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坏春天【精修】坐我脸上
(本章含回忆线)
15/坏春天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黎雾收到了那支误下单的指甲油之后,更后知后觉发生的这一切,像是一场精心“预备”好的意外。
薄屿说,他五岁的时候开始接触射击了。
五岁的黎雾,因为父母辗转在港城老城区摆烧烤小摊、蔬果小摊这类,无暇被照料,所以剪去了一头彩色皮筋的羊角辫,开始留“假小子”一样的短发,从五岁,到几乎快十五岁。
现在翻照片,很难通过发型的演变来她猜测当时的年纪,只能通过脸上稚气的婴儿肥变化,与属于少女日渐丰朗清丽的五官轮廓,大概猜到,她那时是七岁,八岁,或是十二、十三岁。
到了十四岁,她留到了齐耳发。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坚决不让妈再拿剪子碰她一根毫毛,坚持到上高中报道,头发才终于过了肩,又惧怕军训的酷暑难耐,想到了还是短发更好,又去理发店给自己剪了个干净利落。
后悔吗?当然。
尤其看到班里的漂亮女孩子们,每天来学校之前,会用卷发棒夹出个俏皮的弧度——甚至刘海上别个卷发夹,哪怕被教导主任拦在了校门口呵斥,事后再笑嘻嘻夹回去。她那时就在心里想,真好看。
真好看,如果她是那样就好了。
于是,她又留长了头发,背地里偷偷学着这么做。
不过在学校不敢,课余和周末去爸妈店里帮忙,爸会惊讶她的刘海怎么会飞天了,为什么夹个《功夫》电影里包租婆的发卷,妈那时会笑一笑回答,是她的叛逆期到了,爱美了,要变成大姑娘了。
叛逆吗?其实也没那么叛逆的。
学校的女孩子们偷偷涂指甲、做美甲了,起先是不会引起老师注意的粉色,逐渐大胆,成了张扬热烈的赤橙黄绿。
这些颜色翻飞在男孩子们的衣领边,耳鬓处,她们捧着校外、校内那
些长相帅气,飞扬跋扈的男生脸颊亲吻。
这些,她就不好意思去学了。
不想每次去店里,都要被爸妈盘问。她心里知道自己在长大就好了。
所以直到现在大学快毕业,她好像,也只是“心知肚明自己在长大”的心理状态。
从没有真正谈过一场恋爱,更别提与男孩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薄屿不一样。
围绕着他的轶事太多,围绕着他的女孩子们不少。
也就是天生如此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人,或许才偶尔会露出那样厌倦的神情。不用他懒洋洋勾勾手指,一切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对他青睐有加。
——黎雾那时这么想。
她没想过,她也会是不费吹灰之力,掉进他手掌心里的那个。
实习的那个春天,枯燥乏味。
仔细想想,许多个难忘的瞬间,竟都与他息息相关。
偏远的郊区,收发快递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李多晴找了楼管大爷,借来一辆突突突的小电瓶车,经常载着黎雾跑到3公里开外的小镇快递点,每次她们都大包小包拿着一大堆回来。出于这原因,建大的几个女生室友,和她们的关系好转了不少。
偶尔,大家也会一起打打游戏。
没什么事情,窝在寝室的大多情况,常常怪罪于南城这如春季潮水一般的连绵阴雨。
每到那时,黎雾就把自个儿蜷缩在椅子里,盯着卡顿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为论文绞尽脑汁,还料不到两个月后的结局是延长毕业。
有一天,李多晴和室友们玩得正火热。
“……黎雾,一起来玩儿嘛!快快,我们五缺一,就差你了。”
邀请她都好几次了,黎雾终究拗不过,她合上电脑:“好呀,玩什么类型的。”
“射击呀!你玩过吃鸡吗?绝地求生那种。”
“……没耶。”
黎雾玩过贪吃蛇、消消乐这种。
“哎呀,就是开局给你一把枪,你捡装备,杀杀人,争取活到最后就行了!”李多晴半天和她解释不清,“你下一个,有我呢!还有个我的高中同学……哦,也是咱土木的,他可厉害了,我们一起带带你。”
“那太好了。”黎雾答应。
这破地方,除了上网、打游戏也没别的无聊事情做。
前阵子,学生们的投诉声音大,新拉了网线,改造了线路,App转着圈流畅下载,没一会儿就好了。
黎雾的思绪随着窗外的雨声飘忽,想到了那个网络波动的雨夜。
有人说……
喜欢她这类型的。
那瓶指甲油拆出来有几天了。
昨晚洗完澡,她一边听网课,一边给脚趾涂上了这朵朵鲜艳的樱桃红,还故意楼上楼下跑了趟,光衣服就多洗了遍。
——但也没再遇到谁。
现在建大的几个室友们,再没轮番儿抓她和李多晴盘问了。
反倒是她这阵子在暗自好奇。
好像,从没这么在意过他的存在。
“——好了吗,黎雾?”
黎雾缓缓收回神绪,点进游戏界面:“嗯,好了。”
“关联微信号就行,会自己注册的。”
“好。”
没几秒。
“唉?”
