边下意识仔细观察:
果然,写着宋丽名字的粮食袋里的白米中掺着大半的黄粉,写着招娣名字的那袋咋一看都是白米,但仔细看能看出部分米上裹着一层微黄,只是因为数量少,又被摇匀了混在数量更多的正常大米中,故而看着并不明显。
“而且你要是像我一样专门加包谷粉子,不管多少,米会被一整片染黄。袋子边也会沉一层粉子,但你不是。你的粮食袋里是单独带了一层黄灰的米拌在白米中间,旁边的米都还是白白净净的,你告诉我这是怎么能拌出来的?”
说的很有道理。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的目光落在招娣身上。
招娣心中猛地一咯噔——她偷宋丽粮食的时候绝没有这一出!宋丽的粮食和别人一样是白白净净没杂任何东西!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她喃喃着不可能,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见宋丽的粮食袋里确确实实掺了厚厚一层黄色的包谷芯粉子,整个人都傻在原地——她昨晚拿的时候还不这样啊!
她浑浑噩噩的目光落回宋丽身上,瞥见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猛然反应过来——是这个女人搞得鬼!
“你……!”她欲怒声质问,被宋丽扬起的声音压了下去:
“招娣姐,这些粮食也就算了,但钱你真得要还我啊!我下乡的时候家里被偷了,我什么行李都来不及准备,这是我爸妈舍下脸面向邻居借的六十块钱,让我带来准备物资的。不说别的,我现在一件棉衣都还没有准备,冬天会被冻死的!”
“六十!”
围观的人齐齐发出惊叹,尤其是外面看热闹的村民,眼睛瞪得滴溜圆——好大一笔钱,都够修座小竹楼了!
当即有人开口:“招娣,你赶紧把钱还给人家吧。”
“对啊,这样大一笔钱,都抵得上一大家子顶顶好一年的收成了,拿的也不安心啊!”
“招娣,人穷志不穷啊。”
围观群众都是开始七嘴八舌地劝招娣。
招娣脸都黑了——她也就拿了点宋丽的粮食,但什么时候偷她的钱了?
然后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对众人宋丽抬头,慢慢地冲她勾唇一笑。
招娣:????
招娣:!!!!
她现在哪儿还自己招了个毒蛇,这小贱人看着窝窝缩缩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啊!
她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想要揭穿这小贱人的真面目。
然后就看见宋丽朝她比了个“黑市”的口型,整个人像被一盆冷水一样浇在原地。
这小贱人跟踪她!她知道多少?
看见她接着比了个“山上”的口型,又是一惊。
她的行为不用严格细揪都能定义说就是挖国家墙角。
上山还有她开的那块地,要是这个小贱人一发癫带着村民找上去了,她死不承认或许能糊弄过去,但万一这个小贱人直接搜她的东西呢?
她身上的钱说不出来源!
大家都知道她家里穷的不行,还得她寄钱粮,她哪儿来这么多钱?
她的眼神一阵晦暗闪烁,在心中权衡半天,终于还是决定舍小保大给这一部分封口费,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她能屈能伸地说,“我把钱还给你。”
这小贱人,且等她收拾好尾巴了!
招娣的目光阴森森的。
大意了!
宋丽心中一阵可惜,答应得这么痛快,这家伙手里肯定还有钱,她应该要更多的!
不过她也就是想想,其实六十块钱已经是她仔细思考的结果——这六十块钱是得过明路叫所有人知道的,数额正好踩到一条线上,是城里人三个月的工资,乡下人咬咬牙一年也能赚到,
众人会惊叹她爸妈疼她,会羡慕,又不至于刺激到眼红到直接使阴招算计她。
不过钱到手了她就会去大张旗鼓买物资消耗掉,不会停在手里多久的。
毕竟一个外来的单身女性,再怎么小心也是不为过的。
她从招娣手中接过钱,抹着泪:“谢谢招娣同志,我家被小偷偷了干净,爸妈
也给带这些钱,也是想让我能多换点粮食寄过去,你要是不还我,我家都要断炊了。”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
“我就说,哪儿会叫一个丫头这么多钱?原来是要帮家里买粮啊。”
“唉,这姑娘也难。”
“招娣这事做的不好。”
“就是,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她。”
这小贱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招娣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憋气晕过去。
但她也敏锐,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渐渐不善,明白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她以后的处境先不说,就怕被抓了立个典型。
当机立断也往地上一跪,眼泪说来就来:“对不起宋同志!但,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弟弟最近生了一场重病,家里的钱为了给他都搭进去了还不够,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弟病死啊,就一时鬼迷心窍……”
她声泪俱下,一边哭一边磕头:“我真的知道错了,宋同志你就原谅我吧!粮食我双倍还给你!”
就你会跪!我还会磕头!
这年头可不敢这么咒自己的家人,加上一直听说招娣的弟弟身体不好,突然生重病也是合乎情理的,大家伙纷纷信了:
当下又转过头开始劝宋丽:
“宋丽啊,招娣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你就原谅她吧。”
“对啊,给她个机会,大家五湖四海聚到这里也不容易啊!”
“得饶人处且饶人。”
瞧瞧这些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宋丽在心中冷笑,反正被损害的不是他们的利益,他们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她真的被偷了六十块钱,现在估计得被气死。
但她没被偷钱,这钱是她白捡的呀。
所以她宽容大度地把人拉起来:“我知道招娣姐只是一时糊涂,我愿意给她个机会。”
招娣心里恨不得活剐了她,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你,谢谢你,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要是再偷钱,我死全家!我天打雷劈五雷轰!”
就这样,宋丽得到了第一笔资金,置办了必要的日常行李物资,还得了个宽容善良的好名声。
至于为什么放过招娣,她扯了扯嘴角。
山上的地又没写名字,她就是带了人上去看也不能钉死就是招娣开的。且等着吧,那片菜地正丰收,招娣肯定舍不得就这么丢掉,但是又没理由拿回来,菜可经不住放,八成她还会去冒险黑市上一遭。
她要等她正交易的时候,把人按死!
至于拿了六十块钱封口费?
什么封口费,这就是她被偷的钱!
处理完这边的事,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六十块钱看起来多,但她被子棉衣什么都没有,给自己置办完就只剩下二十块了,加上之前看病剩下的十块,手里满打满算就三十块。
三十块能干个什么,放城里还不够买一件布拉吉!
她虽然想过轻松日子,但是不打算嫁人的——主要这里一群泥腿子嫁了也不能叫她过上好日子,所以还得继续捞钱。
钱从哪儿来呢?
