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坏春天 何缱绻 40734 字 25天前

她满脸得意的笑容,回敬了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

薄屿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腰际,突然收拢。黎雾手里的风筒一歪,险些怼上他的脸。

“你又干嘛!”她惊呼,“烫到了怎么办?”

薄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儿,从她手里接走了那风筒。

关掉了,放在一旁。

方才水涨船高的气焰,在他们之间偃旗息鼓。

临近傍晚,暖融融的夕阳落了满室。

洁白的墙面似有晚霞浮动,偶有几块潮起了墙皮的地方,更像是云层翻涌,跟着天色悉数变换。

这房子也就着了个朝阳面、带个大阳台的优点,事实上还是个旧房翻新的,房东为了多赚钱,把他们这间与隔壁户粗糙地隔了出来,隔音不算好。

才住进来一周,处处是缺点。年经日久的,顶楼的水管有些漏了,阳台的天花板昨天率先滴起了水。

“滴答——滴答——”

打在塑料盆子里,日夜回响。

怪他还把自己的东西几乎卖光了为她租来了,别提她心里暗自感叹过几遍多不值。

薄屿抿了抿唇,“我反悔了。”

硬邦邦的。

黎雾的气焰不觉又嚣张了起来,她勾一勾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

他薄唇一开一合,“我反悔了,听见了?”

她藏不住笑容:“你在求我?”

“我求你?有那个必要吗,”薄屿登时笑出了声,“你给我剪得没法出门了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去入职。”

“你刚才不是说——”

“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不得不说。

眼见他这傲慢的表情中,带上了那么一丝丝不宜察觉的恳求。

黎雾更有点儿幸灾乐祸了。

她扬了扬下巴,“那我也……”

薄屿挑眉:“你怎么。”

黎雾:“对了,提前说一下,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洗不上热水澡,我就是……呃。”

薄屿沉默了两秒,“故意?”

“……行了行了,我都承认了,”黎雾怕他脸黑下去,匆匆护住睡裙的裙摆,“今天七夕!!我赶紧给你剃头,再不出门我们就过不了节了,今天都要过去了——”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没吭气。

黎雾感受到气压越来越低,不敢在他身上多待了,赶紧起身下去,“我们,或者……你如果,怕我给你剪坏,我们出去给你找个理发店。”

正好,她的笔记本电脑上也弹了半天的工作消息了。

还能顺手处理一下。”

你也太过分了。“薄屿突然在她身后说。

黎雾回头,“……什么?”

方才搁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又给她轻轻拽了回去。

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床沿,他的下巴就势靠在她肩膀上,呼吸沉沉,气过了头,显然对她无奈了似的:“我还以为是你洗完忘记了还有哦我,为了省电费顺手关掉了。”

“……”这点得益于黎雾妈的优良传统,每次在家里洗完澡,顺手关掉热水器。

她突然有了那么点自责。

黎雾没什么动静,反应过来时,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握住了他搭在她小腹的手。

薄屿抚上来,反扣住了她的五指,微微用力,略带强势:“所以你给不给我剪了?”

他眸色沉沉,看着她的侧脸,鼻息微动:“非要出去吗,我们这样不算是在过节?”

怎么跟撒娇一样?

“……”

“好好好,那就在家里剪哦!”黎雾拿他没了办法,她指了指房间内的一张椅子,“我去拿剪刀,你在那里等我。”

怕她又报复他似的,薄屿脸上还露出了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怜巴巴的。

他不松手,黎雾又推了推他,提醒。

“薄屿?”

“行,”薄屿亲了亲她耳朵,看着她,“那你快点。”

如此,薄屿便是弯了弯嘴角,放开了她。

黎雾跟上他起身的动作,她飞速找到一把剪刀,按住了他的肩膀,在那一面裂了缝的二手穿衣镜前头端端正正坐下了:“我开始了哦。”

薄屿侧眸看她了眼,“你小心点。”

“我知道。”

“要是剪毁了,”他的口气陡然低了,倏然就没了方才和她撒娇的好脾气,“等等你也别想出门了——”

黎雾抬头,见他眸光沉沉。

危险的意味毕现。

黎雾本来就紧张,这下弄明白他的意思了:“你就算准了我剪不好是吧——”

她提起嗓门,“你报复我?”

“不是你报复我么,”薄屿一把攥紧了她手腕儿,拉近了,眼见那剪刀差点儿戳他身上,他动作也没收回,反而矜傲地勾唇,“你真当我不记你的仇?”

“……你这个人。”

黎雾就知道没这么容易哄他。

她咬了咬牙,终于舍得用力了,手起刀落,就给他后脑勺的一缕发给剪了。

薄屿也是惊讶,挑眉:“够果断的。”

“——给你变成丑八怪!”黎雾挥动剪子耀武扬威。

薄屿抬眸,“哦”了声,笑。

“有本事你继续。”

第57章 热潮37.2℃别让别人看到(补20……

57/热潮37.2℃

小时候,黎雾跟着爸妈四处摆小摊,妈也帮那个嘴坏的表姨看过一阵子理发店。

有一年,还在读小学的她冒了水痘,倒霉出在头皮上,妈拿着电推子,二话不说,也不需要她的意见,索性给她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短短长长的,来回保持了好几年。

黎雾当然没妈妈那个学几天就会的技术,她这会儿被扰了周末清眠的报复心占了上风,可真的用剪刀给他作成了狗啃一样的发型,她马上就后悔了。

“……”薄屿盯着镜子里“改头换貌”的自己,同样傻了眼。

他似乎要气笑了,眯起眼:

“——黎、雾?”

好在有人适时来敲门。

黎雾连他的表情都不敢再看了,她把罪魁祸首剪刀丢下,“我、我去开门……”

薄屿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儿。

黎雾一屁股跌回了他的腿面,她抱着他脖子,已然一副甘心受死的表情,“我、我我警告你啊,你不许揍我,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就喊了!传出去咱俩都别做人了,不就是在这破小区、小破楼出出名……”

男人满身的怒意,她差点儿撞上他脑袋,他就用额头死死抵住了她的。

压低嗓音,沉沉气息逼近,一字一顿:“你就这么搞我?是吧?”

“不是你让我……”

“——你敢让别人进门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好好,好……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黎雾失口答应,趁势一把就给他推开了。

她从卧室出去之前,薄屿还在她身后咬牙嘱咐:“关门!”

她又回来,默默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这人可真好面子。

……所以,完了。

她今天要是给他解决不好,不等从家门口走到理发店,她都怕他给她掐死了。

敲门的是阿义。

小孩儿探头探脑的:“你老公在——”

黎雾二话不说给他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直截了当问:“你家里有没电推子借我?”

“哈?”

“理发的那种……”

阿义自己的半句话没说完,这下一头雾水:“姐,我师傅……他怎么了?他在家吗?”

黎雾拍了拍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孩儿,脸色忡忡的:“他现在不想见人。”

“为什么?”阿义不解。

不知怎么。

黎雾想到出来之前,薄屿那清俊的脸上一副狼狈模样,加上他今早还用错了洗面奶,越想就越有点儿……忍耐不住。

“不是,到底怎么了,你笑什么啊?”阿义狐疑打量她那往上飞的嘴角,“你们吵架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你欺负他了?”

黎雾收敛神色:“没事。”

阿义:“那你借剃头发的东西干嘛?”

“是我们捡了只狗,要剃毛……嗯,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黎雾随口扯了个谎,“你能找到吗?我十万火急。”

阿义拍着胸脯:“怎么我师傅小看我,你也跟着小看我啊——嘁,找个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

黎雾听他这一口一个“师傅”,纳罕极了。阿义看出她想说什么,不自在道:“我自封的还不行吗……我叫着玩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我谁也没惹。”

看起来,阿义虽天天挨他爹的揍,在这片居民区居然混的很熟,人缘儿不错。

他轻车熟路地带黎雾找到了小区三栋楼之外,某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单元口,顺藤摸瓜上去,“梆梆”敲开了扇门,就对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就嚷:“——把你家给猫剃毛的电推子借我!”

黎雾:“……”

她心下正琢磨,丢了手机好也不好。好在她不知道薄屿现在有多窝火,坏也坏在,她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窝火。

听阿义这么说,眼见两个小鬼头前后进了屋,她赶忙出声:“等等,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阿义:“你不是说我师傅要给狗剃毛吗?你放心好了,给猫剃毛的也能用的!”

边对她露出了个“我聪明吧”的表情。

黎雾不敢说别的什么了:“也行,那、那快点啊。”

“你师傅?教你射击的师傅吗?”另一少年很是惊喜。

“……对啊。”

“哦哟,恭喜你呀!朱从义,都找上师傅了。”

“那是,我师傅可厉害了!”

“你爸给你报班了?我怎么没见你跟我一起上课?”这少年的家虽是老房子,从装修条件什么的来看,多少能看出家境还算殷实。

“那倒没有。”

“你没报班,也不跟我一起上课,哪儿来的师傅?在哪儿教你?你俩打弹弓啊。”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师傅可厉害了,你知道这个就行,”阿义哼道,“我这次非要赢一场比赛,让阿闵和我爸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家做作业吧,你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三十多分!”少年很不屑,把东西往他怀里一丢,“少吹牛了,还哪来的师傅。”

“你有什么不信的,我会参加的……我都报名了!”阿义说着扭头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叫黎雾,“师母,走吧!我借到了。”

还对那少年做鬼脸:“这是我师傅的女朋友!他老婆!我师母!我可不骗你——”

少年在他身后嬉笑:“弄坏了你10倍赔给我!不然我找你爸告状去,我还真不信你爸让你打比

赛。”

这都什么什么啊。

近乎是踏着暮色回去,时候不早了。

或许是怕黎雾和薄屿告状,阿义把借到的那把剃毛器交给了她,很识相地,这次没跟她上去。

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雾问:“你刚才上来敲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薄屿说这小孩他爸脾气不好,他一挨揍就逃学不回家,要么就是被同龄的小混混收保护费,经常挨欺负。

小孩儿心地不错,昨晚还跟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哦,哦,有的!”

阿义匆忙从口袋摸出一张票券,折得工工整整的,展开了,上前递给黎雾,“我要给他这个的。”

这次不敢再多说“师傅”二字了。

迎着楼道里昏沉的光线,黎雾大抵看清了,是一张游乐场的体验票。专门体验滑冰这项目的。

阿义小心道:“这是我妈上次回来看我带给我的,下个星期就过期了,她在一个滑冰场做保洁,让我有空带朋友去玩,这是她那儿发的员工内部票……”

“那你怎么不去?”黎雾直直看着他,“内部赠票诶,也不用花钱,你也可以和你妈妈一起去的呀。”

“我不喜欢滑旱冰。”

“那你可以告诉她你喜欢什么。”

“我……”阿义呛声,“主要是,主要是,我还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她的家人,她又跟人结婚了,还有了小孩。”

阿义低下头,别别扭扭道:“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我到底喜欢什么。她又不可能送我去学射击。”

黎雾闻言,喉中跟着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义倏地又抬头,看向了她,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你、你老公不是要去当滑冰陪练?我就送他喽!你们去玩儿好了——”

黎雾不禁一笑:“送他?”

“对呀,你说说,我请他当我师傅他还不愿意,”阿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会滑冰吗他?不得天天摔狗吃屎啊……我知道有地方也聘请射击教练的,他硬是不去,他要是真缺钱,就去干点赚钱的事情啊,不然怎么养你?你说对吧?”

“昨晚他给你买完海鲜大礼包就穷得叮当响了,哪有钱去旱冰场!一次要花好多钱呢。”

“我就做个好事儿咯——”

楼上传来“哐当”一声。

似是有人开门、关门。

阿义扭头就跑:“姐姐,我这话,还有刚才,你千万别告诉他啊,都是我瞎说的,你交给他就好了,我可不是为了让他来教我射击……”

黎雾知道,薄屿被她搞成了那副鬼样子,是断不会出门的。

“阿义。”

她唤了一声。

阿义回头,眼见楼梯上的女人眉目之间挂着盈盈的笑意。很奇怪,是年龄大不了他多少的原因吗?

