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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珍贵 绾诚 20051 字 24天前

第51章 邮件“重要的是,别犹豫。”……

“什么意思,你对她上头了?”

林清岁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听着手机里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答。

“时晨,你分得清崇拜和爱吗?”

“嗯……我觉得对于慕强的人来说,崇拜是爱的基础。不过对于一般人来说,这两者还是不太一样吧。”

林清岁沉默片刻:“那你觉得,她有可能喜欢我吗?”

“根据你刚才描述那些她的行为,我觉得她对你至少是有好感的。但是,够不成爱情吧。我主要觉得,她应该挺直的。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接。就算她不直,人家是学术大佬,剧场A角,又漂亮,又多金,对咱们整个一个降维打击,陆杉她都看不上,跟你在一起,图你啥吧?”

电话那头的言语,针一样从听筒飞刺过来,细细密密落在她的心头。

都说良药苦口,却想不到这么苦。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林清岁犹豫片刻:“我自己都不清不楚的,她会知道吗?”

“她比你大十岁,姐姐什么没见过?你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也就你自己当局者迷。她要真的和那个陆杉不清不楚,这边又吊着你,那我觉得她人不太行。”

“她和陆杉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听媒体瞎说,况且……”林清岁只觉得一阵冷意,侧身蜷起了身子,落了落眼眸:

“我何德何能,被她吊着。”

电话那头愣了愣:“你等一下,我去拿个纸笔。”

林清岁皱了皱眉,咳嗽两声:“咳咳……拿纸笔做什么?”

“这是我听过最经典的舔狗语录,得记下来。”

林清岁冷了一眼,无语。

“你说你去当助理,我就挺纳闷的。这下是想通了。我劝你还是清醒一点,直女的当我们姬圈太多姐妹赶着上了,不缺你这一个。我是真的觉得,你看咱们林妹妹多好一姑娘啊,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人这样啊?”

林清岁烧得有些晕乎,不自觉就吐露了心声:“我没有其他想法,她是个很好的人。从前,此刻,将来,离开她,我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所以我留在她身边,是心甘情愿的,也是有所图的。”

“图啥?图当一辈子舔狗?”时晨叹了口气:“我是没资格说你……不过你这样工作不会累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总归会有点小心翼翼吧,希望展现自己好的一面,总归不会自然吧。”

“不,”林清岁认真想了想:“如果我希望她爱我,就会让她尽可能的知道我的全部。”

因为,如果真要有期待,她要期待她爱的,是她的全部。

那头品了品这话:“没懂。包括你高中那会儿染粉毛,纹花臂,被学校通报批评,堵气翻墙逃学,结果翻到隔壁少管所的事儿吗?”

“……”

林清岁肺热头疼,没心情再聊下去,正好电脑声响,就找了个借口挂了电话:“她的邮箱又新消息,我去看一眼,回聊。”

*

另一边,江晚云打开袋子,见里头是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淡粉色,还系了丝带。觉得和萧岚以往的风格相差甚远,还抬眼疑问了一瞬。

小心揭开来,里头小玩意儿依然是可爱的粉色,弯弯两头海豚样式,一头翘尾,一头圆圆小嘴。

再不食人间烟火,也知道这是什么,很快盖上了盒子。

“我不需要这个。”

萧岚早料到她不会轻易接受,解释道:

“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呢,该保养还是要保养。咱们现在这一代人,保养的心思都花在脸上,身体一个不如一个。我们公司之前有个女领导,不到四十岁就更年期了。”

江晚云点头:“我明白,我有在找中医调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萧岚端起茶水,悠哉哉一笑:

“男人可以没有,快乐还是要有的。”

江晚云无奈蹙眉,不再回话。

萧岚又坚持道:“这是礼物,特地为你挑的,尺寸强度都很温和,我身边那些如狼似虎的,都用不了。”

既然是礼物,拒绝了就是失礼。她显然吃准了这一点。

果然,江晚云听完沉静片刻,便颔起身去收起了礼盒。房间里左右寻找一番,把礼盒原封不动的放进了衣橱里。

窗外的甘棠硕果满枝,窗里人却只暗暗可惜那花期短暂,满树花叶凋零。

萧岚不动声色地跟了上来,看见江晚云单薄落寞的背影,沉沉落下一声鼻息,走上前去宽慰:

“这东西和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是一样的,不要有心里负担。当然了,我送你这个也只是让你有备无患,你要真的不喜欢,就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扔掉就好了,别让我知道。”

江晚云无奈又宽和一笑,应了她:“好,我知道了。”

萧岚笑了笑,又思索道:“陆杉……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虽然结婚是没什么好。可如果你爱他,就不要有太多顾虑。我妈那些话我虽然不爱听,但有一句还是有她的道理,女人就像花一样,要被爱着,才能鲜活。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我也担心。”

江晚云看向她,问:“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结婚吗?”

萧岚沉吟片刻,苦笑:“晚云,我会和他结婚,是那时候根本没得选。所以就算再来一次,看见我妈吃药进icu,我还是会妥协。”

“不过我的那段婚姻你也知道,实存名亡。只有那一次,过年我俩心情不好,都喝醉了,想着算了吧,抗争到底多累啊,认命吧……然后,就有了那孩子……”

“我也不怕你笑话,虽然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在职场打打杀杀,白天再有成就感,到晚上看到老黄不闻不问地背过身去睡,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有时候也想着啊,当初没有妥协该多好啊,家里是个我爱的又爱我的人,该多好。有个人能为我留一盏灯,能在我累死累活干不动了的时候撑我一把,哪怕只是抱抱我,该多好……”

她沉沦的目光点点碎星子闪烁,是江晚云都少见的柔情。随后又抬起眼来,劝她:

“晚云。要独身还是结婚都可以,重要的是,别犹豫。”

江晚云心疼又无力的看着她,想抱抱她,又清楚她此刻内心需要的不是友情的拥抱。

正如那时候在医院,孤独和脆弱都碰撞到极致的时刻,她期盼忽然出现的人,也不是陆杉。

所以她确信:“萧岚。我不爱他。”

“是吗?”萧岚又一次确定:“既然如此,以后我也不提了。祝你找到你真爱的人,”她又补充:“在心灰意冷之前。”

江晚云浅浅一笑,还是忍不住给了她一个拥抱:“你也是。美好都是不期而遇的,总有一天,你会遇到。”

萧岚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拉倒吧,也就是你这样的人间美好能说这些。我一个结过婚,流过产的女人,还能有什么美好的遇见?”

