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们怎么给我努努力了,让我毕个业还不简单?”薄屿哼笑,“你看到了,我也就这样儿了。”
后头的,黎雾听不见了。
四楼住的都是女生,男生们几乎不会上来。
张一喆指挥室友们给她们放在楼梯口,带人下去了。走之前,回头偷看黎雾,还被另一个男生锤了一巴掌。
揍人的男生黎雾倒是知道,和陈露在搞暧昧,叫曾杰,也是薄屿他们土木一班的。他们还是室友。
“我可想知道薄屿昨天一个人留宿舍干嘛了。”
“我听科大的人说,那会儿我们回来前,他们看到有女孩子从我们宿舍出来诶。”
几人笑嘻嘻的。
“你问薄屿了吗?”
“问了啊。”
“他怎么说。”
“承认了。”
“我去,你没问是谁么……”
“——黎雾!”这时,曾杰恶作剧对张一喆耳朵吼了一嗓子,张一喆都想一拳打死他了。
这群人就笑得七歪八倒。
只剩下楼上的黎雾,还在心脏怦怦狂跳。
“……”
这事儿一直在黎雾心里打滚。
有一个声音说,他没告诉别人。
另一个声音又说,他绝对说了,人在酒精上头的时候,可是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何况他总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经过一夜思想斗争。
黎雾决定找机会采取行动。
不过。
黎雾又不知道的是——
这个连绵的阴雨天,另一边男生宿舍里,他们聊起了她。
舍友们热火朝天地开黑。
薄屿昨天和他哥走了,今天又回到了他们的这鬼地方。
大抵听说,他爷爷薄承海的身体近几年都不大好,胃癌、哮喘病加身,家里的这些产业,都在往他和他哥头上挪了。
作为家中幺孙,薄屿哄老爷子的义务也颇重,安安分分住这儿,还是上上策。
不过呆在这儿,也是打游戏。
张一喆先开了几局,找了找Shooter这号的手感。李多晴发来微信,说她那边和黎雾可以上线了。
“好了好了,就我和薄屿了啊。”张一喆找了个借口,把其他人都踢了。
为确保不露怯,还是组了薄屿。这射击游戏,他随便玩玩就很厉害。
薄屿注册了个新的游戏角色,名字起的比张一喆那个Shooter还装——
“ShooterNo.2”
前几天,张一喆的“Shooter”给了他玩,有天带了黎雾一起,薄屿表现挺不错。
李多晴事后起了疑心,张一喆没承认那不是他。他还是想在黎雾面前留个好印象。
昨天下午实践完回来,曾杰给他拐沟里,骗他玩儿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他脑子转的慢,自然输掉了,不得已承认,他从大一就偷偷暗恋四班的黎雾。
黎雾为人低调,他们只有上专业大课一次拼桌的交集,她对他应是一无所知。不过他们系男生经常私下聊及她,公认她是全系最漂亮的女孩儿。
说起薄屿。
照张一喆他爸的话,薄屿对他家有恩。
大一那年,张一喆家里半山的水蜜桃卖不出去,当时又遭遇了涝灾,即将面临着整年成果打水漂、颗粒无收的结局。他家就靠这个过活。
薄家在南城家大业大,薄屿给他想了办法。
那年春天,薄屿约了几个他们的公子哥朋友,翘课去西北玩儿,这皮薄个大的水蜜桃在那地方可不算多见,薄屿的朋友帮了忙,包了好几趟物流飞机,外加一架私人航线的飞机,把这桃子一箱箱送了过去,联系了个当地的果商,全部高价处理掉了——要是果商联系物流,成本就搞了去了。那年他们多赚了不少。
那个果商至今也在和他家打交道,并且整村都在仰仗这生计,还打了“当地特产”的标签,一路长销全国各地。
更别提,去年他们有个篮球队的同僚在球场摔断了腿,薄屿二话不说,叫了一家医院的车。那救护车就相当于个手术室了。
虽薄屿没说,谁都知道,他爷爷在那家军区医院的特护病房住过。南城无人不晓,那医院平时根本不会接治普通的病患。
张一喆还记得。
大二他参评学校的奖助学金,被村子里忌惮他家果园生意越来越红火的人,恶意卡了提报材料,这事儿最终有人出面摆平。
是谁他至今没见过,听人说,大抵也是和“薄”这个姓有关的。
薄屿含着金汤匙出身不错,天生骨子里的傲气,也算不作什么虚架子,他人好,大家都乐意和他玩儿。
张一喆拿他当朋友,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暗恋秘密”告诉了曾杰,却不告诉他,搞这种区别对待。
游戏打到半途,他的注意力从“小雾”身上挪开,坦诚了。
“薄屿。”
“嗯,怎么?”
“昨天下午你哥来了,哦,那会儿跟你哥打招呼,长得特漂亮、腿特长的那个女生,你有印象吗?”张一喆还是稍作了下试探,“……嗯,她是你哥女朋友吗?”
薄屿埋头操作,没什么反应。
张一喆又故作不在意地说:“那女孩儿,好像和咱们一个学校一个系的,在四班,叫什么黎雾,名字很好听,黎明的黎,雾气的雾,其实我之前也可想追她。”
“我不是只跟曾杰说不告诉你啊……唉,曾杰私下有没有跟你说,我偷偷喜欢她好久了,从大一开始就是……”
薄屿这才“哦”了声,漫不经心的。
“不知道。”
砰——
紧跟而上的枪响砸在了他脸上。
开枪的人就是小雾。
5V5的十人组排,她在他对面,这么一枪就给他爆了头。
挺有脾气。
他轻笑:“再开吗?”
“……开呀!”张一喆说,“我组个对面的进来?”
“随便你。”
张一喆用“Shooter”邀请“小雾”。
她那边却毫无反应,再一看,头像黑了。
下线了。
室友们没耐心,吵吵嚷嚷催着张一喆组下一局打排位。
五人小队完全塞不下这么多人,刚被踢出去的几个室友死活不退,为谁这一把、谁下一把喧哗着。
咚——
咚咚——
有人敲门的动静他们都没察觉。
薄屿先退出,“你们先玩儿。”
“是不是有人敲门?”
“是吧?”
“哈哈哈,是不是那天别人看到从我们宿舍出去那女孩儿来找薄屿?”
“薄屿!你快去开,别管我们死活——”
“刚谁朝我们薄屿脑袋上开枪的?”
黎雾站在门口,听到里面这吵闹,她心里暗自打鼓。
昨晚到现在,做了很久心理建设,刚给他的那枪就是她的二次警告了。
这么想,她淡定了许多。
门也开了。
“我找薄……”
薄屿本人就那么端端站在她面前,白色T恤,黑长裤。阳春白雪似的,干净又清爽,不若凡物。
黎雾准备好的台词,被堵回了嗓子眼。
薄屿看着她。
五分钟之前,凶巴巴给他爆了头,这会儿却是一道那么柔柔软软的纤细,立在他眼前。
还穿着那一件的吊带白裙,锁骨很漂亮。
脚上还是红指甲。
“黎雾,”
黎雾心想他这人,或许恶劣到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亲她。
她很好心,先作了自我介绍。
理由她也琢磨了整个晚上,淡着嗓音,继续开口:“我头绳儿昨晚落在你这了,我来拿。”
嘴巴快了。
昨晚?
昨晚??
……她肠子都悔青了。
“晚上”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她那天特意说她“来月经”了,在暗示他什么似的……他们也没做什么。
黎雾被盯得心慌,动了动唇要改口解释——
“呃,我是说那天……”
薄屿把宿舍门掩在身后,好整以暇靠住了。
他半抱起了手臂,下颌微抬:“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
和她好商好量的。
“别总咬我了?”
黎雾满脑子嗡嗡,差点忘了下来找他是为什么,“……你、你说我咬你?先亲我的人不是你吗?”
“你没享受?”
“我——”
两个巴掌的事,不想好像她在耍赖,黎雾知道,她从他宿舍跑之前,咬他的那口也的确不算轻。
她稍作冷静,弯起了唇角,“享受又怎么样,你刚才说‘下次’说什么意思?你不也还想和我——”
一口气还没上来,话都没完。
薄屿忽然向她俯身。
这么一张着实惊为天人的脸,慢条斯理凑近过来。他清爽干净的气息呵在她鼻尖儿。她瞬间毫无脾气了。
“没说非得下次啊,”薄屿一字一顿地,“现在不行吗?”
第18章 坏春天【精修,内容增补】我请你睡觉……
(本章含回忆线)
19/坏春天
黎雾的睫毛轻轻一颤,唇正要动。
“薄屿出去干嘛了?”
