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借位吻“清岁,你今天怎么了?”……
“停一下,这段再来一遍吧。”
林清岁在排练教室看了一整天,导演和演员们把反复的动作,眼神,走位,在她眼前过了一遍又一遍。
一群好演员排一出好戏,就宛如好木匠对着一块上好的原木精雕细琢。那木匠必然要艺高,除此之外,还要心静。
她常常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热爱这种打磨的过程的,也许是看到了演员们身上那股能冲破幕布的劲儿,也许某一次在台下热烈鼓掌的时候,也许是某一次幕布拉开忍不住落泪的时候。
决心报考戏剧学专业,到成为戏剧人,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里她偶然得知了奶奶和花辞镜之间种种联系,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心情却格外复杂。
李海迎那时候问她:“你确定还要去吗?即便以后发现这个行业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会感到痛苦。*”
她毅然选择踏上这条路。
即便或许未来每一天里,她的热爱必然要与痛苦相连。
“你爱不爱她?你爱!你要觉得你爱!你马上要离开你最爱的人了,你就用这种眼神看着她吗?”
林清岁回了神,看明白应该是石桥吻戏这一段,新换的男演员始终进入不了状态,指导的老师频频摇头,挥着剧本手舞足蹈地向他解说着。
可男演员平静的样子,宛如她是个疯子。
林清岁沉了一气,收回目光来为自己和江晚云几天后去北城区的行程订车票,嘴角才不经意微微上扬。
“老师对不起,我没这种经历……”
“没经历?那以后让你去演杀人犯你是不是还得去杀个人啊?当演员的如果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趁早别吃这碗饭了!”
做得起戏剧的人,都必然是敏感的。江晚云也这样说过。
说起来,当初萧岚在最后剩余的三个面试者中看中她,还是因为她站在同龄人里,冷静得像个特种兵一样。
这几年里,她压制下所有的震撼,感动。无论台上人如何做到仅仅利用一个夜晚,就掀起历史长河中一阵又一阵崭新的风暴。也无论那眼神是如何演绎真挚,才能在人心上大浪淘沙。更不管观众席那些无法被压制扑灭的火焰,如何灼烧她的平静。每每陪伴江晚云排练也是如此,任她的情绪千变万化,她都选择了漠视,也漠视了自己热爱的本心。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是不是第一天排练有些紧张?”
林清岁不忍侧目,这么柔和体贴的声线,只有可能来自于江晚云。
那男演员匆匆看了眼一边指导其他人的导演老师,窘迫地点了点头:“嗯,第一次跟您对戏,我确实有点……那个,我……我大学时候上过您的课,不过您应该不记得了……”
林清岁再敛回目光看手机,默默哼笑一声,心想着这人真会套近乎。
江晚云却包容地笑了笑:“我记得,你总爱坐在窗边最后排的位置。”
男演员眼睛一亮:“他们都说我是班里的透明人。他们……毕了业基本也都签公司进组了,只有我……”
江晚云笑问他:“觉得来演话剧不甘心?”
“不是!”男演员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只能是个边缘人物。昨天回去我室友他们还笑我,说好不容易演个女主的男朋友,又是个大女主戏……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干这一行。”
“我好像只能是个边缘人物~”林清岁嘴巴细小声音嘀咕着,心里万般嫌弃。
江晚云却耐心与他说:“虽然是个边缘人物,却是整部戏的支柱。他把先进的思想带进大山,启发了风辞,也让这里所有的改变,都与他有关。你在台上留下的那一分钟,是会让所有观众回味惋惜的一幕,是风辞回忆里最感性的部分,也是理想的来源。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重要呢?”
她又欣慰地看着他,接而说道:
“就像你那时候总是坐在窗边,上课也从来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活跃,爱找我聊天说笑。可是我记得,你的期末论文,是最高分,对吧?”
男演员依然有些泄气:“嗯……但我们是表演专业,论文写得好有什么用,不都是纸上谈兵?”
林清岁在一旁默默听着,这句话到像是戳中她的痛点。她从表演班转去学理论,是因为发表的论文被理论方面的老师看中,挖了她过去。但表演方向的导师放人时候的痛快,却让她被当时的同班同学嘲讽了很长时间:
“林清岁有点得意忘形了吧?真去搞理论啊?天天看书又什么用啊?以为本科期间发论文很了不起……”
“我估计她想另外找个出路吧,保研,以后再读个博当老师。你看她那扑克脸,老师都说了她没有表演天赋,那么好的五官骨相给她都是白瞎了。”
那时候学院里大多数人都认为,上不了台接不到戏的,才会退而求其次去搞理论。埋头苦读地很长时间里,其实她也这样默认着。
可江晚云仍然摇了摇头:“任何一门艺术的发展,都离不开文化底蕴的支持。如果你自己心里原本有一杆秤,就不要为周遭的声音所影响。现在走得慢一点没有关系,你的路会很长。”
男演员看向她,沉默了很久,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清岁抬起头来观望,思索着这些话,江晚云忽然回眸看她,与她相视,温柔一笑,她才恍然,那些话或许也是说给她听的。
“好了,现在忘记我是你的老师。只记得我是风辞,是你的爱人。”江晚云牵起他的手走到道具石桥上,启示他:
“这里山高水长,走一趟不容易。先生,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一声“先生”,让对面的人入了戏。
江晚云那双眸中忽然浮现的留恋和深情,不舍和酸楚,甚至那面对初恋情人时的一点点娇羞,都宛如那个站在她对面的人,她真的深爱过。
男人口中,是山盟海誓。在那样保守的年代里,与她一吻定情。他说他出去看看,定会把外头的富贵迷人带回来讲给她听,却是船桨一划后,面对眼前天空海阔,再不管身后人等待的眼神,和夜里堪比天上星河的,无数心碎的眼泪。
林清岁默默低敛目光,不愿再去看她在戏中的模样。
*
“江老师,时间差不多了。”
借位的吻,尽管没有肌肤之亲,也让一双男女的距离近到暧昧。被林清岁打断时,男演员睁开眼,匆匆忙忙退开半步,又回到恭敬的模样。
江晚云敬业而坦然,戏中的哀愁从眼中散去后,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解释道:“我之后还有个会议,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好,谢谢江老师。”
林清岁拿着包,默默等着江晚云和其他同事告别,而后终于把她带出了排练教室。
“坐后座吧,用电脑开会方便一些。”
江晚云犹豫片刻,抱歉道:“那委屈你当一下司机了。”
林清岁笑笑:“我本来就是司机啊。小心头……”
她扶着江晚云坐下,仍然帮她扣上了安全带,回到驾驶座后,特地等她调好了电脑,才缓缓发动了车。
江晚云没工夫休息,立马和怀安那边连通了视频会议。
“江老师!嗨!”
