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热潮37.2℃那你抱我好不好(4.……
61/热潮37.2℃
“你想多了。”
“那你是?”
距离薄彦的车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辆车。黑色宾利,普通且毫无玄虚的深城牌照,乍一看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薄屿从楼上下来就注意到了。
那是原净莉的车。
薄屿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些混蛋。
这样的戏码总是在他的身上上演。
去年,原净莉以“带爷爷散心”为借口,给他“骗”到了深城。原净莉想让他跟这边分船厂的人见习一段时间,他也是放了所有人的鸽子,一个人跑出去疯玩了大半个月的滑翔伞。
那天他就是让开那辆车的司机,随便给他丢在路边,他借口去买包烟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又无踪。
原净莉那次就气得不轻。
下午给周朝阳的那通电话里,周朝阳提及到原净莉近来病了一场。
没太大事,她这些年虽要强惯了,但也极为注重保养,突然免疫力低下,得了场重感冒,打了好阵子的针。
薄屿还是有一些揪心。
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倒是没多么不喜欢,清净,平凡,但他好像总是非常地不安。他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白天Olive来找他,要他去打明年的春季赛。
他心动了,他很清楚。
薄屿闭着眼睛,问:“她怎么样。”
“谁?”
“妈。”
“……”薄彦愣了一下,也注意到了那辆车。
原净莉还是来了。
下午他和长维谈完卢湾区的事,得知原净莉昨天就落地深城了。深城再大,查个人的动向还不容易?原净莉嘴上说不管薄屿的死活了,连银行卡和信用卡全部给他停掉,但说到底还是在意。
“还好,”薄彦的嗓音微冷,“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病好了,精神多了。”
薄屿这才“嗯”了声,放心下来:“那就好。”
一阵沉默。
半晌,薄彦忍不住笑了一声:“薄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嫉妒你?”
“哦,这也难免。”薄屿说。
“……”
“你努力了这么久,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结果家里的大部分家产,都要给我这个把什么都搞糟,不着调的弟弟身上,”薄屿笑,“我要是你我也不平衡。”
原来他们都清楚。
薄彦也很清楚,他对他的这个弟弟,这些年来,总在刻意地漠不关心。
而这种不关心,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甚至任由毁灭的态度,似乎就源自于家中的其他人,已经给这个弟弟足够足够的偏爱和关怀了。不需要他去加入某种浓度。
可这这样的浓度,就像是某一天,或者说从弟弟变成了一个“废人”的那天起,像是一团泡沫,在迅疾水流的冲荡下骤然炸开,蔓延。
渐渐地,所有人开始观察这团泡沫的变化,聚散、流动时的千万个形状,没有人肯移开视线。
怕这泡沫消散,所有人都开始伸出手去捧起它。
到头来,这就成了一种偏袒。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薄彦折了个话题:“你知道,我最近总是在想到什么?”
他们之间倒是很少有这样能开诚布公聊天的情况,薄屿淡淡接了话,睁开眼,看着前座的人:“什么。”
“我想到了妈和爸离婚的那天。”
薄屿的思绪一时被勾了起来,但这记忆对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他来说,实在模糊:“那天怎么了?”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妈让我带你出去玩,”薄彦回忆了起来,“平时她不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买可乐、雪碧这种饮料,觉得对身体不好,但那天我带你去了家附近的商场。”
“我问你,薄屿,你想喝吗?你说想,我就带你去了,”薄彦微笑,“我很清楚,这东西买回家了,妈看到了肯定会很生气,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她问,我就说是你想的,这样就不只是我一个人被训斥。”
“当时妈已经对爸很失望了,在告诉你他们要离婚前,我就知道他们要分开了,我还知道,爸要我的抚养权,原本你要跟着妈生活的。我当时天真地觉得,你挨骂了,妈也会对你失望,然后妈就不要你了,这样你就可以和我跟爸一起生活,一起去南城,待在的爷爷身边。”
薄屿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只记得那天回去,爸妈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回来,吵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薄彦继续说:“那时咱们一人提了一大桶碳酸饮料去结账,你那时个头比我小很多,力气也小,你只能拿一桶。你说,哥,我能不能再去拿一桶?我答应你了。”
“你从口袋掏出零钱,收银台的人不肯给我们结账,那人问我们,怎么没有父母陪……当时我想把外面等我们的司机叫进来,来充当我们的‘家长’,但你突然反问那个收银的人,一定要有父母陪着才能喝饮料吗?”
薄彦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你的口气就好像,喝一种很普通的碳酸饮料,是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薄屿淡淡评价道:“难道不是?明明我们自己就可以做决定的事情。”
薄屿很不愿意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但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我身上都带着零花钱,想要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就算当时我们年纪小,而且做决定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到后果了?”
薄彦只是无意识回忆起了这回事。
原净莉和薄明远分开还有一个原因,薄明远因为迷恋射击,有一个非常可笑的“运动员”梦想,当时经常去国外赌比赛,毫无节制,原净莉对他忍无可忍。
实现不了的梦想,都放在了薄屿的身上。
最后薄明远要了薄屿的抚养权,也只是因为觉得薄屿比薄彦有天赋。
就算是这样,薄彦似乎,也有那么一些的嫉妒。
也是父母分开那年,让他意识到,薄屿和他的不同,任何方面。
“——你总是这样,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一切都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行我素得太过自私。”
薄彦点了一支烟,他伸手向窗外掸烟灰,半开玩笑,“你跑到了深城,应该不是只为了和黎雾同居?”
“你可以这么想。”薄屿说,“关键是我现在特别的清静。”
“你清净?”薄彦有些尖锐地看着他,“别骗自己了,你不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薄屿忽地默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应该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些你甚至都不会去告诉黎雾,不是吗?”薄彦继续说,“你对管理企业,对接手家族事业没有任何兴趣,那你就该把这些事交给有能力,愿意做的人来。”
薄彦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或许更应该对薄承海和原净莉说,他只是不吐不快,“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每天都在逃避自己。”
“你在怕什么?薄屿。”
很多年,他们都
没有像这样聊过天了。
现在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最好的那年,不是在父母离婚后分走他们的抚养权之前,而是彼时薄彦在德国留学读书,薄屿在德国学射击、打比赛的时候。
薄彦其实也很难去评价,当时薄明远带走了薄屿,是否是一件好事。如果单论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无疑是差强人意的,他也为自己这个所向披靡,一次次在各种比赛中拿下冠军,风光无限的弟弟真正地感到骄傲过。
薄屿的比赛,只要他有时间,便是一场不落。
论结果,又无疑是惨痛的。
是薄明远的自私自利,把薄屿变成了现在这样,薄屿至今都无比痛苦。
薄屿知道薄彦想说什么。
他知道,薄彦心里现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薄屿有些失笑:“你这是在干什么?激励我去追求梦想?”
薄彦直言:“我激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对我来说好处无限大,不是么?反正你对家里安排给你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你去做你的事情了,家中总是出于同情愿意多给你的那一份,不就是我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分配不均’,”薄屿散漫一笑,心下却是轻松了很多,“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我让他们都给你?”
那辆黑色宾利车灯明灭,像是把他们这方的交谈也听了去。
薄屿瞥见了薄彦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准备下车:“我打你电话叫你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应该也不用了,我先走了。”
也许是今夜莫名打开了话匣子。
薄彦和他下来:“不去妈那儿待会儿?”
“我怕又气到她,”薄屿顿了一下,说,“她最近应该身体刚好?早点回去才是。”
“你还知道你气人啊?”
薄彦莫名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薄屿耸了耸肩,笑,“黎雾还在家里等我。等妈心情好点了,我打给她。当然不接电话另算。”
“我好像有一些喜欢黎雾。”薄彦忽然说。
薄屿双手插兜,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来。
比起刚才耐心的好脾气,听了半天薄彦的“数落”,他此时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
“所以呢?”薄屿问。
薄彦顿了顿,说:“你现在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分船厂在这儿,我们和黎雾的公司接下来有一些合作,你要愿意,去挂个名倒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不是刚还怕我跟你争家产吗,”薄屿笑,“现在就开始为我考虑了?你也知道我没兴趣。”
薄彦微微蹙眉:“我到底是你哥,不希望你太落魄……”
薄屿打断他,接着自己的话说:“你刚才说你好像有一些喜欢她?那很不凑巧,我特别喜欢她。”
“……”
薄彦吊儿郎当地走向原净莉的那辆黑色宾利,他敲了敲车窗户,像是在和车内的人打招呼。原净莉立刻把窗户降下来,焦急地和他聊着什么。
也不知薄屿说了些什么,她的情绪便立刻被安抚下来。
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意薄屿。
薄彦的手机响了,是“薄屿”打来。
对面是黎雾:“薄总,你见到薄屿了吗?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还是叫薄总啊,薄彦彻底失笑,但他好像从不会因为强调给她的事情,她屡次犯这样的“错误”生气,他只是淡声地说:“我们刚见过面。”
“……啊,”她轻叹,有些窘迫,“你们还在一起吗,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
薄屿还在和原净莉说着什么,距离不远。
薄彦却说:“他已经走了。”
“回家了吗?”
“嗯。”
“那好,谢谢……薄总。”
薄彦看着放在副驾驶上的白色纸袋,里面装着一台新手机,他打算送给她的。但薄屿刚在他车上坐了许久,他也故意没有提到这件事。他还是想亲手送给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实在要说,他很久都没有过什么恋爱体验了。
生活里接触到的稍有好感的异性,要么成了工作之余解决互相需求的“朋友”,要么就是因为彼此太忙,热情还未浓烈,就迅速淡去。
天真。
他又一次想到这个词,曾经他用在了她的身上,同她讲了一些无所谓的无聊的大道理。
他想到了下午的见面。
隔了几个月再见到她,不知为什么,每次在她身上,总有一些说不出的惊喜。她身上表现出的,似乎不仅仅是他在混沌复杂的人际关系和繁忙生活之外的所谓天真。
下午他从长维离开,原本她正在工位头敲键盘,趁他最后一刻向她回头,她也站了起来,笑容总是纯真灿烂,小心翼翼地对他挥手告别。
那瞬间,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让他有一些着迷。
如果说家人对薄屿的偏爱让他感到嫉妒。
在薄屿和黎雾身上,他同样也感到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天真”这个词,现在好像也可以同样用在他的身上。
现在的她有男朋友,还是他的弟弟。
薄屿自己回去了。
原净莉的电话紧跟着打给了薄彦,“你提没提醒他按时复诊,按时吃药啊?或者,你就没劝劝他?让他去分船厂那边看看?”