“门都关上了……看看去呀!到底谁来找。”
“张一喆,薄屿不知道你说你喜欢的那个黎雾,我知道啊,你不如和我说。”
“……”
黎雾那时,其实只是觉得。
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新奇,太不可思议,太难为情,太过于不真实了。
到这里或许就很好。
所以并不想让谁知道——
不然肯定传的沸沸扬扬。
确定了或许真的没谁知道,黎雾也决定他们就到此为止:“你差不多行了啊,谁要跟你下次……”
说完。
她转身要走。
薄屿如此有了笑意:“你来找的我,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了?”
黎雾又回头。
薄屿见她那小脸儿惶恐,朝她懒懒晃手臂:“这个不要了么。”
他的手腕、手臂的轮廓,要比一般的男生坚实点儿。实在要说,有点儿像运动员的那种,肌理紧致,裹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上。皮肤呈现出冷白,能看到青筋与血管。
他的手腕上环着一圈儿细细的黑色头绳。是她的。
那天的确落下了,黎雾记得清楚,她近乎是披头散发回去了的,别提多凌乱和慌张。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
“在我床上,”薄屿就是一副看着碍眼的口气,“刚准备扔了。”
黎雾不知该说什么,他这养尊处优的,连抬手都费劲似的。她只得自己摘。他也在等她的这动作。
其实她就是找了个借口……
“——那为什么不扔,你现在也可以扔掉的啊。”黎雾碰到了自己那熟悉的小物件,陌生得她指尖儿触了电。
薄屿趁她摘下来前,又收回:“哦,你提醒我了。”
“怎么。”
“正好里面有个喜欢你的,”他说,“我去送给他。”
“也可以,你顺便介绍他给我认识好了,”黎雾就也作罢了,不甘示弱地扬起小脸,“多亏你哦,我之前都还不会跟人……”
话说快了,她略一停顿。
两个字,像是焊在了她的嘴边。
薄屿看着她,替她补充:“跟人亲嘴?”
“你非要这么说?”
“这有什么,”他笑,“事情不是你做的吗?”
“……你别恶人先告状了。”黎雾不想和他多说,扬手,给自己那头绳摘下。
她抬手,咬着皮筋,稍微把头发在脑袋后面绑起来。
迎上了他端量着她这全程动作的目光,她莫名挺有底气:“反正,咱俩谁也不吃亏啊,这件事就这样好了,行吗?”
薄屿对她扬了下眉。
黎雾见他没再说什么,稍微迟疑,抬脚走了:“那就这样哦。”
没走出两步。
“——微信记得加了。”
推门回去之前,他最后在她身后说,“我可不白给你亲。”
“……”
黎雾拳头都捏紧了。
事情远没有到此为止。
甚至走向了她未曾预料的发展。
肝完论文,那几天无所事事,黎雾把廖薇薇无比上头,天天在群里按头安利她的那部剧,断断续续刷完了。
不得不承认,薄屿比剧里的男主角要好看太多,并且有气质得多。
他转学来的那天,她曾很多次路过了隔壁班的教室,从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的人堆里窥见一二。
那时她就这么觉得。
这更增添了一种梦幻感。
看到剧里的吻戏,她开始会脸颊生热、匆匆快进,又倒回去看很久。
脑子里咕噜咕噜冒出来的,全是那天下雨,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覆在她唇上的情景、触感,温度与潮意。
甚至会梦见他。
梦见更夸张、孟浪的画面。
黎雾从小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大众认知里的好女孩儿。
别人说她乖巧,她只知道那其实是沉闷普通,说她学习好,成绩优秀,她只知道除了这之外,细数起来,她好像就没有太多的优点了。
得益于这点。
从小到大,与她接触过的老师,大多都对她青睐有加,不过也仅限于选她当课代表,让她专门给班里收作业,诸如此类。
遇到王教授,她还会好心介绍她去做兼职,给她从深圳那“艰苦地”要到了南城来实习。听别的同学说,深圳那边的实习单位很是艰苦。
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一情窦初开,她好感了学校舞台剧社团的一个学长,鼓起勇气在人家周围晃了两天,听见学长跟人开玩笑,评价她这人“很无趣”,“长得还行,屁股翘,但是无趣”,“应该连吻都不会接”,“怎么会有人喜欢她”,“话少没意思,网络梗都不知道”诸如此类。
可能她确实没什么闪光点。
仔细想来,青春期要结束了,她的青春还是一片空白。
那阵子,王教授小半个月都在外头参加各种活动,没带队他们的实习,为真诚表示“歉意”与关照。
有天晚上邀请了全组实习生聚餐。
平时带在这距市区五六十公里的破地方,任谁都两眼一黑,摆手拒绝。但王教授一直对他们很关照,尤其黎雾,是必须去的。
可最近进市区的公交车,也得去那个小镇的快递点儿附近坐。
更糟糕的是,当天下暴雨了。
本以为可能就黎雾会去,没想到实习组里,全组上下十七八人,收到了教授要请吃饭的消息后,一早就开开心心地趁阳光正好,各想办法去市区了。
这乌云大闪电,教授应是忙了一天,才想到在群里温柔问大伙儿,需不需要她找个车来接大家,还来得及。
除了黎雾和薄屿,其余都是外校的同学,他们纷纷表示已经在某某商圈了,电影都看了两场,早到了。
黎雾就没好意思吭声。
那天,李多晴与她的异地男友大吵一架,罕见的痛哭了场,上气不接下气,人都快背过气了。平时爱跟她斗嘴的室友们都不敢多吭声。
黎雾呆在宿舍陪她,听她的情绪跟着电话对面的男孩子,那么忽上忽下、不断起伏,她跟着揪心。心想,还好没跟大一社团的那个学长告白,恋爱真是辛苦。
但是恋爱也有很多让人甜蜜的地方……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啊?”李多晴抽抽噎噎,终于被哄好,想起这遭。
黎雾一扭头,外头已是瓢泼大雨:“嗯……”
“你怎么去?”
这时,王教授也私聊了她,催促:【小黎,你到了吗?】
黎雾难免感到了头痛,犹豫怎么回复,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墨迹几天,还是在验证消息过期之前通过了他微信好友。
不过,他们没聊过天。
虽然她无数次,有意无意地,点开过那个空白的聊天界面。但仔细想想,他也没打算和她谈恋爱,为什么聊天?
决心再去趟他宿舍。
黎雾找了个借口,下楼,敲开门。
里面只有个外校的男生,像是司空见惯了女孩儿来似的,没等黎雾开口,就笑嘻嘻的:“——薄屿不在!”
黎雾尴尬说,是她找错了。
让他待在这宿舍都勉强,要么是走了,要么好几天都不在吧?
这么想着,黎雾打算回去,找李多晴借那辆小电动的钥匙,冒雨去小镇那边打车,或是坐个公交车。
不得不说,小时候跟着爸妈跑生计,没少在这恶劣天气出去摆小摊什么的,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电瓶车的车筐里好像还有雨披,她记得。
黎雾边回去,边给李多晴发消息。
在楼梯旁站定,她一口气把所有字打过去。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耐心看着她手机的屏幕,她顾着焦虑那外头的大雨瓢泼,都没注意到。
“——你直接求求我不就好了,”他说,“用得着这么麻烦?”
黎雾至今想起当时她的丢人反应,几乎是从喉咙里“啊——”的尖叫出声。
对上了他那张相反冷淡到的脸,更显得她滑稽至极。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微微低下头打量她,挺惊讶:“怎么,见我这么激动的吗。”
“……只有鬼走路才没动静的吧!”黎雾无语阖眸。
“我就站在这儿,谁动了。”
“你偷看我手机!”
“你字体调那么大,快赶上我爷爷用的了,”薄屿冷笑,“怪我?”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她的来路:“什么日子,去找我了?”
黎雾没想否认,咬牙:“但你不在啊,你室友说你出去了。”
薄屿“哦”了声:“他说我干嘛去了?”
“说你骗好女孩儿跟你亲嘴去了,”黎雾嘴很坏地回敬了上次他们的对话,“我说,那我不打扰,就走了。”
薄屿近乎是从鼻腔里笑了声,半睬着眸子,上下瞧她的脸:“怪不得,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吃我的醋。”
黎雾拧眉头:“——我有吗?”
薄屿的指尖上勾着个车钥匙,晃了晃。
黎雾看到,他右手小拇指上的那一枚尾戒。
那天他抱着她,在他宿舍的床上亲,她就感受到了那从她后腰蔓延向上的凉意。后来回忆许久,想到应该是这个。
见他作势要下楼,黎雾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哎。”
薄屿回眸,“我没名字的吗?”