“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啊!”
视频那头簇拥了好几个孩子,争先恐后打招呼问好,几个师父来了好不容易才呵斥走。
“都练完功了?!还不快回去!”驱散了孩子们,才终于坐了下来,两三人在一台电脑前面局促地打量着屏幕:“能听见吧?晚云?不好意思啊,孩子们一听说能看见你,都抢着过来。”
江晚云包容笑着,摇了摇头:“见到她们我也很高兴。”
对面迫不及待直问重点:“你说能让孩子们参与新春那场风辞镜,是真的吗?”
江晚云颔首:“我们上次开会商讨过,觉得可以在结束的地方,让孩子们出场唱一段,表达对风辞的追忆,也是象征着希望的未来。不过曲目还在商讨,就想问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我们可以碰一碰。”
“哟,那这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怎么排练呢?要把所有孩子都带出去的话,有点困难吧?”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因为她们肯定是一个相对独立的部分,不需要和其他演员搭戏,也不需要很复杂的走台,排练的话,可以不用过来。等开春我们这边会包个车把你们接过来,一直到演出结束大概一周时间够了。”
“一周啊……那这个费用……”
“费用问题不需要担心,本身就是剧院请你们来演出,食宿交通都由剧院负责,等正式曲目定了,人数计划之类的排出来,我再跟同事商量你们的薪酬。”
对面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有薪酬?孩子们也有吗?”
江晚云点头:“当然了。”
林清岁开着车,静静听着她们交谈,从后视镜看着江晚云,她好像总是如此,疲惫的脸上总挂着生生不息的希望,明媚的笑眼中,又总嵌着哀伤。
短小的会议结束,江晚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合上了电脑,也舒缓着有些刺痛的眼睛。
“换做别人,在周季那里其实就做够了样子了,之后就算不成,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尽力了。也就是你,还不肯放弃。”
林清岁心疼她为了怀安那些孩子,这些天起早贪黑。“花辞镜”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为了说服那些人,也一定下了不少功夫。
江晚云疲惫揉着太阳穴,云淡风轻一笑:“答应别人的事,总要做到呀。”
林清岁沉吟片刻:“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用心,不会觉得累吗?”
江晚云笑了笑,问她:“那你呢?为我那么操心,累不累呀?”
林清岁瞥下眼:“我不像你,没那么多精力操心所有人,操心你是我分内的事。”
江晚云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她,眼中浮现些疑惑,柔声问她:“清岁,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来的时候,明明还很高兴。”
林清岁心里也一咯噔,才意识到刚刚那句话分明带刺,好像不喜欢江晚云这个样子,对谁都好,对谁都像能推心置腹的知己。可江晚云始终如此,从没变过,她的心态却变了。
为什么呢?她不知道。
她只是一想到借位接吻的那个画面,就心烦意乱。
“是不是学术会议让你有压力了?正好我明天要去一趟医院,给你放一天假吧。”
林清岁在意起来:“医院?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江晚云温和一笑:“没有,就是常规的血检。不用担心我。”
林清岁笃定道:“我陪你去。”
“不用,”江晚云婉拒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星辰陪我,你就安心在家休息一天,论文有什么问题,再给我发消息。”
林清岁冷不丁揭穿她:“萧岚说过你从来不让人陪你去医院。检查结果也不希望有第二个人全部知道。我理解你的心态,但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永远优雅,偶尔暴露一下脆弱和狼狈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江晚云眸色一惊,哑然失语。
林清岁透过镜子看了眼她,心里想进一步,又担心冒犯了边界,嘴上还是退了下来:“我尊重你。不过你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好吗?”
她的眼睛从镜中看向她,唇角一弯,温暖清甜又富有少女的意气。
江晚云心头蓦然触动,顺然含笑点了点头。
第42章 心率和爱情一样。
“不是说就去一趟北城区,怎么收拾怎么多东西?”
李海迎刷着牙,看着林清岁房间摊开的小号行李箱发问。
“哦,她跟我一起去。”林清岁头也没回,淡淡应了声。
“江晚云?”李海迎看了眼行李箱里大瓶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不禁皱起眉头,回头去洗手间漱口,扬声问:“你不是借宿朋友家?这些也要带吗?”
林清岁顿了顿,回了句:“别人家的我用不习惯。”
洗漱镜前李海迎皱了皱眉,听得模模糊糊,也半信半疑,转而走回林清岁身旁大量一圈,又拿起一旁崭新的棉拖鞋:“她家拖鞋你也穿不惯?”
林清岁脸上显露片刻慌张,转而又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从她手里拿回来放好:“我怕时晨有脚气。”
“这个时候不好订酒店吧?你们一起过去,都住在时晨家吗?”
“嗯。”
李海迎眯了眯眼,想明白什么,心里暗叹着她自来冷酷心细的女儿,就这样成了别人的小迷妹。无奈一笑,还是给了她个台阶:“也是,借宿本来就麻烦别人了,能自己带就自己带吧。”
林清岁默不作声,心虚这些上午去超市买来的新的牙刷和浴巾,便携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江晚云平时用的牌子。
点了点还缺什么,转头又问了句:“李医生,你那儿还有口服的葡萄糖吗?”
