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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珍贵 绾诚 20756 字 24天前

第61章 贝蕾帽蜻蜓点水般慢吻着她的唇。……

温热的气息缠绵着微微泛红的脸庞,在四目之间。

林清岁不知道让人心慌意乱的氛围,是不是只有自己感受得到,若不然江晚云怎么能这么无辜又真诚地望着她,像是别无他心,只是担心她在那保姆间睡得不好。

“嗯,不然呢?”

她松开环抱她的臂弯,起身想走。

可江晚云却不放。

那绵薄的力气搂着她的脖子,却堪比铁链束缚,让她无力挣脱。

只得跟她解释:“萧岚知道了会发疯的。”

江晚云却说:“这个家里的事,我说了算。你的事,也该我说了算。”

林清岁沉默两秒,依旧想起身,江晚云竟然搂着她扎进怀里,闭着眼装睡。

这是在投怀送抱?

林清岁心如擂鼓。

却还故作冷漠:“江晚云,别耍赖。说好了陪你弄完这些,我就要走的。”

江晚云闭着眼装睡,不给回应,嘴角却忍不住露了笑意,娇滴滴低着头偷乐,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林清岁无奈:“我是上辈子欠你的吗?”

不愿让她在被子外头僵持太久,这大概是个正当的理由吧。

叹了口气,抱着她躺进被窝里,才发现她的被窝像冰窖一样,坐了那么久也不见暖。用脚背试探着贴了贴她的双足,果然也冰凉得让人本能缩回躲避。

江晚云像也习惯,敏感地把四肢都往里退了些,这一退,却让林清岁心里也刺痛一下。

她抿着唇,心里头百感交集。和她靠近的时候很安心,又似乎没那么安心。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

“你觉得值得吗?”

江晚云睁了睁眼:“嗯?”

“我是说……”林清岁沉吟片刻:“你都不知道一件事情是不是有结果,就不惜一切去付出。值得吗?”

她或许也在自问,不受控制的付出这些超过的感情,到底值得吗?

江晚云微微含着脸笑着:“我的每一个研究项目开始前,我都不知道结果。怕这个文化现象只是个空壳子,不值得深挖。又怕传统太深太重,自己资历太浅,担不住。”

林清岁想着这话,问:“那然后呢?”

江晚云回顾了从前种种经历:“嗯……就不想对不对,开始了就坚持做下去。”

林清岁又问:“可是,付出了也许会后悔。你不怕吗?”

就像她这次坚持去渔村,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得到,得到了,也可能再失去。这个过程里,会被其他人不看好,甚至嘲讽。

江晚云思索片刻:“我个人觉得……理想就像爱情一样吧,总有那么一个点,让你不惜一切地一头扎进去。不问结果,也不计得失。”

林清岁一顿:“爱情?”

是啊,她就是想问爱情。

“我不理解。爱情里不是最喜欢追问结果,计较得失的吗?告白了怕连朋友都做不了,在一起了怕不长久。会有占有欲,会计较你爱我多一点,还是我爱你多一点。”

江晚云闭着眼轻声哼笑两声,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她的脸:“说得好像你经验有多丰富一样。”

林清岁憋红了脸,把头瞥到一边去:“你还不是也不知道,瞎举例。”

“我当然知道,”江晚云又闭上了眼睛:“在我做过的所有项目里,还没有过失败的案例。”

林清岁反驳:“这和爱情不一样。”

江晚云反问:“我们在讨论爱情吗?”

林清岁哑口无言。

江晚云又说:“也许区别在于一个事在人为,一个缘由天定。但你不尽最大努力和坚持走下去,怎么知道到后来的故事是什么?一个只剩下空壳的文化,能在一个热忱的传承人手上被一点点辉煌。一个初出茅庐的学者,也能在挖掘巨大宝藏的过程中,历练成担得起它的模样……

重要的是,你要开始啊。”

林清岁细细琢磨着:“开始?”

“爱。”

江晚云轻声应着她,撑着最后一丝倦意浓郁的清醒,补充道:

“爱情里,爱就是那个开始。”

林清岁恍然大悟。

什么计较得失,什么追寻结果,人都在不爱的时候设定了那么多标准答案,却又都在爱上的那一刻弃之敝履。

从前她那么“人间清醒”,见过李海迎被欺骗被伤害,见过同学朋友为情所困,就举着绝不为爱情多余投入一分一毫的旗帜,建起一堵堵写满“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高墙,走到江晚云面前,不也如此土崩瓦解了吗。

原来,是没有选择的。

值不值得?

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而可以确定的是——爱开始了,没有人能够停下投入。

终于她慢慢尝试着,心疼地,又略显得手足无措地去把她搂进怀中,用双腿弯藏着她的脚,用心窝去暖她的手,用掌心去摩挲她的后背,尽管每一步都试探着。

江晚云却接受得坦然,搂住了她的腰身,笑容和身子都如雪一般融化在她怀里。

她心里松弛下来,把江晚云搂得更紧一些,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和发间柔和淡雅的香味。也真是的感受到她冰凉虚弱的身子因自己怀抱一点点温实。

从今往后,她想正视自己的心,好好爱她。

哪怕一辈子只是个卑微的暗恋者;

哪怕她深爱的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消逝的美丽。

*

楼下玄关,萧岚翻找大衣里遗落的充电线,猛然发现门口一双泥泞的白鞋。

好像是林清岁的鞋。

她看向楼上那间大门敞开的卧室,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保姆间,在心间暗暗疑问。最后,把目光望向了江晚云那扇每到夜里就紧闭的房门。

她知道,那是间从未留人过夜的卧室。

最不可能的,却好像是唯一的答案。

*

“这么早?不吃了早饭再走?”

萧岚看了眼楼上依然紧闭的门,想到两人大概是瞒着她工作,才刻意隐人耳目。避免戳破双方都尴尬,她还是决定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了。你告诉江晚云,我这两天不过来了。”

“哦……好的。”

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楼的方向,还是转头出了门。

*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

林清岁看着面前誊写完的一摞纸张,虽然意义远不及原稿,性质也大有改变,但江晚云的笔触优美细腻,就足以让她把这些诗篇视为心上宝。陪同她一点点寻找、失去、再寻找、再修复的过程,就像平地起高楼,最后看着楼房中灯光一盏盏亮起,心中是莫大的成就。

而此刻,只剩下最后一盏灯。

江晚云却泄了气:“作者已逝,原创的词也无从考证。即便我能凭记忆写出来,也没有人能证明它的出处。”

林清岁反驳:“怎么会没有?孙阿公一定看过。那是他女儿写的,他不会不记得。”

看江晚云无奈又释然般的笑容,她才后知后觉,江晚云不过是在安慰自己罢了。

林清岁沉吟片刻,握住她的肩膀认真肯定道:

“你看过的,对吗?你一定能记起来。”

江晚云为她坚定的眼神有一瞬恍惚,转而却暗暗劝自己认清现实,怅然道:“清岁,算了吧。”

林清岁再次坚持:“他们说过,你过目不忘。”

江晚云无奈一笑:“那都是他们夸张,这世上哪里有人能真的过目不忘。”

“可你真的做到过。”

江晚云叹息一声,沉默许久,依然无助道:“清岁,我真的做不到。”

“你可以。闭上眼睛,用心回忆一下。”

面对林清岁的一再坚持,她也再无几对抗,只得顺着那一点记忆去追寻:

“我记得当时看到这段描写,想到了田野边定情的那段场景。可是一念而过,怎么都抓不到。”

林清岁思索片刻,起身道:“那就回忆那段场景。你等我一下……”

她去找了个贝雷帽,把全部的长发束进帽沿里,换了身西裤,衬衫。重新出现在江晚云面前。

江晚云见她一身不合时宜的打扮,不禁一笑:“你这是做什么?”

林清岁清了清嗓子,换了步调习惯,调整了仪态眼神,一副绅士做派走去拉起江晚云的手,揽过她的腰,引导着她,踏起舞步。

江晚云眉间轻轻凝起疑惑,不明所以,只是恍惚中顺势踮起脚尖,下一个舞步顺着肌肉记忆水到渠成,才意识到,林清岁在为她搭那场定情的戏。

“说台词。”

林清岁低声一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强行想把自己拉入状态,却还是略显生硬地开口:

“先生这次走,又要多久才来?”

多少次旁观,林清岁要已经把台词烂熟于心。

又或许,那些咬牙切齿的瞬间里,那些恨男演员面对江晚云都久久不能投入的时刻里,她早就想取而代之。

“也许十天半月,也许再也不来。”

江晚云不知多少次听到这句台词,还是心如针扎一样,真情流露地低敛了眼眸,片刻,又在轻柔的舞步里强颜欢笑地抬眸:

“先生说那里的人都兴跳这洋人的舞,可知道那里的女人,除了跳舞,还会做什么?”

“读书,上大学,工作,外出演讲,做建筑,造大桥,搞建设,那儿的女人,什么都会做。”

舞步顿然停了下来:“她们能去上大学?”

“是啊,上大学。”

“辞儿,你也别止在屋子里读那些诗经、楚辞。你要学物理,学化学,或者,学历史和地理,你要走出大山,去那里上大学!等到那时候,我娶你,如何?”

风辞的眼神无限神往,却空落在这两个字上:“娶我?”

这是林清岁起初最不喜欢的片段,此刻望着江晚云一双秋水明眸,心中更是愤慨万千。

一想到“我”这一去再不回头,配良缘,娶佳妻,只把一个空念头留在了那座“永远翻不出”的大山。

也许,“花辞镜”的从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即便风辞活着,走出大山,也只会发现爱情如泡影般短暂易逝,一心向往的“那里”,也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

“先生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那男人会勾起嘴角一笑,挽着风辞的腰旋转一圈,说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随后,夺走了风辞的初吻。

我呸!

林清岁厌弃这样的设定,此情此景,也顾不得什么台词剧本。

她揽过江晚云,轻轻百般心疼地凝望着,想起从没有人真的了解她的浪漫多愁,从没有人顾及她生来体弱多病却也想像一个健全人一样活着,从来没有人把爱和相信,理解到了她那样的地步。

这些年来,从来不缺人以健康为优势,居高临下地保护她,监管她,左右她。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读懂她。

她有一颗比太多人都健康坚实的心。

她明明可以,拥有这样的爱情——

“棋逢对手,琴觅知音。”

江晚云一怔,错误的台词,却正中心怀。

似乎是那天花山庙前的风又一次吹来,吹掉了林清岁的伪装。

一个转身间,贝蕾帽掉落,长发散了满怀。

那一刻,就像心弦一扫,戏里戏外,真情假意,早已分不清楚。江晚云顿然润了双眼,本能地抚摸了她的长发,好像这才是她心中所爱。

模糊视线中,隐约看到林清岁清秀的面容一点点靠近。

该是那个借位吻了。

可是,为什么她真切的触碰到了……

她柔软又炙热的唇。

眼泪从眼角滑落,眉头皱得愈紧,拥抱却愈深。林清岁蜻蜓点水般慢吻着她的唇,竟然就让她失了所有力气,记忆复杂交纵,心绪一点点在她怀中沦陷。

快要站不住。

无人执导的戏,自然,也无人叫停。

她只好上了眼睛,仍由剧情失控。

第62章 引线终归要从戏里出来。

意识随着身体的分离,一点点归拢。眸相望,勾连着千丝万缕。

江晚云的眼神不解中带着一点惊奇,又一点质问,唇齿微微分离开来,忘了而后台词该怎么说。

没告诉林清岁的是,长时间强迫着去回忆,她早就头疼欲裂。那几番追问,几度坚持,对她而言无疑是酷刑。

那几声“做不到”,不过是求饶。

这一吻,让她紧绷的神经状态忽然间松弛了,终于站不住,一瞬矫软无力,跪坐在了地毯上。

林清岁敛了眸中戏,蹲身去扶她,喉间哽塞半天,只说了声:

“对不起……”

江晚云怔望片刻。

她心里沉寂的湖,像被某种电流不温不火的激打着。不至于掀起惊涛骇浪,却也久久不能平静。

好想时间停留在此时,如此生命也不会一点点流逝。

只是演员,终归要从戏里出来。

心里头怅然,眸光流转,苍白的面容上浮现浅浅一笑,就把一瞬的动容全然隐忍下去,摇摇头:

“你很好,是我没能接得住。”

林清岁心头轻轻痒痒揪了一下,不算疼,只是有些难耐,不知进退,也不知取舍。江晚云只当她是入戏太深,这让她心里侥幸轻松,同时,也伴随着一点莫名的失落。

也许更进一步,就不会遗憾了吧。

她要真是那无规矩底线的登徒子,是不是早就过分去冒昧,哪怕强硬一点,霸道一点。哪怕就吻到她难以自持,不再能摆出现在这幅大方得体的模样。也不至于自己落到现在这般懦弱模样,用一句入戏太深,就全身而退。

心里那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瞒着大人偷偷去点那烟花爆竹。手上的火持着,捂着耳朵,接近了引线又猛一下缩回来,好不容易又接近了,又缩回来。结果最后大人来抓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点燃它的权利被人夺了去。

所有人都庆幸小孩没被火花烫手,只有那小孩自己,遗憾没勇敢一点,亲手把那爆竹点燃。

可是啊,

江晚云毕竟不是个她可以占为己有的物品。

“其实我……”

