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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珍贵 绾诚 20051 字 24天前

“算了……”江晚云又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一趟?为什么不能是安州民歌?”

林清岁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要说尊重原著,可你把木雕,刺绣,这些书里没有明确描述的元素都加进去了。要上艺术价值,弘扬乡土文化,用安州民歌,不是更方便吗?”

稍瞬即逝的光影里,江晚云怅然一笑,声线还因刚才的氛围,异常柔软缓慢,却还是认真向她解释:

“安州民歌是很好,但这些年被‘高度非遗化’,直接后果就是民间文化舞台化。把原先老百姓生活当中很有机的一部分抽离出来,保护它的同时,也在有形无形地固化它。这就使民间文化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生活之外的,用来观赏,用来研究,用来娱乐的‘产物’,它更像是一个商品。”

林清岁思索片刻:“但做戏剧,不一样是舞台化,一样是用来娱乐,观赏,实现商业价值?”

江晚云反问她:“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林清岁沉默片刻:“我是你的人,当然要站你这边。”

江晚云沉默片刻,好像有意绕过了这个话题,也许出于尴尬,又或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继而又说道:

“你说的那些问题的确没错。所以我没有太强求这个东西。渔村民歌从来没有经过人为干预,我到这里拿到的一切,就都是一手资料。我知道一旦一种新的民俗艺术被挖掘,它必然要面临被‘破坏’,但你不能说这种破土而出的过程是无意义的。为什么非要来渔村,一部分是想找到老师所写的情怀,另一方面,其实只是我喜欢吧。”

林清岁扬声一问:“喜欢?”

江晚云颔首一笑,继而道:“它们之间一定是有差别的,不仅仅是什么唱词的七言五言。就像你把一尊雕像搬进博物馆,恒温恒湿保护起来,这当然可以把有价值的东西珍藏,让很多人看到,研习。但雕像也就不会再有风吹日晒所带来的自然、沧桑,或者说,岁月感。”

林清岁若有所思。

江晚云又说:

“我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加工打磨的事物。

就像喜欢你一样。”

第56章 屋檐“是哪种喜欢?”

……

“是哪种喜欢?”

林清岁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能看似心安理得地躺在喜欢的人身边,问出这种问题。

纵然本能再想逃离,也已经上了船。

“我不是说过把你当朋友?”

江晚云的声线平淡轻柔,像船外忽然平静下来的水色,波澜不惊的。

林清岁目光暗淡了些。

可她又说:“也许比朋友更近一些吧。”

林清岁眼眸又亮了些许。

即便是昏暗中,也能感知到江晚云温柔明媚的双眸注视着她:“我想,我遇到了一个知己。”

林清岁的心被一点点触碰着。

记得年少时旁听大人们说话,说起“某个人”,有人说,就像拿根绳儿牵着你,见你无动于衷,就时不时拽你一下,又不把你拴死了。可那绳紧一紧,放一放,却反而把人拴死了。

那时的她还不懂,只觉得那牵绳的一定是个讨厌的人。

如今看来,真是个讨厌的人。

于是她报复回去:“我也喜欢你。”

江晚云听着,慢悠悠抬了眸,也问她:“哪种喜欢?”

她更过分,竟直接扭过身去背向她,说:

“你自己猜吧。”

江晚云心思坦荡,不知道会了什么意,只望着她的背影浅浅笑着。抬手轻抚了她的肩膀,把头轻靠了过去,悄然闭上了眼睛。

虚柔的身体早扛不住困意,在入梦时分,还是睡意缱绻地祈求:

“清岁,我们和好吧。”

像一颗石子落入深水,溅起水花后,又不声不响恢复了平静。林清岁感受着她的呼吸起伏,和几乎肌肤相亲的温度,心止不住突突直跳,不知道该不该转回身。

水悠船慢,过会儿她也欣然接受了困意席卷,就这样睡去。

可她没睡安稳,天刚亮就醒了,听不见身后的动静,不知道江晚云醒了没有,也不敢回身,怕弄醒她。

直到晨色渐浓,阳光从竹篷缝隙里一点点洒进来,她身上也僵的僵麻的麻,才忍不住转了转,回头看了眼。

随着她转身,肩头的手自然落下了,江晚云一夜都面朝她睡着,睡得很安静,别说翻身,好像连手脚都没太挪动。难怪从前听老人说,乖的孩子睡觉都老实。

水墨丹青一般的眉,粉玉一般的脸颊,和血色不足,淡淡惹人心疼的唇。光影斑斓碎钻一样落在她的脸上,格外好看。

她那么不守规矩,此刻却不敢吻心爱的人。

碰都不敢碰。

夜里不知道起了多少次浪,船颠簸了多少次,打进来多少水花,她的衣边有些湿润了。

看江晚云发梢也润了。

额角也是,可那大概是夜里冒过冷汗的痕迹吧。

她终于抬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烫,只是好像浑身都冰冰凉凉的。

她把她后背的被子掖紧了一点,就如此一点动静,却把江晚云扰醒了。

纤长的睫毛缓缓掀开,水雾雾的眸里还纠缠着睡意,却在看清她的第一眼,就散开温和的笑意。

“天亮了?”

嗓音有些低哑。

林清岁迟疑片刻:“嗯。等船靠岸,就到了。陆导他们都来接你了,听说你拿到手抄本,大家都很高兴。”

江晚云缓了缓神,微微一笑。

掀起帘子出来,天高云淡,岸边林叶火红,树下几个男人等着,好像谁都想第一个接到江晚云,但真等船靠岸了,谁都没和陆杉去抢。

这种默认,林清岁都看在眼里。

“来,小心。”

陆杉扶着江晚云的手接她下了船:“伤得重不重?”

