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戒尺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云来停驻,遮挡了光线,屋子里暗了下来。林清岁本是聚精会神听着眼前人说话的,被开门声打了岔,恍惚间没太听清,想来也不应该是自己听到的那个意思。
才想起来从刚才进门到现在都没看见吴秋菊,这会子正好买了中午饭食材回来了,见了她还很热情地招呼:
“我就说吗,一猜就是你要来!江老师平时都不叮嘱买什么,今天倒特地说了,还是几样荤菜,原来都是你爱吃的。”
林清岁回头想回应几句,再看了眼江晚云,又被那不多见的严厉气势震得不敢多动作。那平时温柔的眉目此刻肃穆相视,双唇紧闭,像等着她做出些什么。
可她刚刚叫自己做什么来着?林清岁还在心中狐疑猜测着。
江晚云不为外界打扰所动摇,又重复了一遍:
“我让你跪下。”
林清岁眉稍一惊,原来没有听错。
她下意识看了一下吴秋菊的反应,想以此来确认现在的情况确时不合常理,可吴秋菊见状,只是忽然收敛了笑容,肃然弯腰示意后便退去了。
虽然不解江晚云的意思,也鬼使神差地迟疑着双膝先后落地,抬头看着她。
江晚云眉心不忍一凝,闭上双眼,儿时拜师的场景宛如昨日。
从前因是女孩,她与陆杉同一天入师门,却要做师妹。也因为师祖过去讲究传统礼数,她不得不跪拜,行礼,供茶。刚学礼仪的时候还因为茶嘴朝向师父的时候晚了一些才想起来用手遮挡,被罚加练了整晚基本功。
她本不想用繁琐的规律体统去束缚林清岁,就连今天让她跪拜在自己面前,也不是她心中所愿。
可没有拜师礼,要怎么区分林清岁与她学院里其他学生的不同,怎么回绝她的学费,又要怎么强调她的唯一。
无奈叹息一声,起身说道:
“我不知道为人师要做到哪一步,才称得上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但我已经决心余生为你倾尽我所能。既是师恩如海,又怎么能用钱财回报。你唤我一声师父,就算还清了。”
林清岁眸光一颤。
她从前不是没觊觎过江晚云“关门弟子”的位置,目的是拿到樊青松书房的那把钥匙。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多有德行的人,如果早在刚来到这房子的第一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叫她一声师父。
可现在,她太知道叫江晚云一声师父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江晚云对她的教导早就无形中渗透,早当得起一声师父。
细想后,她还是为将来留了一手:
“我可以拜你,但仅仅是你。至于你的师兄师父师祖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师门内要是有什么不外传的秘籍,你也不用传给我。我也不会遵守你们那一套体统规矩。这一点我们达成共识,我就认你作师父。”
“秘籍?”江晚云愣了片刻,不忍一笑:“你当我们是什么武林门派,修仙道所?我的老师们不用吃饭?谁不是有点东西都拿去发表出版了,有什么是你们看不到的?”
想来,她又摇摇头叹声道:
“不过,樊老的艺社毕竟是注册过的,如果以艺社的名义收徒,很多事情就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了。筛选考核,签订合同,排资论辈,日后不仅仅是你的工作,就连日常的言行举止也要严格遵循社团内的……就是你说的体统规矩吧,”
江晚云苦笑一声,继而道:“我也不想用那些束缚你。何况只要我们内心都对师徒关系认可尊重,哪里需要其他来证明。所以就按你说的办吧。”
林清岁听完,只浅浅一笑。
云开雾散,像诚心求来的天地证明,不为什么礼仪,也不讲什么形式,她只俯身心甘情愿一叩首:
“学生不才,还望师父日后多多包容,不离不弃。”
江晚云低眉望着她,即便听出她话语中几分俏皮意味,心中也难掩激动的波澜,还是按照传统礼仪训诫: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林清岁抬起头相望,没按规矩说出那句“谨遵教诲”,却至此把这句话牢牢刻在心底。
*
从拜师那天起,江晚云带着她出席了几次学术会议和文娱活动,偶尔暴露在聚光灯下,大多数时间,还是在书房里坐冷板凳,专心致志投入科研的前期准备工作。除了规划她考研来强化科研能力和文化底蕴之外,也给出了同年报考剧院的建议。
做一个准研究生,阅读大量的文献是江晚云对她的培养中她最无法质疑的一部分,也是最乐在其中的时刻。江晚云会与她共处一室,有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翻读剧本,时而也同桌工作。而她大多时候专心致志,偶尔也忍不住抬眼看她。
除此之外,江晚云也会要求她回馈一些小论文,模拟田野采访,也教授她什么是学术道德。
“田野影像资料共享是一个学术道德问题,我也是几年前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千万别犯我从前的错。”
为这句话,林清岁跑了一趟怀安,进了渔村,追了孙阿公一路。
“她说了,一定得分享。”
“我不听!哎呦!你别跟着我了!我都说了我们村里头没得人会用电脑!你这女娃子怎么一根筋呢?”
最后还是修好了老爷子几十年不用的录音机,放上了之前录的音频,才满意离场。
至于剧院考核的部分,形体是必不可少的一关,如今高校里表演专业通常都把芭蕾基训作为形体课的必修内容,江晚云却选用了戏曲中的基本功来磨练她的神韵身段。
为了练功,上课时间也从每天十点提前到了早晨六点。因为还要配合江晚云的其他工作,她的课程也只能放在每天最早和最晚的时间。吴秋菊一句来来回回早出晚归不容易,她又顺理成章地搬着行李在原来的房间住了下来。
*
“我……”
林清岁没有舞蹈功底,一把硬骨头和她为人一样宁折不曲,不想平日里对学生温温柔柔、循循善诱的江晚云,压起胯来毫不留情,几次使力差点没把她脏话激出来,等那柔情眉目冷冰冰瞪她一眼,又只好生生咬牙憋回去。
“要不咱们商量一下,软度这种东西,得循序渐进地加,一上来就二十秒太长了,先十秒怎么样?”
见江晚云默不作声,林清岁又心虚退了一步:“十五秒?再说秋姨的手法专业吗?使蛮力给我压坏了怎么办?”
一旁的江晚云拿着戒尺和计时器不为所动地看着她,沉吟片刻: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话这么多?”