“等一下。”

江晚云忽然唤一声,尽管声线依旧低柔,却夹杂着许多激动和急迫。

林清岁被打断,只疑问地望向她,见她撑起身子去了桌前,翻找纸笔,才恍然醒来想起自己原本在干什么。

欲言又止,本想问她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又屏息观望,生怕打断了她的思绪。

提笔:

“渔花灯,俏歌声,红妆十里盖心声;

父母命,媒妁言,两岸锣鼓溺终生。

戏幕起,人叹金童玉女好生一对。

戏幕落,谁知花旦小生姓甚名谁。

来年问起,已是良母贤妻,不记那年庙前扶枝愿,笑说儿戏。

隔岸,醉看远近山水融,

苦等,空留雪旅鬓霜重。

花山庙前再敲钟,

一声两鬓斑白,顾盼成空。

两声无言双目空,终是心终。”

笔落。

林清岁不知道哪里是结尾,看她停笔也不敢多言。只专心看着纸,也看着她。怕或许她又会想起什么,下一刻就提起笔来。

江晚云松下一口气,不知是欣慰终于默完,还是叹息歌词中的爱情。回眸,望着林清岁,潸然落泪。

她感激她的坚持,才让她追回一丝本以为不复存在的天赋。心里那份不敢与他人语的落寞,也终于在落笔的一笔一画中,慢慢填补。

林清岁却不解她的意思,慌忙的手抚上去擦了擦她的泪水:“没事,已经想起那么多了,很棒了。而且这么不规整的词,要是普通的那种规整的七言四句,你肯定不用想都记下来了……”

江晚云欣然一笑,楚楚弯眉摇了摇头:“谢谢你。”

看她神情,林清岁才后知后觉:“你都想起来了?”

江晚云梨花带雨,却含笑点点头。

林清岁拿起纸张,蹲身在江晚云旁侧细细查看:“这词在说什么?还有这句良母贤妻,是不是作者写反了?毕竟按成语原本的逻辑,贤妻在前,才有良母。而且小生不也是女演员反串,和花旦之间的爱情,你也说过花山庙前是结老同,那……”

话音落,一抬头,江晚云也随之看向她,一时间四目相对。

江晚云望着她沉吟片刻,蹙着眉,微微弯唇:“大概是在说女人之间的爱情。”

林清岁紧闭着双唇,心思蠢蠢欲动。

江晚云接过纸张,反复思量着自己默写的词:“至于是贤妻良母还是良母贤妻,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了,只是觉得反过来更押韵,不过或许改成乡音韵脚会不一样。可能是我记错了。”

林清岁思索着:“如果是唱花旦和小生,问问戏团的老师父,她们说不定听过这段呢?说不定,就是为中间某个人写的?”

江晚云迟疑片刻,顾虑道:“如果这词写得是真实故事,可能就不那么方便打听。”

林清岁皱了皱眉:“为什么?”

江晚云无奈一笑:“老师父跟我提起过,过去怀安有过一阵子,‘结老同’现象成风,一部分可能是受花山庙文化的影响,还有一部分,村干部认为是因为花旦和小生朝夕相处,容易因戏生情。旧时候村里觉得影响不好,几次要禁演村里的戏台。后来团里为了不让戏受影响,一旦发现苗头,就会强行把一对搭档拆散。只是台下绝情,台上就很难再搭戏,给演员之间的凝聚力也造成了很大程度的破坏。所以就算最近这些年真的有,那种感情在戏团里也是非常隐秘的,老一辈的师父就算知道一二,也不会谈及半分。”

林清岁了然:“那你……”

几声敲门声打断了两人。

门外吴秋菊的声音传来:“江老师,星辰来了。”

江晚云先应下一声,又回头看了眼林清岁:“你刚才想说什么?”

林清岁连忙起身,体谅道:“没什么。先下去吧,他好像有事要说。”

她想问江晚云对同性恋的看法,想深入聊下去关于同性之间的爱情,只是真要给她时间,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想着暂放。

江晚云也颔首,放了笔,借着林清岁臂弯的支撑起了身。

江星辰把玩着客厅里的小摆件,抬头见姐姐出来,好像已经能下楼走动,即便林清岁还是小心搀扶着她,但也肉眼可见她气色好了不少。

“姐!”

江晚云眸色变得温润。江星辰从小就如此,笑容生动而富有活力,纵然做事总是毛手毛脚,顾了这头丢那头,那潮气蓬勃的生命力,却是她自年少起就羡慕的。

她欣慰一笑:“你有话跟我说?”

“没有,”江星辰连忙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按了按她的肩膀:“今天不轮班,我来看看你。”

江晚云不受力,从前只有江星辰小小的手劲她受得住,可小男孩不知不觉长大了,十年过去,手再上肩头,竟有些承不住。

她蹙眉一笑,回身避开了他的殷情,嗔道:“好了,你再按两下,我这病怕是更重了。”

江星辰不好意思地收了手。

江晚云无奈摇摇头:“说吧,到底什么事?”

林清岁敏锐地扫到了他口袋中露出的一截白纸。最近这段时间,好像他每次来都带着它,只是从来没有拿出来过。

也许今天见江晚云身体好了些,他终于敢拿出来:

“就是……覃州的疫情没有控制住,医院还要增派一批人手过去支援……”

文件摆了出来,签字,公章,一应俱全。

家里,却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江晚云深吸一口气,二话没说起身回了房间。

“清岁,我们继续把工作做完。”

林清岁多留意了一眼那份文件,眼神复杂地扫了眼江星辰,无言跟上前扶着江晚云上了楼。

一夜过去,一日复来。

江星辰没有走,在沙发上等了一整晚,江晚云却全当家里没有这个人似的,该工作工作,该喝药喝药,下楼吃饭,也不正眼看一眼。

眼看新一天的时间又分秒过去,正午的太阳高照江星辰还是强拉硬拽着全屋子人,剖开了这个话题。

*

“我不同意。”

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口干舌燥,江晚云也只有这一个答复。

“为什么?”江星辰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不再像个孩子寻求家长同意一样:“我们部门本来就是医院里最清闲的,脑外科临时碰到一个棘手病例,原本要去的人去不了了,才有机会落在我头上的。你知道这有多难得?”

见江晚云无动于衷,他越发不解:“你不是说了,人生来一世,总有为世一用的理由。你拼了命也要把乡村那些别人不要的文化做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去?”

江晚云终于忍无可忍:“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家里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去跟他们交代?”

林清岁悄然看向她,这样语境,放在江晚云身上总觉得不合适。

她不是父母的孩子吗?她也为“重男轻女”的观念迫害了吗?她也觉得只有男孩子,才是“孩子”吗?