不等江晚云再开口,就提着包起了身:“公司那边还等着,就先走了。礼物记得用,别真给我扔了。对了,邮箱里有好东西。”

她又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眨眨眼告辞。

江晚云后知后觉,还奇怪邮件常年设置了消息提醒,一天下来也并没有收到来自萧岚的邮件。

“她不会是发到……”

忽然想到那个私人邮箱杂乱的信息太多,早就交给了林清岁打理。于是心一惊倒吸一口凉气,立马起身去开了电脑。

登陆邮箱后,确实看到萧岚的来件,目光也赫然落在了前头那个已读信件的图标上。

林清岁显然带病也及时关注了邮件提醒。

没有侥幸。

她第一反应拿起手机,想给林清岁打去电话,转而又顿住了。

打过去了,能说什么?

只好先解开了压缩包,好在里头也没有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大多是港台一些电视节目,关于“呵护女性健康”,“了解身体”,“发现自我”之类的主题。

电视台能过审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她松了一口气,没在往后点开,关了电脑,去洗了个热水澡。

*

视频里,女人的手法温柔细腻,两指轻挑、慢揉、推进、松退……即便桌台上是模拟道具,也看得弹幕里的评论各个想入非非。

只有林清岁像个无情又冷漠的研究机器,皱眉盯着看,恨不得拿出小本子记上笔记。

“然后吼,像这个部位呢,是我们女生最敏感的地方。你去轻轻揉它,然后可以像这样……女生这个时候就会变得很可爱……”

林清岁脑子顿了一下,倒回去又仔细看了一遍。

毕竟她一直觉得可爱和美一样,是一个哲学判断。就这样去听,很难理解到可爱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因为女生呢,都是感性动物。你如果酱紫一下去弄她,她一定会很不舒服。所以呢,我们要先怎样,对,先亲吻她。我们可以从脸颊,慢慢到嘴唇,然后到脖子,这个时候你的手可以去摸她的耳朵,另一边不要停下来要继续亲吻她……让她感觉到有被疼爱呵护,然后这个时候女生就会很放松……”

她不自觉想到江晚云病中无力娇弱望着她的眼神,想到她帮她轻轻擦去额间的薄汗,想到她微微羞红低敛的脸庞。

爱人时,是心软的感觉。是想拥抱她入怀的感觉。

可爱,可爱……她好像有些领悟。

指尖不自觉跟着视频里的韵律,在衣服上转揉开来,眼却失了焦,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这其实也很好判断啊,你馋她身子吗?”

时晨这句刚才被她选择性遗漏的话,此刻在脑海里如雷灌顶。

她猛然惊醒,随后有条不紊地退出了程序,关上了电脑。

双眼望着黑色的电脑屏幕,只有自己水润楚楚的眸。

直视自己的内心吧,林清岁。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爱女人,也爱上了江晚云。

路灯点亮,如星光般一点点降下来了。这一天,不解风情的冷血少女,被人无心拨下了种子,悄然在心里生根发芽。

“医学认定同性恋不是病,你告诉我,你主张同性恋不正常的理论依据在哪里?”

这句话,是高中时期的林清岁,直面校长的发问。

彼时的校长一定想不到,自己请来代表全校优秀学生发言的年级第一,居然会用自己亲手递上的话筒,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而那时候的林清岁甚至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归于lgbt群体的一员,只知道学校里有女孩子一直留着短发,而这世界上有一种彩虹,只有六种颜色。

她自来如此。

执剑挑战权威,却会给弱小递去花朵。

可当冒险家心有所爱,便有了顾虑。她能大张旗鼓地支持同性恋,却不敢向江晚云再迈一步。

好在,暗恋是她一个人的事。

她不悔有此时此刻的感受,不悔昙花一现。她久坐在桌前,沉默到深夜。而后起身回了床上,关灯入眠,再不辗转反侧。

就像把一章波澜壮阔的文字翻篇,回到原处时,也悄无声息。

第52章 古宅从此乱了色调,打破了方圆。……

说起来,清欢剧院建造完工的时候,因为建筑美学设计出彩,还引起了不少讨论。林清岁不懂建筑,也没有太多“美”的感受,来来回回多少次,都不曾抬头驻足过。

雨住云开,穹顶之下,建筑前一片寻常的开阔平地,今天却显得格外明朗。

她远远停驻观望,半晌才提着行李箱走上宽阔的台阶。其实没有发出什么响声,江晚云却察觉到什么似的,人群谈笑间,只有她回头了。

今天降温了,江晚云穿了件羊皮革风衣,是在别人身上很平常,她身上却很少见的卡其色。莫名显得她气色更好,发也更黑。也许因为平日里的色系都清淡到无限接近于白色,今天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等她走近,那红唇还是温温柔柔一弯,随之眼眸一软,丝毫没有攻击性:

“身体好点了吗?”

林清岁脸上波澜不惊:“嗯。”

江晚云欣慰一笑,点点头:“上车吧,就等你了。”

她去帮林清岁接箱子,却接了个空。林清岁像故意躲开她似的,很快挪着箱子往车尾走。

她愣了一会儿,直起腰收回手,看着林清岁的背影,目光迟疑了片刻。

林清岁放好了箱子,回头看江晚云还站在那里,问了声:“怎么了?”

江晚云一笑,摇摇头,先一步上了车。

这趟出行不比上次,十二座的商*务车一个萝卜一个坑,从前林清岁还能混迹在一种年轻演员里,此刻身边坐的于她而言都是领导。

张望德和陆杉两座大山似的坐在第二排,神情严肃各自望着窗外,谁也不与谁说话。就连坐在副驾驶负责摄像的小哥,也是行业里叫得出名儿的新兴人才。

还有那个开车的,是那个总跟江晚云搭戏的老男主了,林清岁知道他,叫王歌。江晚云演皇后,他就演皇上;江晚云演江南才女,他必然是多情诗人;江晚云演风辞,他就演那个杀千刀的初恋。总而言之,她不喜欢这个人,就跟对他那占人便宜的名字嗤之以鼻一样。

她和江晚云坐在第三排,身后就是录音指导,美学指导,主要演员和学会的其他老师了。

林清岁后来才知道,江晚云为了带上她,特地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是我意向的研究生。”

江晚云带研究生宁缺毋滥,剧院里的同行多少都知道一些她的秉性,因而这次同行人从导演,到跟组的技术人员,无一不对林清岁另眼相看。

林清岁本人此刻却毫无察觉,眼眸不时看向江晚云,见向来注重仪态的她,今天反常地把手一直弯在腹间,偶尔佝偻下腰,便知道一定是很不舒服,才会装都装不下去了。

毕竟寻常胃疼,那人都能忍着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来。

她本只愿停留在一个助理该尽的职责,不想暴露自己的过分关注,想等到她开口寻求帮助。五分钟,十分钟,见那柔白的额间冒了冷汗,还是心软了。

“生理期?”