李海迎打量她一眼:“上次都给你拿去了呀,江晚云低血糖的话你带点巧克力吧,冰箱里有。”
林清岁不敢疏忽:“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不能拿葡萄糖给人当水喝啊,那东西齁甜齁甜的。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巧克力能缓解的,放心吧,”李海迎笑笑无奈摇头:“我去给你拿。”
林清岁只好应许。
李海迎拿着东西回来,帮她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又在行李箱旁地毯上跪坐下来,帮她一并叠着衣物,抓住机会探她口风:“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做这份工作?”
林清岁手上停了下来,放下东西回眸看向李海迎,神情认真地问了句:“你会相信吗?如果我说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当然相信啊,”李海迎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很崇拜她。谁都想跟着自己崇拜的老板吗,我也是一样的,当年也是我上级的小迷妹。”
林清岁低了低眸:“其实我也不知道之后要做什么,她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但我又没办法成为她的学生。想离‘花辞镜’这个项目近一点,保持现状,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李海迎思索着点头:“明白了。那就顺其自然吧,人追求理想吗都是很难的,就和爱情是一样的,虽然不一定有结果,但追求了就一定会有意义。”
林清岁松软了眉,弯了弯唇角,点头认可,眼眸一落,有些旁人难以察觉的落寞,嘴里暗声念着:“是挺像的……”
爱情。
她头一次真的察觉到这个词是有重量的。
手机忽然响起,屏幕显示一条来电,是备注“江晚云”的号码。李海迎眼神示意自己先出去,林清岁按开了免提,示意她不需要回避。
“喂?”
“清岁?”
“嗯?怎么了?我在收拾后天去那边的东西。”
她语调很平缓,甚至冷淡,却又好像在迫不及待地告之对方自己多期待这次同行。
以至于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柔道:“抱歉啊,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了。舞台有些事情没理完,要和陆杉再商讨。还有就是学校有老师生病了,我后天一早临时被安排了监考,去了也得匆忙赶回来。你自己去,不用顾着我那么赶。”
摊开一地行头的房间里安静片刻。
“好,你安心忙。”
那眼光里强行压制下的在意和失落,李海迎却看得一清二楚。
林清岁沉默片刻,又问:“你今天血检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声音柔润了些,隔着模棱两可的距离,却能感受到温和又清晰的笑意:“除了有些低血糖其他都正常,放心。”
李海迎听到这里,不禁蹙了蹙眉。
林清岁回应:“那就好。”
等电话挂断,李海迎忍不住多问一句:“她生病了?在哪里做的检查?”
林清岁继续收拾着手上的行李,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医院,她有习惯每年查一次血常规,应该就是查查身体各项指标是不是正常之类的。”
李海迎依然觉得奇怪:“我们医院正常体检的话,血常规一般是第二天出结果。当天就出的话,应该是身体不舒服挂了号,医生安排的检查。”
“我知道,”林清岁很快接了话:“这是她的私事,她有权利选择告诉或不告诉我。”
李海迎讶异地抬了抬眉头,欣慰一笑,转眼看向摊开的行李,像是满心欢喜碎了满地,又不住心疼,想说些什么,又顾及林清岁是个那么骄傲又好面子的小孩,就只揉了揉她的头,宽慰:
“一个人去北城区,要注意安全。”
随后撑着膝起身,出门前在意了一眼,默声为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听见身后门合上,林清岁才松了紧绷的身体,双眸空空无神望着行李,两手一松,像是什么也抓不住。
*
医院里,江晚云独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含胸低头,落寞难掩,手里拿着挂号单,走廊里往来碰撞一概不闻。
寻常人抽了血在门口休息观察十五分钟只像是走个流程,她却是不得已,老老实实等了十五分钟,还是扶着墙才勉强到楼上拿了结果下来,坐在诊室门口等待的时间里,光是想借这个时间打个电话,过了强撑的劲儿,额间就冒了冷汗。
“江晚云。”
里头医生叫号,她才强忍着不适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今天是个新调来的年轻医生,见她脸色不好,头一句话问:“有家属在吗?”
她摇摇头。
医生看着化验单,也摇摇头:“失眠几天了?”
江晚云回答:“断断续续的有一周了,晚上体温会上来一点,全身会酸疼,发汗,白天又会好些。”
医生转过来听了听她的肺部,心跳:“有点心率不齐。”
江晚云低低头,犯了错似的低语:“一直是这样。”
医生往电脑里敲了几行字,又拿起病例看了看:“月经正常吗?”
江晚云摇摇头:“一直都不太规律。”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江晚云仔细回忆了一下:“上个月八号。”
医生算了算:“那这个月有些迟了……你爱人呢?平时夫妻生活的频率怎么样?”
江晚云平静回答:“我未婚。”
医生看了眼她,又对照了一下患者年龄,眼中有些诧异,初步判断道:“失眠应该是内分泌失调引起的,你这个身体底子太差了,看你脸色就气血不足,你有找中医看过吗?”
江晚云叹息一声:“一直在看。”
她轻描淡写说了三个“一直”,没有人真的感同身受这其中痛楚苦涩。
刚好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主任进来,年轻医生起身给留出位置,老人家就坐下戴上老花镜看了看病例,慈爱一笑告诉她:
“这样不行啊,再持续下去可能会引起卵巢早衰,更年期提前。我之前接诊一个女CEO,四十岁不到就更年期了,没结婚没小孩,我老早就叫她上心上心,她一直说工作忙……”见她面露难色,又老朋友似的宽慰:“你也别太担心,你看你呀,皮肤状态那么好,性情也温温柔柔的,一看就没什么大问题。生得神仙似的,谁看了不心疼?什么好人家找不到?是吧?我给你开点药回去调理一下,放宽心。没事物色物色谈个朋友啊,压力也别太大。”
江晚云心里头并没觉得宽慰,只礼貌微笑颔首,道了谢离开。
医院门口宽大的楼梯,旁边绿化伴着蜿蜒小道,有儿女推着老人的轮椅上来,有父母举着药水惯着打点滴的孩子来池塘边喂鱼。所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她站在台阶上仿佛看尽世间百态,回头一望,身后却空无一人。
想起林清岁说要陪她,头一次为自己的婉拒后悔。
是自己太逞强太固执了吗?