居然没有那种让人觉得会随意开口教训他的感觉。

就像薄屿,也是。

黎雾微笑:“体验券你还是留着吧?我们用不上。”

“他没钱啊……”

“我有。”

阿义颐指气使:“不不不,你可别养他,惯他臭毛病!让女人养的男人我最看不起了!”

黎雾更是笑吟吟:“我喜欢他,他是我男朋友,我养他几天怎么了?”

阿义见那只纤细的手都扬他面前了,他还没跟女生怎么接触过,单是看着她那么一身纤柔的白裙子,脸上就红了红,坚持不接:“真、真的不了,姐,其实师傅——哦不,哥也帮过我的。”

黎雾同样很坚持:“你和朋友一起去。”

“我没……什么朋友的。”

“那你和我们一起去。”

阿义满脸震惊:“啊?”

“——还不上来吗?”

忽然,头顶上飘下来懒洋洋的一声。

有人似乎率先对他们的僵持失去了耐心。

别说阿义,连黎雾都吓得浑身激灵。

她硬着头皮,下意识往上瞥,没好气:“……你偷听我们多久了?”

却只有小飞虫忽闪忽闪,一阵阵儿地扑在老旧的灯罩子上,盘旋跳跃。

这半盏光源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压迫感却没少几分,能清晰感受到谁睨下来的凛冽视线。

他就在那里。

“谁想偷听?你们那么大声,我隔着门都听见你在楼道里跟人说话,”薄屿淡嗤,近乎命令,“上来。”

“我、我走了——”

黎雾再一扭头,阿义撒丫子就跑了没影儿。

那张票还在她的手里。

薄屿又闲闲唤她了句,也起身离开,低缓的嗓音有若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上来收拾你给我啃过的头发。”

“……骂谁呢你?”

黎雾嘟哝了句,也没敢再大小声,跟上他。

可惜方才出门着急,穿了双软底的洞洞鞋,故意把楼梯踩重了点,也只有几分乱拳打棉花的虚张声势。

窗外入夜。

卧室内点起来一盏灯,是搬进来之前,她在二手市场淘的立式读书灯。

薄屿坐回了镜子前,他支起了两条长腿,斜斜搭在一旁,脑袋向后靠。

大半个高挑的人影儿,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窝了进去。

分不清喜怒。

他长眸微阖,天花板上的风扇还在“吱呀呀”地转,卷起了乱飘飘的发,拂着一张五官被衬托得更精致的脸。

没了多余的脾气,却是显出一股子潦倒又慵懒的味道。

黎雾只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重新站到了他的身后,多少也小心翼翼了点,还保持了距离。

他不看她好像都洞悉了她的这小动作:“你早离那么远,用眼睛给我剪头发我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你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哦,是吗。”

黎雾走近了点儿,再向下凝视他,从这个角度来看,他这张脸,却是丝毫没被这狼狈的发型影响。

“薄屿。”

薄屿没睁眼:“嗯。”

“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动静,”黎雾启动了小机器,借着这房间内的这半点儿动静,更有底气了些,“突然吓人一跳是什么意思。”

薄屿嘴角虚虚一弯,闷哼:“我还不光明正大么?”

“你有?”

“你说完你喜欢我,我不就吭声了?”

“这也算?”

“怎么不算,”他依然没好气,“怕你听不到我回应,回来又跟我闹别扭怎么办。”

你这又是什么逻辑。

黎雾撇了撇嘴,回想起了妈妈以前是怎么给她修头发的,没样学样地动作了起来:“我瞎说的。”

“那我也是瞎听的,不行?”

“——你真不怕我给你剃秃啊!”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我成这样了,我说什么了?”

行。

算你小子今天懂事了,成熟了,不跟我吵吵嚷嚷了。

薄屿完全没想挣扎,或许也是疲于和她争执了,他放松下来:“随便修一修吧,能让我出个门就行。”

黎雾假惺惺回应:“你对我还真是大度哦!!”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度了?”

都说寸头是检验帅哥的标准。

熟能生巧,黎雾的手法越发流畅,盯着他看一看,他闭上眼,还是把一切都交给了她。

都这样了,还这么相信她。

他好像睡着了一样,什么表情都没了,她就更专注了点,直到快结束,他眼睫颤了颤。

她险些也手抖一下。

也是才发现,他的后脑勺,竟

然有一道浅浅的疤:“你这是……”

“我爸喝醉了,我拿冠军的那天他高兴。”他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轻轻笑了一笑。

“哦,”黎雾有些不假思索,“那你现在还想拿冠军吗?”

薄屿这才徐徐睁开了眼。

没了额前碎发的遮挡,他清隽的眉目轮廓愈发深邃,眉宇之间,似是染上了一层势不可挡的凌厉。

甚至可以说……是锐利。

惊心动魄。

黎雾想起,她暗自搜索有关于他过去比赛相关的信息,是有那么几张年更日久,电子像素都变得模糊了的照片。

在他被抹去名字的这些年,还留存在互联网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虽身形轮廓比现在稚嫩不少,眉眼的那股子气劲儿,和此情此景的他……很像。

或者说,只增不减。

薄屿仰眸注视她,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黎雾动唇,“啊?我……”

“你说要带那小孩儿去滑冰?”薄屿从椅背缓缓起身,“但是今天不是你和我的日子吗?”

“啊,我就是看他也惨惨的,还惦记着你,”黎雾忙说,“也不一定是今天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也没什么不愿意,”薄屿淡淡掠过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我都行。”

“嗯?”

薄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他单手抄在口袋,俯身,嘴唇轻轻挨了下她的唇。

黎雾眨眨眼,反应不过来,挺警惕:“你这又是玩儿哪出?”

他好看的眸子注视她:“我是说,你想带他和我们一起,我没意见。”

“……这样吗?”

“我是怕你心里装着事儿,出去玩儿都玩儿不好,心里还想七想八的。”

还怪了解她的。

“也没啊,我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连说了两次,黎雾突然有些分辨不清了,自己究竟是在心里难过谁,“我真的没约他今天啦。”

薄屿仿佛洞悉了她,“那你来决定?反正也正好帮你拎拎包。”

“……”

你还是人不是。

“你玩的开心比较重要,”薄屿看着她,“今天什么日子不重要。”

“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他有些无奈,摸一摸她脑袋,“只要你想我们随便挑一天都能当做是过节了。”

除此之外,黎雾当然还关心一件事。

“等等,你就这么出门了?”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她竟愈发移不开眼了。

好像可以重新认识他。

“哦,”薄屿不宜察觉地挑了下眉,“你手艺还可以。”

“是吗,”黎雾笑眯眯的,故意问,“闹了半天,那你还去不去理发店了?”

薄屿看了看表,对她微微挑了下眉,“滑冰场9点关门,你觉得呢。”

“……”

是了,来不及了。

黎雾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晚上就他们二人。

真的去了那家游乐园,赶在最后一列队伍后面,进入了检票口。

薄屿却是把阿义送给他们的那张票揣进了她的包包里,自己付了钱:“抽空还给他,我看了看,还有两个多月才过期,也没那么快。”

队伍来回推搡,大家都很着急,排队的几乎都是赶来过七夕的小情侣。

黎雾连忙回握住他微凉的掌心,用力捏了捏他:“你怎么自己不给他?哪里是送给‘我们’的?他分明是为了送你。”

月色下,他眉目倦怠,清爽又凌厉板正的新发型,也没冲淡他眼睫覆下的那一点柔软温度。

“我考虑考虑吧。”他笑。

今夜沐浴在月光之下,微风习习,薄屿也好似也浑身倍感清爽。

像是回到了她站在他身后,他有若躺在她的怀中,任由她抚摸他脸庞的时刻。

“你这什么意思啊……”黎雾不满。

薄屿又低头亲了下她,笑着学她的口吻:“什么什么啊?怎么这幅口气抓着我问,我都不生你气了。”

检票的大叔看起来今天吃了不少狗粮,不耐烦地敲了敲栏杆:“检票了,玩不玩了还?不玩让道给别人!”

黎雾脸红推开了他,眼见周围一圈儿人都看了过来,她却是也笑容未消,赶紧递去他们的双人票:“来了来了!”

场地里鼓点律动,人影如织,可能是最后一批了,所以显得没有刚才排队那会儿那么拥挤了。

进去换轮滑鞋,黎雾找了地方坐下。

薄屿掐了烟,半蹲在她面前,仔细观察她那双看起来极为厚重的鞋子:“穿这个能舒服吗?”

黎雾装作在他身上找什么,答非所问:“哎,你身上好像有猫毛诶,你发现了吗?”

薄屿穿了件黑色坎肩T恤,抬起下巴,拧了下眉:“什么毛?”

“哦,”黎雾眨了眨眼,无辜地笑了起来,“我借到的那个推子,好像是给猫剃毛的……”

“猫?”

薄屿的眉心拧更深了。

“是我说我们捡了只狗,因为剃毛吵起来了……哎,我们没借到别的嘛,”黎雾说,“再说了,谁让你每次都回避我的问题!”

话题跳跃太快,薄屿都有些气笑:“你又在说什么?”

黎雾这下直勾勾地瞧住了他:“那么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还是不想射击?很难回答我吗?”

薄屿动了下嘴唇,“……”

黎雾赶紧又用手指抵住了他:“别急着回答我,或者反问我,或者用什么来搪塞我,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越回避,就是越放不下。”

薄屿隐隐眯眸,看了她小半秒,沉吟了会儿,还是笑着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想?让你天天都想问我这回事。”

“——那我也要说了,”黎雾直言直语,“你要是真的不想,为什么每次都要接你那个外国人朋友Olive的电话?刚才我们排队,你去一边抽烟了,其实是又接了吧?他是劝你去比赛的吧。”

薄屿都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想,我是不是接了什么异性的电话?”

“要是异性,你肯定会告诉我的——好吗?”黎雾说,“其实你这个人的脸上最藏不住事了。”

薄屿沉默。

黎雾又作投降状:“好,好好,我承认,我看你手机是不我对——我手机丢了嘛,你让我临时拿来处理工作的,我不小心发现的——我猜你去接谁电话,也算是我的问题好了。”

她真是想了一万个合理的借口。

她再次直视着他,顿了顿,放缓了口吻,尝试开口:“薄屿,别人说,在一起的两个人以后只会越来越像,无论脾气,性格还是什么。

“——但如果是我,我要是不想做一件事了,别人八抬大轿都抬不动我,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花力气和口舌去拒绝对方呢?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薄屿瞥着她,似乎在回味她的这番话:“那你希望,我什么地方变得像你?”

“我希望你,现在此刻,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不要再去想拒绝还是不拒绝,我也不想听你的答案。”

“如果你真的不想,你下次告诉Olive就好了,不要再让他对你提起这件事情。”

薄屿轻笑了一声,“然后呢?”

黎雾扬起嘴角,牵过他要为她系鞋带的手,“这么晚了来这儿,我们还不是为了好好过个节?我希望今天你也要玩的开心。”

她看着他,很真挚地说:“比起你心里也总是揣着七七八八的事,我今晚,只希望你开心。”

夜风渐起,她额头落下个微凉柔软的触感,“这点不是像你,是我心里确实揣了事。”

“我猜对了。”

“算你是。”

“那你……生我气吗?”

“说了你手艺很好。”他又开始避而不答。

但似乎,就有些骗不了自己了,又是低笑,“算了,明天入职之前,我想办法去修理一下就好了。”

“要是修不好呢。”

“那就回家修理你啊,还问?”

第58章 热潮37.2℃心疼你。

58/热潮37.2℃

滑冰场里人满为患,除了前来过节的情侣,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子和初高中生们趁周末出来玩儿的。

眼前灯影缭乱,人来人往,音乐声喧闹噪耳。

黎雾坐在等待区,换好了轮滑鞋,稍微活动了下双腿,还没站起来,就都觉得有些挤脚了:“会不会是我鞋子拿小了……”

奇怪,她还是按照大一号拿的。

薄屿淡淡地打量她的双脚一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黎雾今天做了太多的心虚事,登时颐指气使,“我也没来这种地方玩儿过……还不是为了陪你,你可

别嫌我不会。”

薄屿轻轻哼笑,“我嫌你不会什么?”

