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切巧合拼凑在一起,倒是显出了几分诡异。
就像在她饥肠辘辘时,面前正好出现了一块新鲜出炉的面包。
——鬼知道那上面撒的碎粒,是糖霜、还是毒药?
简直就像一场专为她而铺设的陷阱。
说不定,这正是李赫计划中的一环。
搞废了一个季云,逼得她不得不去投奔他——嗯,很像他会做得出来的事。
所以,阮梨最终才选择了赴贾温文的约。
见一面,再看是否合适。
她想要让他知道,他不能控制她的选择权。
即便,他把所有选项都堵死,只留下自己。
阮梨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这个贾温文,样貌和身材……都只是勉强及格的水准。
但是对方有一百万的粉丝,这无疑是个很大的竞争力。
阮梨正在思索权衡之时,贾温文突然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又转向她笑道:
“时间不早了,怎么能让女生独自走夜路?不如我送你回学校吧,我开了车,我记得这里离你学校还有一段路程。”
他抬起袖腕时,无意间露出了手上的那腕表,阮梨认出来了,是劳力士的某热门款,估价20万左右。
他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她看破了。
“好啊。”阮梨面上淡淡笑道,“那就劳烦贾先生了。”
两人并肩步行到了画廊门口,阮梨却好似一直心神不定,时不时地左右张望。
贾温文不由得好奇地问:“阮小姐在找什么呢?”
阮梨嘴上敷衍,心里却在想,
她的动态发出去都已经半个小时了,他却还是不见踪影。
竟然比她想象中还沉得住气呢。
她今天可是特意挑选了这个人来人往的画廊作为约会地点,若是主角不出场,岂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片用心?
难道,他真的学乖了?
不,不对……
到底是他沉得住气了,
还是他也变得更加狡猾,开始效仿她的精髓,有意隐匿自己的行迹?
——试一试就知道了。
阮梨从扶梯上走下来时,高跟鞋绊到了一旁的盆景,险些滑一跤:“……啊!不好意思,没站稳。”
贾温文下意识伸手去扶她,抓着她的小臂让她能够站稳。
“小心,没事吧?”
“没关系,谢谢。”
两人短暂的肢体接触,从远处看去,就像是并肩依偎着一般。
很快,阮梨就感觉到脑后压上一股化不开的视线,如针刺一般,让人头皮发麻。
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越来越难以忽视。
但当阮梨抬头张望,试图寻找出那视线的源头时,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她顿时了然于心。
bingo,
某人露出马脚了。
贾温文还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逼近的威胁:“是不是这双高跟鞋的问题?要不要我带你去买双更舒适的新鞋子?”
“谢谢关心,不用麻烦了。”阮梨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我们走吧。”
第19章 拦路车必须得好好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不知怎么,阮梨现在竟然变得开始有些习惯李赫如影随形的窥视了。
以至于,她甚至能够从众多路人扫视的目光之中,敏锐地辨识出属于他的视线。
难道,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的作用?
还是说,她与他之间,真的培养出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无论怎样,这都不是个好兆头。
阮梨跟着贾温文来到了画廊外部的停车场,他今天开的是一辆低端系的宝马,市值不超过50万。
不算什么豪车,但勉强够用了。
贾温文绅士地为阮梨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阮梨俯身钻了进去,系上安全带。
贾温文随即入座,开始继续侃侃而谈。
他是个艺术从业者,刚才的画廊启发了他很多灵感,而他也十分乐衷于在阮梨面前表现自己,就像夸张地展开翅膀和尾巴来吸引雌性注意的雄鸡。
听着他夸夸而谈,阮梨却只感到昏昏欲睡。
出于礼貌,还要时不时附上优雅得体的笑脸。
演个淑女也是很累的。
看见贾温文说到兴致高昂,嘴皮不断张合,阮梨却只觉得那模样十分滑稽。
她全无心思听他胡侃,反倒是满心想着另一个男人。
李赫。
他现在,一定十分困惑吧。
为何,她会在深夜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二十公里外的地方。
……他现在,在看吗?