她本从不觉得一个人是孤独的。
想来也好吧,至少今天医生这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话,没被任何人听了去。
过了许久,眼神才逐渐聚焦在就等在医院门口的人身上,无声疑问。
眼前人温文尔雅,站在阳光里朝她一笑。
“陆杉?”江晚云便也微微一笑,又轻声疑惑:“你怎么来了?”
陆杉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苦难于工作时,忽然无法打消想见她的念头,又如何无法克制心念地登门,才从秋姨那里得知了她的去向,只说:
“陪你走走吧。”
江晚云沉吟片刻,眉梢微微一蹙,无奈一笑,欣然点头,向他迈了一步。
*
次日清早,林清岁独自坐上了去北城区的城市火车。她和江晚云说已经把多余的票退了,身旁的位置却空了一路。
也不算欺骗吧,她不觉得那张票是多余的。
也许是不死心想等到最后一刻,或许江晚云会匆匆忙忙赶过来,说事情都处理完了。
可江晚云到最后也没有来。
北城区风更寒,叶更红,一趟列车把她真真带进了秋天。
而秋天,是思念的季节。
第43章 桂花露爱你。
“原来欧洲那次见的学姐就是她啊……”
时晨抱头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转头又叹道:“哎那她知道那时候我们社团拿她打幌子的事吗?”
林清岁扫了她一眼,沉默无言。
时晨忽然心虚地颔首:“哦……都还没跟你说过呢……”
林清岁冷叹一气,瞥过眼回答:“猜到了。”
时晨感叹道:“那你说咱还真挺有缘的,那时候又没见过什么世面,网上关于话剧演员的信息吗又少的可怜,在话剧院门口随便抄了个名字,没想到现在真让你给碰上了。”
林清岁不相信:“随便?”
时晨又想了想:“嗯……也不能说随便吧。主要还是怕人家告我们,就找大学里学长学姐啥的打听了一圈,都说江晚云脾气最好,我网上一查照片,嚯!这么漂亮!就她了。”
林清岁捧着被喝了口热巧克力,哼笑一声。
时晨翻了身起来:“那她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吗?”
林清岁想起外界对江晚云那些或善意或恶毒的评论,就反问了句:“他们怎么说?”
“就温柔啊,宽容啊,这种比较笼统吧。但我记得有学姐说过,她是个把每个人都事都当自己的事去做,却又不会把任何人真的放进心里的那种人。说是跟学校老师之间也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跟学生也是,下课有事找她她都会来,有什么忙需要她帮她也都上心,但仅止于此了,她不会给更多。你来,她欢迎你,你走,她也不留你。你觉得她平易近人吧,却又怎么都亲近不了。大概这样。”
林清岁想到从前种种,其实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但有时候又会被江晚云不寻常的主动模糊掉,比如:“嗯……不过她跟我说过一些心里话,也说过舍不得我走之类的话。还说想跟我做朋友。”
时晨眉梢一抬,火速从沙发那头挪到她这头,满脸八卦地笑容:“真的真的?怎么说的?”
林清岁回忆了一下:“很平静地说,”她苦涩一笑:“可能就是出于涵养吧。”
“哦……”时晨又坐了下来:“我对她也不了解,但你要说在欧洲见的那一面的话,我的感觉是,她是那种会把情绪隐忍在心里的人,可能你要辞职她也真的会难过舍不得吧,只是不会表现得太明显,怕给你压力。”
“她情绪很稳定,”林清岁这样总结,又淡淡说起:“就像这次她工作太忙来不了,我会觉得很失落很遗憾,但她依然很平静。”
时晨点点头,转而反应过来:“她来不了你遗憾什么?”
林清岁心头一顿,平静解释:“我是说如果是我的话,错过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会觉得很可惜。”
“你这说的,人家又不缺这种机会,”时晨嗤笑她,脑袋里念头一闪依然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林妹妹,咱两今天的话题就没离开过江晚云,你之前啥时候对一个人这么关注过?每次八卦别人的事,你都从来不说话的……你不会是?”
她上下打量着,觉得像那么回事儿。
“我很喜欢她。”
林清岁淡淡一句,莫名表现得非常坦然。
时晨两眼一瞪,尽力装作一副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压下一口气故作沉稳地点头:“那……那她说跟你当朋友,你怎么说?”
林清岁自然而然道:“我当时是拒绝了,后来一些事情聊开了,就又答应了。”
“都……都聊开了啊……”时晨眼睛瞪得更大了,一口气仿佛堵在了喉咙里:“那,那就做朋友了?”
林清岁回答:“嗯,其实和之前也没有太大差别,我是说,她对我的态度。”
时晨感慨道:“那还真是稳定啊,这都能一视同仁,哎呀不过她也三十多岁了吧,有些事对你来说是大问题,可能人家阅人无数,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清岁认可她说的,也疑问时晨明明不知道她的出身和家里那些复杂的事,怎么会说出这些,就好像很了解一样。也没过多在意,只点头:
“她很包容。”
时晨又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就一直当朋友吗?不过毕竟我们和她这样的人,差距确实是太大了,虽然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吧,人家和咱们当朋友,可能都属于向下社交了。你,你能想开的话也……”
“顺其自然吧,”林清岁说:“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不想放弃。”
时晨眼眸一润,看着她坚定又平静的样子,莫名感动:
“哎呀,都是要过这一关的。说不定惦记着惦记着就忘了,说不定爱着爱着就不爱了。当然了,也说不定到老都放不下,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吗。说起来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喜欢过谁,你真的确定你对她不是单纯的崇拜吗?虽然说江晚云这种类型的姐姐,确实很能吸引我们拉拉群体。”
“拉拉?”林清岁忽然转头。
“是啊,”时晨疑问道:“不然……你是双啊?”
林清岁皱了皱眉,后知后觉:“你误会了,我说这些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时晨两手一摊:“那你刚才说什么喜欢啊,不想放弃啊,先当朋友顺其自然啊,什么意思啊?”
林清岁顿悟这误会的来源,阖了阖眼:“我说考研,你说什么?”