“我尽力不摔跤,好吧?”黎雾见他再度单膝着地,半蹲在了她身前,她还收了下自己的腿。

“这么应激干什么。”薄屿淡淡抬眸。

“……不是啊,”黎雾稍微支撑住自己,倾身靠向他,“我有点儿怕你笑话我来着,我上初中做广播体操——”

她顿了顿。

“然后呢?”薄屿垂下了眼,慢条斯理地为她解开了鞋带。

黎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便也任由他低着头动作,闭了闭眼,真觉得这事儿挺丢人,一口气道:“我广播体操做不好,最后的跳跃运动经常同手同脚……隔壁班有个男生转过来,叫他们班同学一起看我……后来大家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我。”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笑:“你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难道不是吗!”黎雾的小脸上横里横气的,“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我如果滑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一字一句的。

黎雾点点头,很满意地信了他的话。

她的两条鞋带拖得长长的,散在地面上,见他不动了,似乎低着头在打量什么,她小小地用鞋尖儿磕了磕他:“你在看什么呢。”

许久。

薄屿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难忍笑意了:“都这样了,你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你是说鞋子小?”黎雾微微一呛,“呃,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觉得拿小了啊……”

薄屿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穿反了,傻瓜。”

“…………”

黎雾头皮一麻,赶紧躲开了他:“你说好不笑我的!!”

再次换好,舒服太多。

“——你你不告诉我也没事啊,我站起来走两步不就知道了!”黎雾尴尬得还在计较上个话题。

这时,视线之下落入了一只干净且骨节匀称的手。

五指修长,掌心平整。

伸向了她。

头顶上方覆下男人高大的阴影。

薄屿弯了弯腰,对她抬眉,“你现在站起来走走?试一试。”

“……走就走!”黎雾赌气一样,立即起了身。

到底是失重,双脚禁不住地在水泥地面打起了滑。

两条腿乱晃,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腰上落了个稳稳的力道。

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走啊?”薄屿这会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了。

清朗的笑声拂低了。

黎雾生怕他给她一把丢开,死死抓紧了他后腰的衣服,不忘嘴硬:“……我就不,你有本事——拉着我走啊。”

薄屿没好气一笑:“拉着你?”

“不行?”

“怎么不行,”他似是无奈地看了她眼,“天天撒娇。”

……有吗?

这也算吗??

俩人沿着场地外围的辅助栏杆,有一步没一步踟蹰着滑动向前。

踟蹰的是黎雾,薄屿看起来要比她得心应手一点。

周围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带着一阵阵儿的风,嘻嘻哈哈地,从前后左右窜梭而过。

比他俩可潇洒多了。

“你先去滑嘛,别管我了,我自己适应适应,再练习练习我就协调了,……”黎雾这么说着,还下意识死死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薄屿稳稳当当拉着她的双手,帮她适应平衡,“说着赶我走,你这劲儿可是一点都没少。”

他牵着她滑到场地更边缘的地方,“我也不赶时间。”

“……不是赶不赶时间的问题,”黎雾想起了阿义说怕他摔跤,劝他上岗之前多练习练习,顿时忍俊不禁,“你难道不怕你自己明天——”

“让开!让开!!”

“让一让啊——”

“借过!!!”

身后荡起了一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伙儿发型打扮夸张的少年少女们,急匆匆地冲撞了过来。

黎雾的话还没说完。

躲开都没顾得上,就被一个迅猛的力道狠狠往一侧推撞而去。

薄屿也穿着轮滑鞋,黎雾撞入了他怀里,他到底也是重心难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俩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左右摇摆,向前趔趄了一大步。

膝盖的皮肉狠狠在地面研磨而过,钻入她头皮的痛感瞬间袭来。

“……”

那群飞贼一样的小孩意识到撞了人,只张扬喊着:“哎唷!不好意思啊!”却是头也不回,踩着轮滑鞋跑了。

周围不少同样被撞到的游客,不满地抱怨了起来:“长不长眼睛啊。”

薄屿一把给她拽了起来,黎雾抬起头,他皱着眉,眼神切切:“你怎么样?”

这么一张素来神色倦淡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重重阴沉。

他又看了看那伙儿疯疯癫癫奔远了的小孩子们,表情比她给他剪坏了头发的时候要可怕太多了。

黎雾惊魂未定地站直了身。

都顾不上说哪儿疼了,她眯起了眼,看着他,嘴角吟吟地上扬。

“……?”

薄屿古怪得很,眉心皱更深,“到底怎么样了?你笑什么。”

这么一天了,从早到晚。

他这张脸上地表情变化别说多精彩了。

黎雾多少想报复他那会儿嘲笑她穿反了鞋子,摇了摇头,还是笑着:“没事啊,我没事的。”

此间灯光变换,不断闪烁,电子乐声燥耳,乱糟糟的。

她膝盖上似是有几处阴沉沉的瘢痕。

薄屿顾不上是不是看错,二话不说,攥紧了她手腕:“跟我过来。”

黎雾连场地的中央都没迈进去,他们才顺着边缘走出没十几米,又被他往回头路拽:“……等等,你不玩了?”

薄屿腿长,步子滑得又大,力气执拗。

黎雾脚上的轮滑鞋很听他的话,她半分由不得自己,一屁股就坐回了还没挪开多久的塑料长凳。

“我没事呀,我不都说了……”

薄屿迅速把他穿上没多久的轮滑鞋丢到了一边。

“手机。”他伸手。

“……干嘛。”

黎雾故意没动作。

很滑稽的,他俩“亲密”到现在连手机都暂时共用同一个。

薄屿看她了眼,直接从她牛仔短裤后兜里摸了出来。

“——这么多人的场合,”黎雾故意小声惊呼,“你突然摸我屁股干什么?”

薄屿打开手电筒,弯下腰,查看她膝盖的伤势。红彤彤的一片,薄白的皮翻了起来,丝丝渗血。

算不上伤得太狠,但足以触目。

他莫名心惊肉跳。

“这样了还要玩儿吗?”薄屿有些不悦地掀了掀眼皮,几乎与她平视,“还要跟我开玩笑?”

“……有什么的?”黎雾说,“我又没摔得走不动路……再说,玩这种项目,磕磕碰碰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摔过跤吗?不还好好活着。”

薄屿看着她,一时失语。突然后悔顺着阿义那小屁孩的意思,也没仔细规划,大晚上就和她跑这儿来了。

他徐徐地眯了下眼:“是这么比喻的吗?”

他如此面色忡忡。

加之今日外形近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的带给她了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黎雾心底莫名软软的。

她捏了捏他骨节坚硬的手腕儿,扬了扬脸,示意不远处几个小学生,笑着:“那怎么了,你看他们?”

薄屿跟着瞥去一眼,抬起手,捏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就给她小脸

儿扳了回来,长眸微敛:“你又想和我讲什么歪道理。”

“……我今天整你一天了,还差这么一会儿吗?”黎雾闭了闭眼。

她顿了下,“你的工作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你看他们,摔了就爬起来继续,你总不能看到他们摔了,就让他们收拾书包回家找妈妈?”

“你这还不是歪道理?”

“我不就是想说,难道一次吃饭噎住打嗝了,以后都不准吃饭了?还是你自己噎住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饭了?”

薄屿动作缓了点,收回手,不甘示弱地挑眉:“能一样吗。”

黎雾不想和他车轱辘了,撒娇:“好啦,好啦,我们去滑两圈嘛。”

“真不疼?”薄屿注视着她双膝的擦伤,眸色戚戚。

“这到底有什么的啊,让你这么担心。”

不知怎么,曾经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满身是血。

他意识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医生站在冰冷的病房里对唯一陪着他的Olive说,他的右手粉碎性骨折,肌腱受损,以后再也没法打比赛了。

那时的他,好像都没想过,他在那一刻会有多疼。

或者说,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不敢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屡屡钻心的痛觉,从那一刻开始,好像都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原来人类的伤口,呈现出来了,竟是这般模样吗?

就算伤口不一样。

那么痛觉呢?所有人对疼痛的感受都会相通吗?

是相似的吗?

许久的无言。

他兀自盯着她膝盖上那块儿,任由交织的光影从他眸底掠过,鸦羽般的睫敛低了,看不清神色。

“走嘛。”黎雾抬手,本想拍一拍他的肩还是什么,改为用指腹抚摸着他后颈一块儿沾着微微凉意的温热皮肤。

“嗯?”

她忍不住对他撒娇。

薄屿跟着抬了下眉眼,“还要玩儿吗?”

“对呀。”她笑。

“到底疼不疼?”他很轻声地。

“你怎么一副好像是你摔了的表情啊,”她笑,“我一会儿就没感觉了。”

薄屿不说话。

黎雾的眼睛亮亮的,似是有无穷无尽的勇气,“我多摔两跤不就知道怎么滑,怎么去躲人了?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在吗。”

薄屿沉默了会儿,“我在你就放心?”:

黎雾半开玩笑:“我尽量拉上你垫背,这样你肯定比较放心。”

他看着她,好看的眸子半睬起来,唇角虚虚上扬,只是笑。

找场地工作人员借了医疗箱,薄屿给她膝盖的那圈儿伤口简单处理了下。黎雾坚持创可贴都不要贴。

她有经验,贴住反而容易发炎。

“再摔了怎么办?”薄屿再次牵她起来,无奈地扬起了唇。

黎雾嘿嘿笑,不假思索:“你背我回家。”

“明天不能上班了呢?”他垂眸。

“连你也知道我明天大周末的被安排去加班了?”她本来没心如死灰,这一刻,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她认为自己非常需要同情。

黎雾同他开玩笑,“所以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摔得狠一点,我可以找借口请个假了?”

薄屿租了套护膝,再把找到一只防护头盔丢在她脑袋上。

她系好了绑带,他很配合地跟着拍了拍,确定她戴好。

头顶“砰砰砰——”的闷响。

他似是要被气笑,语气却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真当我不会心疼你。”

“你要给我拍傻了!”

“鞋都能穿反的人能有多聪明——”

“薄屿!你又说这个!”

见他也老老实实地穿戴好了一整套防护,她不禁奚落:“你不是会滑吗,也需要这个?”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骄矜地扬起唇,“你以为我不怕疼么。”

尽兴到了很晚才回去。

热闹散尽,深夜的城市里落着点点灯火幽若,楼宇寂寂。

空荡荡的街道上人烟寥寥,平时川流不息、繁忙拥堵的高架桥上,此时连车都看不到几辆。

不远处,城市广场的商场大屏上还轮播着“共度七夕”的slogen。尚有余温。

黎雾的眼皮打架。

最后一班公交车晃着笨重的车身从夜色尽头驶来,她靠着薄屿,哈欠连连,都要睡着了。

薄屿捏了捏她的脸,“困成这样了,我们打个车回去?”

“不要,”黎雾咕哝,“省点钱吧。”

她突然也不太确定,近来他和她出行,都只能乘坐这种廉价的、环境不大喜人的交通工具。

心底会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人在她印象中,偶尔还是挺挑剔的。

薄屿带着她,在公交车空荡荡的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窗口大开,嗅到夜风清凉,他好像也长长久久地,松了口气一般,一时有点儿心旷神怡。

“省点儿也好。”

“怎么好了?”

他淡淡看她一眼,“我现在不也是穷光蛋了?”

“你这口气,好像很庆幸?”

“哦,有点吧。”

“别告诉我,除开现在,你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穷的时候?”

“有啊,”薄屿歪了歪脑袋,回忆着,“不过最穷的时候,卡里也有小几十万。”

黎雾听到这里,把他懒洋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甩开了,“这也算?”

他还挺得意,看着她,“还好吧?我以前打比赛也是很赚钱的。”

她好像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某种光亮。

这次很确定,不是看错。

但她也不敢再多开口问什么了,昏昏沉沉地靠回了他怀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炫耀了,不然我想起明天还要加班,要痛苦得整晚都睡不着了。”

“睡不着也别打扰我。”

“嗯?”

夜风凉薄,好在出来拿了件外套。

薄屿给她掖了掖领口,懒懒看住了她:“你睡品有点儿差,能在我怀里翻来覆去大半夜。”

黎雾咬了咬牙:“好啊,这么嫌弃我——那你今晚睡客厅!”