“……薄。屿。”
“怎么。”
“你现在,干嘛去。”
“去亲嘴啊,”他下颌扬了扬,往下示意,笑着,“有人等我。”
“……能不能带上我?”
黎雾觉得这句实在太奇怪了,赶紧说:“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得
去王教授那儿,去市区。”
他一定收到消息了。
他们在一个实习群聊里,他就是从群里加的她。
她甚至没改自己的群备注。
他知道她是“小雾”。
薄屿:“你求求我。”
“啊?”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恶趣味:“求求我,嗯?我考虑考虑。”
“——你不许考虑!”黎雾也很坚决,“你必须答应我。”
薄屿的唇边旋即泛起笑意:“那你的意思是,你会求我了?”
黎雾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
她往楼梯台阶迈了一步,伸出手,尝试触碰他的脸。
他在她下方的几阶,高高挑挑的,她这样终于稍能与他平齐。
“……拜托你了,”她小心翼翼捏了捏他的脸,都没敢太大力,人生第一次捏着可爱的声音说话,“雨太大了,我去不了了,真的。”
薄屿就看着她,一言不发,任她这么作弄他这一张矜贵无比的脸蛋儿,他也毫无波澜。
黎雾平时和爸妈都不怎么撒娇的。她至今都在撒谎,她实习的地方挺好,离市区又近,交通很方便,如此云云。
现在被这回旋镖扎得肉疼。
“行不行。”黎雾恳切看着他。
距离实在很近。
以至于,她都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扑在了他的脸上。那一缕不安分的发,从她肩上滑落下来,随着轻风涌动,拂向他。
她定定瞧住他,“嗯?”
薄屿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笑:“可是怎么办,我的车只有两个座位。”
“……”黎雾发狠了,这是真的用力掐了他一下。
她甩开他。
——就知道他在捉弄她!
车上两个座位,他一个,分给别的女孩儿一个,她趴在车顶吗?
她扭头就要上楼:“你敢骗我,小心我找个机会真的咬死你……”
还没走开,腰上落了个力道。
就像那天在他床上。
“……”
薄屿给她拦腰拽回去。
“喂。”黎雾跌跌撞撞的,差点儿没在楼梯上站稳当。
扑入他怀里的那刻,心跳如雷。
“不是说没我位置了?”她匆匆喘气。
薄屿就看着她笑,“——我就说你在吃醋,还不承认。”
那辆黑色跑车,从他住进来,基本就停在楼后面的空地。这么贵的车,风吹日晒雨打,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会心疼。
也对,他的认知里,这玩意儿就跟他们代步用的小电瓶车一样,没什么可在意的。
这一阵子,这车来来往往的,黎雾暗暗观察过不下几次,不过她宿舍的窗户看不到,只能通过车停车走,依稀判断出他的动向。
黎雾带了伞。
出宿舍楼,她很狗腿地为他撑起。薄屿立即接过去:“你自己多高不知道?”
她不服气:“我一米七好不好?”
“真的?”他上下审视,“腿倒是挺长的,我上次就发现了。”
“……?”
车上俩座位,也没人在等他去干什么。黎雾坐上去,他载着她,一路驰骋离开这偏远地。
霓虹与高楼起伏的轮廓,与稀稀落落的氤氲雨点。
终于迭次溢入眼帘。
到地方,黎雾准备告别——料他可能也不会接王教授的这个局。
南城就没几块地儿不姓薄,这家酒店看起来也多少与他家里挂点儿钩。
薄屿却是跟着她下来,车钥匙扬手丢给了早早候在门边的人。
对方为他去停车。
“我也不白帮你,”
往金碧辉煌的大厅进去,薄屿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开始想怎么报答我了。”
黎雾:“……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睚眦必报’发家的?”
“你问我哥啊,问我干什么?”薄屿看她一眼,“你那天对他笑的挺灿烂。”
“……”
她笑了吗?
除了他俩,王教授和其他人都来齐了。
就黎雾一个女孩子,王教授作为在场另一位女性,贴心地把身边的座位留给她。薄屿挨着教授另一边坐下。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外校几个男生很会活跃气氛,王教授在席间捧着肚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黎雾也是那天才知道,王教授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们这专业出身的,到了这个级别,偶尔跑现场、看材料,做评估造价这类事,还是要亲力亲为。
听闻最近有个工程请她做顾问,王教授几根手指上都包着创可贴,解释说是检查砂轮规格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又到了吃小龙虾的季节,南城盛产这个。一盆盆鲜红透亮,香辣四溢,端了上来,馋得大伙儿都流起了口水。
王教授戴起一次性手套,正要开动,黎雾先替她剥好了一只,拘谨笑着:“……那个壳太硬了会把手套。弄破的,教授,不介意的话我给您剥吧?”
王教授忙不迭摘掉:“不介意不介意,小黎啊,太谢谢你了——我也正担心这个呢,哎,每年这个时候,我就爱吃这个,真是馋啊。”
见她剥虾剥得又快又熟稔,虾肉肥硕完整,王教授更感欣然:“经常给你爸妈店里帮忙练出来的?”
“是呀,”黎雾说,“港城这个季节也最爱吃小龙虾了,我家店里做很多种类呢,炒虾尾,龙虾拌面,我经常和我妈一起剥,我爸是厨子,在旁边炒。我妈处理海鲜又快又好,很厉害,我还不及她百分之一呢。”
王教授目光温柔,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们一家人的温情脉脉,“真好呀,真幸福啊。”
黎雾的余光瞥到,王教授右手边那人。
他倒人缘儿很不错,和外校的几个都混熟了,进来坐下,就有人找他聊天,没个空闲。
他却是面色冷淡,不怎么说话,放浪纨绔的姿态,也不介意还有长辈在,兀自坐那儿抽起了烟,低着头滑手机。
旁人再搭话,他也不应了。
心情不好似的。
王教授:“小黎,你看薄屿都不吃饭,你给他剥一个?”
黎雾于是放到他盘里,顺便表示了自己对他“大恩大德”的感谢。
他面前的那盘子里干干净净,全程好像都没怎么动筷子。
薄屿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看了一眼。
没动作。
“……薄屿,小黎照顾你呢,你不给面子的啊,”王教授温声的,“我们聊天你也不说话。”
薄屿淡淡嗤笑,没什么情绪:“照顾我干什么,我不是没长手。”
……这么阴晴不定。
黎雾一时有些噎,又气呼呼想,真是养尊处优惯了。
她没再搭理他,继续给教授剥。
教授又问了很多,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成长过程的事,甚至从她出生就开始问起,事无巨细,很感兴趣似的。
在这之前,黎雾从不觉得她那平凡的童年、少女时代有什么好说,教授不知不觉都醉了,还是很认真地听她那些碎碎念,听到她说起了父母,眼里突然有了湿润。
黎雾吓得不轻,同时,看到了教授拇指上的创可贴被红酒给污染了。
她连忙摘下手套,匆匆洗了手回来,正好包包里常备创可贴,主动帮教授换了新的。
的确是与她妈妈不一样的一双手。
皮肤细致,白皙,只有右手的中指关节有一层薄茧,写字留下的。
妈妈的手遍布了做粗活留下的茧,常年处理海鲜,指腹上都是细微的小伤口。关节上还有冻疮留下的痕迹,因为手要经常泡冷水,怎么都消除不下去。
黎雾的鼻子突然也有些酸。
她许久没抬头,包扎那创可贴,包得细致至极,动作轻慢。
她给妈妈处理过,知道怎么样贴得牢固,还很聪明地拆了一块一次性手套上的塑料薄膜裹了圈,最后嘱咐教授,最好吃完饭就拆了,不然不透气容易发炎。
王教授似乎是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却是又收回手,只是一如既往,温和微笑着:“……谢谢小黎啊,你妈妈有你真
是太好了。”
饭局结束,携着电闪雷鸣的乌云,终究是飘到了头顶上空。
一时间狂风肆虐,暴雨瓢泼。
想办法回实习宿舍的回去,回不去的,就近选了回去大学城——四月了,已经开学了。
还有直接去住酒店的,狐朋狗友调笑,说是要去陪女朋友。
王教授醉得不轻,到了门边,多少不肯走,又拉着黎雾,东拉西扯,说了大半个小时的体己话。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迎宾经理亲自给薄屿的那辆布加迪开到了大门口,撑着伞,亦步亦趋过来接他们。
薄屿一直站在旁边等,兀自抽烟,这时掐灭了:“我送教授回去。”
话是对黎雾说的。
想起了饭桌上他那句冷冰冰的话,她没和他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送教授上了他的车。
两个座位坐满了。
薄屿关上副驾车门,对她说:“她女儿发高烧去世的,那年好像才不到1岁,还没学会叫妈妈。”
“……什么?”黎雾愣住了,满脸的震惊。
“所以下次别和她一起出来吃饭了,”薄屿顿了顿,“这次之后她看到你,可能都会想起她女儿。”
引擎声响过后,黑色跑车穿破雨幕远去。
只留下他这句稍显冷漠的语气,在她耳边盘旋。
黎雾倒是也默认,他是要她自己想办法回去。好在她自己带了伞,风虽大点,去个地铁口还算可以。
用手机搜了路线,最近的地铁口要绕过这片环山路。她沉了沉气,径直往那边去。
抬起头,前方就是鼎鼎有名的南山路富人区,半山深宅巍峨。
地铁比想象中远太多,手机推送着消息,都有几条线因为地铁口被淹而临时封闭了。
雨又大又紧,她这把妈妈从超市买牛奶时附赠的伞,都要被砸塌掉了。
晚上九点半,不少上班族才从附近的写字楼姗姗出来,躲在公交车站牌下,唉声抱怨。
黎雾低下头,就这么一会儿,她牛仔裤的两截裤腿湿透了。
于是作了打算,不如就回学校住一晚好了,如果能在这儿等到公交车,过去差不多要……
正这么想,两道车灯划破了雨幕。
又是那辆布加迪跑车。
这车型张扬的很,可能全南城都知道是谁在开。
不等周围惊呼,车窗降下一张熟悉的脸。
看起来是沿路找她过来,黎雾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皱了眉。
“我说我送个人,你跑这么远干什么?”