阮梨的目光情不自禁越过了贾温文的耳鬓,而看向了他脑后的车窗。
像是在透过玻璃窗,找寻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轿车开始发动,直到驶离了车库,阮梨都没看见李赫的半个影子。
她眼神略带失望,想了想,又不由得失笑,最终收回了目光。
她知道,他会来的。
垂钓者,需要更多的耐心。
“说起来,我听说阮小姐正在物色一位课程作业的
模特人选。”
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贾温文还以为她刚才是在偷看自己,遂开口主动问道,“我在想,你在这种时候突然答应和我出来见面,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件事?”
阮梨闻言愣了一下。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贾温文的表现只能算差强人意。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没想到对方倒是先把事情挑明了。
再开口时,阮梨的语气里多了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贾先生的消息很灵通。”
“看来,我是猜对了。”
贾温文像没察觉一般,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不过,你愿意找我来配合你的课程作业,我真是有点受宠若惊。我从来没做过模特,也不会走台步,这样也OK吗?”
阮梨一时欲言又止。
她有说过最后要定下他当模特吗?
实际上,他还只是在她的候选名单里,还尚待考察当中。
他倒好,先发制人,把她的话都抢过去说了。
这位男士的自信,的确值得她学习。
阮梨调整好表情,微微笑道:“贾先生,不必太过紧张。只是一门课程作业而已,不是什么T台秀。”
“那就好,我很乐意为女士效劳。”贾温文闻言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关于你要设计的衣服,你目前有什么灵感吗?”
阮梨犹豫了好一会才说,“这次设计的主题是TheSenseOfLife,我暂时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灵感。回去可能看看新刊杂志,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你们这种服装设计师,平时都是以什么为灵感来创作的?会有参考原型吗?”
阮梨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连看也看没看他,“一般来讲,我会根据每个模特的特质,来为他们设计适合的服装。”
想不到,她还是低估了贾温文的乐观程度,他竟然会错了意,坏笑了一下问:“阮小姐这是要约我下一次见面的意思吗?”
“……”
阮梨被他的这番自信发言雷到,终于忍无可忍,正欲婉拒他时,在前方的弯道口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安全带骤然拉紧。阮梨错愕地抬起眼,视线穿过前方的挡风玻璃,视野的中心,赫然是一辆夜幕中的保时捷卡宴。
哑灰色的车身歪斜着,严严实实地截停了他们。
在黑暗之中,宝马车灯打起了双闪,在寥无人烟的公路上,鸣笛声显得分外刺耳。
黑夜笼罩了柏油路,阴沉的夜色之中,透过保时捷的挡风玻璃,阮梨依稀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知道,
是他来了。
一旁的贾温文仍在状况之外,惊愕不已,指着前方侧头看向阮梨:“你朋友?”
阮梨很快稳住了心绪,也从一开始的诧异,变回到面色恢复如常。
她没想到,他竟会这样大胆。
在公路上飙车,追尾截停,以为在演速度与激情吗?
难道,他还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从别人的车上劫走?
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总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她的视线,侵扰她正常的社交活动。
无论是之前的别墅派对,还是现在。
他似乎总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在她的朋友们面前“宣占主权”。
尤其是在那天的吻痕事件之后,
他更是愈发地放肆,蠢蠢欲动。
看来——
必须得好好教教他,什么是规矩才行。
阮梨眸底深沉的晦色一闪而过,恢复了冷淡的表情,最终只道:“不认识。”
“神经病,来找茬的吧。”在得到阮梨的否定后,贾温文暗骂了一声,他也没惯着那辆卡宴,而是打算先后撤,再直接超车开走。
宝马继续在无人的公路上飞驰。就当贾温文以为自己终于把那辆追尾车甩掉了之时,他不经意地一瞥,却是愕然地发现,那台卡宴正以一种诡异的匀速,不紧不慢地追咬着他的车尾,如影随形。
寂静的夜,只有它的引擎声在低响,如同恶鬼的低吟。
贾温文瞬间有些慌张,连忙加速、绕弯,却在措手不及之间,引来轿车发出一声闷响——最终急停在了原地。
贾温文奇怪地转动钥匙,起动机在正常运转,但发动机却没有任何声音。
车子失去了一切动力,停摆在原地,只有故障指示灯在不停闪烁。
贾温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慌乱之中,又瞥了一眼后视镜。
弧形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了那台卡宴的车形。
黑暗中,只有它那两点车灯散发着冰冷的光。
简直就像个阴魂不散的午夜幽灵。
贾温文吓得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被什么恐怖分子盯上了。
难道,是他网上的私生饭?