江晚云回头看了眼林清岁,好像在埋怨她把什么事都告诉了别人,转回才答应:“清岁都帮我处理过了。”

林清岁跟在后头,不作声。

张望德也关切地接过包:“好好休息两天,文旅局那边发了邮件,专题片他们还是要照常录,不过不强求我们出镜了。‘花辞镜’既然找到了新线索,大家再开会慢慢商讨就是。”

江晚云浅笑回应。

陆杉抱起了江晚云,低语一声:“先别操心了,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也许是多年的默契和熟悉,也许是太多人都在不想过多拉扯犹豫,江晚云似乎并没有拒绝陆杉抱她一程。

林清岁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无缚鸡之力的双手,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清岁。”

她听见江晚云唤她,抬头见那人始终回头望她,心头又好像云开雾散,很快跟了上去。

*

下午,团队如期架出了机器录制专题片,江晚云也还是修整好了状态出镜,按照剧本说着场面话,半实半虚。

林清岁一个人坐在老宅对面的咖啡店等候,找了个刚好能看见大门里头的位置,趁着有时间,给时晨回了个电话。

“你忙啥呢,现在才回我?”

“昨天有点事……怎么了?”

“昨天朋哥生日啊,你忘了?我就知道你忘了,帮你送了个红包,二百块,记得还我啊。”

林清岁顺手转了个250:“嗯。”

“对了,你和你的神仙姐姐,怎么样了?”

林清岁咬了咬吸管,看向那头院里的人,假意真心的笑容,得体大方的举止,宛若还是舞台正中央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即便偶尔自觉暧昧,让她模糊了距离感,可她是谁,江晚云又是谁,她还是很清。

“没怎么。”

“没怎么?我不信。没怎么你在朋友圈发那些话?来来来,我给你念念——‘怀安是个神奇的地方,总有理由让你再来,把不喜欢变成喜欢。’啧啧啧……配图还是她的背影。”

林清岁眼眸一沉,暗暗红了脸:“这里景好,有什么问题吗?”

“哎呀别给我这儿那的,快说,这两天有没有新进程?”

她不想拿江晚云当茶前饭后的谈资,可想分享美好的心是按耐不住的,时晨一再追问下,林清岁又少许透露了些底。

“卧槽?你这姐是个直球啊?那你咋说?”

“我问她是哪种喜欢。”

“行,你更牛。那她咋回?”

“她说……”林清岁沉吟片刻:“只是好朋友。”

“啊……没意思。那你两都睡一起了,你没干点啥?”

林清岁怅然:“我一直背着身,后来她也靠着我后背睡着了,没聊其他的。”

“不是?林清岁你当过兵啊?怎么忍住不抱她的?!”

“……”

林清岁沉默片刻:“我还有事,先挂了。”

再看着庭院,拍摄一切都在顺利进行着,有老宅的人抢着给江晚云送水,根本轮不到她。她才能悠哉悠哉在这里偷闲。

本是个爽朗的天气,谁料乌云不觉间爬上山头,天地一变,一瞬间阴雨蒙蒙。

“真下雨了……收工!”

林清岁见状,赶紧问店家借了把伞,小跑过去,把江晚云从檐下接到另一头屋内。

大家喊着收器材,收乐器,好像同样的事情又重演一遍,不一样的是,这次天色昏暗,也没有彩虹。

江晚云看着雨落,疑惑道:“怎么突然变天了……”

林清岁赶紧撇开嫌疑:“这次可不关我的事,我没有通天的本事。”

江晚云看她一眼,失笑摇了摇头,温声又宠溺的骂她:“我看你也差不多了,谁能有你主意大?”

林清岁撇嘴不言。

清欢江以南的地区,每逢秋天都会有一次明显的降雨天气。地势低洼的沿江一带,也常常洪水泛滥,今年秋雨相比往年推迟了些,又来的猝不及防,团队也都没有做好准备。

一夜暴雨,河水上涨了不少,风起掀动了屋顶瓦片,萧萧瑟瑟发颤,漏进刺骨的风,吹着从江上来的湿冷,冻得人堪比身在寒冬。

不想会一连两三天的阴雨天,紧接着公路上滑坡和泥石流,团队不敢冒险返程,困在古城区里等了一天又一天。

江晚云本想着拍摄结束,就进村看看戏班的老师和孩子们,也被耽搁下来,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水,面露愁容:

“看来今天也走不了了。”

林清岁从里屋烧了壶开水出来,看她忧愁,心里也跟着郁闷。

“给她们通个电话吧。”

江晚云回眸,浅浅一笑:“也好。”

*

“没事,等天好了有时间再上来,孩子们都好,我和叶玫也都好,放心吧!你们注意安全啊,我听说下游涨水了,你们切记离山脚啊,河边啊,都远一点。”

一通电话,江晚云心里才踏实了些,回眸去找林清岁,才发现她搬了把椅子在门外坐着,仰头看着雨水打在瓦片上,再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积水里。

她眸光一软,也推门出去。

“别人都唯恐躲雨不及,你倒好,还有兴致檐下听雨。”

林清岁回眸:“你不觉得很治愈吗?在远古时期,阴雨天不会有野兽出没,人在山洞里,能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

江晚云欣然一笑,走到她身边,抬手接雨。冰凉的水打在指尖,弹起水花,似乎雨水打在身上,也没有那么让人恐慌。

是啊,为什么要着急躲雨呢?

“啊嘁!”

她一惊,低眸。看林清岁揉了揉鼻子,又抱着臂哆嗦两下:“算了,还是进去吧。”

于是哑然失笑,这或许就是答案吧。要诗意,要浪漫,也不能坏了身子。

刚好烧得滚烫的水温了,江晚云先沏了杯姜茶给林清岁,虽然知道她不像自己身子薄弱,也记挂着她感冒刚好。

“我听有希说你们那边的热水器坏了,回去路上要过石桥,我也担心。要不今天就留下来住吧。”

林清岁本还一无所知地抱着水杯呼着热气,听了江晚云这打算,忽然僵住,回头看了眼她的床:“就一床被子,怎么睡啊?”

江晚云看着她,许久不说话。

林清岁又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把茶喝得见底,也不作声。

江晚云拿过她的水杯,去添了杯新的。也许此时此刻的她,真的还不知道林清岁为何对她扭扭捏捏,也不知道自己内心那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欢喜从何而来。

也许不自知。

“那天在船上怎么睡,今天就怎么睡。”

第57章 坚果“那我就让你赢一次。”

“江老师?”