林清岁无语。
江晚云背过身去,令声:“躺下。”
林清岁只好无奈照做,等吴秋菊两手放上来,不由得屏住呼吸,而后不过咬牙强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我教过秋姨如何压胯,也让她在我身上试过力道,放心,压不坏你,”江晚云一边轻描淡写说些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一遍检查着她的姿势是否标准,发现任何投机取巧,也毫不马虎地用戒尺碰碰她的侧腰,提醒:“不要闭气,后腰贴地。”
等她调整好,才转而继续道:“坚持住,还剩五秒。”
林清岁不为地豆大的汗珠颗颗滴落,闭眼蹙眉,呼吸也开始微微颤抖。直到江晚云一声轻唤:“可以了。”,才终于歇下一口气来,浑身肌肉酸疼得厉害,坐在地上缓着四肢没有起身。
可江晚云并没有心软:“练下一个。”
吴秋菊于心不忍,看了眼时间,劝道:“江老师,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备菜了,你们也休息会儿。”
江晚云对此没有表态,只看了眼林清岁的意思。
林清岁沉默起身,走到了垫子旁边,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吴秋菊见状也只能摇摇头出了房间。
这些天两份报名名单陆续在网上被人扒出,两人之间约定自成的师徒关系的风声也传了出去。
外界都认为江晚云是自知身体状况一年不如一年,花辞镜迟早需要人接手,不论是学会还是社团,都存在多种声音,其中也不乏野心勃勃只为牟取暴利的人,而她唯一放心的,就是自己亲手培养一个接班人。
这个接班人不仅仅要能做主演,更需要具备智慧和清醒的学术头脑和学术道德。林清岁显然是当下最合适的人选。
林清岁虽没有确切了解,也不难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担子,她自己对成为“接班人”这件事并不抵触,也谈不上喜欢。
她只是有些不悦,江晚云从来没有亲口跟她提过这些,也没有正式问过她的意愿,要不要做这个接班人。
外加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她不得不付出巨大的努力。练功免不得磕磕碰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都只能自己消化。而一贯细心的江晚云这些日子也表现得异常冷淡,对她的伤痛无动于衷。
种种积累下,林清岁一时兴起,索性把心中小小怨气发泄出来,午饭时故意说起:“明天上午我想请个假。周语墨在学院的大师课,我想去听听。”
江晚云听完理由,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行。”
这反应却恰得林清岁意,反问她:
“为什么?”
江晚云解释道:“基本功一天都不能停,有什么事,练完形体再去。”
吴秋菊上了最后一道菜,正好出来打圆场:“您就让她歇歇吧,这两天走路都跟那螃蟹似的,腿脚都迈不开了。”
江晚云下意识看向她卷起裤腿下露出的膝盖,神情中微微动容,只一瞬又克制下来:“语墨的大师课年年大同小异,你们不是没有听过,你想去听什么?”
林清岁拨着虾壳,故作漫不经心道:“她的风格不一样,或许能学到一些从你这里学不到的东西,拓宽一下戏路也好。我是为了考演员去的,不是为了做风辞的接班人。不是吗?”
江晚云停了筷子。
吴秋菊听了这话都愣下来,不由得观望一眼江晚云的脸色,尴尬笑笑:“哎呀先吃饭,饭桌上不聊工作。”
江晚云敛下复杂的目色,只觉得口中无味,心中苦闷,却不得言语,只默不作声继续把午餐进行下去。
林清岁没有激起她的反驳,心间也生了悔意和疼惜,埋头吃饭,暗声嘀咕一句:
“那我……不去就是了……”
第82章 舞剑“我不*会再逃避了。”
「砰!」
“再来一次。”
「啪!砰!」
“再来。”
……
晨曦微露时,吴秋菊已经开始准备早饭,被楼上时不时传来的响动吓得心一怵,抬头仰望,又不敢干扰。
今天林清岁还是按时报到了,江晚云也对昨天的事闭口不谈。
练习是个漫长乏味的反复循环,新加的技巧有些难度,需要一次次旋转身体,腾空,落地。她身体机能不够,每次都重摔在地,身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江晚云却面不改色,一次一次叫她再来。
“……旋子转体需要时间,先把身体转向的感觉练出来,腿部力量和核心需要在无数次重复练习中加强,我们再来一次……”
“一定要做吗?”
她终于有些耐不住,停下来不再听从。
江晚云被打断,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只看向她,静默等她继续说下去。
林清岁接而直言道:
“我不想浪费时间做没有回报的投入,也不臣服于苦难教育,我需要一个非要练这些技能不可的理由。”
江晚云也许也察觉到她的情绪,对有意或无意的抬杠,心里大概也感知到几分,却还是耐心解答道:
“话剧的确和传统戏曲不同,不是所有的技能将来能有用武之地,但话剧演员不可避免地要接触一些武打,或是高难度的动作戏,不比荧幕前的演员可以用替身,所谓技多不压身,戏台上变化万千,演员需要随时做好准备。”
林清岁思索片刻:“但演员自身的气质会把演员限定在某一种类型的角色中。演惯了娴静端庄角色的,难道还要要求她会舞剑吗?”