薄彦在外奔波了一天,十分疲倦,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揉着眉心,淡淡道:“他不是五岁的小孩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净莉也慢慢放下了心来,说到底母子之间没有什么隔夜仇。见到薄屿在深城一切都好,她好像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叹了口气:“薄彦,你说……是不是我们家里人一直以来给他逼得太紧了,总让他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想到薄屿刚才隔着车窗户,对她非常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还是有一些恍惚:“我总觉得是因为小时候我把他丢给了他爸爸,导致发生了那样的意外,所以他现在才和我不亲近的……”
“他的确和爸更亲近一些,毕竟那些年在德国,他们也算是相依为命了,”薄彦也懒得去说一些虚与委蛇的话了,他猜测着,说,“他喜欢射击,但他现在不敢碰……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手受伤了,而是他不确定,爸会不会出现,再去看他的比赛吧。”
原净莉有些惊讶:“你们刚才聊了这些吗?”
她也觉得这些年薄彦和薄屿不咸不淡的。
或者说,现在她和这两个儿子,也甚少有非常交心的时刻。哪怕是现在,也要隔着电话来说这些体己的话,实在拧巴和别扭。
“没有,”薄彦顿了顿,“也没聊什么,但好像也聊了一些什么吧。”
“……分船厂的事情,你没和他说,你最近那个卢湾区的事呢?”原净莉不死心地问。
“他摆明了就是什么都不要了,所以来了深城,你还看不懂吗?”薄彦放低了一些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是你的儿子,不必这么区别吧?我们两个谁拿家产不是拿呢。”
“……”
“他一定有他自己要做的事,我当然也有,”薄彦沉了沉声,仿佛也下了决心一样地说,“我会好好做给爷爷看的,他迟早会看到,家里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产业,我全都担得起。不用区别对
待我和薄屿。”
原净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薄彦此时温声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既然来了深城,就多待一段时间,薄屿说他有空了也过去陪你。”
这些话刚薄屿也对原净莉说了。
她应道:“行了,知道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她蓦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和薄屿住在一起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之前的那个?”
“薄屿迟早是要回南城的,他们没什么结果,”原净莉果断道,“小楼也在深城,过几天等薄屿有空,我带上小楼,大家一起见个面。”
说到底这种控制欲还是在的。
薄彦苦笑,“嗯,我开车回去休息了。你也是。”-
薄屿走到半道,才想起蛋糕还放在休息室的冰箱里。
今天他替贺青接了一节课,走的最晚,贺青便把俱乐部大门的门卡给了他。
他重新折回去,拿到了蛋糕出来,注意到楼上射击教室的灯亮着。
这个点还有人?
他记得自己前一次出去时,还检查过楼上楼下,灯全都关闭了。
薄屿还是往楼上走去。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射击教室的方向传了过来。
薄屿才走到门口,他还没感到惊讶,阿义看他出现在门前,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尖叫:“啊——”
薄屿本打算看一眼就走,见是阿义,他的脚步立即停下,“怎么不回家,几点了?”
他这口气真像个严厉的教练。
阿义赶紧一抖擞,看了看墙上的表:“快十点了……”
“你大晚上不回家,跑这里来干什么,”薄屿注意到了小屁孩那个破破烂烂的书包旁边放着的一把气/枪,他眯起眼睛,笑了,“又偷东西?”
“谁……谁偷东西啊!你瞎说什么!”
阿义涨红了脸,都结巴了,“我、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儿的?我有借有的还好不好?我刚从网吧打完LOL出来,经过这里看到楼上的灯亮着,楼下大门也没锁,我就上来练两枪……不行啊?我没钱在这买课学射击,你当我随便打两枪还不行?我下个月就要比赛了!”
薄屿还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儿的,“真有比赛么。”
“对啊!”阿义说,“你到底有什么不信的?反正你也不想教我,我自己学好了。”
薄屿走了进来。
半个室内篮球馆规模的射击教室,两侧是平时供学员们的观众席位。他找地方坐下来:“你怎么玩,我看看?”
阿义:“你存心看我笑话?”
薄屿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是啊,我是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样非去打这个比赛不可的理由,让你大半夜地跑进来当小偷?”
这个人的嘴巴可真坏。
既然他这么说,阿义就扛起了那把气/枪,有模有样地,对准了前方的靶子:“你别小瞧我,我从小玩弹弓就玩得特别好,百发百中!我参加那比赛也没什么原因,我想拿奖金。”
薄屿的视线滑过了他叩住扳机的手指,“你扣扳机的时候,食指可以往后放一些?你这样压不住枪的。”
阿义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做:“哦,哦。”
“继续说,然后呢,赚到了奖金要去干什么?别是跑去网吧挥霍吧?”
“……当然不是,我要去找我妈。”少年的脸上多了几分倔强,他回忆着薄屿那天打气球时百发百中的情景,好像来了一些力量,利落地往前方的靶心开了一枪。
薄屿沉吟了一会儿:“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阿义小声说,“以前她每年都会回来看我的,但是已经有两年没回来了……我以前学习很差的,分数都不够上现在的学校,我以为我妈是觉得我丢她人才不回来看我,但我考进去了,她也没回来。”
“你们平时不打电话么。”
“很久不了。”
薄屿听得有一些好笑:“那你怎么去找她?”
“总有办法的吧?我听我爸说,她在北京打工……反正我想买火车票去北京,我的要求不高,我拿到比赛的三等奖,我就可以买高铁卧铺票了!高铁还快!”阿义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了光。
薄屿这时走过去,“枪给我。”
“你也想玩啊?”阿义有些雀跃,他递过去。
薄屿把枪挨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调整好姿势,扣动扳机。
砰——
正中靶心。
比起阿义刚才偏到不知道哪里的那枪又快、又稳、又准,阿义惊叫:“哇塞!”
“身子要保证自己站稳的时候,尽量往前倾一些,你个头不高,幅度不要太大,”薄屿示意着自己的姿势,漫不经心说道,“前后脚尽量分开一些,重心要稳。”
“不要想着你在做什么,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当这把枪不存在,你只要用眼睛盯好前面的靶心。”
“把枪当成你的眼睛。”
薄屿把枪还给他:“按我说的试试?”
他一句句地教,阿义都照做了,下一枪……
“啊,又偏了。”阿义有些泄气。
“有什么,”薄屿说,“你也没练多久。”
“那你呢,你练了多久?”阿义同样也对他非常好奇,“你以前是专业的运动员吗?这么熟练,肯定不是业余玩玩儿的。”
“你觉得是就是了。”
“那你打过什么级别的比赛?拿过冠军吗?你打比赛又是为了什么?家里支持你吗?你为什么又不打了?”
阿义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时,连接二层和三层楼梯的卷帘门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动静,在空旷的楼道里尤为明显。
今晚也真是热闹,薄屿那位叫许孟磊的同事抽着烟走了过来,然后三个人开始面面相觑。
“……”
许孟磊看清了教室有人,往后退了一步,大着舌头:“你你们,大晚上的都不回家?”
他虽然喝醉了,但还记得这是他上课的射击教室所在的三楼,而这个叫薄屿的同事,在二层的滑冰班授课。
他是记着今天走之前,没关这间教室的门,又怕第二天早晨经理来得早看到了找他的麻烦,和朋友们喝完酒,便赶紧过来看一下。
“朱从义?你经过谁允许了吗,就跑进来动这些枪?”
“你不怕我明天告诉经理,以后这儿的门也不让你进来了?”
许孟磊认得这个小屁孩,以前在他们这儿上过射击课,后来课时到了,小孩儿还是天天赖着来上课。
他老爸是开五金店的,后面他拖了一个多月的学费,还是许孟磊跑他家店里要了一趟,他老爸不情不愿地来交钱。听说后来是被他老爸揍了,所以再也没来上过课。
但他还是天天往这里跑,和前台的人都混熟了,许孟磊知道这小孩实在喜欢射击,有时就让他在教室外头观摩。
阿义:“教练,我……”
“我今天走得比较晚,他来找我,我们上来检查灯有没有关,”薄屿淡淡地解释道,“现在就打算走了。”
他放下了枪,对朱从义说:“走了。”
薄屿开口,让许孟磊的酒都醒了。
这位新同事来后,他把手机相册里存的截图,还有以前他**空间为过去各大赛事写的“观赛感言”都翻了一遍。虽然网上现在没有多少关于射击运动员“薄屿”的消息,但他以前存了不少。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23岁的薄屿。
相较他的存图相册里,站在赛场上意气风发地举着奖杯,17岁时的薄屿,可以认出是同一个人。
“不是……薄屿你……”许孟磊好半天憋出了一句话,“你就是那个‘薄屿’吧。”
薄屿没说话。
也是借着酒劲儿,许孟磊提高嗓门:“你不是都退役了吗……跑这里来干什么了?”
“我不是都解释过了?”薄屿倒是平静,“我上来检查楼上教室的门和灯关没关。”
他问的是这个吗?
许孟磊还没多问几句,听自己的昔日偶像说了句“你走之前把俱乐部的大门锁了”。
然后就见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下楼去了。
……和做梦一样。
下了楼,已经不下雨了。
阿义问:“他说,你以前是冠军?你真的是什么冠军吗?”