就在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之时,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沉着从容的声音。
“贾先生,”阮梨凝视着他的瞳孔深处,抬手做了一个深呼吸的手势,“冷静。”
阮梨平静的嗓音,有如一道镇静剂推入了他的静脉。
贾温文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与此同时,他心中也不禁感叹,阮梨果真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处事不惊。
阮梨接着又说:“你的车故障了,你该找道路救援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都怪那个神经病——”
贾温文索性解开了安全带,从车座上弹跳而起,正要下车去和那个疯子理论——可奇怪的是,他刚下车,那辆卡宴却不知何时消失了。
马路上空荡荡的,仿佛刚才的夜路惊魂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贾温文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只好环车一圈,检查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什么情况,最后摸着引擎盖,心有余悸,“我车盖好像被人开过了,奇怪,来的时候都好好的。”
“这种情况,只有叫拖车来了。真倒霉,叫一次拖车最少得200英镑打底呢。”
贾温文忍不住埋怨了声,接着又想到阮梨还在车里,这才敛起表情来,重新整理好情绪,略带歉意地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就让你见笑了。这么晚了,要不我来帮你叫个车送你回去吧。”
阮梨打开车门,站在路边,环视了一圈四周。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打车吧。”
接着,她忽而拿起发光的小镜子,悠闲地补了个口红。
最后,背上小包,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贾温文,弯唇一笑,“贾先生,你先在这里打电话等救援吧。”
“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贾温文一笑了之,也没强留。毕竟比起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他更担心自己的爱车。
阮梨转过身,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偶尔有车经过她身边,车窗被摇下,几个满脸雀斑的白男不怀好意地打量她,忽然对她吹响口哨。
阮梨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很快,男人们的哄笑声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惨叫。
再渐渐地,公路上的车辆越来越少。
在这条空旷的马路上,人烟渐变得稀少,只有高跟鞋踩在平地上发出的闷响。
阮梨开始放慢了脚步。
在路过一家打烊商店的落地窗时,她用余光看见——果不其然,那台灰色卡宴不知何时已经跟在了她的身后,车速放到了最慢,保持着与她十米远的距离,亦步亦趋。
她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说不定,他还真的是一只幽灵。
他的行迹简直就像鬼一样飘忽不定。
不过,尽管阮梨已经发现了李赫的车,但她依旧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
像是打定了某种主意,她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而那辆灰色卡宴也很好地继承了其主人的特性。
它隐蔽在夜色之中,就像是狩猎时将自己身背上的花纹与灌木丛融为一体的美洲豹。
但这只雄豹,此刻却收敛起了獠牙与利爪,俯首帖耳地跟随在一个女人的身后,悄无声息,不疾不徐。
从远处看去,简直就像是驯兽师在调-教她的宠物。
是驯兽师与她的掌中宠,还是掠食者与他的盘中餐?
二者之间的界定,在此刻开始显得模糊起来。
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正在上演。
而阮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终于,在徒步半英里后,阮梨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的一处空地。阴湿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几分黏热。
身后那车胎的摩擦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等阮梨察觉到这个异常,一回头,发现李赫连带着他的那台卡宴,早已经无影无踪,不知了去向。
寂冷的夜路,空旷无人,只传来萧瑟的风声。
去哪儿了?
阮梨皱了皱眉头,刚一回头,却撞入了一个发烫的胸膛。
她抬起眼,恰好对上一双深邃晦暗的眼眸。
“上车。”
第20章 留言板“你吃醋了?”