显然,江星辰也有同样的质疑:“什么叫只有我这一个?你算什么?是,你是比我大了快一轮,算上家里几个表兄堂妹你也是长姐,从小就开始帮着爷爷持家,写族谱,传规矩,都是你干的事。长辈喜欢你,家里什么都听你的,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想法了吗?”

江晚云痛心斥责:“可那是疫区!你真的以为会像戏里演得那样,悠哉哉过去立个工,又悠哉哉回来吗?”

江星辰坚持道:“我知道危险,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江晚云却少有地打断别人的话:“我不需要你用去送死的方式证明自己!”

话音伴随着颤抖的气息落下,那双温柔眸也红了。

林清岁没有资格表态,她知道江晚云会那么激动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次的病毒是从非洲带回来的,传播得没有几年前非典那么快,是因为一旦染上,症状就非常恶劣,大多时候来不及跑,命就没了。

加以人人闭口不谈的事实是,上一批去到那里的,十有八九没能回来。

人都是自私的,她昨晚独自入睡前,也庆幸过李海迎两轮都没在派遣名单里。

“我算什么?”江晚云痛心疾首:“不过一个病秧子。你难道要我一个将死之人送你?”

林清岁为之侧目,恍然明白她的意思,嘴上没反驳,心却痛如刀绞。

她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在发光发亮去点燃一整个世界的同时,却让自己的内心深处,紧锁着那一份悲观和孤独。

又要如何,坚定又温柔地相信了整个世界,却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的命运。

第63章 疯子“有她骨子里不能释放的东西。”……

江星辰咬咬唇,沉下声来:“我当初不懂事,说了那些话,到现在过年碰到亲戚朋友,他们都还会取笑说,江星辰就是她姐姐的贴身郎中……你有你自己的理想,我也有。我不想一辈子为你而活。”

江晚云眉眼一惊,哑口无言。

吴秋菊不敢插话,*只担心又无奈地看着她。

林清岁却皱着眉头满眼怀疑地看着江星辰,总觉得他有难言之隐。到底一个家里生出来的,就算急于求成,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让人寒心的话。

只是难为当局者迷,江晚云似乎把这些话当了真,以为是压存许久的心里话,一个累赘,又怎么有立场再以长姐的身份指手画脚,黯然沉默许久。

“我知道,一直……都是是我拖累了你。”

听她气若游丝,江星辰也有些后悔:“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晚云撑起身站起来,回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里走,不想再面对,却也必须面对。几步后,还是站停了脚步。

“你何苦来和我说这些?那份文件不需要我签字,你要走,我难道拦得住吗?”

她还是没有松口同意,意思却明了了。

林清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星辰,没有多问什么,陪江晚云回了房。

吴秋菊这才走上前,说道江星辰两句:“你说你也是,干吗说那些话惹你姐姐伤心。她这身子才刚好些。”

江星辰沉了沉神色:“我不去送死,日后就会有万千人去送死。不去守住一线,日后全国都会沦为一线。那病,身体健全的人摊上都说没就没了,真传到了这里,我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护住她。况且,也不止是为她,还有那么多人……”

他看了眼手机里的照片,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眼睛,肉嘟嘟的小脸,带着粉扑扑的红晕,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牙。

「存惜,要等爸爸回来。」

吴秋菊欣慰一笑:“那你倒是把这话说给你姐听啊,也让她知道你有这份心。”

江星辰一改认真的面容,挑眉收起了手机,调侃道:“我要是跟她这么说,那我要真死了,她那性子,还不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看了眼楼上的房门,胸有成竹一笑:“回来再道歉吧。还有大事想让她帮我做主呢……”

“大事?”吴秋菊意味深长一笑:“哟,在医院看上哪个小护士了?”

江星辰笑了笑:“秋姨,刚才的话替我保密。”

而后挥了挥手,潇潇洒洒出了门。

阳光落在他脸上,恰似最好少年时。

*

“哎……看,那不是周语墨吗?她今天做什么?”

“谁知道呢……她不是进组了?怎么又往公司跑?”

公司里议论声不小,周语墨却迈着悠然自得的步伐,旁若无人地朝总监办公室走。推开门,倚着门框定了几秒,墨镜一取,眼眸一抬,那风情万种的样子,纵然是个无心人,也保不齐多看两眼。

但萧岚甚至没有正眼看一眼,敲着电脑调侃一句: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

周语墨含胸哼笑一声,丢了门往里走,墨镜往桌上一甩,顺手从包里拿了几张白纸在桌上铺开,裙摆一转,毫无忌惮地坐在桌上:

“那小子要去送人头,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岚不为所动:“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没关系……”周语墨撑着她娇若无骨的身姿,媚眼藏笑打量着她:“我就在想啊,他走了,你是会更担心他呢,还是更担心江晚云呢?”

萧岚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我现在,只担心你。”

周语墨神色一顿,笑容都收敛了几分。

萧岚单手把电脑屏幕一转,挑眉示意她自己看。

周语墨凑过头去眯着眼一看,铺天盖地的热搜新闻:“周语墨剧场耍大牌”,“周语墨翻白眼”,“周语墨表情管理”,“周语墨骂脏话”……

惊呼一声:“胡扯!老娘他妈什么时候骂脏话了?”

萧岚眉稍一惊,无语。

周语墨尴尬地眨了眨眼躲闪:“那导演不做人,还不让人说几句……”转而反应过来:“不是,怎么换你数落我了?我问你,你要开除林清岁?”

萧岚白她一眼,把电脑屏幕又转了回来,理所当然道:“是啊,怎么了?”

“啊?”周语墨确定此事,惊叹一声下了桌子,绕到萧岚身边,弯腰看她:“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晚云好不容易不挑了,你又要开除?难道找助理是你俩play的一环吗?”

萧岚白她一眼,又哼笑:“怎么?上次和林清岁合作引火上身,搞出战友情了?”

“倒也不是,”周语墨抱臂一想:“我是看那小姑娘挺有眼缘的,主意多,又没二心,有勇有谋,模样也长得漂亮。不就是因为她是那个谁的……嘶……谁来着……”

“林惠贤的孙女,”萧岚补充,而后又道:“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周语墨沉吟片刻,想到萧岚也曾是出身偏见的受害者,心里有些复杂。

可又不解了:“那到底为什么?”

见萧岚不肯吐实话,也心急,指头推了推她肩膀,娇嗔:“哎呀你说呀!”

萧岚沉默片刻,道:“你不觉得,晚云过于信赖她了吗?”

周语墨觉得好笑,叹息:“亲爱的萧总,我们的江晚云大小姐不信过谁?”