傍晚张望德来敲门,见林清岁也在,就问江晚云借一步说话。两人便沿屋檐走到隔壁茶室。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剧本,女一号,演那个城里来支教的女大学生。就在怀安取景。周导那边的意思呢,是要一个二十岁左右,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新人,拍过广告的都不要。选了大半年了,其他角色都定下来了,就这个女主角一直没确定。”

江晚云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只能继续听下去。

“我上个月,不是正好去电影节吗?就顺嘴推荐了一下林清岁,人家制片人当时就觉得这事儿成,这不是导演今天刚跟我回话,叫赶紧带人去面试。”

江晚云久在职场,虽然离影视行业始终隔着一条线,但也清楚演员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用来交换利益的谈资。

勾唇一笑:“我说怎么专题片的项目会找我们合作。看来张导在其中功不可没啊?”

张望德没听出她的意味,只觉得是在赞赏他的能力,笑道:“我也想多推些咱们的年轻人出去啊,小小剧场,确实限制了他们发挥。林清岁就更可惜了,我看过她的履历,很优秀啊!当然了,这样的人才你带在身边,肯定不是只为了让她当助理。”

江晚云沉吟片刻,柔声调侃道:“既然张导知道,还要来跟我抢人?”

“我当然没得本事跟江老师您抢啊。但这是周家艺啊,著名导演,谁演她的女主角不红啊?以后就是‘艺女郎’啊。你是她老师,她能忘记你?将来资源不就源源不断来了?”

江晚云沉静问她:“有什么条件?”

“只是面试,能有什么条件?”张望德见江晚云直截了当,眼神也宛如容不得半点沙子,就还是坦言:“当然了经纪公司得换一下,周导常年合作的鹤影传媒,就签他们那个王牌经历人贺纯手里……”

等油尽灯枯,大饼画完,谈话也终于结束。

“我知道了。但这件事情应该交给清岁自己决定,我会转达。”

江晚云开门出来,见林清岁就站在门口,便微微一笑:“你都听见了?”

林清岁调头就回了房间,悠哉悠哉打开一袋坚果:

“我不去。”

江晚云淡淡一笑,合上了门:“我看了剧本,是个很好的人设。周导就不用我说了,至于贺纯……论专业,不必萧岚差。论手段眼光,可以说比萧岚甚至更毒辣。她从我这里挖走的演员有三五个吧,包括小曲也是。你也看到了,每个都发展得很好。”

林清岁不以为然:“是她眼光毒辣,还是她看准了你的眼光?”

江晚云怅然一笑:“清岁,不怕你笑话,那些演员有的跟了我很多年,在剧场做到B角都很难,更别说去接戏,接广告。一换公司,或者一推给萧岚,就都红了。”

林清岁反问:“那我问你,如果我打算往演员的路子发展,就赖定你,你会做我师父吗?”

江晚云笑了笑:“我做不了什么师父。不过从我决定把钥匙交给你的那一刻,对你就已经毫无保留了。而且,你不止有做演员这一种可能。”

林清岁接话:“那我为什么还要管别人看不看重我?”

江晚云无奈一笑:“人往高处走,哪里资源更好,就去哪里,这都是无可厚非的。况且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好啊,那就试试,”林清岁又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江晚云眼眸疑惑:“条件?”

“把我的经济合同签给萧岚,归属于你的工作室。”

江晚云叹了口气,没当真,只觉得她在说笑。

林清岁却很认真:“我们打个赌吧。如果我执意不换公司,他们一定不会要我。”

江晚云黯然一笑:“不用打赌。结果不想也知道会是这样。”

林清岁转身看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推我去?”

江晚云说道:“机会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你不去抓,自然有人去抓。没有什么位置是非你不可的,就算是在剧场也是一样*。”

林清岁沉默片刻,只问了句:“那如果我走了你还会招新的‘执行经纪人’吗?”

江晚云一怔,想像从前一样云淡风轻应付过去,望着那双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低头沉默。

林清岁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又悠哉悠哉转回身去剥坚果。

“你放心,我拒绝也不是因为对你的个人情感。”

江晚云抬头看她,不解。

林清岁又接着说:

“投资都是讲回报的,他们拿艺人经济合同做条件,就是让我拿卖身契做代价。说白了演员在他们眼里仅仅只是商品。一个顶流云集的公司,一个手下那么多花花草草的经纪人,能把多少心思用在我身上?我进去以后,又还有什么话语权?无非是听他们安排,步步登高。要么不听摆控,耗到赔付违约金。我林清岁不做牵线木偶,也不做亏本投资。何况,投得不是钱,是我这个人。”

江晚云目光灼灼望着她的背影,小小年纪,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说着许多艺人深陷泥潭也看不明白的道理。

“可是清岁……”

即便预料到或许会耽误一个璀璨新星的前程,她已经开始觉得亏欠和自责了。多少次,她都认清了现实。

“比她们,我从来没有赢过。”

林清岁转过头,起身去把手里剥好壳的坚果放在江晚云手里。

“那我就让你赢一次。”

江晚云又一怔,低头望着手里的坚实,又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她何止像那道彩虹。

后来两天,江晚云还是尝试去争取,甚至请萧岚出面谈判,给予最真诚的合作态度,这件事也依然如林清岁所料,不了了之。

但这些不论在江晚云或是林清岁的记忆里,都不重要了。只记得那夜雨依然下着,打在屋檐上却像唱着摇篮曲,她们都频频回眸望向睡在床另一沿的人,心中都是少有的慰藉和笃定。

可那连绵不绝的雨,并不像她们意境中那样有情……

*

“拽住她!”

“晚云!不能去!”

上游发大洪冲坏了水闸,一夜水势迅涨,淹了安州古城区临江一片地,雨却丝毫不减。

江晚云焦急看着大水逐渐堵了去路,严肃又几乎用恳求的眼神让陆杉放手:“手抄本还在传习所,我必须去。那些都是原件,没有备份。”

“不行,太危险了!谁知道会不会水下漏电,要么哪个下水道井盖被冲开,到处都是隐患。为了那几张纸,不值得。”

江晚云不想放弃,挣扎着想要下车:“你放开我……”

陆杉呵斥一声:“江晚云!”