江晚云显然惊了一跳,回眸看她,按在腹间的手心虚似的松了下来。以为自己早上抹了口红,又是和人谈笑风生,又是搬行李交代任务,强装得没有人发现。此刻回眸看向林清岁冷剑般的眼神,知道瞒不过去,才微微点了点头。

林清岁甚至没有转动身子,只微微侧目看她,蹙了蹙眉:“以前会痛吗?”

江晚云摇了摇头。

林清岁不再说话,唇抿成一条线,眼看着就要起身去做什么。

江晚云一把拉住她,恳求似的摇了摇头:“我还好,不要影响大家。”

林清岁回头,看着她越发苍白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她的手,弯腰走到前排:

“不好意思,我有点晕车,等停车开一下后备箱吗?我箱子里有药。”

车很快靠边停下了。

她的行为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只等她拿了药上来,车又继续驶动。

江晚云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了句:“谢谢。”

林清岁摇摇头,她理解江晚云的顾虑,毕竟如果换成江晚云身体不适,就算不至于耽误行程,车上一定又是一通嘘寒问暖,大张旗鼓搞得人没办法休息。

她拧开水杯,递过药:“布洛芬。”

江晚云迟疑片刻,才接过药喝下:“你怎么会带着这个?”

林清岁家里的日历,用铅笔圈出了好几个日子,都与江晚云息息相关。

可她又怎么会坦白呢。

只合上水杯,淡淡说了句:“常备在药包里的。”

江晚云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刚疼那阵冒了一身冷汗,心里却暖暖的。望着她面冷心热的样子,眼眸里晕开些疲惫的笑意。

“你要是想靠,可以靠一会儿。”

林清岁意在不用时刻那么优雅,不料江晚云会会错了意,目光落在她不算宽敞的肩膀上,迟疑着。

“用这个。”

她拿出靠枕,垫在窗边,江晚云眼中这才恍然明了,浅浅一笑,朝另一边轻斜身子倚了上去。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的事呢?林清岁这样想着。在你爱上她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就像此刻她显然看出来江晚云松了一口气,同样的事,她却在为此失落。

人家不靠着你睡,倒落个轻松,你有什么道理好失落的?

她暗暗自问。

知道不公平,知道没道理,眼却还是不自觉往那头看,看她按在腹间的手什么时候又紧了一次,看她温和的眉头什么时候又皱了多久,看那红唇什么时候不忍分离,轻轻叹息着不适。

嘴上,却一句关心问候都没有。

*

“今天主要就是在这个民歌传习所采风,然后顺带跟传承人吴老师一起,录制一下旅游宣传片……”

团队下了车,集合在传习所门口,交代今天的工作事宜。

林清岁陪着江晚云站在外围,看她似乎不太有心思听这些内容,还有些在意是不是身体抱恙的原因,打量着,江晚云也看向了她,目光疑问,她又立马回过头来,强装不在意的模样。

“江老师,一会儿我们再对一下剧本。”

江晚云也回过目光,看向前头的同事点头示意。

传习所座落在怀安市怀安县安州区的吴家宅。这座老宅百年历史,还保留了最初从江南上游地带引入的建筑风格,外头维护着青砖黛瓦,里头收藏着水墨丹青。

安州民歌,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架空),成为乡政府部门保护发展的重要工程,近几年为这个穷乡僻壤招揽了一众游客和学者。

一早他们还没到的时候,传习所的木门已经打开,里头民乐声声,热闹轻快。乐队五六人,琵琶、古筝、扬琴、竹笛、二胡,演奏者都为当地的老人。据传承人说,他们不懂音律,不识谱,大多根据记忆来演奏民间音乐。

林清岁跟在一旁细细听着,觉得这样的内容江晚云一定喜欢,可再看她的神色,眼里却黯然无光。

她有些不解,却找不到理由。

传承人热情质朴,团队也各个上心。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只有江晚云一个人看得到的问题?

“江老师,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

江晚云少见地沉着神色,去找张望德说了些什么,却好像没有得到有效的沟通结果,摇摇头回来,脱去了外套,留下里头的传统旗袍。

等一开机,她又立马切换一幅热情明朗的笑容,跟着剧本走向,从古宅院的木门推门进来,与传承人握手,再走到乐器前一一听其介绍,交流。

到江晚云要说重要台词的部分,她却欲言又止了。

“停一下!”

张望德喊了停,工作人员便拿着剧本和水殷勤地走上前:“江老师,后面的台词就是说明咱们这次来采风,就是为了把安州民歌运用到花辞镜开场那一幕中。要做一个地方传统民歌和当代戏剧的融合,同时把咱们的安州文化带给更多人……”

“我已经说过了,安州民歌已经被证实,不是樊老笔下船歌的原型。我没有办法在镜头面前作秀,要做旅游宣传,要如何发挥这里的商业价值,那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这段话,在江晚云心中酝酿太久,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面对不知内幕的技术人员,再看了眼身后满眼质朴的乐队老人们,他们都没有责怪她“忘词”,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还有传承人,因为要上地方电视台,拿出了压箱底的干净衣服。

她痛心地叹息一口气,还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抱歉,是我忘词了。我们再来一遍。”

林清岁这才察觉出异样,蹙了蹙眉。

她知道,江晚云从来不会忘词的。

民乐再响,木门又一次被推开,江晚云重新调整好了状态,走进来,再看不出一丝犹豫。

“非常感谢吴老师的讲解,让我们了解到安州民歌背后,还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我们这一次来,其实也是为了……”

“我靠,下雨了??”