薄屿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放在唇上点燃,他想到了什么:“你能找到收二手游戏机的人?最好价格高一些?”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阿义没得到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有些着急,“能找到是能找到,就是……”
“那就好,明天帮我处理一下,”薄屿说,转身走开,“我先回去了。”
“不是,你等等啊——我也回啊。”
这个人怎么总是说两句话不投机了就走啊,阿义赶紧跟上-
楼道口的应声灯坏掉了。
月色沉沉,半个小区今晚都黑漆漆的。到楼下,薄屿往上看了一眼,他们这栋楼尤其黑漆。
停电了?
她已经睡了吗?
路上他还让阿义用手机打给她,没人接。
进入单元门,整条楼道也伸手不见五指,薄屿继续摸黑往楼上走。
往常家家户户透过防盗门传来的电视机声、谈话声、吵架声,小孩子挨揍时浪哭鬼嚎的叫声都不见了,
只有一盏微弱的光源,在楼梯的缝隙之间,在他的头顶忽隐忽现。
他循着那光源走。
快到他们的家所在的六层,那处光也愈来愈亮,直到他走向了终点。
却看到了黎雾。
阿义:“你老婆怎么……”
薄屿瞥了他一眼,他就闭上了嘴。
薄屿也没想到她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她环抱住自己的膝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阶梯上,身旁还放着一台已经熄成了睡眠模式的笔记本电脑。
她的手里握着他的手机,开着手电筒。
飞虫与尘埃便绕着这一处光源旋转飞舞,她黑长的头发与白裙的吊带从白皙的肩头滑落。
昏黑的楼道里,似乎只有她是一尘不染的。
薄屿半蹲在楼梯上,他仔仔细细,安静地观察了她会儿。
她睡得很沉静,长睫毛扫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却又有心事似的不安稳,他都有一些不忍打扰了。
“你要卖什么游戏机?”阿义小声问。
“你先回去。”薄屿说。
“哦,哦。”
薄屿把那台笔记本合起来,伸手抱住了她。
她显然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在他肩窝里急促一下,“你回来了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万一是别人抱你呢?”薄屿抱她起来的动作一时停在半道,他忽然又觉得自己这话有些无用,便是有些无奈地笑,“你就在这儿睡着了?地上这么凉?”
“……嗯,”
听见他温和的嗓音,黎雾好像困意更浓了。
她软绵绵地粘在他身上,“停电了嘛,家里又没电……我工作还没做完,出来蹭蹭网。”
薄屿听着好笑:“蹭到了吗?别人家不是也停电。”
“是啊……”她已读乱回,“隔壁栋没有停嘛。”
薄屿再次尝试打横去抱起她,胳膊绕到了她的腰。
黎雾便好似被触到痒痒肉似地,吃吃笑了起啦:“干嘛呀,我不是都告诉你停电了……我给你留灯了啊,你没看到?”
说个话像是梦魇似的,语无伦次的。
困成这样了。
薄屿又看向了她紧紧攥着的手机:“你说的留灯,不会是这亮着手电筒的手机?”
“怎么不是。”
薄屿终是忍不住低声地笑了,他把手机也从她的手中拿开。他捏了捏她的脸颊,“那行,我现在回来了。”
“嗯?”她困得混沌。
“我回来了,跟不跟我回家宝贝?”
她装傻:“你谁啊,乱叫人宝贝。”
她闭着眼,笑吟吟地对他伸出了胳膊,嘟嘟囔囔地:“那你抱我……我等你这么久了你都不回来,我不想动了。”
趁她半个人栽到他怀中。
薄屿一把就给她从楼梯上抱了起来,她勾住了他的脖子。
“哎。”她小小惊呼。
薄屿挨近她耳朵,亲了亲她那块儿的皮肤:“电脑等等再拿?”
“……为什么啊。”
“我现在两只手都用来抱你了,腾不开。”
第62章 热潮37.2℃(4.3修)我们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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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屿说他今天要晚回来一些,临时有课。
黎雾自己回到了家,照旧准备好了双人份的晚饭,吃完自己的那份后,把他那份放进了冰箱,然后躺沙发上玩他的手机。
来深城前,他的手机相册里,都没有什么和生活有关的照片,来深城之后,倒逐渐多了起来。今天她就是看他存了几天前晚饭的照片,回家路上她买了和那天一样的食材,下厨重新做了一次。
她把他相册的照片反复看了几遍。
看到了出现过他的那只尾戒的照片,还有为数不多他保存下来的有关于射击赛事的照片,不禁出神许久。
等不到他回家,也联络不到他,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灼。
趁还没彻底犯困,她去冲了个澡,然后打算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反正离家也不算远。
但不凑巧的,手机突然在口袋中震动了起来,无外乎都是工作消息。
她无奈,只好把穿好的鞋子还回去。
家里静悄悄的,许久,只有她敲击笔记本键盘的动静,还有从隔着一道墙的隔壁住户房间传来的窸窣交谈声。
直到头顶一黑,整栋居民楼都像是烧开了一锅沸腾的水,喧哗了起来。
灯亮了,灯又黑了。
她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很快想到了对策,去找应急灯。
期间,家里的门被敲响了几次,几次她都错觉以为是薄屿回来了,但都是来询问她“你家也停了吗”、“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的邻居。
空调停了,屋子闷热至极,周围的楼栋却是灯光明亮,唯有他们这栋停了。
笔记本自动连上了不知谁家没有设密码的WIFi,断断续续。
她捧着笔记本电脑,最终在楼道里找到了个信号不错的位置,继续一边工作,一边等他回家。
但很快,她就等来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只依稀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往她的方向回荡上来,在她的面前停下。
接着,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清爽且柔软的怀抱。
是他回来了。
黎雾这时不安分地在薄屿的怀中动了一动,她的两条腿空空地荡在他臂弯,“还没来电呀,回家干什么……我给你留灯了的,你看到亮灯了再回呀。”
她这说的语无伦次的,显然困到一定程度了。
薄屿抱她往楼上去,他忍不住笑:“怎么还怪我回来早了?而且,你不是给我留了吗?”
“什么啊。”黎雾和他撒娇。
“你把手机的电筒调那么亮,还有你那电脑,”薄屿说,“满楼道都是这两盏灯亮着。”
他顺着微弱的光线,目光划过她白皙的膝盖,上面一圈被蚊子咬过的小红包:“你在家等着不好吗,非要在楼道里喂蚊子?”
“我还有工作的啊……你知不知道,家里停电了,只有楼道里能有点信号,我领导还催我给她发东西过去……”
“那发完了吗?”
“还没……”黎雾嘟哝着,鼻尖儿上落下清凉的触感。
薄屿亲了亲她,小声低朗:“傻子。”
“……”
这栋楼的电路时好时坏,楼下电路工人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检修了。
到了家门口,薄屿头顶的灯泡闪了一下,“滋滋”了两声又熄灭,激起了一圈儿灰尘和小飞虫连环飞舞。
阿义从自己家里找到了个手电筒,跟着冲出来:“师傅——”
薄屿看他一眼,颔首,“你上来。”
薄屿又想起什么,“对了,楼梯上的笔记本电脑帮我捡一下。”
阿义叫出去的那句“师傅”没有被他纠正,现在便是他说什么,“好!”
好在有个手电筒。
薄屿看清了自家那扇平时稀里哗啦的防盗铁门,现在严严实实地关着。
黎雾靠在他的怀里,她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眉眼紧阖,睡得很安静。她的这一身裙子,上下也不像有能装钥匙的地方。
薄屿虽
然不想打扰她,还是笑了一声说:“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也没带钥匙呢?”
黎雾睡着了,不说话。
倒是阿义问:“那你带了吗?”
薄屿托稳了怀里的黎雾,腾出了一只手来拿出钥匙,丢给阿义,“去开。”
阿义喋喋不休:“我这么对你言听计从,是因为我真把你当我的教练了,那个射击比赛我已经报名了……”
阿义没说完,门开了,薄屿抱着黎雾进去了。
“喂!师傅,我的事……”阿义不死心再强调一遍。
薄屿径直抱着黎雾去了卧室,他把她放在了床上,轻轻掩了一下卧室的门,他出来对站在他家门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阿义说:“你要比赛,就得训练,要训练就要有场地,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阿义支吾了句:“……我想过啊,我和俱乐部的人关系好,许老师对我也不错,我求求他借给我不就好了嘛?”
“你有钱吗?”薄屿好笑问。
“……你有吗?”阿义哆嗦了下嗓音,反问。
薄屿把自己的两台游戏机从柜子里找了出来,递给阿义:“我要有钱,还需要你帮我处理掉这两个东西?”
阿义:“……”
薄屿说:“让我教你可以,但你要自己想办法找场地。”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啊……”阿义泄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说是心情好,好像不算是,说是突然有个冲动想重新去射击,去打比赛,好像也不是。
他好像只是觉得,重新碰到枪,听到子弹穿梭的声音。
非常舒爽。
“你自己想办法。”薄屿说。
他这样说也没什么错,比赛是他要比的。
“我知道了……”阿义只得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到餐桌上。
“你平时几点去上学?”