薄屿淡淡笑,把她脑袋按向了他的肩:“睡会儿吧,你有多少精力。”

通知黎雾大周末的去公司加班的消息,是扈嘉良让周巧蔓代为传达给她,还同步到了她的OA安排。

周巧蔓连发好几条语音,一副她死到临头了的夸张口气:“小心点吧!扈嘉良绝对盯上你了,故意挑了这个借口整你——”

黎雾倒没往太多这方面想。

卢湾区的项目落在“长维”头上,深城政府都极为重视,上半年大半区域顺利投入开发了,据说这之外还有南城那边的建筑企业插手。

入职不久,就听闻了不少“长维”这老牌建筑企业内部的暗流汹涌,单是何敏柔和扈嘉良两个人,就为此“功劳”明争暗斗了许久。

组内还有几个同事,明天也被叫去追赶工作进度。黎雾不认为自己足以惹得这种大人物挂齿。

别的地方,她小心点就是了。

昨天摔过,早上起来,差点儿疼得她硬生生又在床上瘫了半天。

周末赶工,倒是不用像工作日出勤一样去那么早。李佳今天也被叫去,特意与她嘱咐了此等“摸鱼大法”。

黎雾贪了会儿床。

闹钟的连环作响里,她的意识半梦半醒,身旁的人似是也被扰醒了。

他翻身了过来,拉着她的腰到他怀中,死死地用手臂钳制住她。

好一会儿,好像都在舒缓着周身硬邦邦的起床气。

黎雾警告他:“累,不做。”

薄屿同样困倦地应,“我要来不及了。”

“那你还不起?”

“起。”

却不松手。

“薄屿。”她都清醒了点。

“嗯。”

还是不松开。

“起床了,薄屿……嗯?”

她呛了下声。

他的手指挑开了她睡裙下摆,游。走上来掌住了她胸口的柔软,嗓音端正:“在起。”

语气正儿八经的。

仿佛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

黎雾脸上痒痒的,“你这叫起床?”

“我都说了,我不是在起了吗,”薄屿的唇摩挲过她的耳朵,很不耐烦似地喃喃着,“我起床去赚钱,养你?”

“……你也撒娇啊?”

他又不说话了。

黎雾还想再打个盹,她把他的手从她睡裙底下拿出去,想赶他走:“好好好,那你快去啦,你快点起床,你不起来我也起不来了——”

“知道了。”热腾腾的呼吸,又尽数砸入了她肩窝里。

薄屿用额头抵住她后肩,他怎么都不撒手,甚至抱她比刚才更紧了,气息匀称。

又睡着了?

“……”

黎雾拗不过他了,她用指腹,轻轻地攥了攥他右手空荡荡的小拇指末端位置。

她好像一

直都很下意识地喜欢这个动作,或者说喜欢他的尾戒。

俩人又一齐睡了过去。

最后感受到他好像亲了亲她,然后从被窝出去的动静。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像是放了什么播客,似乎是聊到了近期的一些体育赛事新闻。

这次他居然没切掉。

后面的事,黎雾就不知道了。

只是她最后迎着闹铃声彻底清醒过来,看到他把他的那只手机,放在她的枕头边。

闹钟为她设置到了一个够她平时从起床,到完全赶得上通勤的时间。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果然会越来越了解对方。

黎雾还不确定,她今天会忙到何种境地,他把手机给了她,意味着她也一整天联系不上他,他自己一定也会有诸多不便。

信息时代,与熟悉的人失联。

真够折磨人的。

这么想着,黎雾出了门。

路过楼下阿义家,她顺手敲了敲门,打算把那张滑冰场的双人票替薄屿归还。

包里的那张票不见了。

来应门的中年男人满身邋遢,古怪地盯着她,满身酒气冲天:“干啥?找谁?”

“我来还东西……”黎雾握着薄屿的手机,似乎是不小心误触到了屏幕的哪里。

备忘录弹了出来。

最上面有一条给她的留言。

【回来了就在卧室留一盏灯,我会知道。】

“到底干啥?”男人面色不善,“还什么。”

黎雾的注意力落在屏幕许久。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勉强淡定,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哐——

门在她面前甩上-

“你大周末的……大早上的,干嘛拉我出来跑步?”阿义气喘吁吁的,松松散散地兜完了最后一圈,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回来了还没站稳,阿义就见薄屿的脚步不停,继续前进。

存心整他开心一样。

阿义的肺要炸了,人也真的要气炸了:“……你要累死我啊!”

薄屿咬着烟,从楼与楼的间隙,眯着眼,抬头向天空看了眼。还是湛蓝的。

天气预报也没雨。

他缓缓回过身:“就这样你还要学射击?”

“……这跟学射击有什么关系!射击比赛会考跑步吗!”

“不考,”薄屿看着他,“只是对你的心肺和体能的保持稍微有点儿好处?”

阿义的眼睛亮了亮:“你这是打算教我了吗?”

薄屿笑了笑,很不客气。

“你请得起我?”

可恶。

阿义在想用什么话来还击,薄屿突然走向了他。

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张轻飘飘的印着某某滑冰俱乐部双人券:“拿走,还你。”

阿义迟疑了一下:“你以为我在讨好你——”

“难道不是?”薄屿微微摘下了烟,挑眉,“这不都是你给我的?”

阿义:“那是因为你穷!你连一包烟都买不起了吧?我可怜你!!”

“拿走吧,”薄屿的口气不容置疑,懒得搭理他,“我不需要这个,你自己留着。”

“那行吧。”阿义接走了。

没有手机,还是不太习惯。

薄屿瞥到了小孩儿手腕上那块看起来脏兮兮的塑料电子表,心底计算了下。

抄近路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

“还给我也没必要啊,又没人和我去……你就当我想跟你交个朋友,不行吗?”阿义跟上他:“我也不只是为了你能教我……”

薄屿慢悠悠晃他了眼,“你没朋友?”

“我就知道你昨晚在偷听我跟你女朋友说话!”

薄屿就是没什么情绪地一笑:“那又怎么了,我大概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阿义大胆问:“也是上初、高中的时候吗?”

“不是,”薄屿顿了顿,“是在国外的射击训练营,我们不分这么细致,但是普通的文化课也会学,你就当是一种训练体育选手的专门学校。”

他好像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开始平静地,大胆地,认真地回忆起了那段时间的点滴。

想到的不仅仅是那场车祸前后发生的事。

“……我、我靠?!这么牛!”阿义猜到了,但没想到他居然出身这么专业。

最主要的是——

“你居然还出过国!”

薄屿都忍不住侧了侧脑袋,想把这叽叽喳喳从耳朵里倒出去,嫌弃地皱了皱眉:“小声点?”

阿义赶紧放低分贝:“出国可不便宜,所以你怎么穷成现在这样了啊……”

周围的街景变得有些熟悉,似乎到了他和黎雾初到深城住的那家小旅馆附近。这边毗邻一条文创街,人来人往,大早上的,游客不少。

阿义很张扬地指了指前头一个满头卷毛的外国人,更是不解了:“你说你没朋友,你在国外也没交到什么朋友吗?”

Olive正举着手机上薄屿之前恶作剧一般发给他的某个地址对比。

他会一些中文,但也不算好,这家店的老板居然不怎么听得懂英语,跟他比划了半天,他也才看出这是一家旅馆。

薄屿停下脚步。

Olive扭过头来,几乎同时看到了他,灰蓝色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阿义还以为是随手指人冒犯到了人家,见那个外国人几里哇啦着什么语言,怒气冲冲地朝他们大步走了过来,“哥、哥……”

“师傅!师傅!他他来干嘛——”

“他在说什么?”

薄屿站在原地,波澜不惊地“哦”了声。

“他在骂我。”

第59章 热潮37.2℃【2024.11.2……

(修)

59/热潮37.2℃

俱乐部二层,倾斜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晃人神绪的光晕。阳光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薄屿的身子向后,靠入绵软的沙发,望向一片熙熙攘攘的城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前方隔着一条马路的写字楼。

“长维”的企业标识在逆光中浮现。

Olive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那番从柏林酝酿到深城的话突然全部堵在嗓子眼里。

不知该挑哪句来说了。

阿义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瞅了半天,别提有多新奇。

最后在Olive露出了略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和薄屿淡淡地瞥过来的眼神里,他赶紧找了俱乐部前台要来纸杯,倒了两杯水给面前这二位。

薄屿听见阿义和前台那人聊天。

“朱从义,那是谁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教我的射击的师傅啊,他今天来上班。”

“教你射击,他在楼上射击班工作?”

“没啊,就你身后滑冰班。”

“哈?”那人朝薄屿的方向打量,奚落道,“朱从义,你平时脑子就不灵光,别是被骗了吧。”

“说什么你,他又没钱,我也没钱给他骗——而且他可厉害了,你别小瞧人!”

薄屿不禁很淡地嗤笑了一声。

Olive是薄屿那些年几乎唯一的朋友。

过去在训练营,学员们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预备役,其中有不少中国人,Olive懂几句简单的中文。

这句“他没钱”,Olive听懂了。

听薄屿又是这不屑声气,Olive坐不住了:“你不好好在你的澳洲待着,继承你的家业,怎么跑到深城了?”

薄屿懒懒支着脑袋在沙发的一侧,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答:“家业不是我的,澳洲也不是我的。”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你跟着我来的?”

Olive一时哑然。

“……”

没错,他是顺着薄屿开玩笑似地发给他的那地址来的。

Olive有些痛苦地抓了抓的卷发,满心堵住一口气,最终直视对面的男人,深呼吸道:“我把钱赔光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猜到了。”

“猜到了?”Olive一脸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满完全来自于薄屿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却又不知该怎么发出这个毫无缘由的脾气,最终苦笑:“也对,要是当赛事经纪人,签你这样的选手才包赚的吧。”

薄屿微微扬起眉梢,不置可否:“别签我。”

“怎么。”

“你说呢。”

Olive捏着眉心,欲哭无泪地奚落他:“也是,你可是重点观察对象,我要是签了你我更头疼了,药检局的那群人一定每天都想着怎么堵你。”

大概半年之前,Olive时不时就兴冲冲给薄屿发消息,说

他发掘了个资历不深,但天赋一骑绝尘的选手,年纪小小已经在各大射击比赛上崭露头角了。

薄屿嫌他又烦又啰嗦,拉黑了他微信一段时间。

后来就是得知Olive的经纪公司花重金签下了那位选手,开始紧锣密鼓为规格更高的国际赛事做准备。

——这件事落定时,Olive还特意打来电话对他“炫耀”。

薄屿对此毫无波澜。

谁知上个月,薄屿人还在澳洲的时候,Olive再次联系上他,出口就是力邀他也去打明年的春季赛了。

虽没直说,薄屿也隐隐听出来,Olive经营的那家赛事经纪公司出了问题。

黎雾每天去上班,薄屿来深城的这阵子太无所事事,某天翻手机搜了几个词条,得知是那位选手的飞行药检出了问题,比赛资格取消,Olive的经纪公司提前为他签下了天价广告代言,现在到处赔钱。

“所以亏了多少钱。”薄屿淡淡问道。

在训练营那些年,Olive是薄屿的师兄。

Olive和薄彦年纪相仿,与薄屿差了五岁,二人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薄屿在他父亲车上遭遇车祸,被他父亲丢在医院的那个晚上,直到后来药检局、媒体记者团团围住了门……前后也只有Olive一人,像是位兄长更像是朋友为他料理。

Olive脑子一热跑到中国的深城,疾病乱投医之外,好像就是来寻求这么一句安慰的语气的。

他的心底好受了不少:“一百万欧。”

薄屿沉吟了下,点头:“哦,还不少呢。”

阿义坐在他俩之间,左边听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一通,薄屿说他是德国来的,那就应该说的是德语。

右边又听薄屿始终这般姿态淡定的口吻,虽然听不懂,多少也听出了点幸灾乐祸。

薄屿始终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Olive又被点着:“你要笑话我就直说……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问题!药检不合格!比赛资格取消!!主动退役!!!射联除名!!!!你以为我想在第二个人身上听到这些词?”

药检不合格。

比赛资格取消。

主动退役。

射联除名。

一句一句再次无比清晰地落在薄屿的耳边。

随着清早的灿烂阳光,每一个字眼好像都在空气中发出了震颤,好像再次当场宣判了他死刑。

薄屿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激动的Olive。

继续他的冷眼旁观。

“你想我去救你?”