李多晴:“怎么啦。”
“我忘改昵称了……”黎雾有些苦恼,“自动同步了。”
李多晴瞧见了组进来的那个原始装扮的小人,登时笑了:“怎么是‘小雾’啊!”
“是啊。”
“完了,跟我玩的都基本咱土木的,还组了好多附近的人呢,你这不是暴露了?”
“……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是我吧。”
“那可不一定!”李多晴开玩笑,“不过也好,没准儿知道了就不舍得对你动手了。”
室友们凑三人,组里还有个一看就是男生的。
最后组进来的那人应该也是男生,昵称取得有点装又有点酷。
——Shooter。
李多晴说这个“Shooter”就是她高中同学,名叫张一喆。问黎雾认不认识,说跟薄屿一个班。
黎雾听到“薄屿”二字,呼吸轻了轻。摇头说不认识。
“没关系,和他玩一玩就认识啦!你们慢慢熟悉咯,”李多晴说,“哎哟你都不知道,他玩这个可厉害了!”
黎雾笑着,“行啊。”
五人小组成立,李多晴给她解释,这就叫“开黑”。黎雾像背单词一样记在心里。
李多晴又花了好半天口舌,和她讲解游戏规则,注意事项还没说完,黎雾就从开局的飞机上跳了下去。
“你你你!你怎么跳了!”
“我看你朋友跳了?”
“……那,那正好,你别一个人擅自乱跑啊,这地图有100人多人呢!……你就跟着Shooter,”李多晴又改口,“跟着张一喆!他如果跑得比你快你就开麦喊他大名,让他别丢下你!”
黎雾稳妥滑动屏幕,“好。”
李多晴:“记得一落地就捡装备!对了,你也别一直跟着他……你自己的发育也很重要的!”
发育?
什么发育?
黎雾对这名词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两天洗澡,晚上睡觉之前换下,她偷偷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胸/部时。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人瘦,胸型却长得饱满。
不过左边好像要发育小那么一点,她以为可能有什么问题,在网上搜索、提问,还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私信了。
只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青春期好像来得太晚了点。
不用李多晴多说,右上角小地图有“脚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大抵也猜到,这表示敌人在周围的动向。
她鬼鬼祟祟在旮旯拐角捡了点装备,寸步不离跟上Shooter。
“……对了,我忘了说,装备是可以互相分享的哦,”李多晴说,“你有要给他的就丢在地上,有缺的就找他要,他会给你的。”
黎雾自然不懂什么枪支、子弹的型号。
秉持着“分享是美德”的美好观念,她在背包狂翻一通,挑了一堆七七八八的,扬手在Shooter的面前。
不知怎么,哪怕五个人没人开麦,全程盲打,他们也没交流,能明显感觉到Shooter的那个小人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这一地的乱七八糟,冷漠转身,钻入丛林。
理都没理她。
“?”
附近的室友汇合过来,忍不住笑话起了黎雾:“……你丢给他个都被打烂了的一级头干嘛,没看到装备都红了?”
“还有那枪!你的原始装备也给他啊,笑死我了。”
“给人一堆你换下来的那破烂,怪不得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吗?
黎雾无暇顾及,赶紧又跟屁虫一样尾随上他。
很明显,Shooter想要甩掉她了。
够拽的哦这人。
四周枪声起伏,左上角的数字几乎以眨眼的速度锐减。
李多晴与室友不幸双双死在敌方的爆头狙击之下,切到了黎雾的视角观战。队里另一个男生紧跟着光荣牺牲。
男生黏黏糊糊跟了黎雾很久,黎雾听李多晴说,不宜2人以上行动,费尽心思甩开了他。
“这人谁啊,这么菜,我得问问张一喆……”李多晴不满地碎碎念着。
还剩十几个人,队里只有【小雾】和【Shooter】相依为命。
这一路上,黎雾逐渐上手,慢慢了解到装备的好与坏,又边捡边扔了不少。
只是Shooter对她多少有点嫌弃和看不上,不过他还是勉为其难捡了把她“精心”丢下的破损枪,把突然跳在他们脸上的一个人杀了。
“砰”——
几乎眨眼之间,一击即中。
黎雾的心脏跟着狠狠一突。
她头一回玩这个,都意识到他真的很强。
“……厉害啊!”李多晴尖叫,“黎雾你说你,大学四年了咱俩都才认识,你也不多认识点
儿人平时带你玩玩!”
不得不说,的确很好玩。
“小雾”与Shooter全程黏一起,难舍难分,眼见存活数字跌到了个位数,黎雾这才想起观察他的战绩。
嗯……总共100多人,他杀了快40个,并且还在稳如飞涨。
她光顾着听那“砰砰砰——”的畅快声响了。
游戏开局这么久,黎雾跟着他,不知不觉寻到了乐趣和手感,她那战绩也挺漂亮,杀了不少。
渐渐的,她和他配合,都成了行云流水。
“小雾”先放一枪,没打中敌方要害,Shooter会立即从身后跳出来,为她补上个爆头击杀;一处断壁残垣之外,她主动去做“诱饵”,他趴在几百米开外的山顶上架起一把狙击枪,正对她耀武扬威的敌人被一枪爆头,接着他来找她汇合。
不知不觉,一点点杀进了“决赛圈”。
李多晴人看傻了:“……黎雾,你这是第一次玩儿吗?”