拉开车门,阮梨径直坐在了后座。
透过后视镜,李赫看见她随手将手提包放在了座椅上,随后翘起二郎腿,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坐姿。
李赫按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而动。
不知为何,她每次上他的车,都习惯于坐在后座。
可是,当她坐季云、其他朋友的车……甚至是刚才那个陌生男人的垃圾宝马,她都会自然地坐在他们的副驾驶上,与他们并肩相视。
而她却总是坐在他的后座。
像是与他刻意保持了距离;
也像是某种程度上,在外人面前,同他撇清关系。
一个细小的微动作,却藏着她不言而喻的倨傲感。
这样的特殊对待,让李赫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平静的波澜。
“他是谁?”
李赫的声音仿若从幽深的枯井传来,带着几分潮湿的气息。
其实,在此之前,他早就把贾温文的背景调查了个仔细。
不止是他的车停在哪里,就连他的家底都翻了一个遍。
自画廊里见到她与贾温文并肩走在一起,到亲自开车截停他们的半个小时,足够李赫做很多事情。
他查出,贾温文是个美院毕业的学术混子,自从被游戏公司裁员后,就一直在做自媒体,擅长搞噱头、蹭热度,恰好赶上了时代的风口,才做到了如今的百万账号——本质上是个庸俗到挑不出特点的男人。
但他还是假装对一切不知情,将问题抛给了阮梨。
他想听她亲口说。
说在她的眼里,那个恶俗的男人,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阮梨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闷酸吃味,倏然微微一笑,故作高深道:
“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男人。”
不是“朋友”,也不是“熟人”,
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男人。
随即,阮梨又当着李赫的面,掏出手机发起了短信。
后视镜映出她手中发光的屏幕,陌生的聊天框,陌生的联络人。
李赫的表情再也无法佯装淡定。
“你在做什么?”
“给贾先生报平安,”阮梨眼也不抬,“这是基础的社交礼仪。”
车内的空气充斥着无边的寒意。
“所以,他就是你对我失约的理由?”
“我们现在不是正在一起吗?”阮梨却突然放下手机,打断了他,“我想,我应该不算是失约吧?”
说完,又像是嫌火候不够似的,添油加醋道:“还有,不要用那种语气说贾先生。”
“他虽然其貌不扬,但在艺术届却很有造诣。他给了我很多灵感,也不枉费我陪他逛了一下午的画廊。”
眼看着李赫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抓紧了几分,凸出的血管根根分明。
阮梨掩下眼底那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继续叹道:
“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却一见如故,意外地有很多共同话题可以聊呢。”
听她说完这句话,李赫脸上终于挂不住了。
关于艺术设计的话题,他插不上嘴。
但他从没有在她嘴里听过她对一个男人如此高的评价。
因此,在她话音落下那一霎时,他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她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想让他嫉妒。
而她也成功了。
李赫猛地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还好阮梨早有准备,提前拉住了扶手,才没有受惯性栽得东倒西斜。
紧接着,从前座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来,夺去了她手中的手机,按灭屏幕。
手中猝不及防地一空,眼看着自己的手机被甩到了副驾驶座上,阮梨却是不怒反笑。
清亮的乌眸,施施然的笑意漾至了唇角。
她似笑非笑地反问:“你吃醋了?”
他越是失控,她越是镇静。
她乌黑透亮的瞳仁,映照出他焦躁不安的模样。
反倒衬出了他的溃不成军。
在阮梨的凝视下,李赫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发觉,自从那天去过她的公寓以后,她就在用对待外面那些男人的方式,来对他。
完美无暇的妆容,永远微笑的表情,位于掌控者的游刃有余。
不,这不对。
他怎么能和她身边那些蠢男人相提并论?
明明七天前,她才与他旁若无人地相拥热吻、缠绵温存。
可一转身,她便浑然将此事抛诸脑后,不回他的消息、不接他的电话,无情得仿佛那日的火热只是场他一个人的幻觉。
她冷淡了他七天,最终他等来的,却是她又跑去和其他男人深夜私会——
而现在——
他妒火中烧、胡乱猜忌。
她却依旧有条不紊,反客为主。
坐以待毙,不是李赫的风格。
他开始思索,该怎么样,才能将她拉下高坛?
该怎么样,才能让她脸上那从容不迫的深笑,变成惊讶失措的慌乱?
思及此,李赫的目光微动。
他不禁开始好奇,他留在她脖子上的吻痕,消掉了么?