Olive深深呼气,眼睛猩红:“我想要再次看你站在赛场上。”

“不是,”薄屿看着他,嘴角淡淡上扬,“你只是想我去救你。”

“……”

Olive有无数句反驳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对薄屿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的见面——

听闻薄屿回中国后参加了高考,留在中国读大学。那年他和几个朋友跑到芬兰玩滑雪,Olive在他退役后也到了自然退役的年纪,做些别的工作,那时正巧在附近出差,两人见了一面。

Olive欣喜他摆脱阴霾,回归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中不再坚定地盯着射击靶心,他的生活不再围绕着射击这一件事,但也如每个富家子那样的纨绔自在,落括张扬。

那好像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也是,吊儿郎当地翘了中国大学的大考,趁芬兰一年中雪景最盛的时节跑出来玩,他的这个书也完全可以说成是为了“继承家业”读的。

也好,射击对于他,不过是个今天做明天就不做了的事情,如此罢了。

人生不是只有射击这件事。

但现在,却有什么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短裤,修长干净,清爽自如看起来不带任何攻击力。

留着锐利的寸头,偏偏眉眼间往日的傲气还在,骄矜也还在。

现在的他完全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了。

Olive作为他往日的朋友、伙伴,却变得很难接受这一点了。

“……是,不仅如此,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Olive郑重地道,“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也是认真的。”

“薄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痛苦,但我发掘过那么多的选手,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天分异常的……我看到你这样我也很痛苦。”

“实话告诉你吧,来中国之前我做好了准备,我不确定你为什么没跟你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如果你想,我能为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评估你的复健情况。”

“我在深城当地的朋友,开有一间专门用来练习射击的靶场……”

薄屿:“我没兴趣。”

“……”

薄屿说完,看了眼墙面的挂钟,从沙发上起身。

滑冰班的经理注意到他们这边在交谈,正在门边频频往他这里打量,也不知该不该催似的。

薄屿的指尖一勾,拎走了桌面的工作牌。

他抬手挂在脖子上,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慢条斯理瞥向Olive。

“你要是有别的想聊的,我今晚六点下班,接完我女朋友下班,我应该会有空,”他说,“现在我没时间。”

Olive嗫嚅了下唇,“腾”地随他站起:“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好好谈?”

“你要是有场地,正好,”薄屿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阿义,“给这小孩儿安排一下?”

Olive好像这才注意到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薄屿道:“你培养好他,说不定他能替你去打比赛赚到钱,你也能给他当教练。”

他想到什么,淡淡笑着补充:“哦,收钱的话还是算了。”

Olive几乎要暴跳如雷:“你心里就是还有射击这回事!”

“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我没义务给你解决烂摊子,”薄屿看着他,“你签人之前我不信你没查过对方底细,是你自己非要赌。”

Olive沉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你就是赌输了不甘心,”薄屿说,“我不为你的不甘心负责。”

Olive彻底哑口无言。

阿义也不知该跟这外国人说bye还是什么,跟上薄屿:“你去上班了我干嘛啊?”

“你不上学?”

“今天周末啊,大哥。”阿义说,“我要跟你学射击!你今天下班什么时候有空?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求你老婆。”

薄屿对他示意Olive:“你去找他,他会。”

Olive大概听懂了薄屿的意思,嘟哝:“我又不是来你们中国做慈善的,你不让我收他钱,难道我管你要?”

“不行,”薄屿没什么情绪,“我现在又不是只养我一个人。”

Olive:“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你有女朋友,你为了你女朋友家业都不要了才从澳洲跑回来?”

薄屿没再和他多解释,修长的背影遥遥对他挥手。

“走了。”

滑冰班的经理和薄屿打了招呼,然后带他进去。场地内传来轮滑鞋踩踏地面的动静,甚是嘈杂。

留下外头两个一大一小的人互相瞪起了眼睛。

Olive斟酌了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

“薄屿是你朋友吗?”

阿义大概听懂了。

心想这人不会真是薄屿派来教他射击的吧,想破脑袋憋出个词:“S、student?”

Olive:“……”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卷曲的头发,拎起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义:“……??”

那你问我干嘛?

阿义刚在路上得知薄屿今天把手机给黎雾了,昨晚放烟花时,他软磨硬泡加上了薄屿的微信。

这时他对着薄屿快要消失在轮滑场地的颀长背影,“咔擦——”拍了张照片发给了薄屿的微信。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告什么状,跺跺

脚,也气呼呼转身走了-

“叮咚——”

黎雾正撑着下巴颏,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发着呆,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她猛然回过神来。

下意识以为是薄屿发的消息。

想到手里拿着的是他的手机,她登时就有些苦笑。

隔间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有个女孩在打电话。

“……苏柠柠也是很惨啊,她昨天和我哭诉,何敏柔说让她要么主动换个部门,不然只能给她调任到别的下属公司了。”

“这几年下属公司的效益都很差,被安排到那儿跟被流放差不多了,工资待遇肯定没总部这里好啊。”

“说实话,全‘长维’总部也只有我们部门最舒服点,又不拼业绩又不怎么样,除了领导讨厌一点,而且现在全公司的hc(职位人头数)都很饱和了,她还能去哪里?”

“那个黎雾也太多事了,多此一举什么啊,真是的,扈嘉良不也没把苏柠柠怎么样嘛?”

“是吧是吧,而且何敏柔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可能是听到了黎雾这个隔间在弹消息的动静。

那女孩儿压低了嗓音:“挂了挂了我先不说了,等下打字说吧。”

黎雾也不是故意跑这偷听的。

今天大周末要惨兮兮跑来加班不说,还碰上扈嘉良也在,时不时就来办公室盯梢,要么就抓几个加班的同事呵斥两句。

虽然没呵斥到黎雾身上,但也颇有点杀鸡儆猴的架势,她待着难受。

“唉,何必让人在公司变得这么尴尬啊……苏柠柠都能忍,没准还挺享受的,她个黎雾上蹿下跳什么啊?”那女孩儿不死心地和电话对面的同伴补了这么一句。

黎雾无聊地扣了扣指甲盖,起身拉开门出去了。

周末来公司的人并不多,中央空调都吝啬地开了一小半,濡暑和潮湿黏腻地迎面扑来。

陌生的女孩儿洗完手正对着镜子补妆,向后瞥了眼看到黎雾出来,登时瞪大了眼睛,马上有了尴尬的神色。

黎雾也有点尴尬。

倒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是公司这么多人,她还没入职多久,现在似乎所有人都认识她了。

诡异的沉默蔓延,黎雾打开水龙头洗手。

“……”那女孩儿赶紧用手蹭了一下嘴角的口红,要拿自己那侧的擦手纸,发现纸槽是空的。

黎雾关了水扯纸擦手,顺手多扯下两张递过去。

“在我这边。”

“哦,哦,好的……谢谢你啊。”女孩对她挤出微笑。

“没事。”

黎雾回以她一笑,就出去了。

出去后还听见那女孩儿欲哭无泪和朋友吐槽:“我去!吓死我了!我再也不背后蛐蛐人了!”

还没进办公区,正巧迎上李佳急匆匆的步伐:“你跑哪儿去了?扈嘉良问你在哪呢。”

黎雾头皮一紧,跟着李佳往里走:“我去了趟卫生间。”

“你没收到我消息吗?”李佳问。

“我手机掉了,今天拿着我男朋友的,切出微信了,”黎雾解释道,“他找我什么事?”

“唷。”李佳有几天下班,总能见到楼下有个高高帅帅的男人。那男人的外形气质很难不引人注目,公司八卦匿名小群里聊了好几天了,猜测他是在等谁。

这栋写字楼也只有他们“长维”的人。

有人说见过他女朋友,每天都加班到很晚,但是没看清脸。

几天前李佳很晚下班和黎雾一起下楼,还想和黎雾八卦这事,还没说出口,黎雾就匆匆告别了她和门口那男人走了……

“你男朋友对你很好啊,天天来接你下班,”李佳笑着说,“他做什么工作的?”

黎雾也很大方:“哦,他刚找了个工作,在滑冰班给来上课的小孩子当陪练。”

“这样啊。”

李佳微微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

黎雾这时想起拿出手机看一眼了,她很清楚这个下意识的行为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她刚才卫生间百无聊赖地切着她和薄屿的微信。

切到她自己的,她就在与他的置顶聊天框里随手敲下消息:

“今天工作怎么样?”

“晚上回家想吃什么?”

“我跟你说哦今天我领导和我一起加班,就是那个很讨人厌还骚扰我同事的领导。”

“不过我也没在紧张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但我还是有点害怕……”

“早晨起床你应该叫醒我一起走的。”

诸如此类。

想到他没拿手机看不到,她就叹口气,切回去他的微信,盯着自己这些出现在他的微信置顶聊天框里的消息发呆,于是就错过了李佳的消息。

黎雾注意到有个黑白动漫男生头像弹了上来。

手机界面此时还是薄屿的微信,这人一看就是阿义,发了一张照片给她。

人影如梭的滑冰教室,没有夜晚露天滑冰场那般的斑斓灯光,茶色的玻璃门映着一道修长高挑的人影儿。

他剪短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愈发的锐利且笔挺,就手拎起一双滑冰鞋,单手抄兜推门进入。

透过照片去看,这些变化如此饱满和具象化地发生在了他身上。

他侧脸优越的棱角映在阳光下,虽还漫不经心的,但总有一种异常坚定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黎雾想到的是他们大学毕业之前的那次聚会,在一个射击场,他帮她架住枪身后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接着他扣动扳机,沉稳而利落地击中靶心。

那时她站在他的身边,好像都能感受到枪座与子弹穿梭过空气时,所引发的细微震颤。

她知道他在逃避什么。

此刻隔着屏幕看到他,她心下有了些许勇气。

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就是这家咖啡店,他家非洲豆获过奖,我很喜欢,一定要喝意式手磨的。”

“除了我的,你顺便把今天全部门所有在加班的同事的那份也买来吧,自己去统计下有多少人。”

“外面下雨了,咖啡不能凉,你快去快回吧。”

站在扈嘉良的办公桌前,听到这一番苛刻的要求。

她竟也心如止水。

黎雾看着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半天没动静。

扈嘉良指点过一番后,还在和对面的客户打电话,见她不走,撩起臃肿的眼皮:“还有什么事吗?”

黎雾淡定地吐出三个字。

“报销吗?”

扈嘉良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报销?你不是和周巧蔓关系好吗,你问问这些东西走不走账?客户来部门谈工作,业绩是属于部门的,谈成了全部门都有奖金。”

“这样,”黎雾沉吟了一下,又认真问,“所以报销吗?”

扈嘉良生气了:“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我问得也很清楚。”

趁扈嘉良再说什么画饼的歪理,黎雾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扈总,我不要你为难,但是这个发票是一定要开的,我一并带来走公司账目就行,不用你给我报销。”

扈嘉良:“你就这么计较这个?小姑娘,刚工作,计较这个可成不了大事……”

“大事您做就行,”黎雾笑笑,“我只拿我的那份就行,我刚来工作

没什么钱,这些对我来说确实要计较一下。”

“……”

扈嘉良半天说不出话。

“扈总,您如果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查到了,这家可以开发票的,距离不远我速去速回,”黎雾说,“您也知道外面下雨了,七八十一杯的咖啡太矜贵,我尽量不撒吧。”

女孩儿的嗓音清甜。

眼神却是不卑不亢的。

说的又这么勤勤恳恳,居然挑不出什么漏洞。

喝咖啡这事倒不用走公司账目这么大费周章,扈嘉良一时都不好说她什么了,最后举着电话不耐烦对她摆摆手:“赶紧的!喝个破咖啡还走账,真当我喝不起?!”

“那别的同事的咖啡——”

“你有完没完?”

黎雾出去了,听见办公室的扈嘉良继续谄媚说笑:“劳烦转告你们薄总……”

直到门关闭,慢吞吞的空调打在她浸凉的后背。

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刚才那么紧张。

也是小时候常和爸妈走街串巷跑小摊,常不顾形象地吆喝。

黎雾这时用了不轻的嗓门,对办公区的所有人大声道:“——扈总问大家想喝什么口味的咖啡,让我给大家带上来,你们想喝什么可以发我的微信。”

电脑后面零零星星的脑袋抬了起来。

黎雾笑眯眯地强调了句:“扈总说他请客。”

办公区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雀跃动静。

“……”扈嘉良自然是听见了,他要不是拿着电话真想冲出去让欢呼的那几人闭嘴。

有好事者对黎雾嬉笑:“真扈总请客吗?”