“考研?!”时晨没忍住站在了沙发上:“你是说你要考江晚云的研?!!”
林清岁不知道她在大惊小怪什么,回头低声道:“难得碰到一个心仪的导师人选。”
“心仪的……导师人选……”时晨语塞住了,看了眼挂钟:“林清岁,凌晨一点了,你从会议结束跟我聊江晚云聊到现在,跟我说你是想考她的研????!”
林清岁停顿片刻,不以为然:“嗯。”
“我???”时晨不死心地蹲下来:“那这么一个人放在你面前,又对你这么好,你对她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比如?”
“就……”时晨眨眨眼,再次语塞:“算了,忘了你是个事业脑……啥也不是!睡觉去了。”
林清岁望着她进屋,目光一点点落下,心里头一团乱麻,又好像空空如也。
她刷了刷手机,看见江晚云给萧岚刚发的朋友圈点了赞,犹豫几番,还是往哪个置顶的对话框发了句:“还没睡吗?”
话发出了,又后悔。
她从前明明最讨厌那些追她的小男生问她这种废话。
刚想撤回,看见对话框上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把手从撤回键上挪开了。
「江晚云:刚和同事们聊完,一个电话会议。」
两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不知道回些什么。
「江晚云:你呢?都顺利吗?」
她这才迅速回了句:“嗯。”
过而看江晚云没有回复,又加了句:“下午有个讲能剧的,很有意思。大家提问也很犀利,就是很可惜你没来。”
这句过后,江晚云没有立刻回复,几分钟里,她就静静望着对话框,后悔自己话多的情绪又上来了。
「江晚云:看来收获很多啊。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她很快输入了:“明天。”,想了想,又删除,去刷了个牙回来,再重新编辑一句发送了出去:“还不确定。”
转念想来,似乎不应该这样和自己的老板说话,因而又补充道:“正好连着周末,可能在这边跟朋友多逛两天,如果你需要我周末加班的话,我可以明天会议一结束就回来。”
「江晚云:不着急。」
林清岁只觉得心头一落。
在闹什么小性子?她对自己很无语。
很快,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江晚云:你好好放松一下,我周末除了监考没什么事,正好帮你改改你的pre,等你下周一回来我们再聊。」
她心情又明朗开来:“好。”
时晨忽然打开房门,睡眼惺忪地问了她一句:“明天下午结束去吃桂花露吗?就我家楼下那家很好吃的连锁老店,北城区才有。”
林清岁不太爱这种甜食,知道是网红小吃,来了北城区那么多次也没去吃过,排队两小*时为那一口,她觉得不值。
“能打包回城南吗?”
“可以啊,我早点去排队,下午的会我就不陪你听了,我也听不懂,”时晨打了个哈欠,刚打算回屋,又回头问了句:“你不会是要带给江晚云吧?”
林清岁点头:“嗯,她喜欢这种老式的手作糕点。”
“哼……考研……”时晨翻了个白眼,回屋睡觉去了。
牵肠挂肚,大起大落,却都是浑然不自知的。
第二天随着夕阳的牵引,她抱着包裹桂花露的纸袋,一路回到了城南。
「林清岁:你在哪里?」
「江晚云:学院。领导得寸进尺[哭哭表情],晚上又加了趟监考,还有十几分钟才开始,估计很晚才能结束。」
林清岁愣了两秒,江晚云第一次给她发表情包,虽然是手机自带的那种,她发出来尤为可爱。而且,她这是在和自己吐槽领导吗?她不禁嘴角上扬。
「林清岁:[图片]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
江晚云坐在舞台下第一排的位置,等待第一组学生上场的间隙,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放大图片也不知道林清岁带了什么好吃的,心中疑惑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眉头轻轻蹙了蹙,刚想回复,第一组考试的学生已经上台报学号了。
“老师好,我是01组组长,学号尾号二十号,李小羊。我今天考试的题目是……”
她便只短暂回复了个表情,就放下了手机。
殊不知另一头,林清岁看着她发来的消息,默默截了图。
*
「江晚云:[小猫举牌:爱你]。」
第44章 浏览记录温柔而百般克制地回应她。……
“我自来如此,从会吃饭开始,就会吃药了。”
……
“这个妹妹……我见过!”
舞台上的灯光不算明亮,演员也青涩稚嫩,吸引不了台下那六个评委。
江晚云工作向来是不分心的,这短短一段剧目,眼眸却时常低落下来,注意了好几次手机。
那会儿就说要过来了,怎么还没到?
她在心中疑问。
楼下——
“哎呀我都说了这大礼堂在考试,没有登记不能进!”
“我是她的经纪人。”
保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认识江老师的人那么多,马路上一条狗进来了都说是找她,谁都是一说就给进,还要我们保安做什么?”
学校专业性质问题,本就常有公众人物来往,加上今年在读生里出了个当红的小花,保安变得比她毕业前更难磨。
林清岁看了眼没电的手机,回头扫了眼行李箱,算算应该也快结束了,索性站在门口等一会儿。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走过多少学生不知道,但眼前红叶落了十二片。
“请问,有人来找过我吗?”
她听到声音,猛然起身,从门后探出身子来。
江晚云一抬眼,与她四目相对,眸子里的几分担忧才化作笑意。
*
“你怎么会想到,要下来接我?”
林清岁提着行李箱跟着上楼,抬头追望前头的背影。
“我猜到了,给你发消息你没再回,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楼下门禁也不让进,”江晚云回眸一笑,停下来等她:“怎么带着箱子就来了?”