江晚云顿住。
半晌后无奈苦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停顿几秒:“既然如此,你就亲眼看看她会不会吧。”
林清岁眉间一蹙,只见她捡起桌旁一支笔,随手把长发簪起。又以戒尺为剑,随意一转,便已经让人瞠目。
眉轻挑,眼低敛,身随臂轻摆扭转,随之一个大起落,撤步,仰首带着腰身倾倒,眉轻蹙。这一仰,林清岁本能往前迈了半步,想去揽住她,她却又欲拒还迎般起身坚定向前一击,让她望而却步。
不等人反应,再回转身挥袖一舞,几层白而轻透的衣袖跟随成花瓣绽放,俯身探海,足尖点地一跃,带着腰身旋转,腾空,簪掉落,长发散落,伏地又起,最后轻盈落地。手腕又一回转全部尽收,行云流水。
林清岁静在原地,眼眸灼灼,像月色云间涌起了波澜。
江晚云什么也没再解释,只尽力平复着呼吸,平静地鬓边散落的发理到耳后。耳后收好记录林清岁每节课状态的笔和本子,也收好了那把从来没用力打过她身的戒尺。
她双眸水水,眉间若蹙,双唇分离间还微微叹着气:
“今天先到这里吧。你抓紧时间,去上公开课还来得及。”
林清岁一贯喜欢追根究底,头一次后悔与人争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师父……”
江晚云水眸一颤,迟疑片刻才回眸。
显然,她对这个称呼还不太习惯。
林清岁欲言又止,低头拿出小手绢,忍着手臂酸痛抬起,轻轻为她拭去额角的细汗,全然忘了自己苦练一节课早也大汗淋漓。
江晚云近距离望着她那双充满关切的眉眼,克制许多日子的心疼和柔软也为此翻涌。
而这些情绪其实时常涌动着,才让她不得不逼自己用严厉和冰冷来对抗。
在无人关注时,她常常把目光悄然落向林清岁身上的淤青。每每听见林清岁不忍喊疼,她也总是背过身去。夜阑人静时,她也懊悔,担心自己过于严苛,过于心急。
可身体每况愈下,一想到将来那些人会像饿狼扑食一餐冲着林清岁去,去消费,去压榨,去做她身世苦难的噱头……而林清岁这样锋芒毕露,这样宁折不屈,她又怎么能不心急。
匆匆瞥过脸,避开那手绢和眼神,生怕再多一秒,自己的坚守就会土崩瓦解。
她让林清岁抓紧时间快走,等人真的着急忙慌出了门,双眼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眼泪却止不住落了。
而林清岁,并没有去上什么公开课。
她在院子门口的石阶上坐了很久。
尚且有理智的时候她也无数遍问过自己,如果不爱江晚云,还会愿意去当这个“接班人”吗?如果换一个“师父”,还会这样夜以继日、无怨无悔地学吗?
到底是在不惧私情追寻理想,还是依然没有对江晚云死心。她自己也问不到一个答案。
江晚云问她如果不去接她回来,她真心情愿她们之间就此别过吗?这个问题她最近一直反复追问自己。
爱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频频试探,试探自己到底有多放不下,也试探对方到底有多爱。
可她试探的结果是让江晚云带着病弱的身体山水一程,是专业能力已经无需过多证明的她无奈自证后含泪无言。
试探莫不过试出一个爱与不爱,人若不爱你,定会在一次又一次试探中失去耐性心生厌烦。人若爱你,必然也免不了在试探中受伤失望。
所以何苦试探,又何必试探。
落叶纷卷,云过风轻。她起身拍了拍一身尘土,似乎又想明白很多事。
午饭点,吴秋菊正端盘上桌的时候门铃响了,江晚云亲自去开了门,林清岁回来了,还带回了一束花。
林清岁把花塞给她,潇潇洒洒一句:“送你的。”
那双温柔眸一惊,一时间哽住言语。还没反应过来,怀中便被姹紫嫣红充盈。
也许心中郁结太久,此刻又心跳太快,江晚云只觉得有些胸闷无力,端不住那捧沉重的花。
“怎么了?”
林清岁察觉到她的虚弱,连忙扶住。
“我……”江晚云尽力想振作,却还是勉强,扶了扶额头,自觉有些发烫,不想人前失态,便想着赶紧回房:“我身体不太舒服,午饭你们吃吧,我去躺会儿。”
吴秋菊闻声而来:“早上都还好好的,怎么又不舒服了?”
林清岁便顺势把江晚云怀里的花托付给她,贴了贴江晚云的额角后,再问:
“秋姨,家里还有退烧药吗?”
“上次好像都用完了,药房很近,我这会儿去买。”吴秋菊边说边脱了围裙。
“那麻烦了。”
林清岁丝毫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在反客为主,扶着江晚云上了楼。
守在床边,替她盖好被子,又握着她的手心贴贴自己的脸颊去试她的体温:“还好,不太烫。很难受吗?”
江晚云水眸颤动,沉吟片刻后岔开话题问她:“公开课上得怎么样?”
林清岁思索片刻,搪塞道:“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江晚云沉落双眸,像写满了晦涩难懂的文字,只说:“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你去吃饭吧,下午的课照常。”
林清岁羞于表达,很久才说了声:“对不起。”
江晚云眉间一凝,疑惑:“什么?”
林清岁摇摇头:“我会好好学,好好练,不辜负……你对‘接班人’的期待。”
江晚云双眸一惊,欣慰又心疼。
要一个原本柔情似水的人成为一名严师,确实是练不容易的事。吴秋菊都几度心疼得看不下去,她何尝不是心如刀绞。这些年压力多大,对抗多深,只有她自己知道,真要林清岁去接过自己身上的重担,她哪里能坦然说一句舍得。
她摸摸她的脸颊,诉说着:
“清岁,我从来不想把‘接班人’的枷锁强加于你。迫切把一切教给你,只是希望你将来有能力为自己做选择。这担子,你要是想接,我要让你接得起。如果不愿意接,有天我不在了,必然有那么多人盯着你,你也要能扔得下。
我知道,对你也许我太心急了。
你偏偏生来是颗明珠,逃不掉被人发现和抢夺的宿命。可是清岁,你记住,世事如此,也许不能皆如人意,但想要独善其身,首先要自己变得强大。”
林清岁目光水水,慎重点头。又一次自然地叫了她一声:
“我不怕,不是有师父保护我吗?”
江晚云双眸沉沉望着她,无言,心却碎得生疼。
没能说出口的,是那句“我不知道我还能护你多久。”
她再次岔开话题,轻声问她:“为什么送我花?”