宋父宋母?
可拉倒吧。
要是家里有富裕,或许过个一年半载的他们可能为个名声给她寄点破烂,但现在家里连墙皮纸都被贼薅走了,他们怎么可能拉饥荒给她寄东西?
疼爱她?
看着像对她不错还给她二十块钱,那只是因为当时家里被偷了,大家伙儿都看见她一点行李没有,这俩人要脸,才不得不给借了钱给她。
这俩人,真心疼爱的就她那个蠢成猪一样但胯|下多了二两肉的弟弟宋家宝,平日里看着像对她不错,但也不过就比宋软多筷子菜罢了,不用干活儿也是因为宋软全包了,要是宋软不在,干活的必然是她。
对了——宋软!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宋软把工作卖了,她手里有钱啊!
五百多块钱,她花得完吗她,不得支援一下亲姐姐?
是,她是偷偷给宋软报了名,但她不是报复回来了吗!这不就扯平了吗!
亲姐妹之前哪儿有隔夜仇?
她飞快地扯出一张纸,那叫一个下笔如有神,她不要,难道宋父宋母就不会要了?呸,怕是信都已经到了!
给那两老不死的不如给她!
不过她现在可不敢把宋软当傻子——钱的事没有小事——估摸宋父宋母肯定已经单刀直入找宋软要钱了,她一个和宋软有矛盾的姐姐,要也这样学八成得不到回应,得徐徐图之。
这边宋软终于看完了信,那叫整个人都麻了——足足八页纸啊,宋丽她是真能写啊,她是长了个打字机在手上吧?
总结下来也就两件事。
一是讲自己的下乡生活多么多么艰难,在困苦中意识到擅自给她报名下乡是多么鲁莽而不成熟的举动,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她现在已经悔过了。说不求她原谅,主要想尽力补偿她。但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挣的东西不够多,以后会努力的。
二是给她分享在云省边疆的一些趣闻,鼓励她也在下乡生活中保持乐观的态度,不要放弃,以及一个女生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文笔那叫一个好,道歉那叫一个诚恳,关心那叫一个温柔,叮嘱那叫一个细致,全篇没有提到一个钱字,仿佛真的是一个悔过的姐姐对妹妹的愧疚补偿。
不信。
不过宋软没把这封信像宋父宋母寄的那封一样扔到灶膛,而是找个地方收起来。
当然不是想纪念,主要宋丽在信上的道歉反过来也是亲口承认了坑她下乡的事实,先留着,万一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她很快把这封信忘到脑后。
接下来的生活很是平静,主要是她一打四个新知青在她本就凶悍的名声上又添了一道血光,没人敢来找死,甚至村里的男青年们见着她已经开始恭恭敬敬叫“宋姐”了,狗都点头哈腰。
那叫一个威风!
这天,她正和韩珍珍一起已经渐有雏形学校操场上分金银花水。
这是她新找的轻松活,每天早晨上山上找点金银花蒲公英车前草——遇到什么摘什么,然后在河边洗干净,然后分成两部分,上午煮一大桶,下午煮一大桶,挑来给修学校的人分。
她会忽悠——主要是系统的资料库很全,摘到什么草药都能说出一大堆好处,吹得神乎其神仿佛喝了就能化龙再犁十里地。
而韩珍珍有钱,每次会自费往里面放一些糖,于是大家喝得更是一个心满意足,把她俩夸了又夸。
所以她们的活儿虽然是肉眼可见的轻松,也没人想来抢——扯那啥草药倒是轻松,但是每天自掏腰包地加糖,乖乖,这谁受得住?
那么大一桶的水,喝起来甜味还挺明显的,这得放多少糖啊,也就这俩人傻钱多的知青愿意干。
可以说这往汤水里加的糖,既成了她们的主要竞争力,也成了一道门槛。
其实韩珍珍只放了三勺糖,至于为什么大家会甜味这么明显——一是有些草药本来就会有一些甜味,二是宋软加了一点从甜杆汁进去,再加上这年头甜味少,尤其是物资更匮乏的农村地区,大家普遍会把糖这样的好东西留给老人孩子吃,所以吃着就格外甜了。
——本来她是想老老实实放个五六勺白糖的,毕竟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偷懒,多花点钱她也乐意,但被宋软制止了。
“一天得煮两大桶呢,该省省该花花。”
韩珍珍心满意足地躺在田埂上,只觉得风也温柔天也蓝,整个人快乐的仿佛要起飞。
呜呜呜真轻松啊现在的日子,每天熬两锅水,剩下的时间就可以休息——可比苦哈哈地扯草修学校强。
感恩宋软!
她过两天要去公社给她爸写信,再给她多寄点钱来!
正岁月静好地挺尸呢,突然看见二赖子急吼吼地跑过来,仅剩的赖子毛在空中摇摆,鞋都跑掉一只。
“大队长,大队长!”二赖子连气都没喘匀,手撑着就大叫起来,“咱
大队那只丢了的猪,是隔壁周家屯偷摸昧下来的!”
“什么?!!!”
正在坐在田头地上休息着喝金银花水的村民们猛地站了起来。
当时垮了猪圈,十头猪跑了九头,后来虽然只找回来八头,但因为宋软又额外打了一头野猪,加起来还是十头。而且那头野猪当场就被分了肉,所以大家虽然心疼那头丢了的猪,但也还能接受。
但随着野猪肉的吃完,大家对那头丢了的猪的心疼与怀念又开始与日俱增,毕竟现在只是没亏,但是要是那头猪没丢,他们就相当于白捡了野猪肉呢!
——人总是不满足的。
现在猪肉多宝贵啊,他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斤!
那可是一整头啊!
现在听说是死对头周家屯的偷了,一个二个脸都涨红了。
“真的,我今天去塔子打牌……路过他们村头厕所里听到的,我还专门摸去他们猪圈看了一眼,就是多一头!”
二赖子指天对地发誓,同样气得眼睛通红。
他虽然是个不爱干活儿的二赖子,但他爱猪肉啊!
更别说还有村中的集体责任感。
“操他娘的周家屯!偷俺们的猪!”
“我就说他们不是好东西!”
“咱不能吃这天亏啊!”
“大队长,咱得把猪抢回来!”
“对,得抢回来!”
孙婆子最为激动——向来只有她占别人便宜,现在还有人占到她头上来了?那可是肉!肉!