“八点半到校。”
“那正好,”薄屿沉吟了一下,安排道,“明早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去晨跑吧。”
“啊?”小孩儿脸垮了。
薄屿又强调了句,“每天。”
“……”阿义差点儿就要说“你来真的啊”,有点儿怀疑薄屿在折腾他,但他很快也抖擞了起来,“好。”
“出去锁门。”
“没忘,没忘——”
薄屿看到了餐桌上放着家里的应急灯,因为之前就没怎么充过电,现在显然是没电了。
阿义这小孩儿走之前把手电筒给他留下了。
薄屿打开冰箱,把那只蛋糕放了进去。
他看到了两个保鲜盒,里面装着饭菜,她在上面贴了便签纸,标注好了里面是什么。
冰箱门上也贴着标签纸——”
你回家了要记得吃饭!饭菜在冰箱里。
——或许不幸睡着了的小雾^^”
薄屿忍不住笑了笑。
他其实在俱乐部吃过了,但想到她晚上应该会给他留饭菜,所以他刻意少吃了一些。正好,他现在有一些饿了,便把保险饭盒拿出来,在微波炉热了热。
他拿出手机,切到自己的微信。
Olive提到的那个春季赛,就在明年1月,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举办地点是德国。
背后承办赛事的赛事组委会,他不是很熟悉,但其中的几个人名他还算熟悉,过去在“射联”的时候,他和这些人多少打过一些交道。
他草草查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已经在心底按捺不住。
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拿着筷子的右手。
那间射击教室的**,底座要比比赛用枪轻太多,枪的后坐力他倒是可以承受的住,并无不适。
但如果用再专业的枪,他就不是很确定了。
算了。
不想了。
白天他才拒绝过Olive,现在心里却好像一直装着这件事。
他飞快地收拾好碗筷,在厨房的水槽冲洗干净,然后去洗澡、洗漱,准备去休息了。
手机频频震动,来自她的微信。
基本上都是工作的事情,薄屿不确定她明早要不要赶早起来处理,他订了一个稍早一些的闹钟。
反正他还要抓着楼下那小孩去晨跑。他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当过运动员,他对自己的体能状况了如指掌,来到深城后,是有些懈怠了。
薄屿洗完澡,原准备等自己身上暖和会儿,她却仿佛若有所感似的,不顾他满身冰凉,钻进了他的怀中。
她用脚踝勾了下他的腿:“你回家了?”
“早回来了啊。”薄屿回拥住了她。
“嗯……”黎雾困得不行,但不知是总下意识地以为没等到他回家,还是电脑上的报表没处理完,她半梦半醒的,总不够踏实,她伸手勾住他的肩。
“冰箱里有……留给你的饭。”
薄屿点了点头,“嗯,吃了。”
她便满意了一样,笑了起来。
“真乖。”
她的鼻息贴了贴他的下巴,像是在闻什么:“你等等……”
“怎么了?”薄屿垂眸,“不睡了?”
“不是……你让我闻闻。”
“嗯?”
停电的夜晚,月色万分静谧。
丝丝缕缕的光线,从落地推拉门外折射进来,洒在她秀气的眉眼上,落下一层恬静且细碎的影。
她在他睡衣的衣领附近嗅了好半天,这时半睁开了眼,她对他嘟哝着笑道:“你没闻到什么吗?”
“什么?”
“我们……好像是一个味道了诶。”
薄屿愣了一下,便低声地笑开了:“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她囫囵说着,困到说话都没劲儿了似的,“就是,我们是一种味道了……”
薄屿拉起了自己的衣领,嗅了嗅,什么也没闻出来。
倒是他们抱在一起,深城9月的高温天气里,停电的屋子里空调不再运作,彼此的体温丝丝缕缕地烘开了,黏腻地缠绕着他的,全是她发间洗发水的蜜桃香味。
他越闻,越觉得自己便也是这味道了。
薄屿笑了一声,“是一个味道了。”
“我的工作还没做完……”
“先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做,”他说,“我订了闹钟,我叫你。”
“好。”
黎雾彻底睡着了,呼吸平稳,这个夜晚变得无比悠长、安静。
天还不亮,薄屿的耳畔仿佛有隔壁射击教室的枪响传来,他倏然就睁开了眼。
闹钟适时地响起来。
比他昨晚定的时间向后拨了半个小时,早晨六点。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下雨。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细微的灯光。
刚才的那声响,似乎来自于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
黎雾哼着歌,敲下一个鸡蛋去试锅的温度,浇下一圈水,水煎蛋的轮廓初现。
她打算再敲下一颗鸡蛋,这时腿面上忽然贴过来一丝温凉。
她吓得“啊”了一小声,向后退,撞进了一个怀抱。
薄屿从后面抱住了她,他透出困倦的嗓音落在她耳后:“起这么早,不穿衣服?”
“……谁不穿了。”
黎雾
又好气又好笑,她打算回头嗔他,薄屿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这也算穿?”
她穿了件他的白T,晃着两截光洁的腿站在这儿。
因为刚洗过澡,她半干的头发随便找了个发抓抓在后脑勺,后颈的皮肤显得白皙,身上沾着清凉凉的水汽和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薄屿的唇贴着她耳垂。
才睡醒,他的嗓音略有些沙哑,“不是说我叫你?你工作处理完了吗?”
“嗯嗯,处理了,多亏你定了闹钟,我五点半就起来抓紧处理了。”黎雾说,“我还说想让你多睡会儿呢,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你要不再去睡会儿?”
黎雾偏过视线,对上他惺忪的黑眸,便是气息一轻。她后面的话都被一个吻封入口中。
水煎蛋“噼里啪啦”地在煎锅里沸炸。
黎雾握着锅铲的手腕一软,“叮咣”一声响,她人被翻过去。双腿紧接着被两只手轻松一揽,薄屿抱着她,给她压到了一旁的餐桌边缘。
薄屿捏住她下巴,她的双腿被卡在他腰两侧,整个人便被禁锢住了。
他吻她,气息深深,“不睡了。”
大早上的突然干什么?
黎雾迎着他逐渐深入的吻,双手根本没地方放,她只得匆匆扶住他的肩:“干嘛啊你?”
薄屿最后在她唇上轻点了她一下,算作收尾:“我下去跑步。”
“怎么突然要跑步?锻炼身体?”黎雾眨了眨眼,眼见他放开她,便打算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还很贴心地顺手给电磁炉关了火,锅内沸腾的动静平息下来。
他偏头看她一眼,“小心锅糊了。”
“……你还知道!”黎雾都闻到糊味儿了,“都怪你,大早上干嘛突然亲人……我这么半天都白忙活了。”
她维持着半坐在桌上的姿势,唇上残留着他的唇刚不轻不重碾吻过她的触感,她上半身的白T都被他揉了个一团糟糕。她赶紧跳下桌子,去把那份糊了的煎蛋处理掉。
“不是,你怎么突然要去锻炼啊……”
他大学时倒是挺热爱运动的,但这么突然……
黎雾心下有一个隐约的想法,可她也不敢多问:“你早说我就不把闹钟拨那么后了,对了,你是突然想去锻炼,还是因为什么原因……”
回应她的是浴室响起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薄屿?”
“我要来不及了,等下说?”他清朗的嗓音伴着水流的动静,隔着门回荡出来,懒洋洋的,“或者你进来和我说。”
“进来就什么也别穿了。”他故意补充了句。
“???”
吃早饭时,某种预感好像更加强烈了。
他打开他俩现在共用一部的手机,随意切到了某个赛事的新闻,说的都是射击赛事相关。
黎雾用筷子把她面前盘子里的水煎蛋挑破,里面流着金灿灿的芯。
她也侧耳听了听,听见好像是深城的什么青少年射击比赛——
好像就是楼下的阿义一直和他嚷嚷的。
难道他真的答应了?
他的话比较少,埋头吃饭,她二话不说,把戳破了的煎蛋丢给对面。
“给你吃。”
薄屿慢条斯理地动着筷子,抬眸:“你不爱吃?”
黎雾的确不爱吃这种半生不熟的,她故意说:“你吃了今天上班正好肚子疼。”
薄屿轻笑了声,他也没说什么,接过去:“行。”
黎雾自然把他的那碟换过去:“这份归我。”
“好。”薄屿淡淡地看了眼她下嘴的那地方,“你吃的那地方我刚正好咬过。”
“?”
黎雾抬头看他。
薄屿用下巴点了点她刚下嘴那地方,煞有介事:“就那儿。”
“我又不嫌弃你。”
黎雾低头继续吃。
薄屿只是笑。
黎雾心里盘旋着一些事,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问他。实话说,这几天她拿着他的手机,看到了不少Olive发给他的消息。是劝他去参加明年春天的某个比赛。
现在应该是个好兆头?
难道……他已经有想法了?
但憋了半天,她也不好多问,憋出一句话:“等下……你跑完步了,送我上班么?”
薄屿自知昨晚她等了他太久,“当然,我应该的。”
黎雾心满意足,“好。”
过了会儿,黎雾又说:“对了,昨天有个号码打给你……我以为是我领导,因为号码都是,前后的数字有点像,我就接到了。”
“诈骗电话?”
“不是,”她顿了好一会儿,轻声地,“好像是……你爸爸?”
第63章 热潮37.2℃(4.5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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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屿安静地吃着饭,没说话。
黎雾顿了一下,犹豫着,继续开口道:“最开始我也以为是诈骗电话啦……我准备挂掉,他忽然说他找你。”
“嗯,”薄屿淡淡地应,似乎并无什么情绪,“然后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黎雾看着他,“我说你的手机现在不是本人拿着,他可能猜到了我是你女朋友?他问我,你现在好不好。”
恰好是下午去找完他,薄彦送她去公司后,她接到的这通电话。她急着送咖啡给办公室的同事们,蓦然被这个问题绊住了思绪,电梯把她送错了楼层,她都没察觉。
那时电梯的信号也不算好,她来不及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边便在沉默之中挂断了。
“你怎么说?”薄屿笑了一下,看着她。
“我还没说话,他就挂掉了。”
黎雾一五一十道。
“哦,这样。”
“嗯……”
薄屿伸出手,拿走她面前的手机。
黎雾或许心底是希望他去对这件事做一些反应的,她也很期待他回个电话告诉对面,他现在很好,所以她刻意地把手机放在靠近他的地方。
薄屿只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对她笑笑:“不早了,我先下去跑步。”
他把手机还给了她,接着去卧室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运动服。黑色短袖外加黑色及膝短裤,加之剪短了头发,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眉眼俊朗。
黎雾起这么早,当然是因为昨晚没做完工作就睡着了,她手上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笔记本电脑还在一边搁着,她也打算吃完早餐后继续。
“等我回来。”
薄屿出门之前对她说。
“回来干嘛?”黎雾故意问。
“欠你的,送你上班,”他便笑着,“还是不要我送了?”