林清岁坦然:“喜欢你。”
江晚云猝不及防,哑然失语。
她躲避了目光,委婉道:“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我明白。”
林清岁揉搓着她还微微发烫的手,想了很久。
“我……
我想明白爱是怎么一回事。”
江晚云望向她,眼中些许疑惑。
她说:
“我爱你,是我自己的心愿。不是为了索取,也不是为了得到回馈。仅仅是想好好爱你,投入的过程中,其实也在实现心愿。
我不该试探你,也不应该伤害你。
对你的爱,当然……也有爱情的部分。只是爱情在你带给我的一切里,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我想明白了,既然爱是无所求的,那就没有成败,也无所谓结果,无所谓在哪个位置。
所以朋友、知己、学妹、学生……
你把放在什么位置,我就在什么位置爱你。
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不想谈恋爱,只是很爱你。”
林清岁的话,在江晚云心里翻动起一层又一层涟漪。轻柔如和风吹拂,却又是前所未有的撼动。
从前那么多人说爱她,爱她的容颜,爱她的才华,爱她贤良,爱她温柔。或爱她是朵高岭之花,带着征服欲来靠近,采摘不得,就轻言放弃,另辟蹊径。
她从来没有责怪过那些人轻易靠近,又轻易退避。她也知道人都不喜欢做没有回报的投入。
而今只有一个人,说爱她,就是爱她。
她泪如雨下,恨上天为她的生命赋予了一切难能可贵,却偏偏剥夺了长久。
第83章 白棉“因为她常常偷看你。”……
一滴残余的茶水滴入盏中,静默中留声。
林清岁不知道自己昏头昏脑间,有没有把深夜里排演过很多遍的心声吐露清楚,只知道江晚云听了那些胡话后什么也没说,只低声抽泣着落泪。
眉心颦蹙,眼低落敛着碎雨,一副让人心疼的样子。
她忍不住抬手去抚摸那滴泪,江晚云却颔首躲避开了。她心里头一滞,前进后退又都不是了。
“咳咳……”江晚云轻咳两声,含胸抚着心口:“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救心丸,在靠窗左手边的衣橱下头……”
林清岁很快反应过来,去衣橱下面的柜子翻找,拿了药罐倒出一颗,折回去扶起江晚云,就水喝下。等她缓了缓才问道:“好点了吗?”
孱弱的身子依靠在她怀中,泪眼星零地看她一眼,柔柔点了点头:“嗯。”
林清岁心里头狠狠一牵动,自知不能越界,就起身去收拾刚才匆忙打开的抽屉。把药放回去时,才注意到抽屉里还有一个没有开封的小盒。
玩具?
虽然样子做得精巧可爱,她也从来没有关注过这类用品,但网上铺天盖地的广告,早就让人熟悉得能一眼分辨。
她拿起来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眼江晚云。
见林清岁眼神中并没有什么惊讶和戏谑,江晚云也云淡风轻地解释道:“萧岚买的。之前生理期不太规律,也是医生建议……”
林清岁了然地看了眼手中的小盒:“可你还没有拆封。”
江晚云无奈颔首苦笑:“说到底还是我的体质太弱,跟那个……应该没有太大关系。”
林清岁低眉思索片刻,说道:“我上大学那一年,是学校第一年开女性健康教育课。我记得当时老师讲过,有性需求就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不用感到尴尬,羞耻。”
江晚云点点头:“我明白,”
她怅然低垂了头,抓握着毛毯的手紧了紧,转而又说:
“可人只要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就会对食物和水质还有点要求。对我来说,性,和爱一样需要温度。”
窗口柔和的光洒进来,润在她白棉睡衣上,林清岁怔愣着,蠢蠢欲动,又爱莫能助。看了眼手中捧着的小盒,终还是放回了抽屉里。
「叮咚——」
林清岁疑惑抬眼,不知道这个点是谁来拜访。
江晚云心里有数似的,理了理头发,尽力隐忍了鼻音,轻柔说道:“是存惜。”
林清岁疑问道:“她爸……我是说江医生,不是还没回来?”
江晚云解释道:“这几个月都是萧岚去接。”说着,撑着身子起身,披了件套外,显得有些匆忙地去梳妆台前翻找出一支口红。
口红盖刚打开,林清岁就递上了另一支:“用这个吧,颜色自然一点。”
江晚云顿了顿,对这份了解和体谅心有感激,松软眉眼无奈一笑,接过来给自己纸一般的面容添了点气色。
无声看了林清岁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心才放下一些。
下一秒小孩儿清甜的声音就从楼下传来:“皇额娘~”
“又瞎叫!”萧岚的声音随之而来:“是姑姑!”
小朋友不满意,反驳道:“可是电视里的姑姑都是老婆婆,穿臭臭的衣服,长得也丑丑的。姑姑不像姑姑呀,像皇后娘娘。”
萧岚叉着腰看她,眯了眯眼:“那皇后还都是恶毒皇后呢,专吃你这样话多的小孩儿。”
江存惜眼睛一睁,抿住了小嘴巴不吱声。
“你别吓她了,”江晚云在二楼观望一会儿,温柔一笑,下楼。
小孩儿卯足了一路积攒的兴奋劲儿,跑向她,像个撒欢的小鸡张开双臂扑进她的怀抱,撞得那单薄的人儿一个踉跄,好在林清岁颇有远见地早在身后护着。
萧岚只看在眼里,不作声。
江晚云笑意浓郁,低眉宠爱地看着小孩儿,转而一抬头,却又发现些不寻常:“萧岚,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身体还好吗?”
林清岁随之看去,并不觉得什么异常,顶多是底妆有点卡粉,唇有点干涩,看上去昨晚没有好好护理。
这些细节要说出现在周语墨脸上倒怪了,对于一个整天风尘仆仆的经纪总监来说,并不奇怪吧。一看就是昨晚加班了。
萧岚确也无奈瞥了眼,说道:“我这手底下各个都是祖宗,你让我省点心,我兴许能多活几年。”
江晚云撇了撇嘴,低头看向小存惜:“姑姑又被你萧姨姨说了。”
小朋友一听,转过身双臂一开护在她面前:“不要说云姑姑……”
只是面对萧岚,小奶声儿也逐渐没了底气,越说声儿越小。
萧岚翻了个白眼,看了眼时间,出门前只匆匆留下一句:“我明早九点来接她。”
等萧岚走了,江晚云才起身扶着林清岁的手臂缓了缓头晕的劲儿。
吴秋菊见状走上前来:“小存惜,我们先去吃饭啦。”
小朋友一听,一把抱住江晚云:“我要和姑姑一起吃。”
江晚云不知道拒绝,从来也只温柔笑着,身体再有不舒服,也任由她抱着黏着。
好在吴秋菊有数,再劝了声:“你姑姑和林姐姐还有事。”
江存惜眉头一皱,瞪着林清岁不说话。
江晚云察觉到孩子的不满,还是蹲身下来开口哄道:“你先和秋姨乖乖吃完饭,下午姑姑和林姐姐一起,带你去院子里看小鱼,好不好?”