“我曹他娘的黑心懒肠子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周家屯大队,占便宜占老娘头上来了,我XX你妈*,偷俺们的肉,”她跳着脚,猛地一弯腰从地上捡了根用来做木料的长杆子,“癞|**跳油锅找死呢,老娘和她们拼了!”
“对,和他们拼了!真当咱东风大队的人是好欺负的不成!”
刘大婶也冷着一张脸。
徐大牙的牙都收起来了。
总是笑呵呵的大队长也是阴寒着脸,提高了声音:“大家拿点家伙事,咱们和周家屯好好说说去!我和老王去套牛车去!”
一时间群起激愤,大家拿锄头的拿锄头,提棍子的提棍子,扛铲子的扛铲子,操场上一片如火如荼的战前准备工作。
宋软左右看看,也拖了根长木棍。
“你个小姑娘就别去……”大队长下意识想劝,猛然想起宋软的武力值,闭嘴了。
这是个大杀器,得带着。
韩珍珍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场面,也蠢蠢欲动地搓着手。
“你就别去了,倒时候打起来了顾不上你。”
这个确实没用,大队长说得毫不犹豫。
“啊?”韩珍珍十分失落,但也知道轻重,没硬缠着要去。
大队长猛地一挥手:“走!”
第58章
东周格勒战役
虽然这年头没有超载不超载的说法,但毕竟自己村的牛自己心疼,除了两个赶车的头儿,一辆牛车也就挤了七八个人,其余人跟在边上走,过一段时间再轮换。
大家井然有序,连孙婆子从车上下轮换时都没有多话闹事——大家都知道这是要去打架的,得保存体力。
但宋软除外。
她作为众人默认武力值最高的大杀器,身形看上去又只是个瘦瘦的小姑娘,有幸被允许一直坐在上面养精蓄锐。
还挺有牌面。
宋软坐在车头吹着小风,听大队长作战前动员。
毕竟是个村干部,大队长没有全然被热血冲昏了头:“咱这次去的主要目的不是打架,是为了把咱的猪要回来。”
懂懂懂,这次去要先抢猪再打架。
“咱们不能率干出不占理的事,得先讲道理。”
明白明白,就是先吵架,骂得对方先动手,结束了好讹人。
“要是讲不通道理,咱也要有分寸……”
知道了知道了,废话真多,懒得听。
村民们嗯嗯啊啊有口无心地附和,一群人浩浩汤汤地朝着周家屯大队进军。
东风大队和周家屯大队的恩怨可谓是由来已久,往上甚至可以追溯到两村初建时的地盘划分上去,毕竟生存资源少,争山头,争水源,争土地,争坟头,两方人的火气便在这一系列的争夺战中累积加剧,到后来发展到连坨狗屎都不愿意对面多得的地步。
不过这也是旧时代资源匮乏情况下无可避免的冲突,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大家打归打,彼此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但在冲突结束后的短暂和平时期还是会有交流的——主要是胜负基本五五开,双方都不会有太大的憋气。
转折发生在什么时候呢,在民国时期。
那时候军阀混战外有敌寇,国家艰难,人民生活必然也会受到影响。尤其是东北这嘎达刚好还是最先受波及的地区,那叫一个水深火热生活困苦。
东北的老爷们都有血性,基本都加入或自发或正规的队伍进行反击,参加队伍的人的基数在那,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混出头的。
很巧,东风大队和周家屯大队都出这么一个,凭借着不怕死的勇气和血性在队伍里拼出了一定的地位的人物。
虽然只是两支当地自发组织的势力的小头子,但是手底下也管了几十来号人,对他们这些见过最大的人物是土地公公的泥腿子来说,可以称一句“军爷”的出息后生了。
但很不巧,两位归属的武装势力是敌对的,还是那种恨不得干死对方首脑、把对方厨房鸡蛋都摇散黄的敌对。
得,两村之间的关系更微妙了。
不过因为彼此的亲戚祖宗的根都在这,属于软肋对软肋,所以两位“军爷”都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勉强还是能保持平衡。
两个村子虽然也看彼此不顺眼,但起码在地位实力上也算势均力敌。
然后,东风大队的“军爷”在一次火拼不幸遇难,而周家屯的那位还活着,听说还更受老大信任了。
周家屯自此抖起来了,仗着自家的出息崽开始耀武扬威,今天占东风大队的河,明天抢东风大队的地,后天偷东风大队的狗,把小人得志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东风大队的人虽然气愤,但也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不满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越积越深。
后来有一天,周家屯那位“军爷”的一个侄子仗着他叔的身份,光天化日之下强了东风大队一个孤女,那孤女性子烈,转头就投塘自尽了。
——孤女就是东风大队那位战死“军爷”留下唯一的后人。
好家伙这是都不止是打脸了,这是冲东风大队所有人的脸上滋尿啊,这要是忍了,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久蓄的愤怒一朝爆发,东风大队的人集结起来把那侄子狠狠打了一顿,周家屯大队的人当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本村靠山的亲戚挨揍,于是也加入了战场。
东风大队在愤怒buff的影响下占据上风,大获全胜。
但以双方人均木棍最多锄头的战力储备来说,即使打得再狠,也只是一场冷兵器背景下肢体与肢体之间的较量,并不是无可挽回。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就在这时,周家屯的那位“军爷”回家探亲了,还是带了一支队伍来“锦衣还乡”的。
一看自己的侄子被揍得鼻青脸肿宛若死狗,再一看自己村里的亲朋好友被压着打得宛如土鳖,后面还有一队自己的小兵跟着看,一时热血上头,拔出枪就加入了战场。
小兵们见头儿都上了,当然也跟着往上冲。虽然他们这支杂牌军统共就那么两三支枪,但毕竟是热武器,人也多,这下战局瞬间逆转,换成东风大队被打的落花流水,伤亡惨重。
军爷仍觉不解气,又带着小兵和周家屯的村民去东风大队的村子里一阵扫荡,不仅把能带走的牲口家禽全部拉走,带不走的家具房屋就是一阵打砸。
一个村子里基本七拐八弯都是亲戚,再加上村子被扫荡了个干净,全村居然连一桌像样的丧席都凑不出来,之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得极其艰难。
东风大队和周家屯就此升级为世仇。
新华国成立后,周家屯那些仗着旧军爷耀武扬威的人被清算——大部分都是东风大队的人举报的,并且在游行批|斗中狠狠地报了仇——虽然已经算是血债血偿,但长久以来的积怨让双方依旧剑拔弩张。
就这么说吧,不通婚往来都是不必提的基本,两村村民就是偷人都不屑于偷到对
面去。
要不说最熟悉你的是你的敌人呢,东风大队的一伙人身影才远远地出现在路口,在村头闲唠的几个大娘就眯起了眼,再一看他们手上的锄头棍子,立刻经验丰富地摇人。
正是农闲的时候,周家屯也没有学校要修,大家都闲的很,等东风大队的人走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周家屯的人警惕地等着了。
东风大队的人在大队长的带领下目的明确地且气势汹汹地朝着猪圈的方向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
周家屯的村支书周有根匆匆跑了过来,隔着人群就斥责道。
大队长一边轰轰地往里走,一边吼得比他还大声:“把我们村的猪还回来!”