“谁说不要。”黎雾飞快把家里的生活垃圾收拾好,放在玄关,让他顺手拿下去。
临他出门,她又顿了顿,想继续去转移刚才的那个话题似的,微嗔道:“昨天我买给你的那个小蛋糕你怎么不吃?我还特意买了个大的,想着你上班那里有很多小朋友,你还可以和同事分享,你怎么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不分享不行吗,”薄屿说,“只想跟你吃犯罪吗?”
“那倒也不是……”
黎雾的嘴角烙下柔软的触感。
薄屿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她抬起头,到他淡淡的笑容,“那不就好了?”
“行,”黎雾便也对他笑开了,“不过放久了,口感可能就不好了哦,这种东西都是当天制作,最好当天吃掉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赏味期限’?”
“那就买个新的,有什么,今天吃不了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他说,“我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怕什么。”
“……你俩能不能别腻歪了?”门外有人看不下去了。
早晨六点半,外面还未下雨。
居民楼道里泛着一股消弭不了的潮气,家家户户在家里摆不下的东西全都堆在了门前。黎雾忽然有一种回到了港城的家里的错觉。
这里也是她的家。
他们的家。
黎雾打开门,看到阿义跟个精神抖擞的新兵似地站在门外:“师傅!我来的准时吧。”
“哦,还有。”
薄屿没搭理他,只是看着黎雾。
黎雾小声催促他:“再‘还有’真要晚了。”
她莫名觉得他可能会提及刚才那通电话的事情,但是没有。
薄屿说:“客厅墙上的那个插座,电流不是很稳,你别去碰了。”
“知道了,知道了,”黎雾心想可能是昨晚突然停电搞的,这个小区的电路什么的本就老旧,“我前几天给你游戏机充电的时候,那个插座就跳闸了一次,吓我一跳……哦对了,我记着给你的游戏机放在餐桌上了,我今天打算顺手收拾起来的,怎么没看到?你自己收拾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用完东西乱丢的习惯,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基本自己都会有印象。
“游戏机……”
阿义听见这个,立即便要接话,但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黎雾不明所以,“嗯?”
薄屿出门前,揽着她后腰的力道,改为轻轻拍了一下她:“嗯,我自己收拾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又卖掉了,”黎雾半推半就地给他推了出去,“你快去吧,我等你回家,我们一起上班。”
然后俩人在小孩子一副“你们两个非要腻歪这么老半天”的表情中分别了。
黎雾收拾好碗筷,坐回餐桌前,继续敲起了键盘。
中途手机响了,她的思绪又被牵扯回去。
仔细看了看来电人,不是昨天的那个号码,而是一通微信视频电话,是妈妈打来。昨晚她太困了,妈妈打给她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妈妈关心着她,问她深城的天气好不好,她居住小区的环境怎么样,冷不冷,听说最近沿海地区有台风,今天下没下雨这样的问题。
黎雾把视频避开了家中任何一个可能显露出她正在和男生同居迹象的角度。
她趴在阳台上,一阵清凉的小雨拂面而来。
她往远处眺望。
细雨飘打而下,雨雾升腾了起来,她寻找到薄屿正往小区附近的慢跑步道走去的背影。
她撑着下巴,看着他,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今天上班时,小区门口保安亭的大叔在招呼着过往的住户们,过去登记着什么东西。
“……台风来之前的例行检修?”
有住户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昨天晚上你们突然要检修,也不提前通知,中途不断地来电、停电,最后我只能把家里的所有电插排都拔掉,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麻烦啊?我家的一盏灯都被这么折腾着闪坏了。”
有个年轻男人叉着腰,搭腔道:“就是,不知道一天天在搞什么,说真的,有给住户添堵的功夫,不如好好地管管你们小区的二房东和三房东,甚至四房东!我早就想抱怨了。”
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什么情况?”
那男人说:“我去年租了这儿的房子,签合同的时候,我以为和我签约的那个最多是个二房东,只要房子看的过眼,我多交点钱也没什么,结果居然是‘四房东’?你们说坑不坑,我知道的时候都要气笑了——而且我和我女朋友住进去后,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联系不上房东的人,我真是想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
“你也被好几个不同的房东坑了啊。”旁边有人无奈地笑着,听起来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仅如此,好不好?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家里的钥匙到底多少人有,也就电子密码锁你自己改了的话能安全点,之前我家里没用电子锁的时候,我女朋友回家突然碰见一个陌生男人在我家里,知道有多吓人吗?我们还报警了,结果您猜怎么着,那男人是房子本来的房东,他有钥匙,他说自己进来找上个租客留下的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这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
“好吓人啊,这么乱啊。”
“要不是为了通勤,谁住在这里啊……服了。”
“我也遇到了跟你差不多的情况……”
黎雾侧耳听这几人讨论,她的手被薄屿的手攥在手心里,他往登记的地方走去,她小小趔趄了一下,也紧跟上了他。
原本他为她撑着的伞,她接在了手中。
薄屿拿起了一支笔,微微弯身下去,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他用的是左手,写出来的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有些潦草和别扭。
黎雾握住他的右手,她紧了一些力道。
电工师傅要挨家挨户上门检修,因为昨晚停电,很多人家里今早出现了短路和跳闸的情况。正好他们家最近也有这种状况发生。
保安大叔用一口粤普对他俩说:“等电工师傅去家里给你们看看,修一修就没问题啦!对啦,电话号码留一个?家里什么时候有人?”
“我留我的,”薄屿飞快地写下了,放下笔,“打给我就行。”
他俩现在不是用了一台手机?
打给他,也是她接的呀……这也没具体说几点上门维修。
保安大叔笑眯眯的:“没问题。”
黎雾想问什么,但一时不知怎么组织语言。薄屿牵起了她的手,他看着她,笑:“走吧,快迟到了?”
“嗯,好。”
周围的几个住户,还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租房期间遇到的头疼事。保安大叔一脸笑容地去打哈哈,也无法消解掉他们的怨气。
今天的公交车并不拥挤,两人找到了位置坐下来。
黎雾往薄屿的肩膀上靠了靠,她抬眸她看他:“我们最近能跟房东联系上吗?”
“不放心吗?”薄屿同样听到了那边的议论。
“是有一点……”
好像依赖他,已经变成了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黎雾晃了晃他的手,“要不你抽空了联系一下看看?如果电工师傅来检修,要改家里电路的走线什么的,也应该提前告诉房东一声。”
薄屿微微颔首,“嗯,我最近联系一下。”
“好。”
薄屿想到了起床时,黎雾说,薄明远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今早晨跑时,他满脑子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了。
又想到了以前。
有几次,他为了专心筹备比赛,教练会要求他们在距离比赛地点比较近地方找一些短租房,小住上几个月。
国外租房有时是需要监护人或者朋友来做担保的,薄明远那时跑得天南海北,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联系上。
最终还是Olive这个“本地人”,外加作为他的师兄、朋友,为他做了担保。
闹哄哄的车厢中,到处人挤着人,嘈杂异常。他们的工作地点在一条路线上,他会比她提前下车两站。
哪怕周围吵闹,和她在一起时这片刻的温存和宁静,也让他异常珍惜。
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了。
他对自己说。
薄屿靠在座椅里,阖眸养神,他的右手和她的手始终牵在一起。
她的手似乎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捏他的手,索性直接拉着他的右手,搁到了她的腿面。
薄屿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她的手反握在自己的手心。
“等等……你松开,别动。”黎雾轻轻甩开他,她拇指的指腹按着他的右手背。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五指修长。那道已经淡到不能再淡的疤,一直从在他的小指末端往手腕的方向虬盘而去。
还是非常狰狞。
黎雾低下头,她的眼睫垂下,神情认真。
她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用拇指的指腹,在他的腕骨的附近,那道疤痕的附近,轻轻地按一会儿,摩挲一会儿。
薄屿看着她。
“我早晨不该跟你说那件事,”她很轻声地说,“感觉你听了心情不是很好。”
“没有。”
“我不信,”她说,“我们每天生活在一起,我们这么熟悉,至少你听到我说的那一刻,你一定不高兴。”
“真的没有,别多想了,嗯?”他无奈地笑,低头用唇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抬头,看着他。
“我不会打给他的。”
薄屿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了,但说出这句话时,他意识到他似乎心里还装着这件事。
所以现在说
出口,像是在下定决心。
“他用的深城的号码,不是吗?可能人已经来这边了,”薄屿轻轻呼吸一下,然后禁不住地冷笑,“他总不可能是来见我,或是来向我道歉的。”
黎雾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薄屿继续说:“就算他是来找我,可能也只是为了找我要钱吧?他早就没有脸去见我哥,或是我们家的任何一个人了。”
黎雾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你和你爸爸,这些年还有联系吗?”
“——有。”
薄屿一直很难向任何人承认这件事,但面对她,好像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微微扬起嘴角,淡淡笑着说:“我还在给他钱,一直。我也知道他这些年的动向,知道他在哪里,在做着什么,他把我给他的钱又挥霍到了哪里,最后又变得像一条狗一样。”
黎雾心想这些事他应该都没和薄彦,或者他家里的其他人说过。
此时的她,好像拥有了有关于他的巨大的秘密,她忍不住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的目光还追随着他:“为什么。”
“什么?”
“……你不想打给他,不想联系他,但是他缺钱的时候,你还是会帮助他?”她把目光落向他的右手,“你应该最恨他了,不是吗?”
是啊。
为什么呢。
薄屿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有且唯一能找到的答案,好像也触之可及,他沉了沉气,看着她,笑:“可能因为就是他让我走上了‘射击’这条路吧,连我也几乎要忘记了,这件事一开始不过是他自己可笑的梦想。”
那你呢?
你的梦想呢。
你还想……继续射击吗?