他心情很糟,黎雾饭局那会儿就察觉出来了。
车上调频到某个体育赛事的新闻,似乎是提及到了,远在欧洲的一场世界级的射击选手资格比赛。
他扬手就关掉了,顺手为她打开了位于右侧的空调。开的暖风。
应该是注意到她裤子湿了。
暴雨瓢泼,薄屿载着她,换了三条道都没辙。
本地广播与前头的红色警示灯一盏盏亮起,路都封起来了。
调头回去路上,这大半路沉默里。
黎雾终于小小声,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与抗议:“那会儿你送我来,我很感谢你,你说让我想想怎么谢你……我看到你那会儿也不吃饭,给你剥个虾怎么了?你非要那么说话,我也没做错什么吧。”
车子缓慢行进,她语气平和:“而且,在门口送教授,你也不至于那副口气,我不知道教授家里出过那样的事,不然我就——”
什么时候停了车,只顾着嘴动,都没留心。
直到一道雨天薄凉的气息,蓦然飘上了她的唇。属于男人的轮廓阴影,从眼前覆了过来。
她闭上了嘴。
嗯。
是他让她闭了嘴。
安全带弹响一声,薄屿单手扶在方向盘,更深入靠近她,压着全部呼吸似的,亲吻。
比上次的温柔试探凶暴不少,她的唇都被磨痛了。
“薄屿……”气喘吁吁。
黎雾发现,说是在气他那时,不如说是在气他前后这突如其来阴晴不定的态度。
明明来之前,他对她还有笑意,那时在车上,他俩还有一句没一句开了会儿尴尬的玩笑。
就算他们不是什么关系——
等等,他们什么关系?
接过吻的关系?
——炮有炮友,吻还有吻友吗?
她喜欢他?
可是喜欢他的人不是多了去了吗。
“……谁怪你了,”薄屿也有点喘不上气,吻了她会儿终于放开,平复呼吸,“嗯?”
黎雾不死心,支吾着:“但你那会儿不是——”
薄屿没什么情绪:“怎么,是我伤到你了?”
“……”
她怎么会喜欢他这种人?
黎雾不说话,薄屿也没管那安全带“叮叮叮”的提示音,从她身上撤开了。
他继续发动车子,在附近找地方再次停下。
真是大暴雨。
黎雾在南城生活了四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薄屿先下去,拉开了她副驾车门。
寒风驱散开车载空调的热气,瞬间裹挟住她。
他扛着她那把小破伞,微微地,向她俯了俯身,正儿八经地:“下来,我跟你道歉。”
又和她好商好量的。
这个人讲个话,真让人来火气。
“行啊,”黎雾向他伸出手,人却没动作,“你想怎么道歉?”
她是想把自己那伞抢过来,让他可怜吧唧去淋雨。
谁知他突然就牵住她的手,一把给她从车里拽出来。他的手心温热,她触到那枚尾戒的金属凉意。
完蛋了。
她又心跳加速。
……她还没跟男生牵过手!!!
薄屿的手里那伞面倾斜向了她,他下巴一扬,指旁边,“路封了,今晚肯定回不去了,我请你睡觉。”
黎雾:“……”
你认真的吗?
磨磨唧唧这么一大圈儿,都不知现在他们到哪了。
眼下这情况,回学校都很困难。
黎雾承认,她没住过这么豪华的超五星酒店。他单纯说这话的时候,她是有那么几分的心动。
她浑身湿哒哒,再不找个地方休息,是很难捱。
薄屿倒是真诚,作势要朝酒店大门去,“带身份证了吗?”
黎雾翻了翻包,还真带了:“……嗯。”
“来吧。”
跟进去,前台彬彬有礼的小姐姐,向他们问候晚上好。
黎雾站一旁,见他那修长好看的手指,随意拿出了张VIP会员卡模样的东西放下,她不禁想,他是不是这里的常客,是不是会经常带其他女孩子来……
薄屿:“你的。”
被打断思绪,黎雾放上去,嘘声:“薄屿。”
薄屿看她一眼,低身凑过来:“干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很难为情,黎雾还是觉得有话提前说好,“……你和我一起住吗?”
薄屿环视了一圈儿四下,也作出了怕有人听到他们在交流什么,那种暗搓搓的神情。
嗓音儿却是半分也没减。
“——你是在邀请我吗?”???
职业素质极优秀的前台小姐姐,都好奇朝他们看过来了。
黎雾忍不住揪了一下他的领口,还想警告一般地对着他耳朵,说两句什么。
前台就把身份证、房卡、他的VIP卡递过来了:“你们的好啦。”
薄屿垂眸笑着瞥她了眼,拿起来,都揣入在口袋,走向电梯口。
“喂。”黎雾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跟上。
电梯门开了。
黎雾进去,他也跟上。
“……你家应该就在这附近吧,你回去又不远,”黎雾听说过他住南山路,“你接我的时候我就在那儿附近好像。”
“赶我走?”
“哪有……”
薄屿漫不经心:“哦,我是准备带你去我家的,但是你没看到路都封了吗。”
“……你是这么想的?”
他笑吟吟,“我怎么想?”
又是个好问题。
忘了看清楚,最终到几楼。
电梯刷出刷进的,都是他那张VIP卡,好像……走得还不是一般的普通通道。
电梯门又开,一步踩进绵软的地毯,黎雾的思绪好像都变得软绵绵,昏头昏脑。
直到房间门开,和他进去,她好像都浑浑噩噩的。就像那天他们接吻的感觉。
给她送到门口,房卡帮她插入卡槽,满室
亮起了灯。薄屿一副好事做完的样子,就要走。
“……薄屿。”黎雾再浑,那时很清楚,他的名字是从她喉间,毫无意识滑出来的。
可能是想问这房间多少钱一晚,她想合计一下,明天转账给他。或是她想直接承认她后悔了,就是她虚荣心作祟,贪占小便宜——但任谁在这种诱惑下都走不动路吧!
何况他次次……都在诱惑她。
或是想问,为什么在车上你要吻我?为什么饭桌上你不吃我给你剥的虾……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亲我,你难道不知道那是我初吻,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想跟我谈恋爱。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趣?
你未免,也太可恶了点,我们明明在这之前毫无交集,毫不认识对方,我们的生活没有相交线。
像是一阵儿清凉的风扑向她。
才抬起脸,就知道,到底是她在主动了,深深勾住了他的肩,迎上了他落向了她的吻。
“咔哒——”一声。
薄屿带上他们身后的门,黎雾像第一天和他接吻那般毫无思考,满脑子变得空白。
除了笨拙回吻,就只能回吻。
“今晚不许咬我了,”薄屿抵着她嘴角呢喃着,“要亲你就好好亲,知道吗?”