“对,昧俺们的猪,你们生孩子没屁|眼!”
“还猪!”
“不要脸的东西!”
周有根心道一声果然,但义正言辞毫不心虚:“你们大队猪丢了管我们什么事?你这是故意找茬吧!”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窜到猪圈边的孙婆子回头大声叫:“大队长,他们的猪就是多了一头,就是咱的!我认得,咱丢的那头猪的鼻孔有个尖!这群挨千刀的狗东西!”
大队长目光沉沉地盯着周有根。
周有根梗着脖子:“人还有长得像的呢,不许我们养猪的鼻孔也是尖的?你们东风大队管天管地还管我们队猪的鼻孔啊?”
好不要脸的话!
大队长一张老脸漆黑:“你没昧我们的猪,那你多的猪从哪儿来的?怎么,堂堂周家屯村支书,还上黑市啊?”
周有根支吾了半天讲不出个所以然,仗着和东风大队的人之间有村民的人做隔断,直接摆烂:“你管我是怎么多弄一头猪的,你凭什么说这猪是你的?那头猪是你的,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你吗?”
虽然大家对周家屯大队人的不要脸有所准备,但现在还是愤怒了。
“大队长,和这群不要脸的东西废什么话!”孙婆子呵忒地一口唾沫在地上,伸手就要开猪圈门,“咱直接把猪赶回去!”
从侧边倏地窜出一个老大妈,对着孙婆子猛地一撞:“你个老不死的东西想干什么!”
直撞得孙婆子像个陀螺一样转着圈滚倒在地上。
纵横东风大队的孙婆子能就这么罢休?就在地上一咕噜滚过来,反手揪住老大妈的裤子死命一拽。
这年头人的衣裳讲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更别说物资更匮乏的农村地区中最节省的老大妈了,她们的裤子年龄比儿子还大都是不稀奇的,恨不得一裤传三代,人走衣还在。
这样一条年事已高、饱经时光磨砺的裤子哪儿经得起孙婆子这样薅?扣子当场崩开阵亡,整个被扒了下来。
老大妈那破了两个洞的花裤衩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两条柴芦杆似的腿在秋风中屹立。
孙婆子像个老而弥坚的老豹子似的,纵身一跃把老大妈扑压到地上,一只手抓住那大妈枯草似的头发,另一只手哐哐哐一阵铺天盖地的耳光。
“老不死的贱人,偷咱大队的猪还敢撞你奶奶我,老娘看你瞎子摸秤砣看不出自己几斤几两!你看老娘不打死你!”
“土都埋到脖子还换花裤衩,咋的,预备着冲阎王爷发骚?”
两腿凉飕飕贴泥地的老大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一听孙婆子不干不净的话,眼睛都涨得血红。
一把年纪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她不把这个老东西挫死,她以后躺棺材里都不安生!
她忍着头皮传来的剧痛,猛地就要坐起来反抽。
骑在她腰上的孙婆子被猛地一颠,绷起屁股把她镇压住,反手就是一阵连环巴掌。
啪!啪!啪!
孙婆子连扇带掐,占据压倒性优势——毕竟她身上穿了裤子。
似乎从阵亡的裤子中得到灵感,她一边按着老大妈猛捶,一边冲她仅存的花裤衩下手。
老大妈当然不能叫她把最后的遮羞布扒拉下来,不得不伸手护住。
她下护裤衩,孙婆子就哐哐哐扇她脸;她放了裤子护脸反攻,孙婆子就猛扯她裤衩,她防得左支右绌,孙婆子进攻得如狼似虎。
老大妈顶不住这猛烈的炮火,开口召唤自家儿媳:“你他娘的就看着老娘被打啊!”
从人群中窜出个带着花头巾的年轻媳妇,伸着爪子就向孙婆子薅去:“你个老东西敢来我们周家屯撒野!”
孙婆子手上不停地哐哐哐扇着老大妈,还分出精力伸脚一绊。
那媳妇碰得一下栽倒在地上。
孙婆子两个一起叠着扇!
三人眨眼之间战成一团,像是一粒火星子,瞬间点燃了火药味十足的空气。
“抢回咱们的猪!”
大队长身后的东风大队的人咆哮。
“拦住他们!”
周有德身前的村民们也咆哮。
“冲啊——”
不知道谁喊的,像一声号角一样,东风大队的人率先向猪圈发起冲锋!
大队长往边上的较高的台阶上一跳,依据较高的地势开始指挥:“中间人少,大家聚在一起,冲啊!”
因为靠近大山,平时上山打猎时经常合作,再加上因为当时的村民多会受到训练,东风大队的队员还是大部分还是很默契,下意识听从了大队长的指挥。
周有德也扯着嗓子跳脚:“围紧点,围紧点,别让他们靠近猪圈!大家守住!!!”
锄头和锄头对薅,木棍和木棍相撞,砰砰咚咚,匡匡当当。
在东北,即使再急眼,爷们也不会儿打女人的。
所以战斗分工明确:男的和男的打,女的和女的打,大妈和大妈打,现场那叫一个鸡飞狗跳、天昏地暗,一片胶着的混乱。
而宋软咋一看上就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凶悍一点的大娘大妈又觉得和这样的瘦鸡打赢了也没啥说头、体现不出本事,故而普遍另找对抗目标——比如那个得了感谢信的刘大婶。
到最后,只有一个刚嫁过来的年轻媳妇因为从没见过这场面,想着挑个软柿子捏,撸着袖子找上了她。
宋软一棍子就把她杵地上了。
一瞬间扫开障碍,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宋软身形灵敏地在人群中左躲右闪,率先抵达了猪圈!
放古代战场上,她这叫登高!是战场四大功之一呢!