拍摄正到重点,天空忽然降雨,吓得设备老师口出脏话,立马拿衣服罩住了相机。爱惜乐器的老人也纷纷抱着自己视为生命的宝贝们躲进了屋檐下。

“怎么回事儿?不是雨,这水哪来的?”

江晚云随之抬头望,才发现哗啦啦的水是从院外喷洒进来,在天空划开一道弯弧。

陆杉拿了江晚云的外套来,为她披上,拿出纸巾为她擦了擦额间的水迹:“身上淋湿了吗?”

江晚云下意识找了眼林清岁,不见人,还是本能退开半步,含笑摇了摇头:“没事。”

工作人员去考察情况,从院外跑回来:“张导,是隔壁农田浇灌的水管爆了。”

一演员不敢相信问道:“水管爆了?水能这么大?”

张望德看了眼时间:“老先生,这大概要多久才能修好?”

传承人哭笑不得地解释:“这一方水管浇一片田,和你们城里人家里的水管了不一样,水压高得很呐!这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老师们,要不我们换个场地?”

电视台那边的合作人先发话了:“不行啊,导演特地交代了,吴家老宅是重要旅游景点,一定要以这里为背景。”

张望德为难地叹了口气:“陆杉,你怎么看?要不,等修好了再来?”

陆杉看了眼江晚云:“晚云,你上次开会说过,你在怀安村那边发现了一个渔村,那段音频就是从那里收集来的,要不要,去那边再试试?”

江晚云眸色一亮。

会议上她多次提议,都因为没有确定的对接部分和采访对象,被驳回了。自己都还没有谱的事,也确实不好意思拉着团队过去,也就暂且放下。

张望德也只好让步:“但是电视台那边的任务还是要首先完成。旅游宣传片,渔村那边如果没办法拿出有说服力的东西,团队是不可能带过去的。”

江晚云争取道:“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找。”

一旁的陆杉讶异片刻,毕竟共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江晚云不配合大部队,选择只身冒险。

水管修不好,张望德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只默许下来,脸色沉沉地走出小院。

云吹散开,水过阳光下,落入院中一道彩虹。

老人们也抱着乐器打道回府:“奇了怪了,这水管十几年了,年年检修,从来没出过问题啊?”

江晚云听了进去,本仰眸看着那道彩虹,也心存疑虑地回落下来。

只见木门外,林清岁站在那里,朝着田地的方向,难藏她纵火犯一样得逞的神情。

只听一声叹息,她又无奈摇摇头。

“这个林清岁,总是有让我出其不意的办法……”

又怅然一笑。

她墨守成规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人,在她寂静无声的古宅里,不管她同不同意,就如此胆大包天地落下那一道绚烂的彩虹。

从此乱了色调,打破了方圆。

第53章 杏仁“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

“江老师,过来坐这儿!”

农家饭飘香四溢,劳累一天下来,人都是抱到了饭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江晚云准备明天去渔村的资料,忙到黄昏才出来盛饭,见大家分了几个小方桌,虽然每桌都在邀请她,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坐哪里去。

目光寻找一番,终于看到一旁小方桌旁的林清岁,便笑容一深,朝她走过去。

刚坐下,就借机问她:“为什么帮我?”

林清岁面前的饭碗已经空了,拆了包自带的杏仁一颗颗剥进碗里。随手往嘴里扔了一颗:“什么?”

见她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江晚云无奈一笑,还是劝阻到:“这次的专题片也是受当地文旅局的邀请合作录制,张导前后对接了很多次,大家都很上心。我也希望录制能顺利进行,所以……”

谁料话没说完,林清岁就拍拍手走人了。手旁留着一碗剥好的杏仁。

“晚云,今天的虾很好,你尝尝。”

陆杉拿了一碗剥好的虾过来,甚至每颗都蘸好了生抽。

江晚云本还追望着林清岁的背影,被人挡了视线,只觉得有些尴尬。刚想开口回绝,林清岁又忽然走了回来,二话不说把自己剥的那碗杏仁端走了。

蹙眉淡淡一笑,还是婉拒了陆杉的好意:

“虾性寒,又是发物。我恐怕无福消受。”

陆杉反驳她:“不,我特地查了,虾不属于凉性食物,是温性的,吃了对身体很好。”

江晚云再推辞:“谢谢你,陆杉。但是我今天身体也不太舒服,实在吃不下。”

“海鲜不油腻的,也不腥,很鲜的你闻闻……”

说着,看江晚云沉默的神情,又敏感地意会到她不过是找借口婉拒,便收了收笑,点头:“抱歉,我……”

江晚云包容一笑,摇摇头。起身认真告诉他:

“不用抱歉,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我不喜欢的,勉强自己接受了,也怕是会浪费了。”

或许是言语暗示过于明显,或许只是一个眼神的停留,江晚云不再挑破,陆杉也心领神会了。

“好,那……你自己吃吧,夹你喜欢的菜,我就不打扰了。”

江晚云颔首一笑。

*

整个下午,大家商讨剧本,排演,开会,林清岁都只默默站在一旁。江晚云频频回头,也从来没有与她眼神对视上。

干脆叫她:“清岁,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清岁回答一声:“没有。”

江晚云眼中疑问,却没有多说什么。

林清岁其实心不在焉,压根儿没听见大家在讨论什么,况且要不是江晚云每每用这样“特别对待”她的行为叫她误会,她也不会多余觊觎。

她这样样想着。

夜里,大家手上都闲了下来,搬了椅子在河边赏月聊天。

“水管爆了,把总阀关了不就好了?用得了这么耽误事吗?”

“你懂什么,一大片农田要灌溉呢,关了总阀,别的水龙头也出不了水,庄稼怎么办?那没得水的一亩地,都有的农民折腾了。”

“原来是这样啊……”

林清岁一旁揪着狗尾巴草,耳旁对话仿佛全然没听进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去温了杯热牛奶给江晚云端进房间里。

那一抹暖黄色的光亮下,还是那人独自工作的身影。

生理期的不适明明还没散去,搞得晚饭也没吃多少,一点白粥,两匹青菜,修仙的都比她吃得多。林清岁心里嘟囔着。

她无言把牛奶留下,不想过多打扰,正要走,江晚云叫住了她:

“清岁,明天陪我去一趟渔村吧,我想着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再去花山庙看看,反正顺路。”

林清岁顿住脚步,回头:

“有什么要紧事吗?”