林清岁解释:“时晨说这个放久了就不好吃了,我回趟家再过来,怎么也要一个小时。”
江晚云了然一笑,看了眼她的行李箱,关切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林清岁摇摇头,下意识把箱子往身后躲了躲:“不重。”
但江晚云没有像她从前遇到的其他热心肠一样,执意要夺过她手里的箱子,只大方优雅地颔首一笑,回过身去继续引路。
江晚云是趁考试间隙下来的,也在最后一组学生开始之前低调地回到了监考席,林清岁便猫着腰坐在她的后排。
本来在正后方坐下了,看了看眼前,又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
这样扭头看舞台的方向,目光刚好能经过江晚云的侧脸。
前头那人大多时间看着舞台,昏黄灯光下睫毛一闪一闪的,专注认真地看着每一个学生的表现,哪怕那一刻没有台词的,站在舞台边缘的。
时而又会低头,提笔在纸上记下几笔,林清岁大概猜到是在打分。
“学姐。”
有人戳了戳她的肩膀,等她微微回头,又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你能帮我看看江老师打的分吗?就上一组的。”
林清岁理解学生时代对分数的在意,就稍稍立起身子抬头扫了一眼,再往后靠了靠:“63。”
“啊?完了……”
对方似乎非常沮丧,道谢后赶紧走了。
她浅浅勾了勾嘴角,再往前头看去,正好看见江晚云微微蹙眉回头在意着这边。
她忘了江星辰那小子说过,江晚云听力很好。
等考试终于散场,其他监考老师也一一起身,互相寒暄几句,就都完成任务似的走了。江晚云最后帮着把散在桌面上的打分表递给汇总的学生,又坐了下来,像等着谁过去。
林清岁左右看了看,礼堂里除了留下来统计分数的学生,没有来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往前排去:“还要等人吗?”
江晚云没回答,只问她:“我明明给了86,你为什么要吓唬人家?”
“这你都听到了,”林清岁淡然一笑,在她身边坐下,拆着桂花露的包装:“我没看清,就随便编了一个。反正说低点总比说高了好,惊喜总比空欢喜强呀。”
江晚云看她一眼,无奈一笑摇了摇头:“你倒还振振有词。”
桂花露一颗一颗蜜桔大小,长得晶莹剔透,饱满圆润,中间嵌着碎花瓣,说是调了乌龙和桂花两味茶香,一打开盖子就闻到了清雅的味道。
林清岁从纸盒里挑了枚最好看的,送到江晚云嘴边:“你尝尝,一会儿不新鲜了。”
江晚云愣了愣,一旁的两个学生也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无礼:“哦……还是回家再吃吧。”
她正要把手收回来,那双似雪如玉的指尖,却轻轻扶住了她的手,柔柔把她带着桂花露推到自己身边,微微低头就着,淡红色的唇轻轻一个开合,就咬下了一小口。
林清岁忽然坚信再不优雅的行为,都能被江晚云变得优雅。
“好吃吗?”
她小心打量着。
江晚云也没有敷衍她,口中细细品味着,眼眸抬起望向她,和唇角一并晶亮亮一弯,点了一下头。
她在昏黄的灯光里,很近的距离看着江晚云,而江晚云也用深切的眼神望着她,带着浅浅笑容,说了声:“谢谢你。”
她心跳扑腾扑腾,好几下。
她恍然人生中真的会有那么一两个这样的时刻的,就是你会心甘情愿为某个人做一切。
这种时刻里,做什么大概都是合理的。
就像此时此刻,她如若是旁若无人地俯身,在那柔软的唇上落下一个吻,手心慢慢安抚着她的一侧的耳鬓,让那一双水雾缭绕的眼从惊讶到沦陷。
她会闭上眼睛,温柔而百般克制地回应她。在彼此贴近的距离里,听到彼此呼吸的颤动。
到最后,她们又会那样浅尝辄止后就分离开,意犹未尽地用眼光传达着爱和温暖。她会搂过她纤柔的腰,让她无骨似的贴在她的怀里,听清她的心跳。
大概,也算合情合理吧。
“怎么了?”
林清岁顿然从遐想中清醒过来,眼前还是江晚云坦然自若的眼。
在想什么?
怎么会合理?!
她蹙了蹙眉,回正到座椅上摇了摇头,耳根热得发烫。
肯定是昨晚时晨发来那些百合小说害的。她想。
“你带电脑了吗?”
“啊?”林清岁反应有些迟钝:“哦……带了。”
说着,起身去后排打开行李箱,一包巧克力散落出来。祸不单行的,又滚下来一只洗发水。江晚云见了起身来帮她捡拾,看见是自己常用的牌子,还顿了片刻:“你去朋友家借宿,怎么带着这些?”
“怕用不习惯。”
林清岁这样回答,没加主语,也不算欺骗。
江晚云笑笑,把洗发水递给她:“这个牌子的洗护就是怀安那边产的,成份很干净。秋姨之前收拾你房间的时候还跟我说,她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都喜欢用大牌的。我还担心你不喜欢。”
“我喜欢,”林清岁抬眸,对视上江晚云些许疑惑的眼光,又急忙收回来:“我觉得挺好用的,所以买了点。”
说着,手忙脚乱地把箱子一顿塞,翻找出电脑,合上箱子,手夹着电脑把箱子大老远推到靠墙的地方,又抱着电脑回来。
小狗在觉得尴尬的时候会假装自己很忙。
江晚云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脸上微微笑着,等她忙活清楚。
“你打开邮箱,你的论文我帮你改了改,有几处标注我再跟你说一下。”
林清岁乖乖找到,一开文件,就看见满屏的标注,大概为了不那么刺眼,还特地选了蓝色的字修改。
江晚云性子慢柔,一碰到工作上的事情,却是果决又严肃的。林清岁还没从满屏心意的感动中缓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认真检索其中的信息了。
“对,就是这个地方,怕你不能理解,我还是跟你说一下,波斯和阿拉伯一个是地理概念,一个是政治概念,不可以放在一起说……还有这一块谈论的当地女性地位,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你的参考文献不足以支撑你的结论,我的建议是,不需要谈论这么大,如果你非要保留这个问题,可以把单位缩小到你研究的这部戏……”
林清岁一一听着,跟着她的节奏更改,有时候也提出自己的想法,一些时候能让江晚云理解,更多时候都是她被江晚云说服。
她忽然意识到江晚云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平时小事上总说“说不过你”,起身真要认真争论一个问题,江晚云能拿出太多强而有力的证据去支撑自己的论点,哪怕只是一个用词上的歧义。
“好吗……说不过你。”
林清岁逗她。
江晚云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了声训她:“认真一点。”
林清岁笑笑,又投入进去。
“大概就是这些,这本书你可以去看一下,学校图书馆应该有,有的话我的账号可以免费下载。我现在帮你找找吧。”
说着,江晚云打开了浏览器。
林清岁忽然意识到什么:“等……”
话音未落,光标已经落入了查找框里,下头一行醒目的历史搜索记录弹了出来:
「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江晚云眉头微微一蹙,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下来。
“那个!”林清岁急忙去把电脑转了过来:“我来查吧,书名是……这个对吧?”