宋软骄傲叉腰。
周有根这才注意到居然叫这么丫头片子捡了漏,气得扬起声音开始调度兵力:“大娃家的!别和那老婆子打了,给我去拦——”
“碰通”一声巨响!
宋软一脚踹开猪圈门,往猪圈里看了又看也没看出哪头猪的鼻孔有个尖,干脆挑了一头最肥的猪,扛着就跑。
一百多斤的大肥猪啊,刚吃完饭正在懒洋洋趴在地上睡觉呢,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四脚朝天地被腾空举起来了。猪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起飞的感觉,吓得发出尖锐的叫声,那叫一个直冲云霄。
大队长眼睛一亮精神一振,声嘶力竭地号召:“快,大家掩护小宋!”
第59章
对着猪们就是一猪一脚……
大家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了。
经常打架的朋友应该知道,你在一开始打架的时候还可能会构思一下招式,但是打着打着,随着肾上腺素的分泌,热血占领高地,大脑就一片空白,只会凭着本能乱打了。
打到后面就好像灵魂已经出窍,悬在空中看着肢体似是被另一个人支配着,一下下凶悍地回击,尤其周围打骂声、棍棒交接声如沸腾的粥一样不绝于耳,在这样的环境中,似乎人也跟着麻木了。
这时候突然从外界传来个截然不同的嘹亮号令声,是人是鬼都会着看一眼。
于是就看见了举着猪雌姿英发的宋软。
那样大的一抬猪,被她昂首挺胸地高高举起,头上的阳光洒下来,仿佛举着金杯的冠军,又像是把敌方将领的头颅穿在刀尖上高高扬起的将军,整个人恣意而熠熠发光。
该怎么形容那个感受呢。
就仿佛你一个人走在黑夜中,墨色把天际和道路都染成一片,模糊不已,于是你也跟着变得混沌迷茫,突然有一团和太阳一样大的明亮火球冲上来,你发现前方一片光明。
东风大队的人精神大振,士气瞬间就达到了顶峰。
孙婆子一边哐哐哐地扇着底下的两个人,一边还游刃有余地抽出空回头夸奖:“小宋,干的好!”
徐大牙一边喘气一边笑:“小宋,到时候婶帮你腌咸菜疙瘩!”
干巴瘦大娘刘二婶双手舞得像个风车,哈哈笑道:“小宋你合该是咱大队的人!
男人们和宋软不熟不好意思开玩笑,但也喝了几声好。
一片胜利在望的豪气
但周家屯大队的人急眼了——这是要被偷家了啊!!
不是,哪儿有这样的抢猪的啊,她自己就不觉得沉吗!
于是拼命从和对手的纠缠打斗中挣脱出来想救猪,但东风大队的人怎么会允许,一个个牙花子都在使劲地死命拖住。
不仅如此,还努力把他们往边上薅,力图给宋软清出一条道来。
周有根在那边呜哇呜哇地高声叫嚣:“还不人堵着,要真叫东风大队的在咱们的地盘上把咱们的猪抢走了,他娘的以后咱们在十里八乡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还真有村民在一时激动下力量爆发,从东风大队队员的手中挣脱出来了。
此刻也管不得男女了,呈半包围的扇形,看上去想要把宋软堵在猪圈里。
大队长气得破口大骂直跳脚,但身为村干部,他又不能直接下场,声音都喊劈叉了:“不要脸的东西,一群大老爷围一个小姑娘!你们XXX不要脸……¥%,大山!二赖子!快去拦人!”
宋软因为两只手都要扛猪,之前用来开道的长棍已经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此刻束手束脚的,还真不好就这样直接冲出去。
她眼珠一转,转身冲回了猪圈。
周有根还以为这女的害怕了,面上一喜,还没开口,就听见猪圈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宋软手上扛着猪,对剩下惊恐地缩在猪圈里的猪们就是一猪一脚。
这年头猪可比人贵重,一个个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大爷一样伺候,哪儿经受过如此粗暴的对待?
尤其还看见圈里最健壮的大哥猪被这个女魔星四脚朝天地扛在肩上惨叫不断,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地就朝着被踹开的猪圈门跑去,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双腿,是失控的推土机似的,沿路铲翻了不少人。
包围圈被冲得七零八落,宋软趁此机会扛猪就跑,这下没人在挡着了。
猪们四散奔逃。
甚至有机灵的认识到这是一个免于被过年做成扣肉的好时机,调头冲后山上跑去。
十头猪形成一片奔腾的黑色浪潮,那叫一个气势恢宏。
周有根人都傻了:“大家别和东风大队的瘪犊子打了,先抓猪!抓猪!!”
不用他说,眼见着就到年末了,周家屯的人不可能叫自己辛辛苦苦喂了一年的猪跑了,一个个拼死从东风大队的人的手中挣脱出来,也不管被锤得鼻青脸肿的仇,有的甚至还硬挺着挨着打,扑向自己的宝贝猪。
一百多斤的黑猪被宋软抗在肩上,就像一张巨大的黑色伞盖,乍一眼过去都看不见宋软的头了,就像一朵长了腿狂奔的黑蘑菇一样引人注意,更别说猪被颠得的一颤一颤,正不断惨叫了。
简直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靶子。
相对于其他四个蹄子跑的,这个两个脚跑得看上去更好抓,不少周家屯的队员跟在后面追。
大队长当机立断地指挥:“猪已经到手了,大家不要恋战,掩护小宋撤离!”
“孙婆子注意,有个追小宋的马上就要跑到你那边去了!”
孙婆子当即丢下被锤得满头包的老大妈婆媳,猛地向边上一扑!
铁头攻击!
碰的一下,那人被撞翻在地上,甚至低低地低空飞行了一段。
“追!追!追!我叫你追!追你娘的屎壳郎!”
孙婆子骂骂咧咧夸坐上去,三根手指并着往那人正张着嗷嚎的嘴里一猛地捅:“小宋走!老娘倒要看看这是什么厉害玩意儿!”
那人:“yue!!!!!”
反应过来眼神一狠就要往下咬,孙婆子早已眼疾手快地抽回了手。
那人上下牙咚得一声重重地撞在一起,脑仁都被震得嗡嗡响。
孙婆子反手抽了她一巴掌,大声嘲笑:“就你这蠢头蠢脑的招,打量谁看不出来呢?”
顺手把手指在她脸上侮辱性地擦了擦:“嘴里跟吃粪了一样臭!真埋汰!”