萧岚摇摇头:“她是信所有人,可是从来没有对谁有过依赖。包括陆杉,包括你我。她和林清岁才认识多久?就会和她一起背着我搞小动作。按常理,她应该知道林清岁是我安排的人,凡事不想我知道的,也留林清岁一手。”

周语墨仔细琢磨琢磨,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在怀安那时候,她两之间是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你也知道,江晚云那个人吗,对谁都是掏心掏肺的好。”

转而又叹道:“哎呀,不过呢,就怕她一片真心又喂了狗。我看那林清岁,本事大得很,话剧节那事儿,还有后来帮江晚云打掩护,都是她的主意吧?我之前还以为是你在上头指挥呢……啧啧,她要愿意动两下心思,将来我们晚云必然不是她的对手。唉你说……有朝一日走的是她林清岁,晚云还会像放小曲走那样,坦然地放走林清岁吗?”

萧岚沉默许久,转过座椅去:“所以,要扼杀潜在危险的源头。晚云谨慎了这么多年,中规中矩了这么多年,这个林清岁,不知道会带她耍什么疯。这一年,不能出任何差错。”

周语墨想到那个诅咒,神色也跟着黯然了些,思索着:

“这点我不觉得。江晚云还不疯啊?这年头,不疯的,能视名利为粪土?能真的就干干净净怀着一片赤子心去做戏,做学问?说真的,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像她这种装模作样,自视清高的人。多少人从认识她第一天起,就等着她原形毕露的那天,结果呢,十年如一日,她这圣母人设居然还没塌。”

转而又说:“反正我觉得她是我见过最疯的,人家林清岁还知道权衡利弊呢。”

萧岚笑而不语听着,过后又说:“你知道林清岁为了江晚云,拒绝了周导的女一号吗?”

周语墨眼睛一睁:“什么啊??”

语调拐了好几个弯。

听萧岚前因后果一说,才平静下来理了理:“那她两还真是一路人啊。”

想了想又说:“这么说的话,她江晚云要是真的被林清岁吸引,也只能说明,林清岁身上有她骨子里不能释放的东西。她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一直想成为的样子。”

萧岚“嗯”了声。

“那你干吗棒打鸳……呸,破坏别人的友谊啊?”

“是不是真金,用得试了才知道。这世上诱惑那么多,我不出手,自有人出手。”

周语墨后知后觉:“周导的事,是你安排的?”

萧岚没说话。

周语墨顿然觉得后背发凉:“萧总监,你这是钓鱼执法。这世上最不能直视的就是人心。我不认为你有这个权利,逼迫晚云直视真相哦。”

她用最娇滴滴的语气,说着生硬的话,绵里藏刀,是她一贯的作风。

萧岚敛了敛双眸:“人在谎言里越陷越深,真相就会是致命的。”

周语墨看着她,虽不认同她的做法,也理解她之所以这样极端,不过是有独属于她的创伤后遗症。眉头微微一蹙,无奈又心疼一笑。

周语墨腰身一转,走去拿墨镜和包:“算了,那就赌她会不会签字呗。你要是输给那小姑娘,别找我哭鼻子哦。”

萧岚笃定:“她会签的。”

周语墨回眸皱眉:“凭什么?”

萧岚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凭我对她十几年的了解。”

周语墨“啧”一声:“讨厌……”,随后戴上墨镜,转身离开:“拉倒吧,关老娘什么事。”

萧岚无奈叹气:“你能不能忘掉你‘狐媚子’那个角色?”

周语墨一个转身,嗓子一吊演上了:“萧~总监~,你可是~想奴家了吗?”

萧岚无奈一气,扶额。自言自语一句:“真的不能再给她接这种角色了……”

戏生多年,她也越来越像她的角色了,谁记得那年还是个青涩大学生模样。说人家疯,自己倒为了个戏中道理就跟大导演怼得毫不留情,被人包袱黑稿发得铺天盖地也毫不在意。

萧岚揉揉眉心,回头又看起公关方案。

算了,就是个收拾烂摊子的命吧。

第64章 手炉“江存惜知道她姑姑这么会撒娇吗……

这天,清欢市落了初雪。

虽然江星辰不在,吴秋菊还是按日子去孤儿院把江存惜接来过冬至。外头白雪皑皑,小朋友也披上了毛领披风,白绒绒的毛领衬得白里透红的小脸格外可爱。

早饭过后,吴秋菊对着自然光缝补,引得小孩好奇。

“秋婆婆,你在干吗?”

吴秋菊也不嫌小孩听不懂,耐心跟她说:“旧衣服丢了可惜,这不是降温了,缝些裹炉子的绵套,好给你姑姑暖手啊。”

林清岁干着手里的活,听到这句才回头,留意到桌上那精致的小方炉子。

江存惜蹲下来摸了摸地板:“秋婆婆笨蛋,地板热热的,萧姨姨说了,这叫地暖,冬天开这个就不冷了呀。”

吴秋菊笑了声:“家里地暖足,咱们是够了,你姑姑那手啊,还是冰冰凉凉的呢!”

林清岁听闻,走过来用手背贴了贴炉子:“这个比暖手袋好用吗?”

吴秋菊边缝补边笑叹:“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花样多,先前让我女儿买了那种暖宝宝,贴在身上就发热的,可是不持久啊,总要换,也不美观。久了,江老师也不爱用了。”

林清岁只听着,没说话。

“至于什么暖手袋,呵……热水哪能有烧炉子暖和?你别看这东西破旧,江老师她太奶奶留下来的呢!她也是说啊,那炉子温度刚刚好,烧起来还有香味,就跟小时候被她老人家抱怀里似的。”

林清岁俯身闻了闻那香草味道,眉眼一软,才知道还有这层挂念,那也不奇怪了。

见熬药的砂壶子被冒了热气,连忙回厨房揭开盖子,平日里看江晚云喝得轻松,还以为中草药甘甜,没想到一股子扑面而来的腥苦。

“这药好了?”

她这样问,原是想知道还要不要加点什么调味。

可吴秋菊却说:“好了,你送上去吧。顺便劝劝她,你的话她听些,”想起来几乎没动的早饭,叹了口气:“因为那些话坏了手足情倒也不至于,就怕她身子才好些,又担心劳神的,再坏了。”

江存惜看了眼林清岁,莫名其妙扭过头翘着小嘴生闷气。

林清岁沉默一阵子,拿只空碗往里头放了些砂糖,舀了碗汤药,又拿了几颗梅子备着,才端了上去。

江晚云坐在桌前,难得没在工作,手机消息频频弹出,却是两眼空望着窗外出神。

林清岁放下药,看了眼手机屏幕:“他说已经到单位报道了,之后可能很长时间不会看手机。你不回个消息吗?”