黎雾就闭上了眼,好好儿地亲吻他,不忘说:“你骗人,你根本没想和我道歉……”
薄屿于是闷声笑起来,学她那时的口气:“我又没错,为什么跟你道歉?”
好嘛。
图穷匕见了。
黎雾的腰被他死死扣住,她的外套湿了大半,她胆子大了些,也去脱他那同样沾了雨气的夹克外套。
薄屿倒是顺从,她的手稍上来,他顺着她脱开,咬了一口她,“你就是在邀请我吧,嗯?”
与他在一起的每个瞬间,二十二年来,那些好女孩儿当够了的心思,都在愈发作祟。
黎雾不否认,她也没吃醋:“……邀请你的人多了,我算什么。”
话说完,她整个人都被他揽着腿,架在了腰间。她小声尖叫,慌忙抱紧了他的脖子。
一低头,对上了他那双黢黑好看的眼眸。比她青春期好感过的任何一个男生都好看。
“裤子都湿了,”薄屿抬眸瞧住她,明知故问似地笑起来,“要帮你脱么?”
“……”黎雾脸上烫得很,微微阖上眼,点点头。她不知道会进行到哪里,他这么说,她也没办法说出“不想”。
被他亲着,抱着,往房间里去。
黎雾不够娴熟,清晰知道这像是梦境,所以尽可能的,也极尽自己笨拙的热情。
双/腿挟住了他的劲瘦的腰,他今晚是有什么沉重心事似的,唇厮磨她,都带了凶狠的力道。
坠落在深蓝色的床单上,男人的轮廓旋即从她的身体上方覆了过来,压迫感强烈到她无法呼吸,无法抵抗。
他的吻从她的嘴角,磨到了耳际。
也是头一次知道,女孩子的耳朵被亲吻,居然会这么敏/感,湿了的牛仔裤被他褪掉,她也湿透了。
喜欢买短上衣搭牛仔裤,这是她学到的展示自己的方式。下摆窜入他手指的凉意,薄屿还停了一停,低声在她耳边:“给我摸摸吗。”
黎雾不敢碰他的手,把衣服拉高了点,接着就听见他贴着她的肩窝,闷闷地笑。
清晰感受到金属的触感了,他的手掌心温热,她浑身发烫,轻轻喘。息:“好看吗?”
她照过镜子,知道她的胸。部似乎左边的要小一些,不怎么协调。他摸的就是那里。
薄屿干脆答:“废话,还挺软的。”
黎雾吃吃笑了起来,别提多满足。
突然,手机响了。
正是从黎雾那不上不下,褪到了膝盖以下的牛仔裤口袋里狼狈掉出来的。是她的。
黎雾赶紧推了推他,清醒了点:“……我、我接个电话。”
薄屿的呼吸在她肩头沉了会儿,放开她,“别是定个闹钟骗我的,不然你完了。”
“??”
正常人会跟你一样想吗?
黎雾赶紧坐了起来,寻手机,屏幕上是妈妈的来电。
“……喂,妈。”她接了起来。
床垫在身后起伏,腰间又贴过来他的手腕儿。
薄屿顺手拿起遥控器,懒洋洋靠在她单薄的后背,右手虚虚搭在她小腹的附近。
她愣一下,他还说:“抱会儿你。”
“……”
堪比小型影院幕布的大屏幕陡然亮起,把半个房间照亮了。恰巧在播放着什么体育赛事,射击比赛还是什么,全场欢呼四起,吵的不行。
薄屿把音量调到了最小。
黎雾听到妈妈在电话中的关切:“……小雾,最近怎么样啊?实习累不累啊,怎么也不见你这阵子来个电话?你爸爸今天还在念叨你。”
薄屿没再说话了。
黎雾也没敢有别的动作,她很轻声地:“嗯,都挺好的呀,就是在这边实习,一切都不错的。”
赛场镜头聚焦在一个亚裔面孔上,看起来像是南亚人,差不多才成年的男生,十八岁模样,扛起一把气。步。枪,眼神锐利,意气风发。
同一时刻黎雾的衣服下摆又被挑起,薄屿漫不经心碰她,有一下又没一下的,好像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
耳根子烫到冒烟了,妈在对面又说了什么,她好像都没听到……期间他的唇碰了碰她后耳廓。
她的嗓子开始发痒,人都要疯了,小声嘘着:“薄屿,你别……”
“——小雾呀,”妈笑着,“你好好儿的就行啊,你从小最不让妈和爸操心咯。”
“我今天路过崇礼门口,哎呀呀,还有你上高中那么大的小女孩在和男孩子这样那样的,我们小雾一直这么乖……”
“我也很希望小雾能长大点呢,对了?你在学校谈恋爱没呀,妈怎么觉得你这阵子没动静是有男朋友了啊?”
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今天碰见隔壁你张爷爷,还问你找男朋友没?想起这个事儿我就来气呢,要介绍你和他孙子认识,他那小孙子直接说了,我家小雾一直闷闷的,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么健谈,不会打扮自己……”
“——我说那是我们小雾乖呀,乖点了还有错了?”
“实在太过分了。”
“妈……妈,妈我的手机没电了,”黎雾再也受不了了,赶紧说,“我明、明天打给你!”
她赶紧挂了。
薄屿的气息带了轻缓的笑,他的那动作于是更放肆了点。黎雾不得已抓紧了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紧握住,感受到他揉握自己的节律。
“为什么今晚给我剥虾,”他的嗓音带了点难见的狠戾,“怎么,你也觉得我是废物吗?”
黎雾却是声音轻轻的:“我不漂亮吗?”
薄屿愣了一下:“怎么。”
黎雾抬眸看住了他,突然就想到了大一暗恋那个学长,在舞台剧社后台听到的那些话,无奈扯出一个笑容:“……薄屿,你说,我到底漂不漂亮?”
也不知这样算什么问题。
她这凌凌乱乱的,头发散开在肩头,衣服不上不下,满身狼藉。
这也算漂亮吗?
他见过的、吻过的漂亮女孩儿多了去了吧。
“是不是,”她看着他,“问你话……你刚才不都回答我了?你说我好看。”
在观看屏幕上那场比赛的观众,应该会跟她一样焦灼最后的结局,还有所谓某个问题的答案吧。
黎雾这么想着,突然觉得羞耻,她就要把上衣扯回去。
“谁说你不漂亮,”薄屿都有些莫名其妙了,回想
起自己今夜的糟糕态度,“我说了吗?”
黎雾的肩膀瑟缩一下,人紧接着被他压着向前推在了床上。接着,有一阵儿赤。裸的风拂向了她。
他跟着覆上来,也来了脾气一样,咬她的耳朵:“我说了吗,黎雾?”
床头放着供客人使用的成人物品这类。黎雾看到了,闭了闭眼睛,又小声撒娇:“那我到底漂不漂亮嘛。”
薄屿握着什么拍了拍她的,也带了点冷笑,“你现在漂亮死了——都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我怎么自以为是了。”
“谁让你给我剥虾的?”
你又回到这个问题了是吧?
“能不能,别从后面来,”黎雾真是不想理会他这莫名其妙的坏脾气了,“……我是第一次。”
虽然她很没原则了。但还是,想稍微有原则一点。“操后面怎么了,”薄屿拍了把她,“你现在别提有多好看。”
“那那那你温柔点,”黎雾还是强调着,“我跟你接吻,都是我第一次好吗……”
薄屿就觉得她很有意思似的,也笑了。
她没和他说,跟男孩子半夜跑酒店也是第一次。下车的那一刹那与他牵手,也是她的第一次。好像和他发生这一切,也不算赖……
于是就成了他上她下的状态。黎雾了解过,这姿势叫“传教士”。她还是挺紧张,还是尽可能,热情地迎上了他的吻,轻轻仰起脸,尽力回应。
薄屿给她的脚踝压到了两边,也吻她很深很深。这的确是两个巴掌的事情。
屏幕上还在播放比赛,音量近乎没有,但还能从画面上欢笑、耸动的人群,感受到那欢呼热烈。
薄屿靠近她的耳边,嗓音低低地,“你疼了我也不停,提前跟你说好,都到这一步了。”
怕她后悔了似的。
黎雾又去咬他的唇,他吃了痛,逐渐变得不留情面。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沉,交织一起。
窗外暴雨滚滚,瓢泼无尽。疼是疼的,稍微进了点她就耐不住,挠他的后背。薄屿又退出去,拉近她的腰。
“不行,不行……”黎雾着急踢他肩膀,只触碰到他柔软清爽的发丝儿,渐渐的,她的呼吸都成不了节奏。
终于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内心成型。她在蜕变。在长大。好一会儿,他又上来亲吻她,“再试试还疼不疼?”