江晚云一愣:“这个……也还不确定……”

林清岁神情冷漠,像是全然忘了花山庙前那一幕幕浪漫的许愿,只侧目:“山高路远的,你身体又不好。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就不要去了。我陪你去一趟要顾及很多东西,很麻烦。”

江晚云心口一涩,欲言又止。

心里却更加确信自己一天来的直觉,林清岁不对劲,像刻意疏远她,和工作关系以外的一切划分界限。

水管的事,难道真的是意外吗?

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清岁,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我的气?”

林清岁回眸,沉了沉脸色:“哪天?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一连三问,却问得江晚云哑口无言。

怎么好问出口呢?人家都说了那是句玩笑了,你又怎么好去无端猜测,她在为你没有给出确切答复而耿耿于怀。

落了落眼眸,忍住发热的眼眶:“好……我知道了。没有什么要紧事,传习所那边理好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随处逛逛,不用记挂我。”

林清岁沉吟片刻,一股气出了房间。

河水清澈透亮,月色下把人影照得无比清晰。意识到伤人的话借着心口莫名堵住的气,不受控地追出来,却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她当然很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气所有人都在偷清闲,只有江晚云不知道在忙什么;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没道理,气不公平;气自己爱上了她。

或许,也气在这万物皆有可能的大千世界,居然找不到江晚云有朝一日也会爱她的可能。

“刚好甘棠熟了……”她一脚把石子踢进水里,表达着心中的不满:“什么破答案。”

*

第二天清早,天没亮,林清岁就轻手轻脚出了门。果然,她记忆的没错,凌晨四点,农地里已经开始干活了。

“哟,妮儿起这么早啊?睡不习惯?”

她摇摇头:“那个……水管还没修好吗?”

“哪能那么快啊,听书记说啊,要下山去买修补的材料,还得等技术人员来呢!我们哪会修这个?以前啊,都是自己去河里头引水,去年扶贫的同志下来,才整改了这高档玩意儿。”

林清岁低了低头:“那水管修好前,这些地……”

大姐笑容洋溢,挑起扁担:“那个不要紧,挑水就是了。以前都是这么干的,地里也不用天天浇,就是正好今天该用水了,也不下雨。”

林清岁听闻,连忙上去:

“我帮你挑吧。”

“不用!你们城里妮儿柔柔弱弱的,金贵得很,哪能干这活儿?”

“没事。”

扁担一过肩,就是一上午。

正午烈日当头,地里农活也干完了,农名们收拾着回家补觉,林清岁才了解他们每天四点出发干活的意义,原来是为了躲正午的太阳。

“妮儿,真看不出来啊,这小肩膀力气可不小呢!上我家吃饭去?”

“不用了,”林清岁擦了擦额前的汗:“你们村委会在哪里?”

“哟,那可远呢。”

下午一点,村委办公室刚入午休,就有人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

“你……有什么事吗?”

林清岁直言:“水管是我不小心弄坏的,我来赔偿。”

那人愣了一下:“哦……那你等一下啊。”

回头又叫出来一个同样年过半百的女人:“杨书记,这孩子说她来赔水管的。”

女人腿脚看着不好,颤巍巍走出来,前后问了问林清岁的来头,听明白几分,便笑了笑说:“孩子啊,别担心。都是公家保修的,不花钱。你要是会开车,帮我去山下接一趟技术人员上来好不好?我这腿脚不好,开不动车了。”

林清岁一晃神,才听明白,于是爽快答应了。

开车过程中,她借机询问:“您知道这次文旅局录安州民歌专题片的事吗?”

“那当然了,刚才给你开门的,就是文旅局负责这次工作的李秀樱同志。”

“为什么一定要是安州民歌?”

“咱们的木雕,双绣,都拍过了。只差古宅了。主要呢,就是录这个古宅,安州民歌呢,是作为古宅的一个故事,主要目的啊,还是为了吸引游客来参观。”

林清岁沉默不言,大概也了解了江晚云不能为之兴奋,又舍弃不掉的理由。

“如果民歌专题片能发掘两个旅游景点,不是更好?”

杨书记笑笑:“哪有那么多好地方容易挖掘啊!”

“花山庙,渔村。那么多人都知道半路天梯的故事,却不知道天梯尽头有个花山庙,过了山头,还有个渔村。如果这两个景点开发了,来的人不是会更多?”

“哟,那破庙多少年没人打理,渔村是咱们这最穷的地方,过去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你们城里人,会愿意去?”

“您也知道用故事吸引人。这不是碰到行家了吗?”

杨书记哈哈大笑:“想不到你这么厉害呢?”

“我不行,但她一定可以。”林清岁打着方向盘,说道:“我们江老师,可是专门挖掘乡野故事的专家,你如果能让专题片的事再等等,她一定能挖掘到好东西。”

杨书记还是无奈一笑,重复着:“可过去没有路啊……”

林清岁勾了勾嘴角:“走的人多了,路不就踩出来了吗?”

年迈的女人神色一改,看着身边的人,方才甚至还能称她一声孩子,此刻却刮目相看。

“好,你们都是专业的。既然如此,我们交给你们。”

林清岁没想到对方答应得那么顺利:“您……不用跟那位阿姨商量?”

“我一个村支书记,比不上你们那的区长、校长。但我们村的事,我还是有话语权的。”

林清岁借着看后视镜的机会,偷看一眼,依然觉得这个衣着朴素的杨书记,那么威风。

想起童年时,她和全村人一起去村口,接贵人,第一次看到杨书记时,她还是个长发飘飘,身材娇小的女人。先前还有人质疑,一个女娃子,能干大事儿吗?她年幼无知,也躲在奶奶身后,眨巴着一双怀疑的大眼睛。

直到后来,女子学校风一样建起来了,“弃婴楼”的历史也成过去,杨书记还抱着她在刚刚建设完善的升旗场上迎着风飞跑。

怀安村逼走了好几个大男人,这个娇小的女人,却在这里开了一片花海。

记得奶奶说过,有她这样的领导在,怀安一定能好。果真,日后每一程山水的改变,都有她的功劳。

是吧,她一直都那么威风。

*

一趟折腾回来,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水管修补工作也步入正轨,团队里不少人也来关心围观。

忽然见到杨书记,也让林清岁想起不少往事。是啊,那时候一切都在往好处走了,奶奶天天往杨书记那里跑,每次回来都高高兴兴的。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投河?