江晚云这才回神看她一眼,又低下眸看了眼手机:“你帮我回吧。”,转而端起碗来吹了吹凉。

林清岁便按江晚云的语气,回了句:“好的,保重自己。”

江晚云只浅尝一口,就尝出药里多放了味东西,想到药是林清岁端上来的,很快又打消了疑问,不动声色喝下去。万千苦涩中一味甜调和着,心里头也宽慰不少。

林清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算安慰,如果这次去的是李海迎,大概什么叫她别担心的话说出来,都像是风凉话。

“我在想,可能我可以再跑一趟怀安,无论如何这些复原的唱词,还需要再进一步深入挖掘。还有孩子们开春的特别演出,不是也得去看看排练进度吗?”

江晚云抬眼看着她,只觉得果然是知己,欣然露笑:“这些事情,剧院里没有什么人上心。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也只有你,还愿意这样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林清岁抿了抿唇:“我也想弄清楚,奶奶年轻的时候,到底听过什么歌,走过什么路。和那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抱歉,我知道他对你来说师恩深重,但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叫他一声老师。”

“看孩子们排练,也是为了你自己吗?”

江晚云反问,而后笑着摇摇头,喜欢她对待自己的嘴硬心软,也感激她对待樊青松态度时,抱有的坦诚。

于是撑起身子去书架上拿了几本书:“既然要去,就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乱撞,这几本书,对你的田野工作会有帮助。”

林清岁接过书,思索片刻:“我这两天把书看看,大概拟一个计划,下周一出发。”

“不着急,”江晚云拿出一张字条:“这个是我请人帮我打听的,董敏现在的工作单位。就在清欢市。我本想着这两天去拜访一趟,可是我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没有办法以这样的状态去见人。”

“董敏?”林清岁回忆了一下:“是孙阿公的前妻?”

江晚云点头。

“可是,找一个丧女的母亲,去了解她女儿生前的事,是不是……”林清岁拿着字条在江晚云跟前蹲下来,委婉地表达了心里顾忌。

江晚云欣慰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打听她,不是为了这些手抄稿,也不是因为她是孙阿公的前妻。”

林清岁疑问抬眼。

江晚云解释道:“老师年轻时候的田野志里,有写到过林校长任村委会妇联干部时,与同事们都很交好,只是所提及的笔墨并不多,我也并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你要调查林校长的感情过往,这种私密的事,光走‘花辞镜’这条路子去查,恐怕最后查到的也不过多是樊老留下的印记。林校长心里想什么,直接找到当年林校长的密友,也许更简单。我查到那几年村委会妇联干部里,有董敏的名字,你或许可以先问问她。”

林清岁接过纸条,内心百感交集:

“你这样帮我,不怕我听到那些对他不好的话,就对你有二心吗?像……她们笃定的那样……”

江晚云温和一笑:“你都不知道‘花辞镜’到底是不是‘林校长的人血馒头’,不也一次又一次的帮我?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相信你会因为老一辈之间的爱恨,就忘了你我之间的情义。”

林清岁沉默许久,只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句:

“等我回来。”

江晚云只笑着,没有当承诺应下。

“姑姑~”

闻声回眸,见江存惜抱着暖炉上来。

没来得及做反应,只见小孩话没说完就被门槛绊了一跤,手上炉子摔出去滚了好远,撞在床角,镂空花纹盖子裂成两半,里头燃烧的香草灰烬也撒了一地。

江晚云惊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抱起孩子坐在床边:“烫到了吗?姑姑看看你的手。”

小孩吓坏了,忍着忍着抽泣,一被抱起,还是哇一声哭了出来。

吴秋菊连忙赶上来,见状倒吸了一口气:“哎呀,我一个没看住,怎么就被她拿上来了。”

林清岁不声不响踩灭了香草,去拿了扫帚清扫,见炉子摔坏了,想到那是对逝去老人的寄托,回眸看了眼江晚云,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吴秋菊也发现了残片,自责道:“哎呀,都怪我!这可是老人家留下来的啊……这……”

江晚云蹙眉低头,只看着小孩的手,仔细确定着没受伤,只是被吓到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坏了就坏了吧,孩子没受伤就好。”

江存惜眨巴着泪眼看着被自己摔坏的炉子,眼泪又滚了一轮,边抽泣边望着江晚云道歉:“姑姑……对……不起……”

江晚云温柔望着她笑:“那个炉子很老了,本来就应该让它休息了。是姑姑舍不得,逼着它工作,它是在和我生气呢。要不是我们存惜,说不定碎在我手里,还故意烫了我,告诉我应该让它退休了。”

江存惜似懂非懂,点点头:“就像院长奶奶退休了一样?”

江晚云哑然失笑,点头。

林清岁见状,就默默带着清扫的残渣碎片出去了。

江晚云身子乏累的不行,还是陪了孩子一整天,吃饺子也抱着小孩坐在膝上,一口口喂,饭后哄着她,陪她看电视。

小肉手抱着遥控器调台,正好调到周语墨的新戏,于是拍着手欢呼:“我要看周姨姨,周姨姨最漂亮啦!周姨姨是大明星!”

江晚云有口无心,只依着小孩的话说了句:“是啊,周姨姨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大明星。”

林清岁正收拾完过来,侧目在意一眼。

电视里,女人唇红齿白,身段妩媚,上挑的眼线勾勒一双含情媚眼,确实,是谁见了都会多看两眼的美。

她不以为然撇了撇嘴,上前去抢了遥控器,调了个动画片:“小孩子看什么宫斗剧?看小猪佩奇。”

江存惜坐在江晚云怀里,鼓着大眼睛扭头瞪着她。

江晚云摇摇头宠溺一笑:“我们听清岁姐姐的好不好?”

江存惜到这也没说什么,只听话点头。

看电视间,林清岁随口一问:“你之前说,你和周语墨还有陆杉,都算是你师父的学生?那怎么陆杉和你好像和他更近。”

江晚云解释道:“语墨原本是地方戏团的演员,论演技,她的灵气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不过,初中就进了艺校,之后自己也没读过什么书。是被我挖到剧院之后,才开始和樊老学理论的。我和陆杉从小一起跟着樊老长大,确实认识得更早一些。”

“哦……”林清岁漫不经心道:“她的风格,跟你确实很不一样。”

江晚云疑问回眸。

林清岁接着说:“我是说角色。她演绎的人物,多是那些风流富贵花,流转在男人之间,又从不跟谁定情。而你总是饰演一些品质高洁的女性,会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距离感。”

江晚云笑了笑说:“演员的可塑性是很强的,只是很多时候,某一个角色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之后类似风格的角色就会源源不断找上来。久而久之,就很难跳出某一种固定的人设,导致角色千篇一律,演什么都好像一个样子。”

林清岁“嗯”了声,接而换了个话题:“那个炉子的碎片我没扔,帮你洗干净收起来了。听说是你很心爱的旧物,我怕你回头找不见,会难过。”

江晚云眉眼一惊,又在意了一眼一旁看着电视的小孩,见小孩一门心思看动画片,才宽心一笑,轻声叹道:

“我倒也没什么难过,心爱之物的去留都讲缘分。不过,还是谢谢你。”

林清岁回头看她,问:“人也一样吗?”