她假装忙碌,要么打不开页面,要么网不好,还此地无银地找补:“时晨昨晚用我电脑干什么了……”
却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江晚云的眼光。
第45章 鲈鱼“你俩谈恋爱呢?!”……
“怎么都不说话?”
萧岚看了眼桌上的人,发问。
周语墨刚夹上一点鲈鱼,就着筷尖轻轻含在嘴里,观察着桌上几人,抿唇一笑:“我说你怎么突然兴起组局吃饭,一来就提剧改版权,谁敢说话呀?”
林清岁看了眼江晚云低着眼食不知味的样子,又回味一会儿萧岚刚才说起方案时眉飞色舞的架势,沉默不语。
周语墨摇摇头再剥了个虾蘸了蘸醋:“不过我说,真想剧改的话,就得好好改,现在话剧这些破事都还没弄明白呢,你让剧改,那编剧咋写?”
江星辰左右打量一遍,顺手摸了个黄金馒头蘸了蘸奶黄酱,放到正一本正经睁着大眼睛听大人说话的江存惜盘里:“好好吃饭,不听她们那些要赚大钱人的话。”
江存惜歪歪头笑了笑,低头抱着比脸还大的馒头一点点咬了起来,又抬头问:
“赚大钱,能买很多棒棒糖吗?嘿嘿……”
几人都被她逗笑,除了林清岁还惦记着自己那拽姐人设,只轻声一哼。
萧岚看着小孩那容易满足的样子,心里头越发慰藉,夹了菜放进碗里,漫不经心道:“放心吃饭吧,公司那份合同,我已经拒绝了。”
“你拒绝了?!”周语墨扬声一惊:“咱公司那几个老油条可不好搞啊。”
江晚云也默声看向她,目光担忧为难。
萧岚无所谓道:“今年闹出那么多负面新闻,公司经济下滑,想拿自己旗下艺人的东西来填补,版权费这些都不说了,说是定位S级项目,谁知道后期能投入多少?”说着,看向周语墨挑了挑眉:“拒绝就拒绝了,反正我手上有你这么个影后胚子,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说得倒也是……”周语墨得意窃喜,合计合计,又问:“那以后呢?剧改的事就放弃了?”
江晚云无奈一笑,沉静片刻,认真道:“这次不是个好时机,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就放手去做吧。”
见几人纷纷看向她,又浅浅笑道:“之前,是我太古板了。没考虑到你在中间为难。剧作家也好,演员也罢,从根本来说是一种职业,以盈利为目的,也不该是可耻的。只是,要有底线,不要违背了初衷。”
林清岁看着她,眉眼间松软了些,微微一笑。
这些年关于剧改的分歧,像座移不动的大山横在萧岚和江晚云之间,江晚云心中总怀着云一般浪漫又崇高的理想,而萧岚也有狼一样的野心,她们彼此理解,也互不屈服,才各自坚持却不强求的拉扯到现在。
显然,江晚云让了一步。
江星辰不太了解萧岚和周语墨眼中,这种让步的跨世纪般的存在,只是见几人都愕然失语的样子,就调和气氛说了句:“姐,你终于开窍了啊!都说独乐不如众乐,你用资本家的钱,把你们的戏做大了给全国人民看,这有啥可过意不去的?都照你这样,那我们医生治病救人还收人钱,不是天理难容了?”
江晚云蹙了蹙眉,无言以对。
林清岁冷着脸扫他一眼,趁着他要夹面前的鲈鱼,轻轻松松一抬手推走了圆桌上的转盘。
江星辰自然是没夹到,也不敢多说什么:“哎!我……”
小存惜见状,捂着嘴笑。
萧岚也自己开了话头:“我今天叫你们来吃饭,是为了一件大事。”
几人又纷纷看向她。
萧岚随即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你跟陆杉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岁在意了一眼,照片里陆杉正帮江晚云理外套的领口,就在医院门口,看起来又是哪个狗仔偷拍的产物。
江晚云平淡解释道:“前两天陆杉正好有工作找我谈,知道我在医院,就顺路来接我。”
江星辰算了算日子:“你去医院做什么?每年一次的体检不是这个时候啊?你又有哪不舒服了?”
江晚云下意识在意了一眼林清岁的方向,坦白道:“上次体检低血糖突然犯了,没做血检。这次去正好补一下。加上这阵子有些失眠。”
萧岚来之前早就查过她的医疗档案,便直截了当问她:“明天复查他也陪你去吗?”
“不,”江晚云当即否定:“我没有告诉他。”
“那林清岁还是你弟,你挑一个吧。我明天没时间,语墨要进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江晚云不自知的,再次下意识看了眼林清岁,欲言又止。
林清岁开口道:“我去吧,本来就是我份内的工作。江医生应该挺忙的。”
“我明天倒也……”江星辰无意间对上林清岁的脸色,虽然不理解,但那不可侵犯地冷眼让他立马改口:“确实很忙!”
“然后,最后一件事。”
萧岚给自己的高脚杯倒满一杯红酒,继而举杯道:
“祝我,离婚快乐。”
*
“萧岚她,真的没关系吗?”