李佳瞪那人一眼:“你耳朵聋了?”

“那我上次怎么没报销?我一个人全掏了,”另一人发出了哀嚎,“78一杯,让我买了20多杯,我真服。”

“那是你怂!刚才办公室门开着,你没听见黎雾怎么说的?学学吧。”

“就是,学学黎雾啊。”

“行行行,我下次学学呗——”

“黎雾!给我带杯拿铁,要最贵的那个!”

冤种同事忍不住低声哀嚎:“不行,我想了想还是很难受,我真服了我为什么每次都要答应他自己掏钱啊啊啊。”

黎雾一一记下了,赶紧拿上公司的公用伞,飞也似地下了楼。

方才还是小雨淅淅沥沥,现在一场大风挟着豆大的雨点袭来,她赶紧撑开了伞。

伞骨竟断了大半,雨水滑向半侧,差点淋湿她。

“……”

她也真是服了-

经理交代完事情后,薄屿来到员工换衣室。

这间俱乐部上下三层属于同一个经营者,楼上射击教室的员工也在这里换衣服。

Olive走后有一阵了,薄屿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在怕什么念头突然追上自己,他非常迅速地换好教练服,戴好护膝与头盔。

关上了柜门出去。

他今天没带手机,看时间全靠墙上的挂钟,好在这里离黎雾的公司不远,傍晚最后一节课下,他步行过去不过十分钟。

如果她提前回去,他去看一眼她办公室那层的灯是黑的,就会知道。

原本安排他先做陪练。其实做什么无所谓,他在澳洲看医生时,医生每次唠叨的建议也是要他尽可能地去做一些想做的事情。

也许医生对每个病人都会这么说,这就像是针对某种病症的药物处方,给每个人开的都差不多,只有剂量大小的区别。

薄屿曾刻意地浪费和挥霍过时间,只要能让他短暂地不去想“射击”这件事的事,他都会去做。

经理刚才问他有没有滑冰教练证,他当然没有,但听说他有滑雪证,就让他去顶替今天请假没来上班的同事代课。

休息室外的走廊上,几个穿着射击教练服的男人正在吸烟区抽着烟说笑。

薄屿一边系着护臂的绑带边向外走,那几人好半天注意到他,主动侧身让开了道,轻声地说了“不好意思”。

薄屿走开后,其中一人掸烟的动作都停住了,久久盯着他的背影。

“喂,许孟磊,你看什么呢。”同伴笑嘻嘻问。

“刚走过去那个人,你看到了吗?”

“怎么了?”

“……呃,他和我知道的一个射击运动员长得好像啊?几乎一模一样。”

几人都张望过去:“谁?”

“薄屿啊,我不是老跟你们念叨?十五岁就拿世冠的那个!”

“我靠,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但是真的好像啊……”

“可是这层都是滑冰班的啊,你去查查员工名册好了。”

“……没可能的吧?他怎么会在咱这破地方?”

刚推门进入了偌大的滑冰教室,薄屿敏锐地捕捉到“砰——”的一声枪响。

似是带动风声,从他的耳侧穿梭而过。

以为是自己错觉,他还是如同条件反射般地循声望过去。

相隔一道镂空装饰墙外,不远处,这个二层竟也有一间小型的射击教室。

而滑冰场内人影穿梭,充满了熙熙攘攘的嘈杂,没有任何人理会,刚有何种汹涌的波澜从他的心头碾过。

整个世界如常在他眼前运转。

他却突然被一种莫大的空虚感包围住。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他甚至给了Olive冷脸。而现在,显然,他的心里,耳边,他的脑海里,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了-

除了早晨给她的备忘录留言,黎雾随手翻了翻。

薄屿的备忘录上还随意地记了些别的。

为了凑他们的房租,他把自己的很多东西都卖掉了,卖掉的价格记录下来,以及刻着他第一次夺冠日期,也是他那年生日的尾戒。

最近的日期,他记录下一串大写字母。

黎雾今天在办公电脑浏览器里搜索到,发现那是某项国际射击赛事的名称缩写。

他还想射击吗?

雨小了点。

黎雾找了个地方躲了半天的雨,她索性把那把折了大半的伞收起,紧贴着街头一溜商铺,向那间咖啡店走去。沿路时不时冒出的广告牌能稍微让她躲躲。

经过了家门窗精致的店铺,她看到店名,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在店门口停顿片刻,还是推了门进去。

这是一家奢侈品买手店,中古风格装潢,一进门黎雾就被一座座精致的玻璃柜台吸引住视线,上上下下,应接不暇地打量起来。

她还从没逛过这种店。

老板娘听到了门边的风铃声响,热情地招呼:“下午好啊!请问需要点什么?还是随便看看。”

黎雾略有些拘谨,礼貌微笑:“我随便看看。”

“好,好啊。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老板娘似乎在忙着应付别的客人,笑吟吟地端着咖啡走向落地窗边的男人。

黎雾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了面前的水晶柜台,突然停住。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枚枪灰色的尾戒,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安静,孤寂,低调,无人问津。

曜石般的色泽,又实在漂亮得过分。

很难让人忽略它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黎雾认识它。

从港城来深城的漫长又拥挤的火车上,它曾被薄屿半开玩笑般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

它曾被薄屿终日戴在手上。

这是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物件。

现在却躺在这处角落的陈列柜里,玻璃柜面上积了一层轻薄的灰尘,中央顶灯都很吝啬把自己的光辉送给它,它却好像在她的眼底,黯然地发着光。

它天生自带光芒。

“黎雾?”

沉稳的男声落在一旁。

黎雾终于想到为什么这家店的店名熟悉。

是因为薄屿把它与他那些物品被变卖的价格,一齐随手记在了备忘录里。

听有人叫她,她以为是幻听。

后知后觉地循声抬头望去,对上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是薄彦。

老板娘放下咖啡,惊诧于薄彦居然和这个刚进门的女孩儿认识:“熟人啊?”

黎雾的思绪似乎被缠绕于那枚尾戒之中,明知道它被薄屿卖掉了,她还为此和他生过气,可看到这东西不再属于它,她眼睛有些干涩。

她动了动嘴唇,一时嘴笨不知如何说。

薄彦率先从咖啡桌前起身,向她走了过来,对老板娘微笑着解释:“是,熟人。”

“哪种熟人?”老板娘揶揄道,“上回也是深城,撞到你和Tracy,你也说是熟人。”

黎雾总是不够习惯脱离严肃的办公环境和薄彦单独相处,她礼貌打招呼:“……薄总,好久不见。”

“唷。”老板娘就是一脸故意,拖长了调子,啧啧地看向薄彦。

薄彦问:“你住这附近吗?”

黎雾想到他应是知道她入职了深城长维,解释道:“嗯,对,不过我今天来公司加班。”

“是吗?还真是辛苦。”薄彦笑了笑,也看向那柜台。

黎雾看出他显然是认出了这是薄屿的东西,但他却好像只是扫过了一眼什么陌生的物件,镜片之下的眼睛并无波澜。

“薄总呢?”黎雾问。

“我来深城出差,”薄彦看向她,淡淡笑,“正好,等下准备去你们公司一趟。”

“那还真是巧哦,”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似乎有些不满薄彦丢下了她的那杯咖啡,走到柜台后,“小妹妹,看上什么了?薄总,您来我这儿半天什么也不买,聊天还浪费了我大半天的时间,我应该可以做下你熟人的生意吧?你不介意的吧?”

“啊。”

黎雾一时不知怎么接他们的话。

薄彦笑了下,却也看着黎雾:“你是想把这个戒指买回去吗?”

“……”

“买回去?看来这小妹妹也是你弟弟的熟人哦?”老板娘打开柜台把那枚尾戒拿出来,“小妹妹,你和薄屿什么关系?同学,朋友?还是男女朋友?”

黎雾说:“……男女朋友。”

“既然是女朋友,那你买回去最合适不过了,”老板娘说着,就打算为黎雾试戴,“本来这种私人定制的东西,卖到我这儿了就不值钱了,你呢,就给薄屿拿回去吧?他哥也不要,你拿着最合适了,就当给薄屿一个惊喜了,怎么样?这可是‘失而复得’的东西。”

薄彦无奈苦笑:“你别来强买强卖这一套。”

“我可不是强买,”老板娘没好气觑他眼,“你弟弟上个月自己跑来,本来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就觉得他高高帅帅,印象很深,我看到他那件BURBERRY外套的私人绣字,绣了什么来着?B-O-Y-U,我心想这不是你弟弟薄屿吗?我给你打电话,你好像都不意外他居然跑来卖东西换钱。”

“怎么,你们兄弟闹矛盾了?你俩要是有矛盾,那可就大了去了了,可别是家里分家产不均惹的……不然你来深城这么多天了你们好像也没见面,你也不带他来和我们一起玩玩。”老板娘喋喋不休地打趣着。

薄彦的目光落在女孩沉静的侧脸。

在那枚尾戒快要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他看到她很小心地缩回了手。

薄彦微微地挑了下眉。

“不喜欢吗?”

黎雾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抬头,看到薄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微笑。

她摇摇头,抿唇一笑:“不是。”

老板娘说:“六百块你就拿回去吧,我卖给你男朋友可不止这个价,这定制了的东西都有特殊意义的,脱离了物主其实没几个钱。”

“你要的话我可以再折低点的价格给你。”老板娘对贸然收下这东西也很苦恼,“东西是好东西,材质也稀罕,我呢,也是想做薄彦个人情,毕竟当时薄屿卖掉的时候看着很为难,可能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看向薄彦,薄彦却还安静地看着黎雾。

好像是在等她的反应。

黎雾知道,意义的这概念,本就是私人且独一无二的。

就算是普通的材质,要是为其赋予了特别的意义,那也是无价之宝。

但是她不能替薄屿做决定。

“……不用了。”她定定看着老板娘。

“是不戴了,还是不要了?”

“也不要了。”黎雾说。

老板娘对她这拒绝的姿态来了兴趣,倾身看着她:“那要是别的客人看上了,买走了呢?那时候可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啊。”

黎雾深深呼吸一下,郑重道:“那就卖掉吧。”

薄屿当时决定卖掉时,一定为此为难过,但是最后他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其实她很想发个消息问问他的想法,或许某一天,她可以问他要不要赎回去。

但是现在,她不能替他做决定。

薄彦此时忽然轻笑了一声:“你还是收回去吧。”

“怎么。”

“看起来她的确不是很喜欢?”

黎雾:“……”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薄彦淡淡看她一眼,对老板娘说:“薄屿自己都不可惜,你强迫她买回去做什么?他们的感情说不定很好,别拿回去为了这个吵架。”

老板娘不死心,问黎雾:“——小妹妹,要不要我给你留着,留到你们反悔那天?”