江晚云沉吟片刻,只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江存惜再没什么心思看那一家子猪,一会儿看看江晚云,一会儿皱着小眉头看林清岁。看自己心爱的姑姑频频转头跟别人说些她听不懂的话,这才醋意大生,晚上上楼前忍不住骂了句:“丑八怪阿姨!”

两人对视一望,只觉得莫名其妙。

夜里,江晚云依旧讲故事哄着江存惜。林清岁站在门口,悄悄看着她低眉含笑,轻声细语的模样。

那温柔似水的怀抱,此刻全然是属于那孩子的。手心在背上轻轻拍打着,身体摇篮一般轻晃着,等孩子入睡了,言语里的故事,就变成了轻柔缓慢的童谣,从喉间哼送出来,越来越低,越来越柔,到最后无声无息,鼻尖轻碰孩子的脸,闭上眼睛,用额头轻轻抚慰。

一天陪伴下来,直到小孩完全忘了白天那件事,安安稳稳睡着了,才让吴秋菊来抱走。

“萧总来接了,我先送她上车。”

江晚云点头,轻柔叮嘱道:“记得把新衣服和新书包给她带上。”

吴秋菊应了声,就抱着小朋友下了楼。

林清岁倚着门框,歪头往里瞪了她一眼,她也歪头一笑,尽管尽显疲惫。

逗她说:“还有力气起来吗?”

江晚云倦懒一笑,慢柔摇摇头,软声和她撒娇:“腰酸背痛,腿也麻了。动不了了。”

林清岁心犹如酥糖被碾碎一般,又麻又痒,瞥眼一笑:“放好水了,你去泡个澡。”

江晚云含笑点头,却不动身,只无辜看着她。

林清岁眯了眯眼,懂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脖子凑上去让她搂住,抱起她,等她就这样下不来台,再低眉问她:

“江存惜知道她姑姑这么会撒娇吗?”

江晚云眉梢一惊,含羞浅笑,往怀里依过去,不再言语。

林清岁也不在刁难,抱着她进了浴室。

第65章 旗袍“为什么不问我?”

浴室里水声时而隐晦,时而清晰。像水芙蓉破水而出的瞬间,后又用花瓣轻轻撩拨着水面的漫长。

房间里提前燃好了香薰蜡烛,调暗了灯光,被窝里放了几个暖水袋暖床,暖气也调到了适宜的温度。

林清岁收拾好这一切,才背身靠着洗手间的门,刷看手机,发了几套冬天的改良旗袍链接给时晨对比。

按理注意力集中在这上头,是不会太敏感里头的动静的,可哪一刻花洒声响了,哪一刻又停了,却在她耳朵里听得分明。

等到吹风机响起,手机也弹出几条语音。

“我觉得第一套好看一点吧,感觉看起来比较稳重,也不老气,比较符合你喜欢的那种气质……”

忽然,身后门锁开了。

林清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转过身去。

江晚云已经换好了睡衣,是一套新中式的丝绸套装,白里绣着些淡淡的青烟绿花纹,胸前两颗双门襟盘扣。黑发落在后腰,水墨未干似的晕湿了衣服。

手机里语音恰好加载完外放出来:

“话说旗袍这么贵吗?我看手绣的和机器绣的也差不多啊……”

她又连忙摁了手机。

“你……怎么头发都还没吹干就出来了?”

江晚云沉默片刻,那双水雾浓稠的眼睛望着她,疑惑道:“我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你怎么还没去睡?”

林清岁回答:“等你睡了我再回去。平时秋姨不也总在门口等着你洗完澡?”

江晚云笑了笑,回到镜子前:“她是怕我洗澡的时候晕倒了,没能及时被发现。”

林清岁去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我来吧。”

江晚云从镜中看她,微微一笑应允。

一阵暖风又吹回来,指尖在缕缕发间左右撩拨,轻柔的,酥心的。一点点吹干了发稍,也吹干了被发打湿的衣服。

等风停,林清岁又拿起木梳,轻轻梳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一点点捧起,梳顺,又放下。

江晚云笑了笑,柔声细语问她:“我刚才不是有意要听,不过,是你要买旗袍吗?”

林清岁心里一紧,低敛眼眸故作镇定道:“我想买两件旗袍,让我朋友帮我挑一挑。”

江晚云问:“时晨?”

林清岁一愣,随后回答:“是。那时候去北城区借宿她家的时候我跟你提起过。你记性真好。”

江晚云淡淡一笑,不再问下去

过后回转身,眸中含着感谢的笑意,打量她几分,又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董敏。”

林清岁顿了顿,反问她:“你这么着急赶我走?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江晚云叹息一声,笑着摇摇头:“如果你见过她之后,真的不想回来……”

她停顿片刻,一笑欣然:

“那就不回来。”

林清岁一愣,脸色消沉了许多。

她卷起吹风机的查线放下:“不着急吧。你不是快过生日了?不是应该陪你庆祝一下?”

江晚云双眸一颤,诧异:“你要陪我庆祝生日?”

林清岁理所当然:“你之前不过吗?”

江晚云迟疑片刻,笑着摇摇头:“也不是。就是算命先生那话毕竟说了,三十三岁是我熬不过去的劫。大家也都忌讳着,往年临近生日,萧岚和星辰都会大张旗鼓,今年没有动静,大概也是不想强调这个节点吧。”

林清岁听完这话瞥了一眼:“呸!信那骗子鬼话!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江晚云轻声一笑,不与言说。

“好了,你就早点去吧,不然总有件事放在心里。离我生日也还有一段时间呢,到时候你要是回来了,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林清岁沉默片刻。

渴求那么多年的真相或许就在眼前,犹豫着不往前迈一步,不过是她也对自己没有信心。她无法承诺她会怀着怎样的心境再回到江晚云身边,毕竟情感不可控,毕竟是恩是恨,都不止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看江晚云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大概也在意着结果。也知道事情一天不清不楚,就会像肉中刺一样随时可能命中心脏。

无奈一笑,妥协:“好吧。那我明天联系一下,这两天争取去拜访。争取在你生日之前回来。”

江晚云浅笑颔首,往房间去了。

见房间里灯光幽暗,弥漫着让她安心的淡香,那浑身疲惫似乎也全然消散了。

掀开被子的时候,林清岁赶上来收走了热水袋,她才想起来这是之前林清岁特地跟吴秋菊提过的暖床的主意,说电热毯不安全。于是些许弯腰去用手心手背试了试,果然暖暖的。

“暖和吗?”