“嗯!”
她哄得小孩儿眼睛直发亮,那柔缓缓的声线,也吹得林清岁心头直痒痒。扶着她起来,轻声道:“我先送你上去。”
江晚云迟疑片刻,想起林清岁说过爱是她自己的心愿,便还是选择去适应这样被人无微不至照顾,无奈又欣慰一笑,挽着她上了楼。
江晚云靠坐在床头休息,见林清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觉得有些无所适从,便说:“趁这个时间,你回个课吧。”
林清岁一懵:“回……哪节课?”
江晚云说:“你的大师课。”
林清岁只觉得当头一棒,以为这档子事儿已经过去了。
她总隐隐觉得江晚云第一时间不让她去听周语墨的课也好,过后又催促她去也好,总有些不自然。如她所愿在吃醋吗?以至于反复提起。
可她看向她真挚认真的眼神,心里头又打消了幻想。江晚云什么为人,一定只是想看看她学到了什么而已。
她不忍失落,回了句:“没什么好回的。”
江晚云问她:“她还是拿金镶玉做的示范吗?”
林清岁压根儿没听今天这场次,当然不知道,只能模棱两可回答:“她一身媚骨,确实很‘金镶玉’。”
江晚云淡淡一笑:“当时要做改编的时候,参考的越剧版。舞台上很多东西是共通的,比起影视作品,演员的神色,姿态,都需要放大,夸张。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越剧的版本。”
林清岁点头。
“不过还真的没有教过你这样风格的角色,”江晚云仰了仰头,继而道:“你从那里走过来,坐到桌上,吐瓜子壳。就这一套动作,做给我看看。”
林清岁忽然有种大学表演课被制裁的压迫感,那种你羞于表达,又不得不甩下包袱外放的感觉。
她硬着头皮走到窗前,深呼吸一口,转身,抬眼,勾唇,学着老板娘些微泼辣的走姿,翘着二郎腿往桌上一坐:“进了这龙门客栈,就是老娘说了算。”
做完一套,眼一松潇潇洒洒下了桌。
江晚云笑容一深:“她是大漠中一朵烈焰玫瑰,不是冰川缝隙里的野蔷薇。你的动作台词都到位了,缺的是眼神里的妩媚。”
林清岁当然知道她不像“金镶玉”,朋友也都说她天生长了张臭脸,就像江晚云生来一副温婉大气的模样。
说到底,她认为她们两个都无法像周语墨一样演出那身做作劲儿。
刚想说人都有自己的风格,正好江晚云无奈一笑摇摇头,说道:“不过清冷又有棱角,也是你的辨识度吧。慢慢来,等你能收放自如,我这个师父,也就功德圆满了。”
听了这话,眉稍又软和几分。
见话题结束,她又挑起新话题:“你有没有觉得,那小屁孩儿好像很不喜欢我。是不是也因为我臭脸?”
江晚云眉眼一惊,忍俊不禁:“是不是不喜欢你,为什么不喜欢你,你可以直接问她呀。我说了不算,小孩儿是不会撒谎的。”
“问她?”林清岁狐疑:“不要。显得我多在意似的,跟小孩儿计较……我就随口一问。”
江晚云看破不说破,笑道:“好吧……我也就是随口一答,你不用放在心上。”
虽然话这么说了,午后江晚云安稳小睡时,林清岁还是无所事事地晃到了正玩积木的江存惜旁边。
“喂。”
江存惜回头瞅了一眼,努着嘴巴挪了挪远屁股,不理她。
“嘶?”林清岁更确信自己的怀疑,不忍直接席地坐在她身边,追问:“你为啥说我是丑八怪?”
江存惜嘟囔着一声“丑八怪阿姨”,就再也不做声了。
直到林清岁递给她一块半天没找到的积木,那倔犟的小眼神才重新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丑八怪阿姨,心里却承认,其实丑八怪阿姨也很漂亮。
这才低了低头,笃定地开口:
“以前姑姑第一喜欢存惜的,现在第一喜欢你了。”
林清岁呆住一瞬,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转而却也释怀一点,毕竟知道了这小孩不是因为她臭脸讨厌她。于是尽力像一个大人一样去安慰这个受伤的小孩:
“你姑姑对谁都很好啊,像你爸爸呀,萧岚阿姨啊,还有秋姨,她都喜欢不是吗?当然也喜欢你。”
江存惜用力摇了摇头,满脸认真:
“不一样,她第一喜欢你。你不知道吗?第一是不一样的。”
林清岁心跳一顿,转而又笑话自己——
真是够了,怎么连小孩儿的话也信。
“你知道什么?小屁孩……”
“我就是知道……”江存惜低了低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刹时间裹满了泪珠:
“向老师第一喜欢点点,因为睡午觉的时候她只会抱着点点唱歌。李老师第一喜欢小苹果,因为排队的时候她只会牵小苹果的手。以前只有姑姑第一喜欢我,现在没有人第一喜欢我了。”
林清岁对哄小孩的认知基本为零,表面呆滞,内心已经兵荒马乱:“不是……怎么会呢,你爸爸不是第一喜欢你吗?”
江存惜摇摇头:“我知道星辰爸爸第一喜欢姑姑。其实……我也第一喜欢姑姑的,姑姑漂亮,像妈妈。我不敢告诉爸爸,怕爸爸伤心。”
林清岁心蓦然湿润,或许因为有些许共情,或许因为小孩也说起江晚云的温柔。她声线也跟着柔软了些,走心了些,尽管仍然不奢求从孩子这里得到答案: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第一喜欢我啊?”
江存惜望着她眨巴眨巴一双泪眼,看了看厨房收拾的吴秋菊,又看了眼二楼,然后趴在她的耳边,伴随一口热热的气息,用小奶音告诉她:
“因为她常常偷看你。”
第84章 枫叶“不打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每当我拾起一片枫叶的时候,我总以为找到了一片最红的。可是不久,我又找到了一片更红的……”
其实林清岁喜欢这个小孩来家里,尤其是在默默旁观江晚云和孩子相处的时候,她总能看到某种极致的温柔和关爱。
即便此时此刻小孩才是全屋人目光聚集的中心,而她作为不受待见的丑八怪阿姨,站在地毯外缘——离那温柔关爱的氛围最远的地方。
“现在幼儿园都教这么有哲思的课文了吗?”