见陆杉和一旁几人毫无商量余地的坚持着,江晚云只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林清岁身上,无助相望:“清岁……”

“还愣着做什么?快开车!”

“是啊,再不走水就涨上来了!”

车上人纷纷嚷嚷起来,身后恐惧追逐着,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放大。争吵声不断,焦急催促着人赶路。

“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来开!”

林清岁因为熟悉夜间山路,被推选上了驾驶座,看着后视镜里江晚云噙着泪绝望地摇头,那些或为她考虑,或惜命的人,都从各个方向束缚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又不是个疯子,为什么这样拽她。

可如此境地下,又有谁还能懂她剜心割血的痛。

那些手抄原稿不仅仅是几张旧纸,它是一群人那样生活过的痕迹,是一种民俗存在过的证据,是人类文明某一处刚刚被挖掘的一小部分的史证。

如果没有史料证据,等最后一个会唱的老人死去,等渔村的后人都不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这些民俗文化就会彻底消失。

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所以或许,江晚云宁愿去冒险,甚至宁愿用她一个人的命去保住一种痕迹,一份火种,一念永恒。

你说她疯吗?说她傻吗?

可人类文明不就是因有人留住了火种,才延续至今吗?

可林清岁痛惜一口气,还是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把车开出了古城。

记得那一年,奶奶也带着她避洪,把她放在木盆里游水,她年幼无知,先前只觉得好玩。水也不高啊,才到奶奶半腰,怎么可能淹死人呢?

可就是有人淹死了。大水褪去后,那些泡得发白的尸体早就认不出是谁,还有一些扭曲的人,死不瞑目。奶奶说,是被水里的电打死的。

就算她俗,就算她自私。

在她的人生要理里,人命最重要。

江晚云宛如看见黑暗中最后一抹火光也熄灭,失了所有挣扎的力,默默低头落泪,只埋怨自己大意,没料到天灾人祸,没护好那些珍贵的原件。

“清岁……”

你不是,总有办法吗?

第58章 病危通知(一)“签字以后,你就可以……

车一路开,阴雨一路追。

天公不作美,这趟下怀安事情做一团乱,团队里人心也一团乱。

林清岁除了中间服务区加油站休息了两趟,几乎是无间断地开了一路,也总算是平安把团队送回了清欢剧院。

下车前陆杉提了嘴:“晚云,我送你回去吧。林清岁开了一路了,也让她休息一下。”

江晚云双目失神地看着窗外,没有听见似的。

“我没事,”林清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驾驶座下来,等在了江晚云会下车的地方:“服务区睡了一觉,缓过来了。”

服务区所有人都下车修整了,唯独江晚云没有下车,没吃一口东西,也没喝一口水。

她向江晚云伸出手,其实也试探着。只是江晚云那样好的脾气,即便心里有什么,也不会展现出来。回眸沉吟了片刻,像刚刚听清有人在说话,而后便像往常一样扶着她的手下车了。

林清岁松了一口气:“你的车停在哪里?”

江晚云微微动唇:“A区604。”

林清岁便挽着她往那个方向找车,刚走到附近,就看见江星辰站在车边挥了挥手。

她诧异:“你怎么来了?”

江星辰笑容灿烂:“岚姐听说你开了一天,特地让我来剧院接你们。正好,我也有件大事跟我姐说。”

说着,把目光转向了江晚云。

可江晚云似乎对此了无兴趣,瞥下眼开了车锁,把钥匙给了江星辰后,就先上了车。

江星辰这才察觉异样:“我姐她怎么了?”

“一句两句说不清,”林清岁低语回答,又警惕问到:“你要告诉她什么大事?”

“到家再说吧,”江星辰自然地接过的行李,往后备箱一放,朝着偏了偏头:“走吧,上车。”

车窗外景色更替,年年有不同,今年秋天格外悲凉。桥头堵了一排排的车,挤在中间停一会儿挪一点儿,停一会儿挪一点……窒息感让江水两岸的风都吹不动了,落在水里的叶也淤积成泥。

江晚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快停止了。

林清岁望着她落寞的背影,尊重着她的沉默。

也知道她一路都在硬撑着自己,不愿给人添麻烦。

所以家门打开的那一刻,江晚云忽然晕倒,吓得江星辰和吴秋菊都大惊失色,只有她面不改色,稳稳在身后抱住了她。

“姐!”

“江老师!”

*

往后一段时间里,江晚云大病了一场,病情比林清岁见过的每一次都更加凶险。

当天,人被拉进重症监护室,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江星辰颤抖着手签了字,把先前藏在口袋里的纸张,也藏得更深了。

可是不到一天,人又被推了出来。

“什么意思?主任?我姐都还没醒,怎么就让我们回去?”

医生叹了口气:“心率已经恢复过来了,人为什么还不醒,我们也没有办法解释。医院床位紧张啊,你姐这个身体你也清楚,在医院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还是让你们中医多调理,情况好的话,应该晚上就醒了。”

江星辰追问:“那要是情况不好呢?”

医生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要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江星辰浑身一软,喉间哽塞失语。

萧岚赤红着眼,深吸一口气,转头急步冲到林清岁面前,质问她: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去渔村?”

林清岁麻木垂着眸,沉默。

“那一天你到底再干什么?!回答我!”

林清岁依旧无言,神色漠然地任由她揪起自己的衣领,重摔在身后的大白墙上。

她全然没顾上后背的疼痛,也听不太清萧岚的质问,只觉得江晚云病倒都怪自己。

怪自己一脚油门,把她最后一线希望也踩死了。

可是有什么好后悔的……再回到那时候,她的选择也是一样的。

“好了,萧岚!”周语墨拉开她:“你现在问她这些有什么用?”

“那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她第一次见萧岚第一次这样失控,却也在意料之中。

她知道江晚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即便寻常看上去吊儿郎当,随心随意,在她面前对生死闭口不谈,都不过是为了淡化心中对那易碎生命的畏惧。

这一年,是离命运的诅咒最近的一年。什么算命的话,她本是不信的,可在一个个长辈离世对江晚云一次次打击之后,她动摇了。这一年萧岚是怎么提心吊胆,别人不知道,她心知肚明。就像江晚云在台上一点点小意外,她就能从任何地方弹起来一样,看到一点超负荷的工作安排,萧岚也能立马从任何一个出差地赶回来。

可江晚云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是啊,大家总想多做些什么,可又还能做什么?