黎雾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了,明明在看到他的那枚尾戒,躺在橱窗里时,她心里想的是不替他去做决定,但她又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所以你是不会见他的,对吗?”她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就算他在深城?”
薄屿:“不会。”
黎雾点了点头,她继续低下头去,摩挲着他手背上刚才她按摩过的地方。
薄屿也没再说话了。
他并没有因为她说薄明远打电话给他的这件事而产生什么样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他对薄明远,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只是每每想起薄明远,就会想起他很小就被带去了德国,少年时期进入训练营,然后不断转圜在各大赛事,在世界各地打比赛的那些日子。
接着,心底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问他。
你到底要不要继续射击?
他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会为此感到烦闷和浮躁,早上晨跑了一圈儿,回来冲了个冷水澡,才把那些躁动,从心底压下去。
却始终难以按捺。
“好了。”
黎雾给他按了好一会儿,她好像也整理好了心情,抬起头,对他笑,“这样是不是能舒服一点,你不是一到天冷了,下雨天什么的,这受过伤的地方就会疼吗?”
她记得他们大学实习的那段时间,他还贴过药膏。
随着她轻缓地按揉着他的力道。
薄屿的心底,好像也有什么也被一圈一圈地推开了,他从闹哄哄的环境中她这对比起来非常温声细语的话语中回过神。他抬起头,车窗外是阴沉沉的小雨天,轻薄的光线从窗外投射入内。
他却只能看见她的笑容。
“早晨你出去,我一个待着无聊,就找了几个视频看了看,学了点按摩的手法什么的。”
她也不知道这对他复健有没有用,说:“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妈摔了一跤嘛,就今年我实习那会儿,她的腰受伤了,毕业后我回家待着的那段时间,我也学了一些理疗的按摩手法,平时想起来了就给她按按,她也好多了。”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他的掌心一片温凉,他们的皮肤相贴合,从家里出来就一直手牵着手。如此都渐渐地熨出了热意。
“啊,到站了。”
黎雾这时听见了前方的报站,她有些不舍地看着他:“你得下车了啊,我们晚上回家见,我今天应该不会加班……”
话音未落。
她忽然被他从座位上牵了起来,“哎。”
薄屿一手接过了她装着笔记本电脑的那个沉甸甸的包,顺手挎在了他的身上,顺势把她手里的伞也接过去,带着她挤过了近乎密不透气的车厢,从车上下去。
他撑起了伞,打在他们头顶。
黎雾抬起头,看到一片柔和的阴影落在他的眼底。两人站在雨中,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
“陪我走一段?”薄屿顿了一下,说,“时候还早,我送你过去。”
黎雾忍不住笑了:“这难道不叫你陪我走?”
“都答应了你要送你。”薄屿也笑了笑,他牵着她,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去。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越来越密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
黎雾的知道自己总想问他一些什么,对他说一些什么,哪怕他们朝夕相处,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但好像说到底,也还有一些未尽的话要说。
但她又觉得,这时候什么也不说,或许更好。
等他考虑好了他心底的那件事,他一定会告诉她。
第64章 热潮37.2℃(4.7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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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今天死亡星期一,小黎上班的心情这么好啊?”
黎雾刚快步走进了办公区,便撞上了从茶水间出来的周巧蔓。
今天是周一,早晨有每周的例行早会。
尤其现在到了月底,平时不露面的那些领导、上级们,今天基本都会来到公司。
薄屿送她到楼下,她不敢耽搁,和他匆匆道了别就赶紧上来就位。
果然,整个办公区已坐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萦绕着四周的同事们那些不打紧的笑谈和唉声叹气,还有一丝淡淡的咖啡香气。
黎雾还没说话,李佳端着一杯咖啡,也过来,友好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跟着周巧蔓调侃道:“可不嘛,小黎的男朋友每天风雨无阻地送她上班、下班,是我我也天天满面春风的。”
……满面春风?
黎雾被她们说得有一些羞赧,到底是觉得这形容太夸张了。
上楼前何敏柔发给她消息,要她八点半准时去她办公室,她总不能挂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今天心情的确还算不错,丝毫没被这周一的焦虑气氛感染。
心情好,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扬,来到工位,她匆匆放下身上的包:“我去趟何总那里。”
李佳放下了热腾腾的咖啡,她没坐回座位,隔着一道挡板,凑身过来和黎雾小声:“估计是卢湾区的项目,想交给你去跟。”
黎雾惊讶:“不会吧?”
周巧蔓一边小口抿着杯边,一边搭腔道:“谁不知道今天大领导们来公司开会,基本都是为了卢湾区的事?那边‘烂’了蛮久了,去年把佳佳塞过去,可是
坑死佳佳了——加上现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何敏柔和扈嘉良为了这个项目在斗,如果何敏柔真的让你去,小黎我看你能推还是推了……”
“周姐。”
遥遥地从何敏柔的办公室方向传来了一道呼唤,来自何敏柔的助理。
周巧蔓一个激灵坐起来,好险咖啡才没洒身上。
助理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又看了看黎雾,意思是她也去。
“……得,”周巧蔓无奈一笑,“一块去吧。”
就是卢湾区的事。
黎雾和周巧蔓在何敏柔的办公桌前呆杵了十来分钟,只听见何敏柔手边电话不断,她接电话的语气或是严肃或是温柔,随着对面来电人的角色来回切换,言辞之间谈到的都是这项目,听起来是要“重启”。
外加她手底下“哗啦啦——”那一页页翻过的文件,答案昭然若揭。
——昨天黎雾来公司加班,这项目的某些材料,就是扈嘉良交给她去整理的。
何敏柔和扈嘉良都挂职在他们部门,两人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的事,黎雾入职了一个多月,不说听人说,看也看出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何敏柔摘下了手机,她笔下飞快地签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道:“南城的人还没到,要晚一点,九点钟准时到顶楼的会议室,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实在要说,周巧蔓和何敏柔算是同期入职。
周巧蔓的性子一向比较直,她和何敏柔也没什么绝对的“上下级”隔阂,脱口便问道:“我这几天听说了,卢湾区的项目这是又要正式‘重启’了?今年是交给我和黎雾去跟?”
何敏柔似乎才想到了黎雾,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黎雾的身上:“卢湾区的项目,小黎你了解多少?”
事前并未有过任何让她去“了解”的安排。
好在黎雾私下做了一些功课,她在入职后把“长维”近年来的所有项目都深入了解了一遍,昨天晚上在家加班,她还在整理和卢湾区有关的材料。
她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澄澈认真,看着何敏柔:“我提前了解过一些,看过材料。”
“噢,这就够了。”
何敏柔像是因为她这一句话就对她放心了似的,低下头继续去签阅手下的文件,说:“以这项目现在的情况,正好缺个新面孔的人去,正好你也锻炼锻炼,有周姐带你。”
这显然是直接安排给她了,黎雾动了动唇,一个下意识的“好”字还没说出口。
何敏柔却是顿了一顿:“你想拒绝也可以。”
“……”
“你要去跟这项目的话,免不了要天天在扈总的眼皮子底下晃,是他推荐你给我的。”何敏柔签完了最后一笔,抬起头微笑,在与她公开地谈这件事的“选择权”。
“扈总?”周巧蔓闻此都有些哑然,她看了看何敏柔,又看了看黎雾。
何敏柔看着黎雾,继续说道:“你如果了解过,就知道这项目的情况现在有多复杂,我也不给你画饼,你如果能接下来,比同期的新人能积累很多的工作经验是一定的,其次肯定也有更多的绩效拿——这对于才入职的新人来说,是一次非常不错的机会。”
何敏柔接下来的话便停在了唇边。
其他的就不言而喻。
黎雾之前在电梯里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维护了小苏,让扈嘉良丢了面子,昨天让她来公司加班,给所有人买咖啡就是故意折腾她。
以后和他共事,又是卢湾区这么重要的项目,不说别的,多的是机会找她麻烦。
黎雾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何敏柔的那些欲言又止:“嗯,我知道。”
“那么何总。”
她又说,对上何敏柔的视线。
“其他还有什么‘坏处’吗?”她非常真诚地问道。
她这样真诚,不乏透露出一些初出茅庐新人的“天真”,周巧蔓听着都有些失笑了,直言不讳道:“小黎,你不问应该也知道吧?咱们‘长维’和卢湾区一直是合作制,上个合作商跑路的时候拖欠了很多的工程款,这么大一项目,咱们的注资也只能维持一小片区域的工程进度正常,你要是跟去,对于你一个新人来说,可能会很辛苦啊……要不是安排我去带你,我都不愿意去遭那个罪。”
何敏柔微微地颔首:“嗯,就是这样。”
“——那我觉得也没什么了真的‘坏处’了。”
黎雾轻轻地耸了耸肩,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又能让我锻炼自己,又能积累工作经验,何总你也说了,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如果这些都是‘好处’,总不可能是让我白拿的。”
何敏柔的眼前微微一亮。
“我知道何总为我考虑,谢谢何总。”
黎雾打心底里不觉得何敏柔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至少还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的确不觉得和招惹到的领导共事有什么。
想到这里她更来了一些勇气,说:“我愿意去试试看。”
若非扈嘉良“推荐”,何敏柔倒是也想交给她去试试的。就算是“天真”到幼稚的人,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勇气是很难得的东西。
何敏柔便不多说了,她还要去楼上处理一些事情:“那等下你和周姐一起来吧。”
“好。”黎雾答应着。
“到时候可别和我说你‘不想干了’,或者‘你后悔今天答应我了’这样的话?”何敏柔笑。
黎雾坚定地摇头:“不会的。”
何敏柔带着助理走了,周巧蔓和黎雾二人从办公室离开。
黎雾忽然想到了什么:“完了。”
“怎么了,后悔了?”周巧蔓随她停下了脚步。
黎雾拿出薄屿的手机,她切到微信找到了何敏柔,几欲打字却又作罢了,苦笑:“我不是跟你说我手机丢了吗……我想了好几天,我男朋友把他手机给我用了,我们现在共用一个,他太不方便了,我想找机会问问何总能不能提前预支工资来着……”
“噢哟,那你可真是亏大了!”周巧蔓笑吟吟地挽住了黎雾的胳膊,“我和何敏柔认识好多年了,她啊,很少对一个新人这么关照的,你没看出来吗?刚才她明显对你很惊喜很满意啊。”
“也没有吧……”
黎雾觉得她太夸张了。
“怎么没有了,”周巧蔓凑近她的耳边,嘘声吁气的:“不过我是真想问你,她都提示你那么明显了,你是真不怕啊?”