周语墨皱皱眉头,问萧岚。
萧岚嘘了一声。
江晚云则眼神鼓励江存惜继续背诵下去。
肉呼呼的小手一舒展,小奶音声情并茂道:“啊!我终于找到了一片最红最红的枫叶!它比朝霞还红!比玫瑰还红!我要把她拾起来,送给我最敬爱的老师……”
“啧,烂尾了。”
周语墨摇摇头,忍不住表示对这个结局的不满。
萧岚斜了她一眼。
江晚云则全然把温柔集中在小孩儿身上,微笑着。
但即便如此,林清岁依然不确定江晚云是不是非常喜欢孩子。江存惜似乎是萧岚和江星辰共同助养的,偶尔才来看看江晚云。
她记得临街那个小卖部的杨婶,出了名的喜欢孩子,看见小孩总是会露出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用夸张的乃至惊人的语调,说着一些腻歪赞美的话。
不同于此,江晚云的表达从来都是含蓄的。
正如下一刻,背完书的小孩儿想一出是一出,一个跪地拉着地毯上的几人扮演不同角色,陪她玩扮家家酒。所有人都无奈又好笑地参与进来了,只有江晚云,含眉浅笑着,不拒绝,也不曾迎合。
再观一旁的秋姨,鼓着腮帮子不惜形象尽毁地给她演猪八戒:“那俺就回俺的高老庄了,哼哼……”,看起来似乎比江晚云更喜欢孩子。
她看不明白江晚云是不是喜欢孩子,也看不明白江晚云对她的心意。
只无意间一瞬,她发现江晚云回眸看她。
“她常常偷看你。”
小孩儿的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有些不知所措,回望向江晚云,却发现那人即使被发现了眼神也没有躲闪,反而朝她笑意一浓。
她率先撇过头回避了目光,发觉自己才是那个总是在偷看的人。
江晚云对情绪的洞察力总是比常人更深更敏感,对她这些心绪似乎有所察觉,陪孩子玩闹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周语墨交谈着,想起来什么,随口问了声:“公开课顺利吗?”
周语墨挑眉:“还行吧。头一次讲柳尼娜,唉!高傲冷艳性感成熟漂亮丰腴的女特务,不得把学生迷死,啧……”
她忍不住弄姿摆首,沉浸在角色里对这堂课的表现沾沾自喜。江晚云却疑惑地蹙了蹙眉头:
“不是金镶玉吗?”
“讨厌!都笑话我十年如一日的金镶玉,你怎么也那么坏!”周语墨不满道:“人家这场特地没讲金镶玉……嘶!我还不能有点长进了?”
江晚云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抱歉。”,转而回眸看了眼林清岁,若有所思的。
萧岚看了眼手表,一个眼神,周语墨便起身拍了拍手:“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存惜。”
江晚云也回过神来。
小孩儿一听,也乖巧地收拾好玩具和书包,临走前依依不舍地跑回来抱着江晚云问了句:
“医生阿姨说,存惜长大了,很快就可以做手术了,做完手术,就和正常小朋友一样了。存惜想快点做手术,可是……”
“他一定会回来陪你的,他答应过。”
江晚云显然明白小孩心里的顾虑。
“嗯!”
江存惜用力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挑了个最大的棒棒糖给江晚云。
江晚云哭笑不得,她知道福利院每天傍晚会发小饼干或者是水果糖,但是像这样软绵绵还撒了糖豆的卡通棒棒糖,只有等看望日志愿者来,才有可能收到。糖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这么难得,江存惜却每个月都收集了一口袋来。
“存惜。”
她走上前去,蹲下来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深深拥抱了她:
“下个月我和爸爸一起去接你回来,好不好?”
小孩儿眼睛睁得雪亮:“真的吗?”
江晚云点头:“真的。”
那晚青灰色的天下,孩子蹦跳着远去,江晚云目送的眼光走了很长,直至看不见车尾的灯。
“江医生要回来了?”吴秋菊问。
江晚云点点头,虽然回答的语气淡淡的,眼里却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下午接到的电话,说是项目告一段落了,医院这边也缺人手,着急调他回来。”
林清岁默默望着她含着欢喜的眼眸,心生怜惜。她不知道江晚云这样的云淡风轻人,有生之时能为什么事或什么人狂热的高兴一次,像小朋友在游乐场里尖叫那般释放天性。
恍神中,不知不觉江晚云的目光望向了她:“清岁,今晚留下来住吧。”
林清岁顿了顿,疑惑相望。
江晚云一如寻常地温和一笑:“没什么,就是夜深了,回去不安全。我刚才已经拜托秋姨去收拾房间了。”
林清岁点头答应。
江晚云会心一笑:“正好你的研究计划我快改完了,过一个小时来我房间吧,我把标注修改好的版本拷贝给你。”
“那么晚了,你还要工作吗?”林清岁看了眼挂钟:“这个时间,不是应该洗洗睡了吗?”
“那不是十二点以后做的事吗?”江晚云微微一笑,随后上了楼。
嘴上逞强,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不上读书那会儿能抗,高压力引起的神经性胃痛头痛,几乎没有哪一刻不在隐隐困扰着她,拖着病中身子强撑了一整天,几度腰酸背痛得几乎直立不起来,奈何萧岚来了,她也不敢显露出几分,怕又被小题大做。这会儿子疼痛又加剧了,好在午后小睡过,林清岁的文字改起来也很顺手。
林清岁对江晚云的忍耐力不会一无所知,心里头担忧,因而江晚云让她留下,她便毫无犹豫地留下了。
收拾得差不多,无所事事晃悠一圈,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江晚云房门口,敲了敲门。
“师父,是我。”
里头无人回应,于是再敲了敲。
「砰!」
一声轻微的响动就让她眉间一蹙,不惜放弃礼教破门而入:“晚云!”
江晚云一身浴袍坐在镜前,正弯腰要捡地上的护肤品,见她闯进来,满脸疑问,才关掉了另一只手里举着的吹风机。
轰隆的声响顿然停滞。
“时间到了吗?”