一双身处医学前沿的父母,一个潜心钻研企图用中医找到突破口的弟弟,都没有找到答案。她们又能做什么?

医院长廊上,死寂一样安静。偶尔传来紧铃声,和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那种被宿命牢牢抓住的恐惧,似乎没有人能够打破。

*

“签字以后,你就可以走了。公司会按律给你补偿。我不管你还有什么没有达到的目的,以后,不要再接近江晚云。”

萧岚几乎把办公室搬到了江晚云家的客厅,几夜没睡,说话语气也异常疲惫无力。

林清岁笔直地站着,只低眸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淡淡说道:“除非江晚云亲手签字,不然我不会离开。我答应过她。”

萧岚无力冷笑,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你真的笃定她不会签吗?”

林清岁沉默不语。

萧岚持以不痛不痒的笑意,继而道:

“我跟江晚云那么多年的朋友,我最了解她的性子。她的生活里,没有人是不能离开的。

你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能用命对你好,让你觉得你对她来说那么重要。但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她的温柔和善意,只不过是她的个人修养,或者说,她的本能。

如果我告诉她你只看她签不签字,我打赌她绝不会说一句挽留。

往后时间久了,你也不过是个她和人谈笑时都不会提起一句的人罢了。”

林清岁紧紧咬着内唇,萧岚每多说一句,她心头就一阵绞痛。

可她还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就打赌吧,赌她绝不会签字。不过,要等她身体恢复好。”

萧岚无奈冷哼,撇过头去暗自嘲讽她的天真,摇摇头说道:“好。但是这期间,不允许你上楼。正好秋姨贴身照顾,家里卫生杂活忙不过来,不然你就……”

她没把话说完,以为没有哪个性情刚烈又自视骄傲的年轻人,会受得起她这样羞辱,不过三两下嘴硬的功夫,过了自然会知难而退。

林清岁沉吟片刻,一声不吭把自己的行李拉进了平时无人用的保姆间,就丝毫没耽误地卷起袖子,去收拾吴秋菊没收拾完的碗筷。

正此时,楼上传来一声:

“萧总!”

是吴秋菊激动地小跑出房间,站在走廊边接而喊了声:

“江老师醒了!”

萧岚立马甩了电脑加急步伐上了楼。

林清岁心也一动,握着扫帚的双手一紧,抬头望眼欲穿,奈何脚步刚迈出,又顿住了。

*

“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下病危了,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江晚云柔和又苍白地笑着,窗外的风又徐徐吹拂起来,好像医院里那些恐惧都是虚惊一场。

萧岚长叹一口气:“我的姑奶奶,你能不能别那么吓我了?我真的要因为你少活几年。”

江晚云沉默片刻:“萧岚,这两年谢谢你。你为我做的,我都明白。”

又看向默默在一旁守着,她不醒来就寸步不敢离开的周语墨、江星辰、吴秋菊,道了声:“对不起,又让你们担心了。”

周语墨弯了弯唇,好似轻描淡写一笑,妩媚的身段轻轻一起:“既然江医生都把过脉说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片场还等着呢。”

江晚云颔首。

“对了,星辰。你那天要说什么大事?”

萧岚也疑惑地看去。

江星辰下意识捏了捏口袋,支支吾吾:“工作上有些调动……嗯不过还没确定下来,等文件下来再说吧。”

江晚云虽然心存疑惑,还是没有追问下去。

萧岚轻蔑一笑:“他能有什么大事?半晌憋不出一个好屁。”

江星辰‘啧’了一声:“怎么老是看不起我啊!”

萧岚给江晚云喂去一勺药,眉梢一挑:“我说的有错吗?上小学时候就说要充当你姐的护卫队,放学跟在后头结果把自己跟丢了,还差点让人贩子拐了。我和你姐还有你爸妈追了三条街。”

吴秋菊听闻噗嗤一笑:“还有这儿事儿呢?从来没听江老师说过!”

江星辰急了:“你别听她乱说!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拿出来说!”

江晚云看着他们热闹,脸上终于浮现些真实的笑意,无奈摇了摇头。

林清岁站在门口,倚着门缝把一切欢声笑语都看在眼里。

她知道不是和萧岚定下的规矩拴住了她推门进去的脚步,而是深知江晚云此刻的状态,见不得一点冲突。

还有,

江晚云醒来到现在,一句都没有问过她。

是在为怀安的事生气吗?

是失望于关键时刻,没有人站在自己那边吗?

是落寞于无人理解那些珍宝不复存在的打击有多大吗?

还是单纯像萧岚所说,她的温柔和善意,都只是自己的修养和本能。对她,就没有一点真情实感。

是啊,她对里头的每个人都那样温柔。那天那样的心神状态,都还记得江星辰原本有事要说。从来没有人能在江晚云心里占据一席特殊的位置。

林清岁,你又凭什么自视不同。

她从来不屑于用这样软弱的方式表达情绪,可眼泪没有知觉一样淌落着,神情依然淡漠的,许久一抹脸颊的咸涩,才意识到。

而后,她悄声调转了头,默默下了楼。

第59章 文件袋“你受委屈了。”

这场天灾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大水退去后,好不容易一年能有三两游客到访的古城,再次封闭了。

吴家宅的木门破损了不少,盆栽和树木也被风雨吹刮得东倒西歪,原是一道风景的落红小院,也只剩下石头地里的泥泞不堪。

残旧的门本应该无人问津,却有人在破晓时推响。一双干净的白鞋踏进坑坑洼洼的泥泽地,一步步登入里堂。

玻璃柜果然被水冲破了,锋利的破口上挂着些碎纸皮,还看得出水流冲刷过的痕迹。里头那些安州民歌的手抄本,已经有人比她先一步收走了,不知道有多少保留下来,看这现场的破损程度,也大概猜到情况不乐观。

林清岁望着空荡荡的收藏阁,沉默了一会儿,蹲身去柜台下面拿了那个文件袋。

它果然被人遗忘在这里。

是江晚云特地准备的防水袋,找了个能上锁的柜子,想等相机一空下来就拍照备份,想等带回去了立马复印留藏。却还是抵不过洪水突然,迅猛的流速把防水袋冲开了封,又浸泡太久,还为数不多完整的纸张上,毛笔字也早就花得看不见型。

林清岁抱有一线希望的心,一下落到谷底。

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把残余小心翼翼用证物袋收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背包。

刚发过水的山路不好走,还是有人不嫌路远水遥来到渔村,挨家挨户打听着,企图找到些补救措施。

“哪有什么复印件啊,都是家里老人抄的,平时孩子拿来画画都嫌纸旧,也就你们当宝贝!”