林清岁见江晚云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怀疑她在隐藏情绪,毕竟萧岚是她最记挂的朋友,尽管嘴上不说。
江晚云微微蹙眉,平淡一笑:“她呀,当年被她的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着结了婚,这么多年了,两个人经常吵架分居,离婚了,也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林清岁隐隐约约也知道,江晚云吃饭一定要带着她,饭后又没有去陪萧岚,是怕冷落了她,或者说,辜负了她这一天风尘仆仆赶来送桂花露的心意。
那人总是习惯做到完美的。
“其实我看得出来,她也许就是想跟你们待一会儿,哪怕什么心里话也不说。”
她了解江晚云为尊重别人的隐私对她隐瞒了一部分,其实早在公司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萧岚结婚后一直不肯要孩子,家里也一直催得厉害。大概一年后意外怀孕,偷偷去做了手术,父母一着急,赶着过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因而萧岚带着痛苦和愧疚,坚持着她的婚姻,终于决心割舍过去,大概,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这种时候,还是给她留一些空间。反正语墨陪着,我也放心。”
“嗯……”林清岁点头。
江晚云很快把关注度转移到了她身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一路上那么折腾来给我送桂花露,等我下班,陪我去赴宴,还拖着箱子陪我走回家。”
其实往后的日子里,林清岁都不太记得这天自己一路到底有多折腾,只记得夜深人静的临江大桥上,车偶尔往来,江风里,有人压下了对好友的担忧和牵挂,一一细数着她的好。
一如往后的人生里,再多忙碌,再多愁苦,江晚云也总是用温柔的笑耐心地面对她的所有情绪,没有一刻忽视了她。
“这没什么,反正我家也要过桥的。”
她微微一笑,低着头往前走。
“我帮你拉一会儿吧。”
江晚云体谅她辛苦,始终在意她的行李。
先前也说了好多遍帮她打车,是她自己想陪着走一段。虽然已经奔波了一天,还是希望相处的时间能长一点。
就是有一点对不起萧岚吧,她想占用江晚云久一点。
“不用,真的不重。”
江晚云没有依着她,也没有反驳她,只轻轻握住了拉杆把柄的另一半,同她一起拉着箱子慢慢往前走,没有叫她松手的意思。
抓握的地方就那么长,林清岁往边缘挪了挪,她们的手还是相互触碰着,小拇指交叉叠放着。
“你的手……”林清岁低了低头:“好凉。”
江晚云弯了弯唇:“我从小就是这样,医生说,是因为心脏供血功能不太好。中医又说,是因为体寒。”
林清岁沉默片刻,快刀斩乱麻似的把箱子换了一边手,腾出了右手,握住了江晚云的左手,揣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奶奶说我火气太大,所以一年四季,手心都是滚烫的。”
江晚云看着自己被夺走的手,还有些懵地跟着林清岁往前,几个步伐里,心有娴静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林清岁不知不觉走得很快,表情冷得似冰雪,耳朵却红如日落的云。
如此,江晚云都看在眼里。
“那天……他去接你,你高兴吗?”
林清岁还是不忍在意。
江晚云有些为难地说道:“我看见他的时候,还是觉得挺负担的。但我也在尽量克制这样的情绪吧,毕竟,他是好心。”
林清岁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说轻松,可能因为江晚云并没有被陆杉打动,说不轻松,大概因为体会到江晚云无差别的对任何人保持了安全距离,就连多年的老友,也走不近。
所以她决心忍痛割爱,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明天医院复查,你要是不希望我去,我可以不去。萧岚那边,我去应付。”
江晚云欣然看着她,早想到她当时主动揽下来,是为了给自己预留空间。
“其实我没关系的,再说萧岚要是知道了……”
林清岁回眸,轻松一笑:“你不说我不说,她还能去调监控吗?医院里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之前确实也太小题大做了。你不用担心,不过你要跟我保持联系,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江晚云迟疑片刻,颔首说:“好。”
她好像理所当然应该说好,也理所当然应该为这份理解和尊重感到高兴,答应下来的那一刻,心间却微微泛起一阵酸涩。
风衣口袋里,林清岁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如何都不自在,直到江晚云主动脱离,假装自然地去包里翻找手机,尴尬的氛围才些许缓解。
沉默着,终于过了桥。
差不多了,该把她还给萧岚了。
林清岁怅然一笑:“你该往那边了,我到这个地铁口坐段地铁。”
江晚云沉吟片刻:“那剩下的半盒桂花露,能给我吗?”
林清岁一愣,把背包里剩的半盒桂花露拿出来给她:“这个,还是扔了吧,都硬了。”
江晚云笑着摇摇头,双手接过来:“这是你的心意呀。”
“我……”林清岁刷一下红了脸,别过头去:“我,我还不是看某个人加班可怜,还错过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江晚云明媚一笑:“好吧,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声音软软的,弄得林清岁心头直痒痒。
“好了,我刚才帮你叫了车了,一会儿应该就到了,车费我这边付,你不用管。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工作呢,别挤地铁了。”
话音刚落,车停在了面前。
林清岁想了想:“你上吧,你是助理还是我是助理啊,哪有艺人走回家,助理打车回去的道理?”
江晚云柔柔一笑,摸了摸她的脸玩笑道:“那等你以后能独当一面了,我给你当助理啊。我现在对你好一点,以后你也要好好对我。”
林清岁平时最讨厌李海迎亲昵地摸她脸,或揉她的头。来自江晚云的,却没躲开。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心乱如麻,甚至想对她破口大骂。
正常人,不应该撩人而不自知的。
江晚云,你故意的。
「滴滴——」
“你俩谈恋爱呢?!走不走啊?!!”
第46章 原罪做珍贵的女人。
“萧总和周小姐两人带着酒来的,进屋就喝上了。”
江晚云担心一眼里屋的情况,照顾吴秋菊道:“今晚可能会有点吵,你早点上楼,把门关上休息。楼下我来。”
江星辰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孩,轻手轻脚走到门口:“你确定让她两在这过夜啊?要不我回去送了存惜再过来接她们?”
江晚云浅笑宽慰:“不用,交给我吧。你上班一整天也累了,还要陪小朋友。存惜半夜醒来找不到你,会害怕的。早点回家。”
江星辰犹豫片刻:“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睡觉手机不静音的。”
江晚云颔首:“嗯。”
吴秋菊听着客厅的响动,摇了摇头:“哎,您也别太晚,胃又不好,可千万别喝酒,明天还去医院复查呢。也劝她们少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