“你也不用非要卖我这个人情,”薄彦笑着,“我从深城走之前会联系你。”

老板娘尴尬了下,到底好像是被面前这个男人哄到高兴了,她盯着他问:“Tarcy呢,会知道我们还在联系吗?你可不要告诉她。”

薄彦没再多说什么,这时店内又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娘对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暧昧笑了笑,婀娜转过身去招呼了。

“要是你哪天反悔了,大可以联系我,我让林可留给你就行。”薄彦对黎雾说。

黎雾还没想明白这个叫林可的老板娘和他,还有Tracy姐的关系,她对他微微一点头,“……那就谢谢薄总了。”

薄彦把手抄入西装裤口袋:“我们出去走走?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

“啊,我。”

“你在我事务所的时候,我好像都没有周末让你来加过班,就当忙里偷闲了?”薄彦半开着玩笑,已拿起西装外套和长柄雨伞,为她推开了门,“走吧。”

黎雾这下也没法拒绝了。

……也好,她的伞也坏掉了。

二人步出了这家店,伞面追着她,她只看到她和薄彦之外的地面被打湿。

手机也传来消息震动。

她提前用小程序下好单的咖啡好了。

“薄总,我要去取咖啡……领导说等下要见客户,”黎雾言外之意是想说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和他叙旧,她也生怕扈嘉良再折磨她,“咖啡得热点带回去,我得快点了。”

“扈总吗?”薄彦思忖了下,想到那时Tracy给他发了消息说长维来了电话,他正好在附近,心想索性顺路去一趟。

黎雾愣了一下:“对。”

“那也正好,等等拿了咖啡我送你过去,”薄彦微笑,“我要去你们公司一趟,要和你们扈总谈卢湾区的事。我的车就停在不远。”

薄彦还有些抱歉:“上次我随口夸了句那家咖啡好喝,没想到今天你们领导居然就要你冒雨出来买给我。”

明明不是他的错,黎雾却被他这语气搞的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关系,没关系……”

进了香气四溢的咖啡店,居然人满为患。

外卖员,跑腿员,还有来这儿避雨的,附近写字楼出来谈业务的,形形色色的人都堵在这里,咖啡师们都要忙不过来了。

小程序提醒取单,但实际上还有很久才能到她。

黎雾进去闹哄哄的店内看了眼,又退到了门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二人站在门外吹风,雨势渐起。

薄彦看着她的这反应,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就像是那次在事务所,他笑她的所谓天真纯粹。黎雾有些不自在。

“在深城待的怎么样?还习惯?”薄彦问。

“还不错,”黎雾心下还是把他当自己的上司敬畏的,客气道,“当然如果当初留在南城应该也会很好,尤其是——”

“尤其是还有薄屿跟你在一起,是吗?”薄彦先她一句打趣,“要是你还在南城,说不定薄屿现在也在南城了。”

薄彦那时就注意到了,黎雾手里拿着的手机是薄屿的。

薄彦总觉得,薄屿还像是个小男孩。

稍微有点儿什么喜欢的事情,就直白地到处炫耀,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一定要宣布点儿所谓的“所有权”,最好能刻

字留痕。

薄屿的手机锁屏还是多年前一场射击赛事的LOGO图。如果薄彦没记错,他的这锁屏几乎就没换过。

薄彦低头,刚好能看到女孩儿长长的睫毛,以及脖颈与后耳廓之间勾绕的头发。她颈侧的皮肤很是白皙。

“对了,薄屿他家里人……”黎雾想到薄屿说过他爷爷做了手术,来了这些日子了,薄屿好像也从未给家中打过电话。

她才开口,薄彦忽然轻声地提醒她。

“看车。”

他的手臂挡住了她。

一阵水花扬起,一辆轿车碾过水花,疾驰着张扬经过咖啡店门前。

店门口的路人都不满地抱怨起来。

黎雾有些惊魂未定,她看向薄彦,还想接着刚才的话,薄彦同时也看向了她,好像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似的:“咖啡好了吗?”

黎雾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薄彦对于薄屿这个弟弟,好像总是一副稍显漠然的态度。

“嗯,好……我去看看。”

黎雾当然拿不动这十几杯咖啡,这时她有些庆幸遇见薄彦了。

薄彦帮助她提了一大部分,正径直要往店外走了,她又赶忙说:“薄总,你稍等下,我还有一杯。”

黎雾其实对占扈嘉良便宜这事很不齿,她也不怎么喝的惯咖啡,犹豫再三,刚才趁店内不爆单了还是加了一杯。

她对薄彦解释道:“薄屿在这附近上班,等下我会路过他那边,我给他带一杯,放到他前台。”

薄彦略一沉吟,还没说话。

黎雾生怕麻烦他了似的笑着:“薄总等下到半路停一下就行,顺路的。”

薄彦可是知道弟弟的那个少爷脾气,笑道:“这么大冷天的你还给他带咖啡,不怕他挑剔?而且他到底想喝冷的,热的,冷萃什么的,风味都不一样?”

黎雾笑眯眯的:“我就是想知道他会怎么挑剔这么贵的咖啡。”

薄彦一时也很无奈,注视她了会儿,摇摇头看窗外:“弄不懂你们。”

最后一杯咖啡很快叫号了。

黎雾从高脚凳下去,两大牛皮纸袋的咖啡和薄屿的那只手机摆在桌面上,让薄彦替自己先看一会儿。

薄彦只得微笑着答应她。

她才离开,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铃声叮咚。

黎雾听见了,心想八成是扈嘉良或者李佳在催她了,她赶紧向薄彦示意。

薄彦看到她比了个认真的“OK”手势,一时分辨不出她是让他帮忙接,还是再等等她马上就好的意思。

他却莫名猜测着,或许是薄屿的电话,先一步滑开了替她接了起来。

果然。

“——喂。”

“加班结束了吗。”-

另一边,薄屿解开滑冰鞋,提溜到一旁,找了地方坐下。

趁着休息时间,他找了部同事的手机按照自己的号码打给她。

那边响起的却是一道男声。

“喂?”

薄屿都有点不记得他最后一次和薄彦通话是什么情况下了,一时有些没听出对面的那道声音是属于谁的。

“你找黎雾?”薄彦拿起手机贴在耳边,远远张望远处身形纤细的女孩。

拿咖啡的队伍还排很长,还有人和店员似乎因为什么琐事起了冲突,她又被挤了出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听到那边没说话,薄彦手指叩了叩桌面,笑道:“她现在好像没什么空?你如果有事说,我可以代你转达给她。”

薄屿“哦”了声,淡淡道:“也没那个必要。”

“?”

“等下我再打就行,”薄屿顿了一顿,冷笑说,“你要是真的想听我们聊什么,我可以让她给你开免提。”

第60章 热潮37.2℃回去了吃(4.2修)……

60/热潮37.2℃

薄彦把车停靠在一栋三四层楼的建筑前。

十多杯咖啡放在后座的地面上,车内逸散开醇香清苦的味道。

车座和地面上都铺着高档的毛皮垫,黎雾担心咖啡撒出来弄脏他的车,所以一路上都用腿微微挡着。

为了避免尴尬,还会刻意地去找一些话题,她的膝盖都有些发僵。

“就这里了,”她看了一眼窗外,“谢谢薄总。”

“好。”

外面雨下大了,薄彦也打开了车门。

黎雾率先绕到前座的副驾驶,拿出了刚才他为她撑的伞,给自己打了起来。她微微躬下身,对他笑着:“麻烦薄总稍等我下,我借用一下你的伞,我很快回来。”

这话好像在说,他跟着她去不太好似的。

薄彦看了一眼那个俱乐部,他便也没强求,点了点头:“好。”

这么多咖啡,黎雾一个人也不好拿回公司。

那时电话响了,黎雾以为可能是李佳打来,催她赶紧把咖啡带去,扈嘉良怪她耽误时间了什么的。

薄彦可能也以为这电话有什么急事,会错了她意思,好心替她接了。

是薄屿。

她便也为他带了一杯咖啡,她说等下路过,放在他俱乐部的前台。

黎雾也观察起了这间俱乐部。

这里虽然有少年滑冰班、少年射击班、画画班什么的,最大的招牌却是以“射击班”挂出来的。最近朱从义那小孩跟薄屿跟得紧,黎雾听说他和这里的几个“好哥们”混得很熟。薄屿和她来了南城,他应该也需要一份工作。

薄彦一抬眼,也注意到了那一块招牌,他有些发愣。

接着,他看到了俱乐部门前那一道,似乎是早早就伫立在那里等着她的高挑身影。

黎雾拿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打伞过去。

剪短了头发,他一贯倦淡的眉眼看起来更为深邃,整个人的棱角更锐利,虽还懒洋洋的,却浑然多了几分不羁与桀骜。他见她来,迈开长腿,率先冒着雨朝她走来。

雨虽下得缓慢,却不算小。

黎雾赶紧把伞撑向了他,薄屿顺手接走了她捏在手里的伞柄。他们一齐停在了这场雨里。

“不是说,我给你放在前台吗?你怎么下来了?”黎雾笑着,“已经下课了吗?”

不远处,黑色轿车的窗户缓缓地下沉。

薄彦隔着车窗,面带和煦的笑,招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薄屿。”

“……”

薄屿顺着声音,淡淡地瞥去了一眼。

薄彦怕他看不见他似的,还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瞥去了一眼,然后垂眸看黎雾:“我总得下来看看,什么咖啡是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带给我的?”

“没有啦,是给领导和同事带的,顺路的,”黎雾一边解释,边对他晃了晃手上的另一个小纸袋,“这个原本是买了十几杯后,咖啡店送的赠品,我又加了点钱,买了个大点的。”

她觉得他今天上班第一天,应该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你和你同事分着吃吃?”

本想靠近他好说话一点,他还在淋雨。

她撑着伞,稍靠近他,他落在她后腰的手就势收紧。她几乎是被按在了他怀中,“……你干什么。”

薄屿看着她,“所以我是顺路的?”

他似乎有些不满。

黎雾用咖啡杯温热的纸杯外壁,贴了贴他手臂冰凉的皮肤,笑吟吟的:“喂,七十八块钱一杯的咖啡,总得让你尝尝这玩意儿有什么必要卖这么贵吧?”

“贵你还买?”他笑了一声。

“我领导请客啊。”她说,“你今日可真是不同于往日了?这些钱对他来说也算贵了?”

“跟我哥也顺路碰见的?”薄屿的下巴她身后的方向微微扬了下,却没看那边。

黎雾解释:“才不是,我和薄总是顺路碰到的。”

“那你的顺路还真是多。”

黎雾还没搞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她的后脑勺挨了个轻柔的力道。

薄屿抬起手,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干嘛。”

她有些脸红。

“半天没见你了,”他顿了顿,放开她一些,“好了,我收下了,你还忙的话就快回去?”

“你也不看看什么口味的?喜不喜欢,”虽然咖啡都到他手里了,黎雾才想起应该问问他,眨眨眼,“我买了他们店内销量最好的一款……”他这人平时还比较挑剔。

“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喝咖啡。”

“啊?那你不早说!”

“你买都买了,我怎么说。”

“你早说,我就自己拿走喝了,还费劲要来见你一面啊。”黎雾这时有些泄气,她也没提前问问他。

“怎么,你不想见我吗?”薄屿看着她。

他好像就是要故意这么说的。

她动了动唇,还没去争辩,便眼睁睁地看到他的嘴角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带着笑意的眸底晕出了一圈柔和的涟漪。

“我收下了,一杯咖啡而已,”薄屿说,“不过你也别抱希望,我喝完只会告诉你有多难喝。”

黎雾无可奈何地撇嘴:“也行吧。”

薄屿顿了顿:“今天没遇到什么事吗?”

黎雾:“能有什么事。”

她想他应该是在问公司的烦心事。

“……哦,也没。”她摇摇头,到底受到了些许安慰,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也没?”薄屿眼神认真,几分不悦爬上他清隽的眉梢,“你的‘没’是什么意思?话说清楚点?”

“就是没有啊,”黎雾吃,“你要是问那个讨人厌的领导,我们今天还一起加班了,不过也没什么,他请我们喝咖啡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你还真是好哄。”

“你第一天认识我呀。”

薄屿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真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去忙吧,今天新入职事情肯定不少吧。”黎雾轻轻用力推了推他,不想耽误他在楼上的工作。

分别时,黎雾想说撑伞给他送到门口。

薄屿把伞塞回了她手中,他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步入了雨中,“乖,你也去忙吧。”

“对了。”

黎雾叫住他。

薄屿停下,回过头。

“蛋糕要跟同事们分享一下啊?我特意加钱让人准备了个大点的,”黎雾笑眯眯的,“然后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了,我请你吃好吃的,顺便庆祝你入职。”

“行,”薄屿点了下头,“便宜他们了。”

走之前,薄屿低了低身要钻进伞下似的。

黎雾举起了伞,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环了下他的腰,他们才分开。

“我如果下班早,就过来找你,”黎雾说,“我今天应该会早一些,不用你次次都等我了。”

薄屿往大门方向走去,最后回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从他眉眼之间的笑意中分辨,他在和她说“好”。

头顶还残留他手掌的力道和余温。

黎雾才想到,刚应该问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适不适应诸如此类。不过,晚上回去和他聊这个好像也不迟。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薄彦从半降下的车窗望着雨中分别的二人,又看着薄屿进去的方向,薄屿最后也朝他望来了一眼。

黎雾抖抖伞,收起来,拉开车门坐回后座:“……不好意思薄总,你等就了吧。”

今天他是她公司的客户,要去谈事情的,而且……她的脸上微微生热,还不知她和薄屿在一起,被他看到了多少。

薄彦放在扶手箱一侧的手机响了,屏幕界面不断地弹出了Tracy的名字。响过一次又一次。

黎雾的视力还行,瞥到了。

薄彦却是不动声色地按掉,他对黎雾微笑,“没事,不用客气。”

“……嗯?”