“拍照?拍那玩意儿干什么?我说你们这些城里人啊,也是闲的……”

“上次江老师来,都拿走了呀,没有了。”

无奈之下,只好又走上了那条老路。

……

“汪汪汪汪汪!!!呜……汪!!汪汪!!”

……

孙阿公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先前个个精神漂亮的手编竹筐,被泥水糟蹋得一塌糊涂。

那老爷子还是一脸倔犟,从头到尾没看林清岁一眼,抿着唇一点点修复手上的东西,实在修补不了的,也干干脆脆往后院一扔,仿佛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后,再不会怨天尤人。

“哼……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反正没人学我这破东西!赶紧回去!没看别人这么多活呢?!”

林清岁沉吟片刻,坐了下来,帮着收捡。

到日落,手上磨也出了泡,老爷子才抬眼瞅她一眼,哼笑一声:“这次不耍阴招了?”

林清岁没说话,只闷头做事。

“你呀,耍什么花招都没用,”老爷子叹了口气,又重复一遍:“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林清岁依然没有说话。

最后一点收拾完,地也干净了,老爷子起身拍了拍手:“行了!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也不白让你干这点活,我找船送你,以后啊,就别再来了!安州民歌多有价值,那些人天天跑省里开会,还跑到国外去。你有这心思,找他们去。”

林清岁坐在小板凳上没起来,低着头,也没答应老爷子的话,沉默片刻:

“他们说有些东西被遗忘的,是有理由的。”

老爷子佝偻着背,停顿了脚步。随后不屑一笑,正要继续往里走,林清岁又说:

“可是她说,她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打磨的事物。”

“有没有头衔保护又怎么样,它依然是有价值的。现在发展旅游业当然也是好的,这是非遗带来的经济利益。但问题是口口相传的价值呢?唱词的文化和历史价值呢?曲调的即兴化呢?没有人在乎了吗?”

“可是她在乎。所以才找了那么久也要找到,所以才一定要是它。”

老爷子长久地沉默着,随后叹了口气:

“江晚云啊,那是个好孩子。可她一个女娃,能做什么?不还是听上头人差遣?况且那些东西被洪水糟蹋了,我也没有办法……”

“您不交给她,怎么知道她做不了?”

林清岁起身,继而问道:而且,您不是还会唱吗?”

老爷子勉强着佝偻的身躯转身看她。

“只要还有人会唱,它就不会消失。”

*

清晨,渔火晨曦把江面染得一片金红,捕鱼人家在岸边结网,只听得许久未闻的歌喉又一次唱起古老的歌。

“听啊,阿公又唱歌了!”

“快!去叫你阿妈出来,快!”

那声声悠扬,随着船一路送客向远方。

水波粼粼,老爷子黄土一样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撑着船,目光深远。

清晰的视频人声,让林清岁又恢复了一点底气:“我记得有个词不太一样,是三言接五言的。您能唱一段吗?”

“那是后来新编的,词是我女儿选的……咳,离经叛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会……”

“您女儿也会唱?”林清岁眼眸一亮:“她现在在哪?”

老爷子没有回话,只是那眼神又变回了从前倔犟沉闷的样子。

*

这些天降温了,阴雨却散去了。

江晚云身体好转了些,走出卧室倚在栏杆边,看着家里被一早的阳光照得亮堂暖和,心里的郁闷也消散很多。

“哟!”吴秋菊见了连忙放下抹布上楼:“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凉。”

见江晚云寻看一番,面露担忧似的,又解释:

“萧总去开会了,她呀,这些天恨不得把公司都搬过来了。这去鹤城,估计要得几天呢。”

江晚云浅笑,问道:“清岁呢?”

吴秋菊面露难色:“萧总不让她上楼,为这次的事儿还怨她呢。这些天她都睡在楼下保姆间,家里头打扫的活都是她干的,唉,也是造孽,那屋子从来没有收拾过,哪能住人啊。她哪里是干这些事儿的人。”

江晚云沉默片刻,走下楼去,在保姆房门口看了又看,九十厘米宽的床,周遭堆放了让人无处落脚的杂物,虽然被人收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也还是单薄阴冷。

吴秋菊跟上来解释道:“我偷偷给她找了被子,忙得过来的时候,也能帮着干点活。萧总啊,刀子嘴豆腐心,其实都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的。只是林清岁她也可怜,前些日子天天看着萧总脸色。”

江晚云双眸嵌着温润的光亮,沉默许久,叹声道:“是我牵连了她。”

吴秋菊笑道:“您别这么说,清岁也不是个干受委屈的。这两天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是受不了萧总脾气,撂挑子回家去了。”

江晚云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了。

夜深,林清岁带着从怀安收集来的东西回家,早在路上就听吴秋菊通风报信说萧岚这两天不在,所以一到家就猫着腰上了楼。

正好吴秋菊从江晚云屋里出来:“江老师等你一天了,刚睡下。你这两天去哪了?”

林清岁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只问:“她好点了吗?”

吴秋菊叹息一声:“唉,至少愿意吃点东西了。”

“你刚才说……”林清岁后知后觉:“她在等我?”

吴秋菊无奈一笑,摇摇头:“你进去看看她吧,家里活我来干,萧总面前做作样子也就行了,你还真去擦那窗台。”

说完,就抱着换洗下来的衣物下楼了。

林清岁犹豫片刻,轻轻推开了点门往里看,可惜里头昏暗,费力也看不清楚。

“清岁?”