她点点头抱住他的肩,感到他在她的身。体中成形。虽然还有点,也没那么难以承受了。接着电视画面与房间的吊灯,在她眼前摇晃。
最顶峰某刻,黎雾突然意识到,那些艳。情。小说里描写的是真实的。
那场比赛冗长得很,换了一个又一个选手,她浑身都软过一回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体力,比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出彩。
也没再换别的姿势。
黎雾全程攥紧了他右手覆着自己,很受用他那时的一句“好看”。又忍不住亲吻他的手掌心。他小拇指的尾戒。
她抬起双氤氲的眸,望入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好像也越来越深切。
期间,薄屿碰一碰她的耳朵,低声问:“比完了吗?”他全程背对着屏幕。
黎雾没反应过来,“……嗯?”
“我是说,射完了吗。”
“……”她晃一眼,“嗯,完了。”
他就沉声笑了:“我还没。”
第19章 坏春天陪伴过彼此
19/坏春天
那天晚上,黎雾和薄屿聊起了她大一的时候,在社团发生的事。
现在想来他们四年之间都未曾拉近过的距离,只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缩短到了负数。
“……对方是学长,哦,也是我们土木的,不过他去年就毕业啦,我大一入社,就是负责舞台剧后勤的,就是什么做道具啊,搭搭场景这种,传统上呢,就是觉得我们专业的比较适合。”
屏幕黑沉下去,那一场远在大洋彼岸的射击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四面雨声淅淅沥沥减弱在窗外,荡起浓雾。
很晚了,房间里的他们都不关心最终的结果到底是谁赢,还是谁输了。
——黎雾隐隐感知到,或许是与他有关的。
黎雾的后背触到了他胸膛赤。裸的体温,他头发的柔软与清爽靠近了过来,搔着她脖颈。薄屿好像总喜欢这么靠着她。
他的头发偏长,但也不会长到过分。不是毫不打理的状态,这样就非常适合他。所以他经常看起来懒洋洋的,那会儿他在她上方起伏,某几个瞬间覆了下来深深地顶她,发丝儿也跟着一阵阵儿落在了她的脸上。
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体验,对于她,任何一桩都足够新奇。
“有段时间,好像也是个这样的春天吧,我们在筹备南城的话剧节比赛,我经常和学长一起共事来着,渐渐地……可能对他有了点好感?我可能是有点自以为是,以为他也喜欢我,学长也一直蛮照顾我的。”
黎雾说着,把手腕儿的头绳摘下,故意给他的头发扎了起来一撮儿。
薄屿觉得她这行为很可笑似的,也低下脑袋配合着她,他一条手臂搭旁边,稍把烟在烟灰缸掸去,“然后呢。”
“……然后有天演出结束,我去收拾服装什么的,”
黎雾现在回想,也不觉得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了。她的那些自卑,那些怯懦,好像在这个夜晚,统统被他消解掉了。
太神奇,也太奇妙了。
他那头发被她扎起了恶作剧的一撮,说难听真和狗啃的似的。
可是他的这张轮廓分明,五官俊朗的脸,却在月光下显得优越了。黎雾完全理解,怎么女孩子看一眼他就会心跳加速,学校里的帅气的男生那么多,偏偏他总是话题的中心人物,总被无数人穷追不舍。
她看着他,不由地抿唇笑起来:“嗯……我听到他那会儿和别人说——‘黎雾的屁股很翘’。”
薄屿唇边落着抹猩红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下移,打量。
“的确。”
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黎雾的脸,又后知后觉地红了。她忍着腰酸腿疼,向后把自己栽入他怀里,不看他了。
她用手指勾起了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把玩儿,继续说:“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因为我高中很普通的哦……你肯定对我没什么印象的,虽然我就在你隔壁班,我也没被人夸过屁股翘……这是一种夸吧?”
“——我以前的确不怎么爱说话的,朋友也很少,基本一放学就去我爸妈店里帮忙,”
黎雾还向他展示她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
樱桃似的,珠圆玉润。真好看。
“这个我也不涂的,万一洗菜的时候掉了,客人的盘子里吃出来了怎么办?我爸还在门口贴了什么【不满意加倍退钱】这种牌子。”
薄屿挺感兴趣似地,笑着问:“所以退过吗。”
黎雾点头,“嗯”了一声:“退过啊……但是我还算凶的?是和我妈学的啦……遇到那种很离谱,故意找事儿的,我会帮我爸妈凶回去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话说回来哦,那个学长那天还说,谈恋爱肯定不会考虑我这种女生,因为我看起来‘很没意思’,觉得我闷闷的,很无聊,他一定也看出来,我那时候对他有好感了吧。”
“最后你怎么做的。”
“我走了啊……”她小声,“他也不知道我来过,我偷听的。”
薄屿完全不觉得她的描述很无聊,几乎是饶有兴味给她这些碎碎念全部听完了。
末了,他掐了烟,对她下了结论:“你不是凶,黎雾,你挺怂的。”
“……我有吗?”
黎雾其实更惊奇的是,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他们之间,居然真的这么熟悉了。简直让人吃惊。
而且不知是不是这个夜晚的缘故,“黎雾”这两个字的发音,盘旋在他的舌尖儿,他好看的唇瓣,都都变得好听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普通来着。
“也怪我和你太晚了是不是?”薄屿
淡淡道,“不然你当初就应该告诉他,你都睡过薄屿了,还稀罕跟他谈。”
……我靠。
不得不说,他吊儿郎当讲出这话的时候,坏极了。
也实在迷人至极。
黎雾当时好半天没回神,只感觉嘴巴殷切动了动:“但我是很想谈恋爱的……我,其实我还没谈过男朋友。”
就跟你上床了。
当然,她自然不认为他会和她恋爱。
那时的薄屿,也只是放开了她,披上衣服,去了桌子那边倒了一杯水。她的头绳儿被他拆掉,八成是嫌丑,又随意戴在手腕儿上。
“那就去谈好了,”薄屿散漫道,“都快毕业了,再不谈你等什么时候?”
黎雾心下松气,好在她没抱太多的期望,也没被他吊足胃口,还好还好——得益于父母从小为她灌输的“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
“那你呢,”黎雾问,“你今晚心情不是很好……”
她想说,是不是和这场比赛有关。
高中听说过一些传闻,他原来是专业的射击选手这类。
薄屿放下杯子,看窗外,“雨停了。
“……嗯?”
黎雾顺着看去,果然。
“回去吧?去我家住一晚,”薄屿说,“离这边不远,可能路解封了?”
黎雾的肚子不合时宜咕噜噜叫了起来。
虽然她的生理常识与性教育蛮过关,还是想把这账,赖在他给她那会儿搅弄了一番上的“功劳”上。
房间就俩人,薄屿听到了她那肚子里动静偌大的不满,无奈弯了弯嘴角:“你穿衣服,我们下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利店开。”
“……嗯,好。”
“再找个药店,买个药膏什么的,”薄屿晃一眼她脖子,“你好像过敏了?”
“哦,这个,”黎雾想起,衣服又丢下,赶忙翻身下床去翻包,“我带了的,就是我有时候会起湿疹,南城还是太潮了。”
很丢人的,腿软了下——赖在他那会儿死死捏住她的脚踝硬生生分开她的腿。与此同时,她的腰依着他臂弯的力道,被牢牢拥住了。他的手懒懒搁那儿也不动了。
她还没穿衣服呢……
好在是带了。她习惯了一过敏就按时涂抹,晚上这顿刚好忘了。
真是,她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才找出来,就有什么东西,被他扬手丢进了她的包里。“哒——”一声轻响。是他们用了大半盒的安全套,或许还剩一两只。
“……”
他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薄屿修长干净的手指,顺手把那药膏接走,他坐回床边去。肩宽腰窄的,长腿懒洋洋抻开,脑袋还毛茸茸的,像只等她的大狗狗。
黎雾没什么好忸怩的了,于是过去。
先是坐定他身旁,她的头发被他的手拨开到一遍,那块儿过敏的在另一侧。
她又不好意思地,换了位置。
“你紧张什么。”薄屿目睹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笑着。
“……我没。”
“那你来坐我腿上。”
“?”
黎雾这下是真紧张了。
大概用视线丈量估算,如果她坐上去,那个位置,好像刚好能迎上从窗户透过来的光,方便他给她上药。他俩早把房间的灯关了,那会儿还挺有氛围。现在他是懒得再去开个灯,或是再自己换个方位了。
薄屿没耐心了,“过来,我穿裤子了。”
“……我知道你穿了。”黎雾的屁股挪过去,坐在他腿面。
她又不禁想,这个人四肢健全,哪儿都好好的,到底是哪里残废了。
——难道是手?