那人被孙婆子羞辱地两眼充血,伸手就要反攻。
全程被孙婆子捶得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大妈婆媳终于喘了口气,老大妈顶着一张猪头脸不服,猛地又扑了上去。
花头巾媳妇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以一敌二越战越勇的孙婆子咽了口口水,没敢像自家婆婆那样头铁地再次冲上去。
这死老婆子打人是真的狠啊!
但她一个新嫁的小媳妇,要是真的甩着手干看婆婆被打,回去了肯定没她好果子吃,更别说这还是村战,她要是不参加周家屯的别人即使不说,心中肯定也会对她有意见。
她的目光在战场上一阵逡巡,锁定在插着手刚来看热闹的吴建国身上。
年轻,干瘦,看上去有点像她们屯里的知青一样文文弱弱的,就选这个!
刚好那个被宋软铲到地上的小媳妇也重新寻找目标,两人的目光一对上,心有灵犀地点了下头。
“敢来我们大队撒野!还放我们大队的猪!!”
花头巾媳妇像个豹子一样扑了上去,一爪子抓了过去。
吴建国猝不及防,头一偏勉强躲过,那指甲却也在他的耳朵上留下一道浅浅红痕。
吴建国:???
他对东风大队没啥归属感,过来就是听说打群架了来瞧热闹,结果刚站稳这女的上来就给他一爪子。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他也不是个好性儿的,反手就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抽的花头巾一个踉跄。
“还敢欺负人!”另一个小媳妇嗷得一声从后面扑上来,像个八爪鱼一样把他掀在地上死死锁住。
吴建国咚得一下铺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整人都是懵逼的。
花头巾也冲了上来,对着她就是一阵狂扇。
刚才那个死老婆子就是这么扇她的!
她一脸扭曲,俨然把吴建国当做孙婆子的替身,越扇手越重,越扇越越兴奋。
吴建国火气也上来了,反腿一踹手肘顺势向后猛怼,再一滚从那小媳妇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反身骑了上去:“拿老子当软柿子捏是吧?”
咚咚就是两拳!
什么好男不打女,呸!他现在就是女的!
被留在村口守着两辆牛车的老王听着顺风隐隐约约传来的打斗声,焦躁地在牛背上摸来摸去。
想加入但又不敢离开,怕走了周家屯的狗崽子冲他们的牛下手——这群狗东西坏得流脓!
人家牛也是头靠劳动吃饭正经牛,又摸又薅的把它当成什么了!
听着手底下的牛发出不耐烦打响鼻的声音,不得不伸手换了一头摸。
眼见着要把另一头也摸急眼,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蘑菇朝他卷过来,黑伞盖还在风冲一颤一颤的。
老王头自诩活这么多年了见识广,也没见过这幅场面啊,眯着老眼看了又看,呐呐:“黑、黑旋风?”
走近了才看清,是扛着猪的宋软。
扛着猪?!
他一下子兴奋起来:
“快!上车走!”
他猛地把宋软推上车,缰绳塞到她手上,飞快地叮嘱:“前进是‘驾’,转弯是‘嘚’,停下是‘吁’。”
“你不走?”
宋软单手把猪卸在车上,一只手捏紧缰绳。
可怜的猪猪被四脚朝天腾空颠了这么久终于落了地,从蹄到腿都是软的,尤其女魔星还在它身边坐着,哪儿敢造次,那叫一个安静如鸡。
老王摇头解释:“我得看着另一辆车,要是有人受伤了好拖回去,周家屯的这群瘪犊子下手……”
然后就看见几个人周家屯的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奔来。
他脸色一变,猛地一鞭子抽到牛屁股上:“快走!”
那牛老早不想和这个摸牛的老变态一起了,扬起蹄子就是一阵狂奔。
宋软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嘴猛地呛了一口风:
“咳咳咳咳!”
她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牛也可以跑得这么快,简直都能比得上马了。
不过也是,牛可是宝贝,耕地垦田这样的重活儿全得靠它,平白无故地谁舍得为了走快点就抽它?这年头除了春耕秋收外,农民时间又不值钱!
再说平日里坐牛车至少也有七八个,本来就重了,还要人家快点,良心上过不过得去先不说,累坏了你赔啊。
这牛也通人性,都不用宋软赶,该拐弯拐弯该绕坑绕坑的走得十分稳当,不过也是,牛可是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就在东风大队待着了,一条路天天走月月走年年走,用得着宋软这个刚下乡的小卡拉米指挥?
不是牛看不起她!
路边的树飞快地倒退,宋软以比平时短一半的时间抵达了东风大队村头,由大队长家的虎头带着一队娃娃兵对她进行了盛大的迎接。
“宋姐姐!宋姐姐!”娃娃们围上来,看着牛车里瑟瑟发抖的猪,兴奋地又跳又叫,“宋姐姐你把猪抢回来了!你好厉害!”
“那是!”宋软得意地一翘下巴,“我是谁啊!”
“宋姐姐宋姐姐,你是怎么抢回咱的猪啊。”小丫眼巴巴地问,其他孩子也期待地看着她。
反正也是要等大队长回来交接完才能走,宋软闲着也是闲着,大刀阔斧地往牛车上一坐,腿从车辕上垂了下来。
虎头很上道地捏着小拳头给她捶腿,其他孩子有学有样,瓜分了手臂和肩膀。
“且说我们到了东风大队——”
宋软穿越前语文就能考135,穿越后的一系列的事又加以历练,嘴皮子那叫一个溜,就跟说书似的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听得小孩子们“哇哇”之声不绝于耳。
一些留在村里的老弱病残也跟着过来听。
宋软众星捧月。
没过一会儿,大队长率领着东风军班师回朝。
一群人虽然比出去时狼狈,但是雄赳赳气昂昂,哪怕不知道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打了胜仗了,一边走还一边得意洋洋地伸手比划。
“你是不知道,那老东西还想咬我呢,我伸手就是一巴掌!嘿,没把她牙打掉算她嘴硬!”
“我当时上去就是一脚……”
“嘿,那我可比你厉害……”
叽叽喳喳,叭叭呱呱,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大队长看见做牛车上等她的宋软,一张老脸笑得宛若菊花开:“要我说,还是小宋立了大功啊,哎呀呀,把猪扛回来累坏了吧?”
这个战绩大家确实心服口服,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附和着称赞。
宋软昂着下巴享受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拍脑袋:“哎呀!”