她心里咯噔一下,站直了些,不敢出声。

里头声音带着些睡意,又问她:“怎么不过来?”

林清岁这才一步步挪到床边。

床头香薰燃着,散出浅浅的香气,和微弱的光,映得江晚云一双水眸中的笑意份外柔和温暖。

“回来了?”

她总是不问她去哪了。

或许对于她来说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她回来了。

林清岁心里头一酸,眼眶一红,沉默许久,抚着她的手贴了贴脸颊,喃喃道: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江晚云眉眼一惊,转而又润开柔和的笑意:

“傻瓜……从来没见你为什么事掉眼泪。我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啊?”

林清岁把头瞥向一边,微微泛红:“嗯。”

她把包打开,起身开了盏台灯,把那些残余一一在桌上摊开,拼凑。

江晚云疑惑着起身,走到她身边。

林清岁一边拼凑一边解释:“我把这些带回来了,让老爷子唱了几段,录了下来。不知道能补救多少。”

江晚云看着碎纸残渣,早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并不觉得意外。病了这么久,心里头也释然了不少,微微一笑:

“一点点找吧。可能难度会大很多,不过总归还有人会唱。”

林清岁点点头,回眸看着她温眷如初的面容,还是自觉亏欠:“你怪我吗?”

江晚云诧异抬眉,思索片刻,了然一笑,叹息道:

“常人都劝我好好休息,好好吃药。只有你,知道我心里究竟在意什么。”

她揉了揉林清岁的头发,心疼她奔波劳碌,也欣慰她有心尽力:

“清岁,你真的是上天赐予我的珍宝。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如果我真的只有这最后一年好活,能有一个人这样了解我,也死而无憾了。”

林清岁忽然面目严肃:“不许咒自己。”

“咒?”她一惊,轻声一笑,摇了摇头:“这哪是你林清岁会说出来的字啊?”

林清岁暗暗红了脸庞,闭口不答。

“我都听说了,”江晚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蹙着眉头,眼里万千心疼又怜惜的笑意:“你受委屈了。”

第60章 床头灯微妙又富有刺激感

慰问过后,江晚云才回眸再看了眼桌台上零零碎碎的纸张,怅然一笑,回转目光问了句:

“怀安村那边,还好吗?”

她早电话问询过,又怕人不说实话,心里还是放不下。

“都好。水没有淹到那边,只有古城区,地势比较低,所以……”

林清岁不再说下去,看向台灯下那些零零碎碎的纸片,心中复杂不言而喻。

江晚云叹息一声:“我先看看。”

林清岁下意识拉住她:“太晚了,明天再看吧。”

江晚云顿了一下,笑着拍拍她的手无言宽慰,而后迈着柔弱的步伐坚持往书桌边走去。

林清岁这才意识到,自己带回来那些无疑是江晚云这些天心心念念的,可她摆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江晚云却一直在关心她有没有受委屈。

她不知道古今有多少这样的学者,在一方桌台前孜孜不倦,只为了抓住人类历史长河里那一点点微茫的火光。

她总喜欢站在门边,看着江晚云伏案工作的背影。看那一张张泛黄的纸片在阳光一样的暖黄色灯照下,一点点变得干燥。

她不知道那双白皙娇嫩的手,会不会也在光照下失去水份。也不知道自己捡回来的那些东西,在那人用镊子一点点拼凑过后,到底能复原多少。

好在歌词中直接引用古诗词的占大多数,凭借江晚云的记忆,加以寥寥几个能看得清楚的字,再用她录制回来的音频中对正,再从无数文献资料中搜集证料辅佐,应该也能誊写下来了大半。

想到这些,她又觉得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

只是江晚云还在病中的身子,太过虚弱,显然受不住繁重的工作量,无法支撑久坐。常常是能脱离纸质材料的时候,就带着电脑转移到床上,看一阵缓一阵。

林清岁站在门口观望一阵,心疼她劳累,又不忍心打断她的专注,等她稍缓下来按揉太阳穴,才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顺利吗?”

江晚云睁开双眸,笑意明显有些疲惫:“还不错。多亏了你带回来的录音。”

林清岁看着桌上那叠誊写的草稿,不禁有些怀疑:“我能看看吗?”

江晚云微笑颔首。

林清岁拿起一叠纸张一页页翻读,发现歌词文本和录音里的唱词果然有很大的出入。

原来她带回来那些,能帮到江晚云复原的,也不过凤毛麟角。

“我以为你听着爷爷唱了,抄写下来就好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江晚云摇摇头,安抚她:“已经帮到我很多了。只是那些手抄稿里头,有一部分太老旧,孙阿公对照着词,应该是能唱出来,词没了,让他想起来全部曲库的内容,是太为难了。”

林清岁惋惜不已:“还差多少?”

江晚云回忆道:“我当时拿到的一共十三本,去除掉重复的曲目,一共是二十九首。其中宋词唐诗占了十九首,剩下十首中,九首是民间收录的俗语,顺口溜改编,还有一首,是孙阿公的女儿写的。”

林清岁内心不禁震惊了一下:“这些……你都记得?”

江晚云笑道:“我们开会整理过呀,傻……”

林清岁思索片刻:“是哪些宋词唐诗,你应该都记得,剩下的,就只有俗语和孙阿公女儿原创的了。俗语……可能要找当地人挨家挨户再打听,说不定还有人记得。我去想办法,联系孙阿公的女儿。”

“不用去找了,”江晚云微微一笑,敛下眼眸沉吟片刻:“孙阿公的女儿,五年前因为泥石流灾害,去世了。”

林清岁双眸一惊。

江晚云继而道:“赶上计划生育,夫妻两就那一个孩子。那场灾害过后,孙阿公的妻子就离开了渔村那个伤心地,从此和家里断了联系。”

林清岁沉默许久,想起孙阿公提起女儿的神情,又问道:“孙阿公和他的女儿,有过什么矛盾吗?”