今天,阮梨穿了一件印花的薄毛衣,搭配蕾丝边的长裙。脖子上系了一条红色格子的围巾,很好地遮盖了肤色,惹人浮想联翩。
一想到她将他留下的吻痕盖得严严实实,又陪着另一个陌生男人在外面乱晃了一整夜——李赫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为什么要遮起来?
为什么那些吻痕,可以让他看、让季云看;却不能让别的人也都来看看?
今夜,在定位了阮梨的位置后,他如期赴约,却毫无防备地目睹了她与别的男人幽会的场景。
看见她佯装摔倒,却是栽进了那老男人的怀里之时——他简直嫉妒得发疯。
于是,此时此刻,望着坐在自己面前、垂手可得的阮梨,李赫突然冒出一个诡异、又颇合乎情理的猜想。
倘若,他现在重新用唇覆上她的脖颈,在她身上烙印新的吻痕——她会是什么表情?
会是惊恐、慌张,
还是羞赧,失措?
李赫忽然难以抑制地朝她伸出了手,想去解开她的围巾,亲自确认答案。
那时,在情人餐厅的隔间里吻她时,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像是浓郁芬馥的依兰花香,仿佛一种催-情的迷药,叫他欲罢不能。
而现在,他们坐在同一车内,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再度清晰地闻到了她身上那令他依恋的味道。
只是,昔日浓郁的依兰香,已经化作了一股清冷的雪松山风,疏离淡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偏偏让他升起一股肆意的破坏欲,想去染指她的洁净,去见那雪崩山塌的模样。
然而,就在他的手要触碰到她脖颈上的围巾时——阮梨却偏过身子,躲开了他的动作。
李赫眸色变深,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用手握着她的下巴,倾身吻了下去。
一回生,二回熟。
他相信,这一次,自己会比第一次表现得更好。
李赫倾斜下颌,下一秒,唇边却传来了异样的触感。
一睁眼,原来是阮梨伸出一根食指,堵在了他的唇角上。
她一言不发,身子坐得端直,只有脑袋往后仰去,就这样避开了他的亲吻。
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了训诫。
恍惚间,李赫好似回到了那日在餐厅的隔间里,她目光炯然,
在他耳畔呢喃。
“Leon,NO”
——仿佛一道魔咒,在他的耳边訇然作响。
她寒潭般的眼神,最终化作一道缰绳,将他的脖颈套牢。
李赫被拔去了尖爪,却仍不死心,吻着她的指腹,往前压去——阮梨却索性伸出五指,抵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将他向后推。
她没用多少力度,他浑身的力气却被抽空。
狭窄的车厢内,你来我回的僵持,双方各执一词,显出了几分执拗。
接着,是阮梨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一片缄默。
“谁允许你亲我了?”
李赫动作一滞。
阮梨瞳中却晕开深沉的笑意,讥讽的语气,“李赫,你不会已经以我的新男友自居了吧?”
一句话,让李赫的气息不可抑地变重。
“但愿你没有会错了意。”她冷冷道,“想留在我身边,你就得遵守我的规则。”
李赫的嗓音透着化不开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干涩的摩擦感。
“什么规则?”
阮梨看着他说:“不要越界。”
李赫逐渐感到手脚冰冷。
“顺带一提,贾先生是我新定的搭档,未来还要和我相处一段时间,直到期末结束。”
说着,阮梨倏忽对他微笑了起来,“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去为难我的模特。”
她双唇轻抿,笑容端正,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让人仿若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李赫双目失神地回到了座椅之上。
模特?
贾温文是她的模特,那他呢?