众人一惊,紧张地看着他们的战神。
“我因为才来咱大队不久,认不出孙婆子说的咱那头鼻孔有尖的猪,就直接抓了最胖的一头回来了,大队长你看看……?”
“最胖的?”孙婆子跟个土拨鼠一样猛地从人群中探出头来,一看果真比丢的那头胖不少,立马开口,“啥鼻孔有尖没尖啊,猪不都一个样吗?我记错了,这头就是咱们的!”
“对对对,就是咱的!”
“周家屯这次还干了个好事,瞧给咱的猪养的多好啊!”
众人笑道。
一片欢声笑语中,突然有个声音传出来:“那要是周家屯找领导来要怎么办啊?”
众人纷纷一静,对哦。
抢都不怕,万一找领导呢?
大队长沉吟了,一拍大腿:“快快快,咱现在就把这猪杀了做庆功宴!”
第60章
爷爷,这就是屎到淋头吗……
既然要做庆功宴,那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抠抠搜搜的——拿个桶子一人分一碗菜,分完了有的人当场站着吃下去,有的人端回去全家一起分,就像四散开的鸟兽一样,一点气氛都没有!
那叫什么宴席?
忒不大气,说出去都招人笑!
更别说这庆功宴还有些做给周家屯看的意思。
看着鼻青脸肿、眼巴巴看着他的队员,大队长一狠心,遂开了仓库挑了两担稻谷,一担麦子,又取了二十来斤的黄豆。
妇女们去磨坊,把稻谷麦子脱壳处理,男人们把猪按到大队部门口的平塔上,磨刀霍霍,知青们力小,但也不能吃白饭,于是被安排去洗菜搬桌子——庆功宴没有不让女人上席的说法,尤其孙婆子等人还是出了大力的,要是不让她们上桌,她们非把说这屁话的人活撕了不可。
这么多人,大队的桌子不够用,得去村里其他人家借。
小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看热——宋软也混在其中。
没办法,大家都不让她干活儿。
她原本是要去帮着碾米的,结果刚一进门,徐大牙就率先灵敏地竖起身,说哪儿用得上她赶紧走,其他大婶们也一个个像是看见关公不提偃月刀要耍菜刀似的,连推带拉地把她轰出去。路过豆腐磨的时候,正偷偷摸摸薅磨里黄豆的孙婆子还忍痛给了分了一点——虽然只有几粒。
知青点的人倒是想让她帮干活儿,但他们本来就因为没参战吃庆功宴腰不直,见村里人都不叫她干活儿,即使心中真有指使她的意思,在村里人的虎视眈眈之下也不没敢说出来,话在嘴边转了又转,最后只是依依不舍地叫她走,但心下盼着宋软坚决留下。
宋软掉头就走。
你说她看不出来他们的欲迎还拒?
哼,上次那个叫看似只有那个郑秋月一个人来问她要肉,实际上还不是整个知青点的默认?
一群占便宜不嫌够的,当她是冤大头呢。
顺便还把韩珍珍捞走了。
韩珍珍也没去参战,不能像她这样正大光明的玩儿,她就把人带去磨坊。
大家都知道她俩玩的好,再加上天天的两桶糖水让她成功融入东风大队内部,还颇得大家喜欢,大婶子们遂也给她安排了个轻省活儿——往石磨里放黄豆。
反正大家都知道韩珍珍是个有钱又耿直的,不会像别人一样抓三两藏半两(点名批评孙婆子),正正好。
乳白色的豆浆从石磨口子上流了出来,韩珍珍拿着个竹板搓搓搓地把滞在边上的白糊糊一起刮下来,接够了大半桶,就被手脚麻利婶子们拎到灶台上煮去了。
锅中渐渐冒出豆浆的清香,干巴瘦的刘二婶见宋软还站着,偷摸地从表层刮了一小勺给她灌进去——给喜欢的人投喂大抵是中国人的通病吧,有些瘾大的甚至恨不得给人胃里插根管子,拿漏斗倒进去。
刚煮好的豆浆,香浓味郁,带着乡间土灶的烟火气确实好吃——但是烫啊。
这些掌灶的大婶子们干惯了‘尝先’的活儿,天长日久的也算是练出来了,即使吃刚出锅烫的不行的菜也能面不改色,但宋软还没进化到这个地步啊。
她被烫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口中的豆浆不敢含也不咽,半张着嘴小声吸气。
刘二婶还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手艺震撼到了舍不得咽,心下得意,又咵了一勺还想继续灌。
宋软呜呜地摆着手,撒腿就跑。
刘二婶有些遗憾地放下勺子。
“小宋就是太老实。”她说。
老实的小宋去平塔上和小孩子们一起看杀猪。
几个大老爷们打着赤膊,把猪按在条凳上。那猪止不住地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条凳被它摇得咯吱咯吱直响。
刀已经磨好了,却没人动手——赵支书要发表讲话。
他就爱这种装相扬
风头的场景,打架的时候没见着他人,现在倒是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凑过来耀武扬威了。
但他水平也就在那儿,左右不过就是夸自己领导得多好、多不容易之类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讲了好些后终于意犹未尽地住嘴。
“杀猪!”他一声令下。
早等地不耐烦大队长翻着白眼就是一刀,血滋得一下像趵突泉一样喷了出来,赵支书反应不及勉强躲开,可脸上到底还是还是沾上了几滴。
“嘿你个老东西……”他骂骂咧咧。
大队长一脸敷衍:“红运当头了还不好,去去去别碍事。”
猪一刀杀不死,他正琢磨着下第二刀。
赵支书挑鼻子瞪眼地走上前,宋软记得这人当初还想算计她来着,见他距猪越走越近,眼珠子一转,装作系鞋带地蹲下来了捞了一块小石头。
趁没人注意,瞄准,她扔!
自觉丢了脸的赵支书正气势汹汹走上前,突然膝盖一疼腿一软,整个人就扑了出去,咚一下扑在了肥猪的身上。
恰巧此时大队长又补了第二刀,那猪尖锐地惨叫着,屁股后飙出黄绿色的猪粪,正正好喷了赵三柱一头一身。
全场寂静。
连大队长插|在猪脖子里的刀都是一抖,喇了个又深又长的口。
血刷得一下像瀑布一样喷了出来,不少都喷到接血盆外面去了。
猪血可是好东西,可以做猪血丸子,可以灌血肠,便是不做复杂的,直接炖到菜里,那也是半味荤呢。
但此刻破天荒地没有人注意到这宝贵的吃食正在被浪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赵支书,偌大的塔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猪逐渐减缩的尖叫声在风中散开。
虎头童言无忌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响起:“哇爷爷,这就是你教我的那个成语,屎到淋头是吗?”