她陷入沉思。

这里头,一定有别的原因。

李海迎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回响——“到死都放不下的,不是爱情,就是仇恨。”

想到那支钢笔,她下意识攥紧了拳。

她从前绝对不能理解人为爱情死,也不相信奶奶深明大义,会因为一个男人想不开。

可转念想到江晚云,那份萌芽的感受似乎又让她能与之共情。如果为财,为仕途都能让人释怀,凭什么为了爱情,就要觉得羞耻。

对了,怎么一天都没有看见她?

她猛然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林清岁?你怎么在这里?”陆杉急促走来:“江晚云回来了?”

林清岁皱了皱眉:“回来?”

陆杉这才反应过来:“她说要自己去渔村找素材,我以为至少有你跟着去。她真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林清岁眉眼一惊,顿然转身跑出了人群。

第54章 碘伏“抱着我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当初你们证伪的时候我就不看好。她录那东西,就是没有被收录的安州民歌。都是怀安南部的方言,曲调也都差不多。她就揪着那点七言五言的东西不放,你还由着她……唉,难怪他们之前总跟我说,院里最难搞的就是江晚云,我刚来看那柔柔弱弱的样子,还不信……”

“她难搞是因为她做事精益求精,为人两袖清风。由着她怎么了?花辞镜就是她的东西,老爷子走的时候说了,全权交给她。没有她,做不到现在这个样子。”

“可剧院要生存啊,不是只有艺术价值。现在你没有商业价值谁搭理你?就用这安州民歌,有名气基础,又有地方支持。外行人谁听得出来那和原著的区别?别说外行了,这写作本来就有夸张的成分,就算他樊老先生在世,他都不一定区分得出来!”

“追求商业价值,也不能毫无底线啊!”

“诶?怎么就毫无底线了?你是说这安州民歌只有空壳子?不相信非遗的筛选咯?”

“哎呀我可没这么说!”

团队里两个专家各执一词。

林清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心情听那些,只焦急为驾驶座的陆杉引路。

陆杉在意一眼:“电话还没打通吗?”

林清岁看了眼手机,脸色又沉不少:“无法接通。”

张望德也无心去参与争论,见两人焦急的模样,只宽慰:“先别着急,可能是手机没电了。晚云做事很稳当,应该不会有事的。”

不料这一句却不讨好,惹得前排两人回头异口同声道:

“你很了解她吗?”

林清岁和陆杉双双一愣,对视一眼,又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就在这停就行,剩下的路只能靠走了。”

陆杉狐疑问她:“你可以吗?”

林清岁回头,上下瞥他一眼:“我不行你行啊?”,随后便“砰”一声关上了车门。

陆杉一愣,看了眼崎岖天梯,又看了眼身后一车器材和专家演员,只能先调头先把团队送去村里头新的住宿点。

*

天已经快黑了,身边雾低林深,鸦雀哀鸣。山这头太阳还没落下,那头月亮已经着急升起,林清岁恨不能快马加鞭,一路跑得气喘吁吁,才终于翻过了山头,见到了港口渔民收网。

“小姑娘,不是我们这里人吧?这么晚了怎么自己到这儿来了?快回去吧,晚了要开闸,水要涨!”

林清岁上前询问:“叔,有见过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吗?大概这么高。”

大叔美滋滋缠着网:“嘿……这村里最漂亮女人,当属我媳妇儿!”

林清岁阖了阖眼,走了。

反应过来脑子一急忘了手机里有江晚云照片,跑了一路才记得拿出来给村里头人看:

“大婶,你见过这个人吗?”

大婶摇摇头:“没有。”

旁边一大娘拿出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唉!这不是上午来问咱妮儿唱那民歌那姑娘吗?”

“是她!”林清岁眼睛一亮:“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大娘想了想:“应该去孙阿公家里了,我姑娘那歌儿,就是跟孙老师学的,一句句教,学了好几天呢!”

林清岁连忙追问:“这位孙阿公家在哪?”

旁边的男人一指:“就往前走个十几分钟,走到头右拐,看见个爱叫唤的大黄狗别怕,往它身后那巷子里走到头,就到了!”

大婶摇摇头:“那阿公不好搞定啊,你不帮他干点活,他啥也不会给你。”

林清岁没有片刻犹豫,一鼓作气往人指的方向赶。

“汪!汪汪!汪汪汪!!”

她猛然停下来,小时候被狗追了两个村头的经历,让她现在看见这样的大狗,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可即便如此,路上的石子,一旁的打狗棍,她都视而不见。宁愿蹭着墙角一步步挪过去,不惜让尘土弄脏她的衣服。

终于找到了正在屋顶修瓦的阿公。

“您好,请问……”

“又有什么事儿啊!一天天的忙活不完,瞎打听的一个接一个,我这儿是失物招领所啊?!”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清岁一眼。

林清岁沉默片刻,走进去背起地上的篓子,爬上梯子把瓦递给阿公,用记忆里仅存的一点对乡音的记忆问:“阿公,今天下午有没有个妮儿来找?长得水灵灵的,神仙似的。”

老爷子这才皱着眉回头看她一眼,片刻:“学的什么地方话?!”

林清岁尴尬地眨了眨眼。

老爷子嫌弃地接过她手里的瓦片:“力气吗倒是不小……比上午来那个妮儿强多了!纸花灯一个,风吹吹就坏……”

林清岁皱了皱眉:“你让她也背篓子了?”

“她?她背得动哪门篓子,让她编编箩筐就了不得了!”

林清岁回头看了眼堆了半院子的箩筐,二话不说把正要给大爷接去的瓦片收了回来,背着篓子下来,顺带把上屋顶的梯子移开了。

“告诉我她在哪。”

老爷子白她一眼,满不在乎地样子。

林清岁凝了凝眉头,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一声吆喝:“去找手抄本去了!”

林清岁停住脚步。

“沿江那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有,我哪知道她去了哪家。那东西有什么好找的……”

林清岁便又折回来,把梯子架了回去。

沿江一带挨家挨户打听,都只说江晚云什么时间来过,早就走了。

林清岁焦急中还不忘回头问一句:“她有找到她想要的吗?”

家主摇摇头:“哪有什么手抄本啊,我们都没听说过这些,我都跟她说了要去县里头,找传习所,那里才有她要的什么手抄本,歌词本……”

林清岁心头一落:“知道了,谢谢。”

转而又回头:“对了,那个……您家有酒精和食物吗?我能问您买一点吗?”