她疑问。
林清岁回避了目光,摇了摇头:“我以为你又……没事。”
江晚云思索片刻,也了然。
她看着林清岁本能回避目光的反应,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意味深长一笑,拧开了桌上一瓶护手霜。
“你故意提前过来,还破门闯入,为了什么?不打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林清岁听出些不寻常的意味,慌忙撇清:“我担心你身体不舒服……而且,我什么都没看清。”
江晚云慢柔地抹开手背的护手霜,听到这句,低敛的双眸才抬起,透过镜子看她一眼,唇角轻轻上扬。而后起身,走到她面前,用那带着茉莉清香的指尖,轻轻撩转回她撇到一边的下巴。
林清岁目光对望着她,近在咫尺的她。即便发梢还有些湿润,却还是得体,浴袍交叠也裹住了全部春色,连肩膀也没有露出来。
只有那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与平日的她*大不相同,也让林清岁觉得自己负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而那人也这样问了:
“刚才没看清,那现在呢?”
林清岁一瞬间耳根赤红,错觉江晚云脸上似乎也泛起了微微红晕,她明明就是什么也没看见,刚才没有,现在也没有。可江晚云那双水眸就这样望着她,质问她,那唇角上扬着,明明只有淡淡的荷花粉色,却像是点了玫瑰般的烈焰红。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晚云。
“看……看见了……”
她鬼使神差地回答,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可江晚云明明也算衣着得体,却叫她不敢看。
那耳边慢柔的声音问她:“你只知道她是金镶玉的不二人选,可曾打听过,她那一身媚骨师出于谁?”
林清岁脑子一片茫然,忽然埋藏在记忆底层的画面被拉了出来,几年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周语墨公开课时,就在台下熙熙攘攘的声音里听到过她的名字——
“我老师说,她的金镶玉是江晚云江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诶!”
“真的假的!听说江老师教学也很厉害,不过我入学以来都没见过她,听说身体不好这两年在家养病?”
她这才茅塞顿开。
江晚云轻笑一声,转过身往梳妆台前走:“明白了吗?仪态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视眼神的力量。”
林清岁恍惚中回过神来,才发觉那娇媚的眼神早在她转过身去的瞬间就烟消云散。
“嗯……”
江晚云又给她上了一课。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下衣服。”
林清岁沉默点头,眼看江晚云拿起床上叠好的睡衣进了浴室,刚才的那些,还是让她不忍遐想。
她记得周语墨教学的时候强调了许多,比如如何走路,如何回眸,如何笑,以及肩膀如何露才能既妩媚又不媚俗,媚得恰当好处。可江晚云什么都没有做,也许是顾及她们是师徒有所保留,也许是想告诉她,她光靠眼神,就已经能让她六神无主了。
她走到门前,低声说:“虽然可能没什么必要,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是担心你身体才闯进来的,无心冒犯你。”
里头,江晚云扣着衣扣的手一停,镜中人眉间温柔,笑意怅然。
浴室门打开,她从里头走出来,包容一笑:“我知道的。”
她把人领到书桌前,插上移动硬盘开始拷贝自己精心整理的文献资料,边解释:“工作提前收尾了,我的身体也确实不太舒服,出了一身冷汗,总觉得不能这样见你,就先洗了个澡。”
林清岁面露担忧:“那现在呢?”
“烧退了,”江晚云含笑回应:“你别担心,和你们待在一起我很开心,没太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刚才发那一身汗,我才意识到下午一直烧着。”
林清岁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拿去吧。”
江晚云把硬盘交给她,随后说了句:“晚安。”
林清岁接过来,点点头:“嗯。晚安。”
她慢慢往门口退去,本该帮江晚云关好门就离开,却又鬼使神差地把自己关在了门内。
江晚云整理好书册,正把身子探过书桌去锁窗户,听见不寻常的关门声,回眸一看,有些疑惑:“怎么了?”
林清岁直言:“我有话想问你。”
江晚云松下手上的锁扣,转过身来。
林清岁望着她,问:“你说过,小孩子不会撒谎,对吗?”
秋风把没锁好的窗户吹来,温柔中又带着凛冽。那风又不知道走了多远才到达这里,带着山野田间的气息,高远而广阔。
江晚云的发被吹乱,眉间也轻柔一蹙:“是存惜说什么了吗?”
好像早猜到她要质问什么。
林清岁也确那样问了:
“她说你喜欢我。”
第85章 礼物“我不否认啊。”
林清岁自知说出这样的话有些厚颜无耻,背后的一双手拧在门把手上,好像也随时准备出逃。
谁知江晚云听过后,只松了一口气似的撑着身后桌沿,浅笑着,侧脸望向窗外,静默许久后,轻声问她:
“理由呢?”