但是他打她屁股和现在揽着她腰,也挺有劲儿的啊。
药膏敷在了她后颈侧面一些的那块儿皮肤,徐徐均匀涂抹开,湿漉漉的液体,带着他指腹上的柔热温度。
窗外的月光毫不吝惜勾勒出他这“美貌”,他鸦羽般的睫轻轻扫下来,落下片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唇角抿起的弧度又带着矜贵与傲慢。
专注的眼神,让她不禁想到方才赛场上的……
“不用这么舍不得,在这儿偷看我,”
薄屿的注意力集中在她那块儿白皙之中微微泛了圈儿红色的皮肤上,淡淡道,“反正等下还要去我家。”
“……”黎雾磕巴了声,“去你家……干嘛?”
薄屿终于看了她一眼。
嗯。
那天晚上,去了南山路他家。早听说这无人不知的南山路、南山路的,半山繁华,他住的那栋宅子却是萧索空旷。
罗姨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临时得知他回来,据说是半夜被他从距离不远的薄家大宅招呼过来。家里人都宠他,看得出来。
黎雾那晚穿的是他的衣服,他们那些被雨打湿的,罗姨照旧洗掉了,烘干,叠放整齐在他卧室门口,第二天供他们穿。
他房间的床,也的确很舒服。她这辈子可能都睡不了那么爽的床。和他上床也很爽,原来肉。体交流真的可以凌驾于精神之上——这话是她看小说看来的。
房子里平日,大抵也只有薄屿住。
黎雾猜到,酒店那张VIP金卡,应是他为了哄他爷爷,“假装”在那鸟不拉屎的郊区实习,其实都偷偷地住在外头。
实在太矜贵了。
他的人生吃过苦吗?受过委屈吗?
那之后又有几次来着?
姑且。
第二次算是在他家吧——
如果不把那天很晚,还有第二天的一整天都算进去的话。
第三次,是在他实习宿舍。
黎雾频繁撒谎是从那时开始的,某天组织他们回学校参加讲座,她以不舒服为由留了下来,李多晴她们也没怀疑。
她甚至从幼儿园到大学四年,都没有因为感冒流涕请过假不上课。
除了薄屿和她。
他宿舍那天没别的人在。
床吱呀吱呀的尖锐叫声,她这辈子忘不掉。
第四次。
还是在酒店。
那天他不知是去看医生还是如何,第二次组织回校参加的讲座,结束之后黎雾没跟着大巴车到郊区的实习宿舍这儿。
他找了一家离他最近的酒店,发给她房间号,她从容地前去赴约。
第五次。
还是在酒店。
不过那次是实习结束很晚,他意外纡尊降贵陪着她,晃晃悠悠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末班公交车,去了市区。
大抵也知道到半夜一定会饿,毕竟消耗体力,她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夜宵。他先上去,稍后发给她房间号。
哦,就是那次。
半途安全套还破掉了,紧张得她在网上搜了很久会不会怀孕,安全期,排卵期这种新鲜词汇也扩充在她的脑海。
他俩狼狈下楼买,于是就买了那个很难用、凸点很多的,弄得她哭。他见她眼角湿润,甚至更狠了点儿。
那天晚上,电视上又在放比赛,那一次是他主动切到了射击场的实况。比赛没完,他也没完没了折腾她。
第二天早晨,她在他的怀抱里醒来,他还睡得很沉。
又去紧张查会不会怀孕这回事,从月经推算排卵期什么的,突然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声无措,说妈妈摔坏了腰,住进医院了,险些不遂。
黎雾从小主意还算正,给学校辅导员递交了假条,等系里通过,王教授签字确认的时候,她已经在回港城的火车上了。
最快只能买到慢吞吞的、居然现在还没淘汰掉的绿皮车,半个白天加一整晚才到。他没问她去了哪里,她也没说。
真就像是一场。
无比遥远的白日梦境。
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始终也只有短短的两串数字,都是酒店房间号。她最近加他的那条还过期了。
实习那段时间,种种情景,他们无数个肌肤相贴的瞬间。
随着这么一场场春雨,逐渐淹没到了这夏夜清爽的晚风里。满到要溢出来。
时至现在,黎雾低下头。
看到她的手被他漫不经心握在掌心,那枚尾戒的光泽,提醒她一切都真切发生过。
就算她尽力忽略,尽力让他们之间这段说不上是什么关系的关系成为过去,好像也完全无法忽视——
手机频频震动,舞台剧社的同僚频繁发消息。
【黎雾,你把服装交给你们系的张一喆了吗?】
【张一喆怎么说没收到……你让别人送给他的?】
她也无暇顾及,而是问眼前的人:“……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夜风卷起了他眼额的发,掠过了
那一双深邃的眉眼。
他眼底浮现而出的几分神色,她并看不懂。
过了马路,薄屿仍牵着她。
他穿了一件黑色夹克,高挑的背影略显出几分形萧。黎雾又注意到,他下颌有圈儿淡淡的青色。刚埋在她脖子里亲她,都扎到她了。
“……薄屿。”黎雾这下站定,不和他走了。
薄屿也停下,“怎么。”
“我问你话你没听到?”她提了口气,“你这一周去哪了,都找不到你,消失了一样……”
“你去找我了?”
他打断她。
没有。
黎雾的唇差点儿动了,却说不出来。
的确。
这阵子,她会在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多驻足停留一会儿,看一看操场上陌生的男生。甚至在便利店兼职也会神经质一样多加注意。
王教授不在,她面临延长毕业,大承海楼、小承海楼那没必要再踏足的地方,她经过了还是会去一去。
——学校有些老师为了巴结他,偶尔会找各种借口,约他去那儿谈事情,大抵与各类教学资源的投资什么都有关。心照不宣的事谁都知道,也根本没人有足够的资本嫉妒他。
薄屿忽然就有些好笑,“球赛呢,我上周打球,你来看了吗?”
那天廖薇薇阑尾炎……
黎雾同样同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没找我,也不来看我打球,那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薄屿又是轻笑,转过身走,这下没再伸手来牵她。那总是吊儿郎当的嗓音,跟着他的步子飘出了一段。
黎雾说:“没人找得到你……”
“——没人找得到我,是因为我谁也不想见,”他回眸看她了眼,眸色倦倦,“我只来找你了。”
第20章 后遗症舍不得你
20/后遗症
长溜儿五颜六色的诡谲灯光,“滴滴嘟嘟”的在眼前闪烁,如梦似幻。
黎雾怔怔看一看电玩机上次次结算“K.O”的画面,又看一看隔壁薄屿棱角分明的侧脸。
莹蓝的光线笼罩住他,那一贯倦淡的眉眼连几分专注都没压着,修长的手操控拉杆,一举一动都太过轻松。
被“K.O”掉的这次可不是他,是旁边几个围观的中学生,都快十二点了,男孩儿女孩儿熙熙攘攘不回家,这下几个人纷纷拍气了大腿,后悔不已:“哥哥!不带你这样玩儿的……”
“最后一个了啊!!!”
电玩城胖墩墩的老板娘推来一辆小推车。
里面全是方才这么一会儿薄屿赢下来的公仔小兔子、小鳄鱼玩偶什么的,满满当当。
众人哀嚎:“阿姨,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愿赌服输的啦,我也要打烊了呢,明天再来呀~”老板娘就在几个中学生眼巴巴的目光里把最后那只据说是限量版的黄油小熊丢了进去。
旁边这么多人心心念念好半天,还是被薄屿“不费吹灰之力”赢走了。
“阿姨!!”
“不然你们求求哥哥姐姐?”
他说要她陪他。
那时在路口,眼睁睁看他都丢下她走出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了,黎雾却是半天提不动步伐。于是他又回来。
他们就到了这里。
薄屿啊薄屿。
今夜到现在,他清俊的脸上都有了难见的笑容。
慢条斯理吞吐烟气的模样,也极尽了惬意慵懒。那几个张扬恣意的少年想偷偷学他,又觉得很幼稚似的悻悻作罢。
不就赢了几个小孩子嘛。
黎雾心底这么说,嘴角不由向上弯,目光数一数,少说也有十几个公仔娃娃了。
这大半夜的,她能拿哪儿去?……又和廖薇薇她们撒了谎,说她临时被便利店店长叫去盘库了。
黎雾也挺坏,没问他,径直对那几个比他们小不到哪去的少男少女说:“想要哪个?自己挑吧。”
还略带挑衅地看了看一旁的薄屿。
他倒也大方,没说什么,淡淡看着她笑。
她知道了,这是一种默许。
“这个!”