“有刚蒸的竹筒饭和鱼肉!你等着,我给你拿!”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怀里的竹筒也不烫了,江晚云的手机却一直联系不上。

不该赌那一时气的。

她心里懊悔不已。

都这么晚了,大概,已经自己想办法回去了吧。

她沿着江水岸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给陆杉打了电话去。

「嘟……嘟……」

暗江烟云里,盏盏渔火星零散落,像着港口聚拢,像星光有了归途。

“喂?找到了吗?”

目光一点点聚焦,原处江边石凳上,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影,在月下独坐。长发倚着江风,目色惆怅眺望着远方。

“找到了……”

林清岁停下脚步,长松了一口气。挂断电话后,*不急不慢地向她走去。

江晚云知道她来了,却没有回眸看她,微微凝蹙着眉头,依旧看着远处渔火归乡。泪雨纷纷,星碎一样从她脸颊滑落,一颗一颗,没入夜色里,沉酿在林清岁心里。

她走到跟前,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查看到她指尖,果然有藤蔓划伤的口子,想到那个傲慢的老头子,气就不打一出来。

再一看脚,裤腿上脏了一片,轻卷起来,血淋淋的擦伤只让她觉得触目惊心,抬头看向她,无言质问,愧疚不已。

江晚云也终于看向她,眼泪越发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落下来。

林清岁只好又心软地她擦掉眼泪,摸摸她冰凉的脸颊,揉揉她冻得通红的手:

“好了,没事。找不到,我们以后慢慢找。”

江晚云却转头从身边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拿出里头两卷旧书,无言递给她。

林清岁眉眼一抬,接过来小心翼翼翻开。里头是毛笔书写的陈旧的文字,七言四句,规规整整。

那声线柔弱无骨,还微微有些低哑,却掩盖不住她的兴奋和感动:

“清岁,我找到了……”

话音未落,眼看着双眼空无,就要晕过去,林清岁赶紧站了起来,抱她入怀。

“晚云?”

她心头一揪,赶紧拿出备好的东西:

“我想到糯米饭你应该吃不下,就用竹筒装了点虾仁和红糖水,我喂你吃,你也要努力咽下去。”

江晚云依在林清岁怀里,尽力调整着呼吸,模糊中嘴里被喂进一点温热的糖水,寻常不喜欢齁甜,此刻却觉得跟救命良药似的。

“听话,嚼碎了再咽下去。”

病痛昏沉里,她分不清唇上那柔软温暖的触感,是虾仁,还是林清岁的指腹,只听着耳边的话细嚼慢咽,感受着清甜爽口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意识逐渐恢复过来。

“好点了吗?你生理期,红糖水就不要再多喝了。把虾吃完。”

江晚云胃里不舒服,看清了她喂过来的虾,只摇摇头。

“你肯定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知道现在难受,但必须要吃一点。我知道这是发物,但农家没有别的了,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一颗颗去了虾线的,不会太腥。”

说着,她又喂给江晚云。

那指尖轻轻一推,把虾仁送进去,无意间触碰到她的唇,柔柔滑过。江晚云这才确定了那触感。

“这家大姐人很好,知道我们赶时间回去,说用她家的船送我们。回去我们走水路,在船上睡一觉,天亮就到了。”

江晚云苍白的唇弯了弯,浅浅一笑。

林清岁又蹲下来看了看她的伤口:“就是没有借到酒精,你身上的伤口,要处理一下才行。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江晚云一把拉住了她。

林清岁回眸,看她虚弱的样子,不忍心,却也不得已:“我很快回来。”

江晚云吃力地告诉她:“我带了……碘伏。”

林清岁诧异片刻,看江晚云微微一笑默许后,就从她包里翻出来一瓶碘伏和几片创可贴。

江晚云浅浅一笑:“陪我外出工作,你每一次都带着百宝袋,我要是一点都没有学会,以后怎么好意思对别人说,我是你的艺人?”

林清岁眸中亮起几分,随后又清醒过来,先帮她处理了手上的伤口,贴上了创可贴:

“你既然都带了,为什么不用?”

江晚云眉梢一惊,低下眼眸,许久才袒露:“我怕会太痛,不敢……”

这答案宛如乱棍打散了林清岁的理智。

耳根烧红起来,瞥眼不敢看她颔首低眸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蹲下来,再把裤腿往上卷了两圈,仔细看过伤口后,说道:

“一会儿我要把碘伏泼上去,可能是会有点疼。”

江晚云无措地看向她,只觉得听着就疼。

眼看着林清岁把瓶盖拧开,她的心脏也耐受不了,又开始心慌,微微气喘起来。

“抱着我吧。”

这句话宛如一道暖阳破云而出,她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礼数,紧紧抱住了她的脖颈,把脸藏到一边。

林清岁无奈一笑:“你抱这么紧,我怎么给你上药?”

江晚云软声却以为自己拿出了骂人的架势:“你不就是泼上去吗?怎么样不能泼?”

林清岁哼笑一声,帮她脱下鞋袜,一边问她:“这伤怎么弄的?”

“下山的时候,不小心……”

没等江晚云把话说完,她就倒了瓶口,耳边一声难以自持地倒吸一口凉气后,立马咬住了唇。

碘伏从伤口上流淌而下,每一寸都伴随着疼痛。江晚云痛觉比常人更明显,林清岁也难以想象有勇气孤身闯深林的人,如何才会不敢碰这伤口。只知道怀中人疼得发抖,却一声不吭。

她笑容一软,又万般无奈,顺了顺她的后背,安抚她:“好了,结束了。手上的,又是怎么回事?”

“一位老先生,家里活儿太多了,我就边问他关于民歌的事,边顺手帮他做一点儿……”

说着,又是猝不及防一泼刺痛。

“啊……”

江晚云低低一声惊呼,从怀间抽离开些,眼神幽怨凄美,又委屈,问她:“不是说,已经好了吗?还要泼多少次?”

林清岁扬了扬唇,放下药瓶,抱回她安抚:“真的好了。”

第55章 竹篷“我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加工……

怀中人埋过头去一动不敢动,惹得林清岁不禁哼笑:“真的好了。”

江晚云这才缓缓回身。

“这么大的伤口,留疤了怎么办?”林清岁故意逗她:“要是留疤了,我带你去纹个花样儿怎么样?”