江晚云回眸看她,心里五味杂陈的。

说她的好都是有所图的,是幻影泡沫。可这些温存在细枝末节里的体贴,不知不觉成为了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也惊天动地的,破开了她内心深处最孤独又畏惧的一角。

江晚云怅然一笑:“嗯。还是你有办法。”

林清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很快又压制回去。

“好好休息。”

江晚云目送她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清岁……”

“嗯?”

“挑旗袍的事,你为什么不问我?”

这一问问得林清岁头脑一片空白,为什么她会在乎“为什么不问她”这种小事?

“啊?”

她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晚云淡淡一笑,轻声说道:“算了,没事。也许还是你们同龄人之间,更加无话不谈。”

那语气充满了理解和随和,以至于林清岁没听出一点别样的意味,只琢磨着,没把这话接下去,关了最后一盏灯,掩好了门。

夜色里江晚云眉头轻凝,两眼空空出神。想起轻柔一吻时的心触,也想起无数次四目相对时的不言而喻。

可过了半晌,她还是闭上眼不声不响,不愿再让不受控的思绪超出边界,哪怕只多一点。

*

铁道上冬雪结冰,清早铲除一些厚的,好让火车正常运行。寒冷的空气降下来,在车窗玻璃的四个角凝结成霜,林清岁就看着它们在阳光里一点点的变化,消磨了去城市另一头的路程。

董敏说也住在清欢,实则在市郊,来来回回也得一整天。

林清岁跟江晚云请了三天的假,在郊区定了两晚民宿。只因打听到这块好地方有家专门做旗袍的店,想着去拜访董敏之前,先去探探店。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

这是市郊难得一见的一条热闹街巷,走进去就能感受到周遭烟火气浓郁,卖糖葫芦的吆喝,卖大饼和煮汤圆的都敲锣抢着揽客,阁楼上还有琵琶歌舞,丝竹管弦。可谓南北特色齐聚,男女老少皆宜。

只有这家旗袍店,是这片热闹里的孤独。

店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入口只有一道卷帘宅门,里头两排布料,厅堂里零零散散几件儿成品。

“要做旗袍吗?里面来。”

老板娘从里头走出来,一身精致的旗袍和中式盘发,让林清岁误以为今天有什么贵客要来。后来交谈下来,才知道没有什么人要来,她也不为谁妆。

店里也不缺生意,说是外地人的订单比较多,还有老城区住的几个叫得上名儿的富贵太太,只在*她们家订做衣服。

还说起,这里是外来人移居清欢的最佳地段,一来躲开那些排外的老清欢人,二来避开巨额房价。所以移居来的人多了,自成一团体,各地口音也彼此交融影响,久而久之,他乡客也成了故乡人。

老板娘说高兴了,这才反应过来还有正事儿:“哎呀跟你说多了,是你要穿?”

林清岁摇摇头,把手机屏幕转过去:“不是,是我一位老师。这是她的照片,这是她的三围,身高。”

“哦呦!”老板娘拿了桌上一副金丝边儿的眼镜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我认识的呀!是叫江晚云罢!你是她的学生,那也是搞话剧的咯?”

林清岁没多解释什么,只点了点头,问她:“我看了款式花样,就要你给我发的第一套,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好?”

“害呀!那胭脂俗粉的,哪能陪上她这么个神仙似的女人?”

老板娘说着,就要去街对面的库房里找东西。

林清岁见她走姿泼辣,在人来人往的街巷里,总不忌讳别人的眼光,穿着旗袍,大大方方招摇着不算完美的腰身,却也显得妩媚风情。

转而,又收回目光来,一一在心里和曾经见过的角色做对比。虽然她不太留意自己这样的习惯,江晚云却早就发现她是有这作为演员的敏感的,善于去捕捉人的特性。

不久,老板娘带了个小伙子搬着两盒布料回来了:

“小姑娘,不是姐姐我唬你。这布料,这丝线,那些富太太我都不给的。江晚云我知道的,她懂旗袍,也穿得出来。你加点钱,我给你用这个做,包你老师喜欢!”

林清岁低眸仔细看了看,她不太懂材质,只知道那布料丝线一看就和外头那些不同。倒不是说有多富贵,论富贵是比不上外头挂的那些成品的。但绝对算得上清丽脱俗。

可老板娘是个这样的泼辣性子,她也不禁怀疑起她的手工。

那老练的眼神一眼看出她的犹豫,手一摊翘着二郎腿坐下:“手艺这块儿你不用担心,这清欢市里市外,我数二,就绝没有人敢数一。”

林清岁微微勾唇:

“好,那就要这个。”

老板娘见她年轻,眼光一扫,试探问了句:“你这是替你老师来买,还是自掏腰包啊?”

林清岁说起:“是我打算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老板娘脸色一变,迟疑片刻:“小妹妹,我这布料整套下来,可要这个数。”

说着比了个手势。

林清岁合计合计,自己的小金库应该正正好,还能留点余低买回程的车票。

“钱没有问题,不过,我想做得特别一点。我这趟来还要办点事儿,过两天回去的时候,能来取吗?”

老板娘一听不乐意了,惊呼一声:“两天?!你当我是许愿池里的王八啊?!”

林清岁顿了顿:“抱歉,我不太懂行。那……您需要多久。”

“半个月,我给你加急也得好好弄啊,”老板娘在本子上记了几笔:“你先去办你的事,过两天再来一趟,我教你几手,你上手,亲自把流苏给她镶上,这样叫不叫特别?”

林清岁眼前一亮。

老板娘心领神会一笑:“你们这些小年轻吗,我见多了。行了……给我留个地址,过后都完工了,我给你寄过去。”

林清岁算了算时间,估算着应该赶得上江晚云生日,于是付了订金。

“谢了,之后见。”

老板娘数着新进帐的订金,没抬眼说了声:

“慢走。”

第66章 日记“不知你们那里的海棠,多久开一……

“都说了意式浓缩要用小杯,怎么又端大的上来了?”

林清岁在意一眼,眼前年轻的小保姆立马弓着腰撤下了两杯咖啡,而再看一眼说出这挑剔话的人,头发花白绾着,腰直身轻,活脱脱一个老清欢贵妇人的样貌。

再看看房间里精致的摆设,若不是这里是市郊,她又知道她的来历,大概都会被糊弄过去。

咖啡又端上来,等喝得满意,才无关紧要地问了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听林惠贤的事?”

林清岁没去喝那点咖啡液,直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