他是她的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为什么她要约在地下停车场和他见面;
为什么她从来只坐他的后座;
为什么她今天要系着围巾——
原来,她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她明白他试图通过驱散她周边阻碍的方式,来倒逼她去选择自己。
而她,便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他——
赶走了一个季云,也还有第二个贾温文。
在她眼里,他仍旧是被排除在“界限”之外的人。
即便他把其他选项全都堵死,她最后也不会选择他。
她根本没有打算要公开他们的关系。
因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那天的意乱情迷,也只是她在利用他的吻痕,去甩掉了一个难缠的前任而已。
李赫甚至猜想,也许她需要的只是那些吻痕,至于刻下吻痕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哪怕换另一个陌生人来,她也是会欣然接受的。
她挑中他——
只不过是因为他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她将他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
以此来叫他认清自己。
那天,在面对季云的质问时,她只说他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你优秀百倍的男人。”;
亦如她今天对他提起的贾温文,“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男人”。
其实,对她来说,他和那些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好,季云也好,贾温文也好;
他们不过都是她用过就丢的玩具。
不过都是,在外人面前,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玩物。
仅此而已。
——这比任何事都让李赫发疯。
……
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阮梨先一步下了他的车,再甩上车门。
“我叫的车到了,别再跟着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另一辆出租车,而将李赫独自留在原地,不闻不问。
李赫坐在驾驶位上,目视着她上了别人的车。
那一刻,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想起了三年前,她离开他的那天。
那是个小雨蒙蒙的阴天。
那天清晨,他醒来后,发现浑身酸痛,疲惫不堪。
其实他的身体状况不算差,尤其是在经历那场车祸之后,他的爷爷奶奶每个月都会定期来家里,监督他锻炼身体。他也很少会身子不舒服,一年都进不了几次医院。
可不知怎么,那天,他就是病了。
他发烧了,身体烫到了39度,整个人昏昏沉沉。
家里的保姆替他向学校请了假,他躺在床上,却不忘拿起枕头旁的手机,提前给她发消息,说可以让家里的司机送她去上学。
他还记得,那时他浑身打冷颤,连屏幕上的字都看不太清楚,只依稀记得,她回了一句:
[不用了,我自己去学校]
他重新躺回了床上,想起冰箱里还有一盒他昨天买的草莓,想着等病好再拿给她。
他养病这三天,她没有来看他,也没有发来任何关心的消息。
他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他病好回到学校,得到的通知,却是她已经退学了。
李赫掏出手机,他们聊天框的最后一句对话,还止步于她三天前给他发的那一条:
[不用了,我自己去学校]
他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你去哪了?]
直到对话框前弹出了一个红色感叹号,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她拉黑了。
其实,李赫并不介意她出国留学。若她愿意,他甚至可以陪她一起走读。
真正逼疯他的,是她的不辞而别。
她原本有很多个机会可以向他坦白。
可她从没有开过口。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要和他一起出国。
出走,是早就计划好的。
而他,不在她的未来规划之内。
他就和她身边那些素昧平生的同学们一样,被她划在了“过去”的那一栏——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曾以为,他们之间,是心有灵犀的。
他们对于彼此而言,是不一样的。
只有他知悉她不为人知的隐秘,也只有她窥见他灵魂深处的明暗。
最后,她却用事实来打醒了他。
其实,对她而言,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就像岁月史书里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甲乙丙丁,是她随时可以抛之脑后的过路人。
后来,李赫用那个早已倒背如流的手机号,搜出了一个已经被她弃用的Q-Q号。
昵称是她名字的缩写BXY,头像是一只定制的莉娜熊玩偶。
那个Q-Q号看上去一片荒芜,最近一条动态还停留在她初中毕业时发的一条:[祝我自己毕业快乐]。
只有零星几个点赞,里面的人,她从未提过,他也一个都不认识。
她好像总是这样。
每隔几年,就将身边的人际圈子全盘洗牌,换汤换药,不留一丝旧痕。
她早已经丢弃了这个Q-Q号,可对他而言,这却是他能够链接她唯一的纽带。
在想起她的时候,他就会去她的空间写留言。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喜欢你]
……
一直到重复不明的语录,塞满了整个留言板。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
透过网络,他追根究底地查清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学历、家境、经历、与她的关系……
他看着她在地球上遥远的另一端,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交了新的男友,与新人调风弄月,和不同的人玩着暧昧游戏。
而他却只能躲藏在阴暗的角落,日复一日,续写着那些永远不会被人看见的留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嫉妒的滋味在胸口日益发酸、膨胀。
他也逐渐地扭曲了。
为什么,要丢下他;
为什么,他只能当那个见不得光的“过去”。
他不想再被抛下——
他不想再做她唯命是从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