江晚云目色惊疑,欲言又止。

林清岁坐到一旁,问她:“你觉得,纹身的人怎么样?”

江晚云思索片刻:“什么怎么样?你这话问得实在无厘头,那我问你,你觉得爱吃青菜的人怎么样?”

林清岁一愣,了解的她的意思,笑了笑故意打趣:“我觉得不怎么样。只爱吃青菜,什么红烧肉啊,油闷虾啊,都不爱吃的,那和兔子有什么区别?”

江晚云幽幽望着她,瞥过脸去,不与她说了。

林清岁哼笑一声:“走吧,小兔子。”

而后认真问她:“能站起来吗?扶着我自己尝试一下。”

江晚云双手搭住她的肩膀,忍着膝盖的旧伤疼和小腿的新伤疼,一点点借力站了起来。在林清岁的搀扶下,慢慢往她们的港口走。

船停得有些远,江晚云每走一段,会撑不住停下来一会儿,额头低靠着林清岁的肩头,缓过那阵头晕目眩的劲儿,再慢慢往前。

“我背你过去吧。”

江晚云看向她,不知道今天一天都干了什么,脸上灰扑扑的,衣服也皱巴巴,裤腿上还有许多泥点子。思来想去,好像灵光一闪:“你去干农活了?”

林清岁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心里有数。不会白白破坏了农家的东西,就撩挑子走人。江晚云微微一笑,往前走,心疼她为自己一天劳累,怎么舍得再让她背。

林清岁百思不得其解:“谁告诉你的?”

江晚云笑而不为其解惑:“我猜的。”

河水深远狭长,善水的船夫加以几十年的掌浆经验,才敢开匣后下水。好在秋末不是河水泛滥的季节,风也不像夏天那样无常,水涨平稳后,舟也不猛晃了,老船夫才请人上了船。

船夫老婆特地在船篷里铺上了干净柔软的被褥,让她们拉上两头的帘,进去只管睡觉,等天亮了,自然有光从竹棚顶漏进来,照了眼,醒来也就快到了。

狭小的空间睡下两个人有些拥挤,一床棉被裹两个人,倒是暖和。就是气氛让林清岁受不了。船晃着,篷子里头乌漆嘛黑,两人却都没有要睡的意思。

“冷吗?”

林清岁借机握了握江晚云的手。

江晚云也大大方方向她转了转身:“还好,你呢?”

“我不冷,”林清岁又问:“还难受吗?”

江晚云浅浅吸了一口气:“腰有些酸疼,其他都好。”

沉默一会儿,腰间抚过一阵暖意,林清岁用掌心摩挲着,在腰腹间。

“清岁……”江晚云身子一僵:“你别动,我怕痒……”

林清岁便又停下来,一动不动抚在她的小腹上。

船身漾着她们,起起伏伏,她不知道江晚云是什么感受,反正她感受着江晚云的体温,心中头一次有了酸软无助的感觉。总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她不忍再这样继续想下去,纵然亲近美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她也不敢丝毫亵渎江晚云。收了心,不再浮想联翩。

许久,她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计划?”

亲密的关怀让江晚云有些无所适从,沉吟片刻,低声叹道:“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林清岁顿了顿,也直白:“我是生气。”

江晚云一愣,无言。

林清岁继而说:“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成年人式的交友方式,什么礼尚往来之类的。我照顾你是我的本职工作,如果你觉得我给多了,给你造成了心理负担,那我以后会把控好分寸,你不需要回赠我什么。”

江晚云哑然失语,侧目去看她,却只看见昏暗里一片荒芜。

“这些就是你所谓的分寸?”

她质问,却没细数罪行,她知道数不过来,从林清岁帮她争取到戏剧节压轴演出开始,到此时此刻的支撑和体贴,她不知道要怎么算,才叫有分寸。

林清岁心里一咯噔,犹犹豫豫,把手收了回来,只为让自己不显得轻浮孟浪。

“我出来得着急,没带够应急物品,是我工作失职。况且今天让你一个人来,本身就是疏忽。对不起。”

江晚云沉默片刻,轻柔哼笑一声道:“清岁,你希望别人坦诚相待,自己却从来不服软。你想从我这里听什么?听我说‘你虽然对我只是责任所致,我却视你不同,才对你百般照顾?’还是‘我与萧岚陆杉多年的感情,都比不过与你这四季朝夕’?”

林清岁心口一瑟,刺痛和温热同时刺激着她的眼眶,明明在黑暗里没人看得起清她的脸,也强忍下了一切不可观的情绪。

只暗暗把指尖掐进了肉里,反复告诉自己,爱人都是卑微的,你不是个例。

江晚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在安抚她,许久的沉默后,又说道:“我与他们,其实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物质到精神,我都不希望与人纠葛太多。悲观一些说吧,知道自己命是如此,就希望走的那天,心里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任何人要用一生来怀缅的负累。”

林清岁蹙了蹙眉,回眸企图看清她的脸,却只见模糊的轮廓微微叹息。

林清岁心里百感交集,久病中人,远比她想得要悲观。她们像悠远琴声里的尾声,想落日后最后一缕余晖,像花落季节里最后一片残红,那种易逝破碎的美自然让人抓心挠腮的想,可想抓住她们何其不易。

可她以温柔的、高尚的、美丽的、健全的心,回馈于世界了。这怎么不是一种抗争?

“那现在呢?你的心态有改变一点吗?”

她直白地想问出一点什么,直白地期待着因为自己的到来,江晚云与人之间无力拉开的距离,能够打破陈规地拉近一点。

可换而来之,是身边人长久的沉默。

她知道了,也就把被她抚着的手挪开了,背过身去。

她知道安慰不能解心结,却还是说了句:“可是抗拒爱和被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潇洒一点吗?”

船开进了怀安村,沿岸民家灯火照亮了夜路,竹篷上缝隙也透进些许光亮。泼面漾漾,秋叶落水,本该是个浪漫的时刻。

“清岁,我不是在礼尚往来。”

林清岁顿了一下,回转身来,那微亮的光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泪一样的东西从眼旁坠落,时而滑进光影里如钻石闪烁,时而落入黑暗中空留出万千遐想。

在她眼中,又是个动人心魄的画面。

“没关系,我都理解。”

她自以为给人以良好的距离,却好似又往江晚云心口扎了一刀,让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