“噗!”
终于有人没忍住,喷笑了出来,随后汇聚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你个死孩子瞎说什么!”大队长到底尴尬得脚趾在鞋底里直抠,难得对赵三柱喊上了尊称,“呃,呃,赵,赵支书,你还能起来不?”
他搓了半天手,到底还没问出要不要他帮忙扶的话。
救命,就这一头一身的,他咋扶啊?
周围人也不想扶。
“平地摔了一跤,应该没啥大事吧?”
“卧槽,赵支书怎么没动静了,不会摔坏了吧?要不要拆个门板子抬回去啊?”
“不行!!!!”徐大牙男人怒吼道。
大队部的门板子已经被拆去当做豆腐的砧板了,现在要拆,就得拆别人家的。
他家离这里最近,要是拆门板子,可不就要拆他家的吗!
平时担个头破血流的人就算了,但是,这回不行!
啊这……
众人看了一眼地上活像盖了一层粪毯子的赵支书,对他的顾虑表示理解。
但也不能就叫赵支书就这么躺着吧。
“快快快,把李梅花喊过来!”
“赵家小子呢?”
“为民!为民!快把你叔驮回去!你叔看着像撞晕了。”
“咋撞猪上还能撞晕呐。”
“年纪大了吧……”
呸,你才年纪大了!他一晚上还能战个几次呢!
赵支书在心中骂道,但他没有反驳,闭眼抿嘴得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就这样晕过去了。
他实在没勇气在这种情况下“醒过来”。
赵为民苦着脸从人群里走出来——赵支书唯一的女婿不知道跑哪里偷懒去了,现场只剩下了他。
他看了一眼一片死寂躺在地上的赵三柱,眼睛嘴角都在抽抽。
他三叔对他挺好的,他三叔对他挺好的。
他三叔是村支书,他三叔是村支书。
赵为民在心中猛猛做了心理建设,一咬牙把人背了起来。
感受到似有东西往他脖子上流淌,他一边在心里崩溃地呜呜呜,一边将两条腿倒腾地更快了。
他为他三叔简直付出了太多!
目送着两人走远,众人震撼地收回视线。
“你说说这……”
“赵支书走路也太不小心了。”
“卧槽!猪血!”
终于有人注意到喷溅在外面的猪血,指着大叫道。
众人兵荒马乱地上前抢救,一时将刚才的小插曲掀了过去——不掀也不行,大家还要吃饭的呢,今天可都是好菜!
这么一番折腾,猪已经死透了。大队长猪蹄后面开了个口子,插了根管子进去,开始往里面吹气,吹累了就换一个人。
轮了几个老爷们之后,猪就像个鼓胀胀的皮球一样撑了起来,每一寸皮都绷得紧紧的,毛都被撑得半站着。
几个手脚利落的男人去厨房挑了几桶开水,往上面一浇,一股特殊的味道就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另几个男人拿着磨得可以照人的刀,刀锋那么一刮,白花花的肉在太阳底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宋软身边的小孩子们咽着口水小声欢呼:“真要吃肉喽,真要吃肉喽!”
猪肉很快被分成了一块一块,连着装在另一个盆里的猪下水,一起被送去了厨房。
于是这群看热闹的也转移阵地。
厨房里此时忙得不可开交,几口锅下都燃着熊熊的火,一板一板的豆腐往外面端,在充作砧板的门板上垒成了小山。
刘二婶不怕烫,一只手按在还冒着热气的豆腐上,面不改色地提着刀将它们分成小块,看得宋软惊叹不已。
刘二婶却以为她想吃,趁人不备塞了一块到她嘴里。
宋软:……
(嚼嚼嚼)虽然很好吃(嚼嚼嚼)但她真的不是(嚼嚼嚼)这个意思(嚼嚼嚼)。
她窜到另一边去。
徐大牙正用猪血灌血肠,身边的锅已经蒸上不少了,听说她做这个是一把好手,年年都是她负责。
见宋软来,扯了一节小的:“出去吃吧。”
宋软:……
“我真的不是……”
徐大牙不耐烦地把血肠往她嘴里一塞:“话忒多,婶儿现在没工夫和你唠哈,你乖乖的。”
宋软:……
嚼嚼嚼,嚼嚼嚼
她就想看看东北杀猪菜是怎么做的,真没想骗吃编喝,搞得她好像是什么大馋丫头一样,遂走到一直和她不对付的孙婆子边上去。
孙婆子站在最大的那口锅边,里头咕嘟咕嘟煮着肉和大骨,浓郁的香气散开,她拿筷子往里一戳,见轻松就没进去了,便捞出来切成大大的肉片,这是预备做白肉的。
见宋软来,她没好气地捞了一块,吧唧一下怼她嘴里:“只能吃一块!”
宋软:………
宋软:???不是,你不老讨厌我的吗?
纵使脸皮再厚,她也不好意思继续继续在厨房里待了,溜溜达达地向外走。
大队长正带着一群小孩子,在空地上生了一堆火烤猪沙肝,见宋软像个猫儿一样东溜达西瞅的,把她叫过去,撕了一块下来:“来,尝尝这刚烤好猪沙肝,吱吱冒油,老好吃了!”
宋软:………………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可真热情呐。
菜还没上桌,她已经先混了个半饱。
别说,还真挺好吃。
这个年代的猪都是吃猪草长大的,本身肉质就好,尤其这还是新鲜现杀的,吃起来半点腥味没有不说,嫩得仿佛会在嘴里化开。
这年头的人,要真放开了吃,两斤米都不在话下,哪儿来的那么多米这么造?遂一碗碗先分好了,摆在桌子上。
很快,一盆盆菜也往外面端,白嫩嫩的豆腐、摆成圆团状的血肠、这会儿蔬菜多,烩在一起炒个肉丝、以及摆在中间、最大的酸菜炖肉,所有人的眼
珠子都死死地盯着桌上。
等所有人上桌入席,村长找了个铜锣,铛铛铛铛地一阵欢欣鼓舞地敲:“今天,咱们东风大队,可算是一雪前耻……”
好一番忆苦思甜。
众人一边触动点头,一边盯着桌上的菜咽口水。
好在大队长也不是多话的人,简单地说了两句,说出了大家最想听到的那个词:“开吃!”
众筷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