“还有,现在我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了,你还是直接叫我薄彦吧。”他好像在说,我不是第一次在跟你要求这件事。

对过去的上司直呼大名,对黎雾来说实在难以启齿,她暗暗想或许能用“薄大哥”、“薄屿哥哥”这样的称谓来代替。但是,她又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拥有同一个这么难见的姓氏,他和薄屿现在看来,真像是两个陌生人-

刚下了一节课,同事贺青迎面撞见薄屿上楼。

看到薄屿的手里拎了个包装精美的蛋糕,贺青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点了个外卖啊。”

由于楼上是上课的地方,外卖一般都是楼下前台的人给他们送上来。

这位新来的同事看着就冷冷的,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业务能力还行,刚试了节小班课,还算上手,家长学生们对他评价也不错。

听说本来经理要他先做滑冰班陪练的,今天带班的同事临时病假,得知他有个滑雪证书,经理就赶鸭子上架了。

他们这滑冰班的课程可不便宜,面向的都是深城经济收入不错的家庭,若是空了整天的课会有很多亏损,还会扣工资。贺青平时都不敢请假。

贺青是这群教练里待这儿最久的,心想他可能是不知道这规矩,好心提醒:“下次有人就送上来了,不用你自己去拿。”

“女朋友送的。”薄屿说。

“——哎唷。”

四下喧哗唏嘘,此起彼伏,笑闹不断。

这会儿没课了,走廊上吵闹嘈杂,受够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同事们挤在休息室外走廊上吸烟。

吸烟区太小,经理不来检查时,他们就挨着休息室的门对着窗户抽,或者拿出手机组一局游戏开黑。

“那给大家分享分享呗。”有人想和薄屿拉近距离似地,调侃道。

“不了,”薄屿打开柜子,把蛋糕放进去,“今天她生日。”

“啊?”

“生日快乐啊……”

大家了然这东西是他要跟女朋友一起吃的,讪讪笑着:“哈哈,生日快乐。”

隔壁中级班的一位同事趁薄屿开口,来搭腔了:“对了,我听说你有滑雪证?哪里买的?leader2还是3啊,有路子吗介绍个?”

“你怎么觉得就是人家买的?”另一个同事笑道。

“经理自己说的啊,招不到有滑冰教练证的,会滑雪的也行,反正咱这儿又不像楼上射击班那么严格,当时你我被招进来也没这证啊,”那人抽了一口烟,“而且,我听说南山区那边新开了个室内滑雪场,我打算年底跳槽了,刚好缺个证,想看看能不能搞一手。”

这时,贺青好心来提醒薄屿:“柜子里太热了,咱们有冰箱。”

“哦,好。”薄屿对他点了下头,“谢谢。”

深城这九月的天气,空调打得也不足,虽然在下雨,室内却很闷热。

不光不爱喝咖啡,他也不爱吃这甜口的东西。还是想晚上带回家,和她一起尝尝看。

说什么买给他分享给同事,她倒是想得周到。

薄屿想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他心情好,便淡淡回答那几位同事道:“是我考的,以前经常滑,顺便考了一下。”

那几人从手机屏幕抬头,看着他。

薄屿“哦”了一下,补充道:“上高级雪道要leader4的证?不过室内滑雪场,好像2级就够了?”

他也不确定那个问他的人需要几级,随口说着。

“……”

这就触及到在场几人的知识盲区了。

其实自这位新同事入职,他们明里暗里打量他好半天了,但也没瞧出什么特别的门道来。

就是他的名字,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那人嗤了一声,自嘲笑笑:“不难是不难,我也得能学的起啊。谢谢你啊,要是我真能跳槽的话,找机会跟你取取经。”

薄屿这时问贺青:“手机,可以再借我用下么。”

贺青也在想这回事,这人怎么连个手机都没带,刚学员的家长想加他微信,他都让贺青帮忙代加的。

哦,对方是个很年轻的女生。

上课一小时,全程眼睛粘在他的身上。

“——可以,可以,”贺青还打趣,“一会儿咱俩的搭班课,要是有人再要你的电话或微信怎么办?我就说你有女朋友了?”

“我介绍你给她们。”薄屿也难得有心情开玩笑。

“那不行,不行,”贺青一

脸严肃,“我都有老婆孩子了。”

又有同事接茬:“是啊,贺青都带老婆孩子在深城安家了,啊呀,贺青月月拿业绩最优,这破地方也不给涨工资,贺青,你今天晚上下班后又要去跑那网约车吧?赚吗,这么辛苦。”

贺青一脸憨笑:“还行,够生活开销了。”

快上课了,周围的人稀稀疏疏散了。

周末课程排得紧凑,薄屿和贺青要搭班,贺青先去做准备:“用完了手机给我带到教室里就行,你有急事先处理。”

“谢谢。”薄屿说。

其他同事拉着贺青走了,避开了薄屿,小声和贺青说:“对了,你有没有在网上搜过‘薄屿’这个名字啊?”

“少议论同事,”贺青略严肃了些,“大家都普通人。”

“行,行行。”

薄屿拿着打火机和烟盒,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台阶上。

他一边点起烟,一边打开手机,屏保上一个约莫两三岁大的小孩子,被一个年轻的女人和贺青抱在怀中的照片,率先跃入他的视线。屏保上的日历提醒,今天是小宝宝的生日。

他咬着烟,微微停顿,想到刚才自己随口绉的借口。

还挺巧。

他先输入了原净莉的电话号码。

然后删掉。

他又输入了爷爷住宅的私人座机号,这个号码打过去,接通是周朝阳。

离开南城时,薄承海刚从手术中清醒。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应是术后的第二轮化疗了。

那时薄承海术后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遗产律师,公布了自己的遗产分布方案。

薄屿拿八,薄彦拿二。

剩下的都捐献给慈善事业。

薄明远和原净莉在薄屿五岁那年离婚分家,十岁的薄彦一直跟着原净莉过,原净莉经营的造船厂的大半资产份额,也都归给了薄屿。薄承海占了船厂最大的股份,他也还是按照八二开分给了弟兄二人。

几个月前,薄承海送薄屿去澳洲,根本不是为了学习什么工商管理、进修一段时间,而是直接给他塞进了家族在海外的企业——这部分也是给他的。

纯为了让他练手玩儿的。

薄屿却毫无没兴趣,对这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他好像都对事物都失去了某种清晰的触觉,如果他的视觉、嗅觉,一切感知,像是伸向这个世界的触角。那这些年来,这个世界就像是一被层浓雾笼罩住,让他总是难以分清眼前是冰冷的海水,还是可以落足的岛。

那时候,咖啡醇香清苦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

他却很轻易地开始确定,这是一杯很热的咖啡,是她只是顺路带给他的咖啡。

即使他不喜欢咖啡的味道。

他也喜欢,接过那杯咖啡时,咖啡杯熨热他掌心的感觉。还有她的笑容。

医生说建议他每日三顿服药,一次也不能少。

但医生怎么就能确定,轻易为病人下医嘱,就是正确的呢?这种正确到底从何而来?

他认为他现在的状态就很好。

不需要吃药,治疗,也可以恢复很好。

周朝阳接起了电话。

听到薄屿的声音,周朝阳颇为欣喜,不等他开口问,就说薄承海还在睡下午觉,打着化疗点滴人就困倦,一切都好。

还问薄屿怎么换了手机号,等等薄承海清醒了还方不方便打过来,诸如此类。

周朝阳还说,原净莉病了。

薄屿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口紧了一紧。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对外界的感知。

“她怎么样了?”薄屿追问。

周朝阳连声说:“没事的,小屿,你也别担心,等你有空了,你原总打个电话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这时门被叩了几声,贺青来喊他去上课了,听起来是经理在催促了。

薄屿站起来,掐了烟,对手机回应:“好,我联系她。”

贺青接过了薄屿递回来的手机:“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你如果要再用手机就跟我说啊。”

他猜可能是薄屿把手机弄丢了或是怎么。

贺青一边和他往教室走,一边有些苦恼:“哎,晚上七点多多出来一节课,我还说早点回去陪我家囡囡过生日呢……我已经有三四周没有按时下班过了……”

薄屿忽然问:“我可以接吗?”

贺青有些惊讶:“啊,你?”他很快又点点头,“可以是可以,就跟今天别的课一样的难度,也是临时塞给我的……你要接的话,和行政说一声就行。”

“那我来吧,应该也没太久。”薄屿戴好头盔和护膝。

贺青:“啊?可以吗。”

“怎么不行。”

贺青心想这个同事虽然冷冷的,但实际上还挺平易近人嘛。

大家都是普通人,可能“薄屿”和“薄屿”就是重名而已,曾经的世界冠军怎么可能在他身边?

“那太感谢你了,”贺青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以后你想接,或者想和我跑网约车补贴补贴生活什么的,我都可以介绍你!大家在外地生活都不容易,需要帮忙你也随时和我说。”

“好。”

“那你今天晚回去,要不要跟你女朋友说一声?”

薄屿忽然想,的确,他现在很缺钱。

他也得想一些办法凑点钱,给她买个新手机了-

晚上十点。

结束了应酬后,薄彦开着车,再次来到了那栋楼下。他打开了窗,让夜风迎面灌进来。

他没有喝酒,却也感觉到周身混沌的感觉,被一阵风吹得清爽了不少。

Tracy给他弹着微信语音,有些娇嗔。

“——什么嘛,你把我带来深城,就给我一个人丢在酒店了?就只把我当你的助理用啊?”

“你今天不是去见‘长维’的人了,见到小黎了没?”

“卢湾区的项目带她一起啊,我喜欢小黎,这样我常来深城还能带着她玩儿。”

“行不行嘛,薄彦。”

“哦对了小黎说她手机被偷了?我说我这几天问她是不是在长维,她好久才回了我,我还以为她和我关系不好了呢。”

“你什么时候攒个局,带我去,我和小黎见见面,我们吃顿饭呀?反正咱们三个都熟悉。”

薄彦几乎每段听了一半就切掉了。

Tracy说到“小黎”这句,和一些有关于长维和卢湾区的事,他才稍有停顿,把整段听完。

脑海中随之就会慢慢地浮现出一张女孩子的娇俏笑脸。

今晚没等应酬结束他就离开了,赶在了附近的商场关门之前。

他看向手边的一个白色手提袋。

里面装着一部新的手机。

叩叩——

突然,后车窗被人敲了敲。

薄屿单手插兜,微微弯下身子,朝车内的他打量,

“开门。”

总是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薄彦坐直了身,按下开锁,后车门便被拉开了。

薄屿坐了上来:“一个人坐在这儿?”

“不然你还想我和谁一起坐在这里?”薄彦笑,“给妈打电话了?她不接你的吧。”

“可能吧,”薄屿关上车门,把自己丢进绵软的座椅里,懒洋洋道,“可能也因为我用的别人手机,她看到了也不接。”

“也可能是觉得你丢她的脸,”薄彦不客气地说,“毕竟你现在都穷到把自己东西卖光了。”

“你还打探得真清楚。”薄屿闭上眼,按揉眉心。

他到底只会滑雪,不怎么会滑冰,更别提教小孩子了,吵吵嚷嚷了一整天,这会儿脑袋都嗡嗡作响。

听到薄彦说话,听着只觉得支支吾吾。

蚊子叫似的。

“你也真是有意思,”薄彦继续说,“一声不吭从家里跑了,我以为你有点骨气,是去追求你的梦想,结果你是在做什么?教小孩子们玩一玩那种塑料玩具枪?赚点零花钱?如果真是这样,你不如回家来继承家业。”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只是笑,“你先别说这么好听,真让我继承了你又不乐意。”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妈不接你电话,你就打给我,”薄彦微微地眯起眼睛,略带讥讽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的薄屿,“黎雾说她的手机丢了,你现在也没什么钱,所以,你是要我借钱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