“也没什么好怕的啊,”黎雾笑笑,“大不了我每天全程带一支录音笔在身上?而且有周姐你每天和我在一块,我和扈总应该也没什么私下相处的机会?”
周巧蔓也听说了昨天扈嘉良让她买咖啡,她反将一军让扈嘉良请周末加班的所有同事喝的事情,今早来了听同事们说,可真是大快人心。
言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行,你放心,还有我呢!敢职场性骚扰,看我们告不死他!你又不是苏宁宁那种受气包。”
周巧蔓说着,还是不乏有些担心:“哎,就是卢湾区那边太复杂了,有的情况你不去实地看看还真不了解,公司的资料只是在粉饰太平,我啊,倒是能当个老油条混一混,你过去了到底不好受,李佳去年真是掉了层皮……”
“……黎雾?”
这时,一道清甜的声音落在两人的身后。
黎雾回过头去,居然是苏宁宁。
苏宁宁看着黎雾,一时有些拘谨,好像因为还有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
“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事。”周巧蔓很有眼色地拍了拍黎雾,找了个借口回工位去了。
苏宁宁这下好像才有了勇气,黎雾印象中她细若蚊鸣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多了一些底气,“……黎雾,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实话说,黎雾昨晚没怎么睡好。
她总是半梦半醒的。
知道自己困到和薄屿说了些胡话,知道是他抱着她回了家。
甚至她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等他回家时,凶猛的蚊子给她腿上咬了多少个包,她今早起来数了数,那被叮咬的几处位置,都和她不安分的睡梦中所感知到的差不了太多。
她承认,她就是一直在想昨天在洗手间里,那个打电话的女孩儿的话。
别人怎么想她,她暂且不会多么在意。但其实她时不时有一些隐约的后悔。
或许她那天在电梯里的所谓“正义”会让苏宁宁更难做,扈嘉良那么记仇,如果不能拿她怎么样,报复在苏宁宁的身上怎么办?
苏宁宁会因为她丢工作吗?
黎雾随苏宁宁来到了公司这一层的回廊上。
近来台风迫近沿海地区,又恰逢多雨时节,今早出门时,还阴云密布,小雨飘摇。
此时却从乌压压的云层里露出了一丝阳光,让整个灰蒙蒙的城市染上了色彩。
黎雾从这里眺望,隔着几栋高矮不一的写字楼,恰好能看到薄屿的工作地点。
他们之间此时大抵隔着三四条马路,一座盘旋的高架桥,以及几处错落的人行天桥。
这一刻,她想把这
些细微的忐忑都告诉他。
从早晨起床到他送她到公司楼下分别,她很想告诉他。
但可能因为从小她就很少和父母表露出自己这样的小情绪,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才好。现在她却都想告诉他。
如果能打字发消息给他就好了,而现在就算发给他,他也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并且回复她。
“黎雾,谢谢你。”
苏宁宁站定在了黎雾面前,微笑着说。
黎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愣了下:“嗯?”
苏宁宁真诚地笑着:“我是说,谢谢你,谢谢你那天为我出头。”
黎雾也是这才发现。
苏宁宁今天还穿着那天被扈嘉良“夸赞”的那条漂亮裙子,穿着细跟的高跟鞋,她还烫了个妩媚漂亮的发型,脸上化了妆,在阳光下显得明媚活泼。
“我进公司已经几年了,我大你一些,我是去年来到部门并在扈总和何总手下工作的。”苏宁宁说。
黎雾很明显地听出,她在说到“扈总”时,语气都多有隐忍。
哪怕她已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苏宁宁看着黎雾,笑了笑,继续说:“实话说我的勇气不如你,一开始我有很多次的机会去反抗,但都是告诉自己,反正也没实际上对我做什么,对吧?我忍忍就算了,总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辞职回贵州吧。”
“但如你所见……开始只是他碰一下我的肩膀,我的手,后面就变成了单独留下我和他待着,然后就成了在电梯里,或者会议室,当着很多人的面特意点评我的裙子,我化的妆。”
苏宁宁皱了皱眉头,她化着漂亮眼妆的眼睛里隐隐有湿润在打转:“我觉得非常恶心……但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家里是贵州的,我父母花了很多钱供我读书,我现在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如果我因为这种事辞职,回家,他们是理解不了的,还会觉得我辞职了是丢他们的脸。”
黎雾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怎么会丢脸呢?错的又不是你,丢脸的应该是扈嘉良,他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安抚让苏宁宁维持许久的防线彻底崩溃,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为了不让周围来往的别的部门的人看到,她只得哽咽着压低声音对黎雾说:“……就是因为大家都看在眼里,但都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我才觉得特别谢谢你。”
苏宁宁抽泣着,近乎语无伦次:“谢谢你,黎雾,你让我知道了,我没有你所拥有的勇气……你让我知道了,其实我也可以试着迈出去一步……”
“我来到深城并没有交到朋友,在公司里……因为扈嘉良,大家都躲着我……有一些话传出去,我还收到了扈嘉良的老婆发来的短信,她以为我是第三者,她警告我,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听着苏宁宁的抽泣,黎雾的心口也一抽一抽地疼,她轻轻拍了拍苏宁宁颤抖的脊背:“以后你在公司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做朋友。”
苏宁宁掏出手帕纸,擦了擦眼泪,她好像解脱了一般看着黎雾,“如果可以,我也想跟你做朋友的……但我提出离职了,我打算回贵州了,和我男朋友一起。”
也许是看出了黎雾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和尴尬,苏宁宁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男朋友正好要调回贵州工作,我们是一起来深城工作的。”
“何总,她也是很好的人,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我的情况……但那天你帮过我后,她主动找到了我,想给我调离现在的部门,我原本答应她了,但我想了想,换个部门我每天也会心惊胆战,还不如趁我男朋友换地方工作我请辞了好了。待在这里每天太内耗我了。”
哪怕黎雾没有经历过苏宁宁所经历的这些事情和心里挣扎,这一刻她也非常共情,她感受到苏宁宁反握住了她的手。
“总之很谢谢你,黎雾,如果不是你,可能就算有这个机会,我也很难下决心,”苏宁宁说,“没有在事情发生第一时间感谢你……是因为我最近一直在面试贵州那边的工作,今天正好收到了Offer,还是建筑企业,薪资待遇和‘长维’这边差不多,我和我男朋友也可以在一个城市工作了。”
“那太好了,希望你以后都顺利。”黎雾由衷地为她感到开心,忍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苏宁宁用力地点头:“嗯!我会的,我也祝你在‘长维’一切顺利。我和何总上周五就提离职了,今天其实是来办最后的手续的……这件事没人知道,我就告诉了你,可能以后会有人说是因为你为我出头我才走的,你不要介意。”
“不会的,”黎雾摇摇头,“我不在意那些。”
苏宁宁又握了握黎雾的手,无比真诚地道:“我这几天要打包行李,机票的时间也比较紧,最近不是有台风嘛,赶着台风来之前赶紧买了最近的航班,没机会请你吃饭了。”
黎雾:“这个没关系的,你的事情比较重要。”
“如果有机会,你和你男朋友以后想来贵州旅游,我请你们吃饭,食宿全包,或者你们以后结婚了想度蜜月……”
苏宁宁顿了顿,显然是心情大好,半开起了玩笑,“你们是打算要结婚的吧?你别介意,我听说你和你男朋友也是大老远来深城……”
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黎雾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笑着答应:“好啊,没问题,都没问题的。”
苏宁宁还赶着去交工牌,做最后的工作交接什么的,便和黎雾匆匆告别,离开了。
黎雾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为她开心之余,她的嘴角始终上扬着。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薄彦看在了眼里。
马上要进行会议了。
要跟长维就卢湾区的项目进行合作,许多人都看在眼里,薄承海近来身体慢慢恢复,便关心起了这些事情来,早晨他才醒,周朝阳便来了一通电话询问。
薄彦难免感受到了一些压力。
昨天他见过扈嘉良,是从这一层离开的,便也知道她的工区是在这层。
于是今天乘电梯来,刻意在这层停下。
谁知便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并且听到了她和同事的谈话。
“黎雾。”
趁她要走,他叫住了她。
黎雾闻声回过了头,便看到不远处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带着一向和煦的笑容,径直地向她走了过来。她赶紧思考着打招呼的措辞:“薄……”
“薄彦。”
薄彦站在她面前,先笑着纠正她道。
第65章 热潮37.2℃(4.8重写)
65/热潮37.2℃
“……薄彦。”
黎雾赶忙含糊着应了一句,她到底觉得太过别扭,人一下子变得拘谨了不少。
她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牵起笑容,还是选择了自己比较舒服的称呼方式:“薄总,你今天怎么来——”
问这问题过于笨拙和尴尬了。
她看着薄彦,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慌忙想再扯个别的什么话题。
这
时,扈嘉良带着他的助理,以及周巧蔓一行人,已是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过来了。
卢湾区项目对“长维”来说至关重要,加之牵扯众多,今天电梯门开开关关,楼上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乎都是为了这事。
黎雾还没想好和薄彦再说两句什么,便听见扈嘉良高着嗓门,对身边的周巧蔓数落了起来:“那个,小周啊,你平时是怎么培训咱们部门的新人的?”