“啊?”林清岁愣了一下:“她说……你常常偷看我……”
窗外落叶纷飞,老树缠着萧疏的阴影,落散在玻璃上。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沉默不语,目光却也寒瑟落寞。
林清岁从来受不了这样的场景,拧了拧身后的门把手,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开玩笑的……小孩子是不会说谎,但是会乱说话,对吧?那……那你早点休息……”
“我不否认啊。”
某个瞬间,门锁吧嗒一声,又扣上了。把林清岁真正扣在了里头。
她不否认,仅仅这一句,就让那本想仓皇而逃的脚步顿住。林清岁满含着诧异的目光回头看向江晚云,那人倚坐在桌边,目光敛了一窗夜色,回眸望着她,浅笑嫣然: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的。”
林清岁眼中眼中水光颤动,那肯定的答复仿佛把她从遥远的距离拉到咫尺之间,让她终于有底气走到她跟前,问一声: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这句质询近在耳边,几乎是拥抱的距离。
她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也给出了无数种答案,却从来没有找到真理。或许真理在江晚云那里吧,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答案在哪里。
可江晚云却低下了头,把晦涩的目光通通埋在她怀间,垂着双眸不敢看她:
“清岁,周末陪我去一趟医院后山的教堂吧。”
*
临近中秋,通往山上的阶梯层层叠叠都是金黄,上下来往的人比平日里多了不少,除了上山祈祷的教友和病人家属,还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
阶梯其实不算太高太长,林清岁自己走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达,和江晚云一起走走停停,好像走了很久很久。
“我也不算完全不知道吧。毕竟……那种时候你没有躲开,一次就算了,两次……”林清岁主动说起,回忆着两次接吻,用余光看着江晚云的侧脸,心情还是难以平复。
从而又把目光转向另一旁的树木:“我以为我是那种能把情绪藏很深的人,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情,忍不住告诉了一些人。她们给我的回馈,也都是了无希望的……之前,也确实因为这种纠结无果的感受到极限了,才想离开这里的……”
林清岁往前和江晚云多拉开了两步的距离,继续坦白道:
“怎么说呢,我也不是十六岁了,虽然比你小一些,但很清楚自己的感情,也很清楚,只要是感情,都是捉摸不透的。我一直觉得爱是需要无数个证据去证明的,但是不爱,一个瞬间就够了。你对我很好,点滴的积累我都看得见,只是……每次你平和地接受我的离开的时候,那一切积累的信心都会回到原点。但我已经不是那种,只知道反复质问别人为什么不爱我的年纪了,每次失落,都会告诉自己,凡事要多想想自己凭什么……”
林清岁停了下来,转回眸,像问自己,也像在问她:
“凭什么你要爱我。”
江晚云仰头望着她,眉眼中带着惊讶,许多抱歉和心疼藏在心底,想说的话好像有很多,却都化为深切的目光,从细微的神情中流露了。
她低头提起衣摆,踩踏过几级阶梯,尽管依然是平和的步伐,却也是追上那两步,走到了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也在她脸上脉脉流淌过:
“对不起,清岁。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红叶落下,风一卷纷飞萦绕,在身旁,在心间,映衬着她的脸,刚好教堂敲钟,次次都敲在心头。
“还……还好。”
林清岁扭过头,牵起了她的手。
教堂外人潮来往,熙熙攘攘中听到有人在讨论:
“哎呦,那个小姑娘蛮可怜的,腿嘛残疾了的,家里面人嘛都忙生意,没得人照顾她的,都是请人过来。”
“她厉害的,自己出书嘞!哎呦我看也是亏得家里头有钱。她那个书我女儿给我念过的,讲得人眼泪水都要掉出来了喂,写得什么来着,什么求上帝什么的……”
“哎呀妈!是讲一个受神明眷顾的少女,给了她永生不灭的时间,却忘记了给她幸福。少女不想束缚在时间里,就去求神明再给她一个礼物,让她可以把时间赠送给有需要的有缘人,真正幸福的人。最后相爱的人长厢厮守,少女也化成蝴蝶飞跃去看山海。是个关于生命和自由的故事……”
“那她怎么不求神明给她幸福?”
“这个……书里头好像是设定,神明可以给一切,时间、财富、孩子、健康,但就是给不了爱。”
“哎呦我就说这孩子缺爱哦……”
江晚云偶然听到这个故事,心生感触:“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变成蝴蝶就好了。”
林清岁皱了皱眉:“你以为蝴蝶能飞过太平洋还是喜马拉雅?”
江晚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比喻吧。死亡如果不是尽头,人生的结局就还有无数种可能。也许那时候,蝴蝶能飞过山海呢?”
蝴蝶都能飞跃山海了,她和江晚云之间,也许也不用畏惧山海相隔了吧。林清岁怔愣着,她好像算不上什么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了,她也偶尔对物质以外的抱有想象,每每听江晚云说起这些,就莫名心生一种向往。
大概江晚云给她的震撼,以及那种美感,早就超脱在物质以外了。
无意间她注意到,枫叶落下的地方,轮椅姑娘还坐在那里。
“风和。”
林清岁想起她的名字。
江晚云随她的目光看去:“你们认识?”
林清岁点头:“见过几面。”
话音刚落地,风和也注意到她们,朝着她们月牙眼一弯,抿嘴轻轻一笑。
“这个季节没有梅花。”林清岁开口问候,看到她状态似乎比上次见面好多了,脸上也不仅浮现出笑意。
“用心看的东西,是不在于时间和空间的,”风和笑了笑,看向她身后的江晚云:“这位姐姐是?”
“哦,”林清岁犹豫的片刻里,是在想如何介绍才是对江晚云的尊重,师父?朋友?或者……
“江晚云。”
她最后这样介绍起,就像江晚云对别人介绍她一样。
江晚云颔首一笑:“你好,风和。”
随之又赞扬道:“想不到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境,我很喜欢你刚才那句话。”
风和眉稍一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闲聊中,她敏锐的目光打量一下林清岁,又看看江晚云,月牙眼里流露出由心的高兴:
“对了,你们来赏枫叶吗?还是去教堂里?今天没有弥撒。”
“是吗?”江晚云有些失落地看向教堂的方向:“还以为可以听到管风琴和唱诗班呢……”
风和笑着摇摇头,觉得江晚云好看,或许因为面善,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目光忍不住停留,仔细看了看脸色才察觉到一些不同,端详片刻后,关心道:“上这么高的阶梯,没有问题吗?”
江晚云和林清岁双双一愣。
风和说道:“我爷爷辈家里都是老中医,我从小耳濡目染了一些。听姐姐说话声音柔弱,步子也走得轻慢,加上脸上血色浅淡,却不像是有什么病症,因该是从小就比常人体质虚弱。”
江晚云听完后,怅然一笑:“看来你还是个‘小神医’呀。”
风和脸颊微微泛红,低头含笑,转而说道:“姐姐,我能摸摸你的脉象吗?”
江晚云浅笑颔首,指尖轻撩起袖口,把手轻轻搭放在了少女伸出的手上。
风和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轻轻翻转过她的手,指腹轻捏住她的手腕,低眉感受片刻后,脸上笑容也逐渐转为担忧,目光复杂地看向江晚云。
林清岁在江晚云察觉到这眼神前,先一步打断了她们,搂回了江晚云的手,藏在怀里:“看病要执照的,这还是在医院附近,你不怕被举报了抓起来?”
兴许也因为那一点点不易言说的醋意吧。
风和浅浅一笑:“我看不出什么的,就是学着爷爷的样子玩儿,姐姐,刚才胡乱说那些冒犯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江晚云包容地摇摇头,起身捋了捋裙摆上的褶皱:
“我去教堂里点台蜡烛,清岁,你在这里等我吧。”
林清岁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