江晚云无奈一笑:“这个啊,说来话长了……你知道渔村的民歌和安州民歌最明显的差别,其实是歌词内容。安州民歌歌词选材以劳作为主,渔民却在唱诗词,唱爱情。”

林清岁点头。

江晚云继而道:“渔村百年历史里,有过一段富裕的时候。那时候女儿不兴‘外嫁’,而兴招‘上门女婿’。如若家中有女儿到了适婚年纪,父母会在家里的船上点上花灯,选一吉日,女儿会坐在船头,由家中父亲撑船,游过沿江三个村落,沿路一展歌喉,唱心中对爱情的愿景,或是家里的招婿许诺之类的。当然后来不兴游船招婿,这种旧俗也就逐渐成为*女儿成年礼的一部分。”

林清岁若有所思:“嗯……所以呢?”

江晚云语气轻柔,就好像体力不太能支撑她长久说话,可她还是耐心解释着:

“关于渔村的民歌,当年其实有机会能申遗,村里要求定个名字。孙阿公认为应该依照传统,按民间叫法作‘招婿歌’,而孙阿公的女儿,认为招婿的传统已经非常老旧,坚持要用‘渔家歌’。两个人各执己见,到最后错过了申请时间,也没能敲定。为这件事,老人的女儿留在怀安村做乡镇建设工作,就隔着一座山,却好几年没有回家。”

林清岁了然了孙阿公那复杂的情绪,似乎也理解了老爷子的臭脾气。

“那……你有思路了吗?用哪一段?”

江晚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可能要等把俗语的部分完成吧。”

林清岁想了想:“那我明天再去一趟渔村。”

“别了,一路过去太折腾,”江晚云不紧不慢地端起汤碗,摸了摸正好温温热:“我查查俗语资料,应该能记起来的。”

林清岁愣了愣,抱着膝盖撑着下巴看她喝药,语气不禁软了软:“你这么厉害啊?”

江晚云抬眼看她,怅然一笑:“要换做以前,这点工作,可能早就做完了。”

林清岁又抬起头,看她把苦涩的药一饮而尽,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

好在有前人收录,又有在怀安的朋友帮忙搜罗,两三天时间里,常常挑灯夜战排查,也总算是几乎收集到民歌流传期间可能用到的所有俗语和顺口溜。

这一夜林清岁也像前两日一样,吃过晚饭后把该收拾的收拾完,不想一身油烟味去江晚云的房间,就特地洗完澡换了身睡衣去,与她同桌,辅助她的工作。

不巧的是,夜里萧岚回来了。

江晚云心跳一提,满桌工作过的痕迹根本无处藏,转头看向林清岁,一时间大脑空白。

林清岁听着外头的动静,只迟疑了两秒,就起身猫着步伐去把房里的大灯关了。江晚云也很快明白她的意思,配合着,把台灯调暗了些。

好在她们之前交代过吴秋菊帮忙打掩护。

“江老师吃过药,已经睡了。”

“我上去看看。”

“萧总,还是别了吧。江老师睡得浅,您这要是一开门,她估计又一晚上睡不着了。”

“好吧……那我先回房了,明早她醒了,你告诉我。”

林清岁屏息听着脚步声步步靠近,门缝下的阴影经过门前,停顿下来。

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终于那脚步挪动,等隔壁门锁吧嗒一声,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林清岁冲江晚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床上,见她迟疑,又猫着步伐回到桌边,帮她把电脑移到小桌板上,连同一起搬上了床。

又拿来自己的电脑放在床沿,在地毯上坐下,低声说:“我听同事说,她睡前要刷一个小时娱乐头条,等她差不多睡熟了,我就走。正好我们把这些弄完。”

江晚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不想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清岁,也有这样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她少有这样偷偷摸摸做事,竟然觉得微妙又富有刺激感,忍不住低头笑着。

“干吗?你笑什么?”

江晚云摇摇头:“没有。你要不要上来?”

林清岁愣了愣,转身皱了皱眉:“不要。”

江晚云又暗暗一笑。

“啧?你就是在笑我!”

林清岁话音刚落,被江晚云连忙捂住了唇。

门外传来克制压低嗓音的询问:“秋姨,家里一次性洗脸巾还有吗?”

“有,在楼下,我给你拿。”

林清岁闻着江晚云指尖的香味,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等萧岚再次回房,才小声戏弄她:“这你都能听见?不会是狗耳朵吧?”

江晚云瞥了她一眼,回身继续工作。

屏幕里的电子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跳动过去。夜色愈渐浓郁,明窗净几倒映着树影婆娑,也倒映着人影成双。

“咳……咳咳……”

江晚云背过身去,伏下腰咳嗽了几声。

林清岁在意一眼:“你先睡吧。这些我能整理,不用操心了。”

江晚云摇摇头:“没事。”

林清岁思索片刻,起身把江晚云的电脑啪一声合上,用自己的取而代之,而后坐上床:“我来弄,你看着就行。”

江晚云迟疑地看着她,虚弱的身体被困意牵扯,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也只好欣然接受,自然地往里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些位置。

林清岁不敢怠慢,到底身边有人看着,全身心一投入,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桌上的智能台灯因为太久没有感应到人的存在,自动熄灭了,只剩下一盏幽亮的床头光。

“这个……是这样吗?”

她一回头,才发现江晚云睡着了。

竟还那样优雅的坐着,只稍稍向她的方向侧过一点头,柔和的光线里,那睡颜朦胧似水,静美如画,没有丝毫失态。

林清岁眉目松软一瞬,无奈笑了笑,轻声合上电脑移走了书桌。

又回身去,考虑许久,还是不忍心叫醒她自己躺好,只好先小心扶起江晚云的腰身,把她的臂弯轻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接力,掀开被子弯起她的双膝,抱起她挪到合适的位置。

这才发现,那人比想象中还要轻许多。

抱着那单薄的身子,她心里酸涩一阵,慢慢放落在床了也舍不得松开手,俯身低头看着她,总担心她散了,碎了,或是化了。

她回了回神,意识到她和江晚云的距离多少有些不得体。

林清岁,你怎么跟个变态一样……

想松手,肩背上却有柔力束缚着她。回眸看了眼江晚云的手,才知道那睡眠轻浅的人,早被她弄醒了。

想到自己的处境被弄得这么窘迫,就温声责备她:

“干吗还不放手?”

江晚云缓缓睁开眼,慵倦的声线低低柔柔问她:“你还要去睡那保姆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