周巧蔓的脸色白了白:“……扈总?”
扈嘉良故作严肃道:“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咱们的人居然连一双稍微有点档次的高跟鞋都不穿,今天来的都是南城的大客户,我们每个人都代表着‘长维’的企业形象,你没提前强调到吗?”
黎雾低下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只脚。
早上出门那会儿下雨了,为了省事,她穿了双鞋底颇高的“一脚蹬”鞋子。
刚入职那会儿,她还局促了一阵子,以为公司会天天要求她们穿高跟鞋。
但她观察到,大家上班大多都穿着轻便的鞋子,不会刻意讲究,这也是为了临时要外出跑业务,方便去建筑现场跑动。
果然她现在是“眼中钉”了。
扈嘉良的这一番话显然是要说她的,周巧蔓此时也是一脸“你再说什么”的无语表情,背着扈嘉良白眼狂翻。
到底这数落紧跟着就要落在黎雾的身上,扈嘉良一副跋扈张扬的神色,走过来时对她开口:“工作时间,黎雾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我还没说说你……”
话就突然刹在了嘴边。
“薄总。”扈嘉良翻脸像翻书似的,立刻换了一副讪讪讨好的笑意来。
薄彦的目光缓缓从黎雾身上移开,他疏离微笑着,对扈嘉良点了一下头。
“哎……你看,你来这么早,也没让你那个叫Tracy的助理给我发个消息什么的,今天天气不好,早知道我派车去接你。”扈嘉良仿佛这才意识到,刚才薄彦似乎在和谁站在这里交谈,他颇为在意地看了一眼黎雾。
那些什么“影响了企业形象”云云的话,顿时也说不出口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薄彦淡淡道,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是,是是,”扈嘉良堆起笑容,连忙伸出手臂示意他先请,“这边走,这边走,我们正好一起上去,薄总你也是,我还心想我是不是让人说错会议地点了,不在这里……”
薄彦无心听这些不打紧的奉承。
他顺着扈嘉良所示意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一边回过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黎雾,笑着:“走吧。”
“……”
扈嘉良彻底没了那些聒噪的动静。
周巧蔓上前挽住了黎雾的胳膊,大了点声音力图让扈嘉良听见:“你怎么去隔壁部门送资料送了这么久,快走吧,现在上去时间刚刚好。”
周巧蔓大抵是猜到她和苏宁宁会聊一阵子,录音笔和她的笔记本电脑都帮她带上了,塞给她的同时,凑过来咬她耳朵:“谁啊。”
黎雾说:“……我男朋友的哥哥。”
“亲哥啊?”
“嗯。”
“怎么回事,他明显对你有意思啊!”
“……”-
午休时,外面的天空彻底放了晴,一缕阳光从休息室的落地窗外投射入室内。
薄屿靠在休息椅里浅眠。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光略有点刺眼,灼得他的眼皮生疼。很像是过去发生车祸的那个夜晚,他躺在手术台上,置于他头顶的那盏灯。
他怎么也睡不安稳,睁开了眼。
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浮动,树影婆娑,点点光斑在洁白的天花板上晃动。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想去找手机。
摸了个空。
他心底沉了沉气,坐了起来,打算出去抽根烟。
看了眼表,才到下午开始上班的时间,这时休息室的门外忽然传来礼貌的一声——
“……薄教练,有人找你。”
薄屿把才拿出的烟盒和打火机收回了口袋,起身出去。
还以为是贺青或是哪个同事找他,他手里拎着护具,回到教学场地,但空荡荡的教室里没看到任何一人。他顿了顿,便又出去看了看。
来敲门的是行政的男生,此时为他指了指场地外的接待区,似乎也有些为难似的:“薄教练,那里……”
休息区一大一小两个人原本正往他的方向张望,因为有沙发遮挡着,薄屿也没第一时间看到他们,等他顺着望过去,那俩人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午睡没睡好,一早上时不时地总能想起早晨的时候,黎雾说薄明远用深城的电话号码打给他的事,他到底是有点起床气,这时也真是有些气笑了。
他把手里的护具放在一边,单手插兜,抬起步子走过去。
薄屿答应教他射击,虽然没说要什么报酬,但对于朱从义来说薄屿认了他这个“徒弟”他已经非常开心了,于是率先站起来:“师傅,我先说……”
“你先别说。”
薄屿打断了他。
阿义:“……”
薄屿淡淡地看向了佯装翻着俱乐部的赛事杂志,实则根本不认识几个中文字的Olive,问:“深城很适合旅游,来都来了,怎么不出去逛一逛?”
Olive“啪”地合上杂志,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能礼貌地回一下我消息,我也不至于天天来这里像是警察抓人一样看着你。”
“我说了,我手机给我女朋友了。”薄屿在Olive的对面坐了下来,长腿微抻,“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Olive正了正色,抱着和他再谈最后一次的想法,心平气和道:“那边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
“明年欧洲春季赛的赛事组,同意接受你以‘薄屿’这个名字参赛。”
薄屿微微地扬了一下眉梢:“?”
“好了,好,我承认,我这次来深城就是有备而来的,OK?我在经你同意之前就给赛事组递了资料。”
Olive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决定和他开诚布公,“我也没想到结果会下来这么快,我是今天上午接到的电话……按理说,正常流程都要走一个月。
“也许是你的名字,还有你过往的成就,真的很让人难以忽略吧,还有人记得你。”
Olive真诚地看向薄屿:“我想当你的赛事经纪人,薄屿,这些年我签过其他的赛事选手,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我在别人身上亏过钱,我输过,但是如果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你的身上,我有信心绝不会输。”
“我说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当然我也需要‘利用’你,重新把我的身价打回来,欠债还钱的事我并不担心,我迟早会赚回来,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我已经签不到任何的比赛选手了,也发掘不出任何一个比你更有天分的人……我以后,还要在赛事经纪这个圈子里混的。”
薄屿始终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Olive的心底不由地忐忑了起来,他说了一番话后已然有些口干舌燥,最后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不如你就试一试呢?我知道比赛也要看状态的,你心里还有射击这件事,难道不去做它吗……我们不如先试试状态,是否要去比赛的事,我们可以另说,距明年春天也还有几个月。”
想起亏掉的那一百万欧,Olive痛苦地低下头去。
他抓着头发,近乎恳求地嗫嚅着唇:“其实,这段时间为了给赛事组和射联递你的资料,我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薄屿,我现在已经亏不起了,我没有退路了。”
薄屿听到这里,终于冷笑了一声。
“你这难道不是在绑架我吗?”
“……那么你就当是吧,”Olive抬起头来,直视他,“难道这么多年,你没有在晚上做梦,梦见自己重新站在了赛场上,重新拿起了枪吗?”
“你没梦见过吗?”
“你不想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薄屿沉默地看着他。
Olive已经敏锐地从他这寂静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他无比肯定地说:“一定有过。”
不是没有。
可以说,夜夜如此。
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都在折磨着他。
薄屿微微阖了下眼皮,他最终却是没说什么,转而看向了一旁听着他和Olive说话也插不进嘴的阿义:“你的场地借到了么?”
阿义:“我……”
注意他们这边动静的,不仅有行政的几个同事。
今天一上班,许孟磊就在暗暗地观察着薄屿,他此时走了过来,“对啊朱从义,你那会儿和我说借什么场地?难道薄教练要教你射击?”
“—
—对啊!“阿义别提多自豪了,就差叉腰挺胸抬头了,“薄教练现在是我的师傅了,我要参加深城的那个射击比赛拿奖金,他教我!”
许孟磊便打起了哈哈,自然地和薄屿搭起了话:“薄教练,你这世界级的冠军要教人射击,得收多少钱啊?朱从义,你平时就满嘴跑火车,你也别说大话,之前你在我的班学射击,学费拖了我多久,啊?还是我去店里找你爸去要的,你爸后来就不让你来了,薄教练如果真要教你,我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借咱们教室给你,每天借你一小时……”
阿义却是捕捉到了关键词,猛然一惊:“世界冠军?你说什么冠军?我师傅是冠军?”
薄屿没接他们的茬。
他大概了解了下阿义嚷嚷着要参加的那比赛,面向的基本是17岁左右的小孩儿,赛事场地的规模比俱乐部的教室要大得多。
使用的**的制式及专业程度,也跟这地方的比不了。
或许他的确有被Olive说动了的成分。
他沉吟了会儿,问Olive道:“上次你说的什么靶场?是在深城么。”
Olive搓了会儿面部的肌肉,本来都在想他这次会用什么话拒绝他了,猛然坐直了,抬起头来:“你放心,我提前联系好了,就在深城市内——”
但他也太过阴晴不定了。
Olive又有些不确定:“怎么,你感兴趣吗?”
“上次跟你说过了,借个场地给这小孩儿,”薄屿重复了一遍上次自己说的话,这次不像是在开玩笑了,他看着Olive,“你‘利用’我之前,应该先给我一些我能看得到的好处吧?”
这无异于是松口了。
Olive一拍大腿,也不管借场地是干什么了,立即豪爽地答应下来:“怎么不行,你什么时候要去看看,试试枪什么的,尽管和我说。”
“就今天我下班吧。”薄屿说。
Olive更感欣喜,像过去一样调侃起了他:“怎么,你也等不了了?跃跃欲试了?”
薄屿冷笑:“那也不至于,只是今天能腾出点时间给你。”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Olive说,“你别变卦了才是。”
“不会。”
薄屿又看着一旁杵了半天,跟罚站似的阿义,这小孩儿倒是没刚认识时那么混账了。
虽然年纪小,小孩儿时常挂在嘴上的“要学射击”、“要参加比赛”,倒真不像是大话,每到按时候,某种坚定,总能从他的眼中流露出来。
他好像总会坚定的人感染。
比如黎雾。
“你今天没课吗?”薄屿扬了扬唇角,问阿义,“早晨你和我一起晨跑完不是上学去了?”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