一个女孩子立刻喊。
黎雾欣然给她:“给你。”
方才学薄屿嚣张抽烟的寸头男生一脸窘色:“……那个胖河马能给我吗,漂亮姐姐?我朋友快过生日了,我就不用买礼物了嘿嘿。”
薄屿在黎雾身边伸出手,拎出来,丢给了他。
快到那男生的手里前,他还故意收了一下,“你叫她漂亮姐姐,不叫我个什么?”
“你俩男女朋友,我叫谁不一样的嘛!”男生记仇被薄屿K.O那么多次,调皮地对黎雾眨眨眼,“谢谢漂亮姐姐和你男朋友!漂、亮、姐、姐!”
还故意拖长尾音,气薄屿似的。
黎雾想辩驳一嘴其实不是……
薄屿挺没好气的,冷笑着,扬手就甩给了他:“算你有眼色。”
另一个男生畏畏缩缩的,眼睛眨巴眨巴,“姐姐,我想要刚才的那只黄油小熊,可以吗?”
薄屿:“为什么要。”
男生被他又帅又冷的表情吓得一凛,支吾:“……我、我。”
旁边的同伴立刻嘻嘻哈哈着:“哥哥,是他暗恋的女生喜欢这个!!!今晚就是让我们陪他来抓这个小熊的,哎~你怎么不让我们帮你她追啊?都要高考毕业了!再不追来不及了!”
“那给你吧。”黎雾作势拿出来。
薄屿不由分说给她丢回了推车,吐出俩字:“不给。”
“啊?”
几个小孩脸都垮了。
“薄屿,”黎雾无奈,胳膊肘怼一怼他,“你就给他怎么了,这么多……我们又拿不回去。”
薄屿眉梢微扬,便笑:“我们不回去了吗。”
她憋着气,轻轻踹他一脚,脸上却是保持着甜甜的微笑,拿出那只小熊,“没关系的哦,给你……”
“都说了不给,”薄屿低身下来挑了个别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沉沉的,“跟你长这么像,我可不舍得送出去。”?
你说这只熊。
跟我长得像?
黎雾都要跳脚了,她不就爱用这个小熊的表情包吗?之前老在他们和王教授的群里发,要么小熊害羞,要么小熊鼓掌……
薄屿挑了只鳄鱼送给那男生:“这个给你,一样的。”
男生同伴:“……哪里一样了?”
“鳄鱼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一条尾巴四只腿,哪里不一样了。”
“还挺有自己一番道理哦。”黎雾小小声在他身边吐槽。
薄屿淡淡瞥她,唇微勾着:“哦,也还行吧。”
给这一小推车的玩意儿送光了,送不掉的,还很好心给老板娘还回去了几个。可真是不差钱。
那只黄油小熊最终塞进了黎雾的帆布包包。她想起,要还给他外套。
其实也不是要还他外套。好像就是那时在窗口,收到他的消息,他要她下楼。
她不得不狼狈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来见他的借口罢了。
很尴尬的说,她那天来月经,这么贵的巴宝莉外套系在她的腰上,被她弄脏了。
她是想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弄干净还是赔钱都能接受,以她的认知,暂时想不到怎么处置才好。
雨不下了,晚风如酥。
南城的夏天就是如此,不经意之间一场梧桐小雨,一会儿又只剩下清凉的湿意,在他们并排行走之间回荡。
那番热闹远去,长长走出一段,不是回学校的方向。薄屿半路没了话。
黎雾实在不堪折磨,主动把那外套递给他:“……对不起,我不小心弄脏掉,你看怎么赔你才好?”她还小小声强调,“你说洗坏了我才‘完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洗呢。”
薄屿顺手接过,看都没看一眼,经过个垃圾桶就要丢进去。
“你干嘛!”
黎雾的心却开始滴血。
“丢了啊,还能干嘛,”薄屿说,“不是脏了吗。”
“你平时的
衣服不会也是穿一件丢一件的!”
薄屿侧了侧脑袋,想了想:“好像也没有?”
黎雾没想纠正他,她只是觉得,或许还能挽救,她扬手要夺过来。不就是脏了,她割块肉八成也能赔的起。
他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极端,二话不说又玩失踪……
“我自己好像,真没怎么扔过衣服。”薄屿深深沉了口气,还在回想着。
黎雾抱着他的衣服,莫名也安静下来,看着他。
梧桐梭梭,他的笑容半隐在月色中,似有若无。只看到了那唇角的弧度,略带了一丝无奈。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上次扔,好像是我的射击服,”
薄屿回过眸来,几乎是看住了她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笑着,“我现在都记得,我有多舍不得。”
说得好像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所以,你还是别扔了。”黎雾很轻声地说。
“怎么?”
薄屿看着她。
“那样的经历这辈子有一次就行了,不是吗?”黎雾轻声说,“扔掉衣服……又不能解决问题对不对?我们遇到困难就解决啊。”
她鼓起勇气,一五一十对他说:“你看看嘛,多少我赔你……先说好哦,给你买件新的我可做不到,我知道很贵,你这玩意儿还是限定款,我尽可能补偿你好了,或者你告诉我可以去哪洗——”
薄屿淡淡垂下眸,眼神儿落在她身上,似是细致的端详。
不说话。
黎雾瘪了点气:“行不行?”
“你还真挺像的。”
他突然说。
“……像什么?”
“那只熊啊,”薄屿微微勾唇,笑容认真,“不信你自己打开手机?就那个‘小熊惆怅’的表情包,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你有病?
黎雾忍了忍知道他心情差,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她保持微笑:“好哦~你说像就像喽,你观察我还挺细致嘛!我爱发什么表情包你都一清二楚,可能上次把我一句‘收到’的语音还私下偷偷听了很多遍呢。”
薄屿鼻音微动着笑:“清洗费两万,我不接受手机支付,你上次不是还A我开房的钱吗。我看你还挺喜欢用现金和硬币,你不如还这么付给我。”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吧,”黎雾不甘示弱,都没意识到她的肩头被他轻轻揽着向月色下走去,“你头一回来我店里买东西,还用那——么——大面额的钱让我给你找!你好意思说我。”
薄屿又“哦”了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回去。”
“你不是吗!”
黎雾都不知是在反问还是什么了。
薄屿没再回答她了,只是轻勾着唇,“爱是不是。”
陪他就只是陪着他。仅此而已。
夜深了,好像就也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了。
黎雾可能是这阵子焦虑毕业的事,内分泌有些失调,生理期断断续续的,都快有七八天了。
这天晚上,他俩坐在一张也不是很柔软的床上,他还那么偎着她,她坐在他怀中,他俩拿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打了一晚上游戏。
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中途,黎雾唤他。
“薄屿。”
“怎么了。”
“有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没办法解决的,”她轻着气息,不敢问太深,“对不对?”
薄屿沉默了许久。
“嗯,可能吧。”
“你说可能诶,”黎雾笑起来,“那就是还有可能解决的啊。”
“是吧,”
薄屿想说就是没办法解决的,那场篮球赛近乎让这几年的“恢复”都白费。虽然他也没觉得恢复到哪儿了。这一周他看了很多医生,他们还在骗他。
他没再多说什么,下颌搁在了她柔软的肩窝里:“随便了,至少现在,我不会再去想了。”
黎雾大抵听说,一周前的那场与隔壁建筑大学的对抗赛打得很精彩,得益于他在球场上酣畅淋漓地为他们扳回了一城。
没有他,南城大学赢不了。
这些话,她在这个夜晚也复述给他了,他只是那么静静听,也不知是听到他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总之,他还算饶有兴味地听完了。
第二天快中午。
他们才一起离开了酒店。
那件衣服,他最终听了她的,没有意气用事丢进垃圾桶——对于他,扔掉件十几万的外套不算什么。
有专门负责售后清洗这奢侈品的人,恭敬地来拿走了。
有辆车在校门口等他。
里面坐着周思雨,还有个气质精致矍铄的女人,五十上下的模样,容貌与他能看出许多相像之处,贵气逼人。
舞台剧社安排了外出采买、联络赞助的活动,黎雾收到消息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张一喆会在校门口等她。
他对她招了招手,拘谨打招呼。
“……黎雾!”
并好像对身后的薄屿,露出来一丝像是感激的微笑。
黎雾正发愣,好像听到薄屿在她身后:“你去找他吧。”
她再回头。
那辆载着他的车子,没入满天梧桐绿荫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