黎雾心知肚明,她或许更胜在冷静一些,敌人跳脸上都没在怕的——或许也是因为全程跟着Shooter,从一开始就很有安全感。
毒圈快缩到最小了,李多晴及时提醒黎雾,要提前给装备减负。
Shooter把他身上那把最好的步枪、乱七八糟的补给什么的,还没掉状态的装备,统统都丢给了黎雾。
他拿走了一支狙击枪,转身,朝她相反的山顶走去。
“不是……跑那儿干嘛,”李多晴着急了,开麦叫嚷,“张一喆!张一喆!你发什么神经,你去那边绝对死了!我可不想输!”
这游戏观战没法说话,她赶紧又催黎雾开麦叫住他。
黎雾和Shooter在一起全程,早就上手那把枪了,应付几个喽啰绰绰有余,这时头一次感到了心慌,正要打开语音——
【别用你那破烂了。】
Shooter突然打了行字。
“???他有病啊!”李多晴要被气晕过去了。
话是对黎雾说的。
好半天,她也没从这行字回过神,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怎么。
最终,听到远处飘来了两声干净利落的狙击枪响。
游戏结束。
屏幕上大大的【第一名】三个字砸在她脸上。
“……”
大家纷纷放下手机。
外头的雨似是更急切了点,寝室里的气氛变得燥热。
李多晴尴尬不已,向她道歉:“那个,黎雾,我朋友他不是那意思……你你,你都把最好的丢给他了,他怎么能那么说你……”
“你朋友还上线的吧?”
黎雾淡淡问。
“嗯?应该……还。”
“那就好。”
从游戏切出之前,黎雾顺手加了【Shooter】好友,他通过就下线了。
她窝在椅子里,脊背向后靠住了,随手挽了挽留得都快到了腰的头发,笑道:“下次我再和他玩玩儿。”
“?”
“可以的吧。”
她轻轻扬起了尖俏的下巴,抬头,对着上铺的李多晴浅浅笑着。
“……当然了,”李多晴捏起了拳头,“下次你锤爆他狗头!我鼓掌骂他活该!”
时候不早,没多久,雨停了。
一个传言开始在燥闹的宿舍楼里沸腾。
薄屿住进来了。
于是,寝室里的话题又围绕着他打起了转:“来真的啊?那天晚上我看他家的车来送行李,心想或许也就是装个样子——这是真要住我们这破宿舍了?”
“哪天晚上?”
“就是有人喊要和他接吻的那天晚上!”
“……哦,我想起来了!”
“让我猜猜看啊,我听说……也是听我认识的朋友说的,薄承海,就是薄屿的祖父,地产起家不错,但也是个实打实的实干企业家,他那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是,这些子孙后代成了人,得自己先去拼一阵子,吃吃苦的。”
“笑死了,您听听得了好吗,就算这样,这家大业大的,最后不还是人家的?说什么让子孙后代吃苦,以后为了写自传罢了。”
“我可没乱说OK?!薄屿不是他家长孙,他家长孙是他哥,他哥自己在南城开建筑事务所的——薄屿来参加个我们这工地的实习怎么了?”
“拜托姐妹!这可是南城!顶着这姓,惨能惨到哪里去!?人家吃的‘苦’,你普通人这辈子想吃都吃不了。”
“对啊,你没听说么,上个星期,周思雨大晚上跑这儿来找薄屿了,谁知道他俩晚上干嘛去了,薄屿就是在他家老爷子那里装装面子,白天晃一圈,晚上回豪宅住。”
“——为了以后好继承家业。”
“我开始好奇了,他和他哥争财产么?”
“这个不清楚,我的人脉打听不到。”
“是亲哥哥嘛……”
“好像?一个爹妈。”
“多大年纪啊,有他好看么?老不老?不到三十五我都能追一追。”
“三十五?”
“没听过男人三十五走下坡路?”
“你说哪方面下坡路啊。”
“……笑死我了,神经啊你们。”
“对了,薄屿住哪儿了?”
到这里,大家不再多问了。
黎雾戴耳机听音乐,手指在键盘飞舞敲论文。旁边的网页除了挂着参考资料,她还搜了点游戏攻略,细细研究了番。
半天耳机没电了她都没留心,这些讨论,基本上都听到了耳朵里。
再打开手机,上线。
Shooter没在。
黎雾没想到,她和薄屿下一次的交集会来那么快。
第二天,王教授临时有事,换了一个隔壁学校的实习老师带队,带他们继续深入参观那个待改建的湖港。
那天以前基本是组织参观港口建设相关的博物馆、听专业的工程师讲解工程规划这类,实地考察还是头回。
照例乘大巴去,晃晃悠悠一个多小时漫长车程。
黎雾上车就睡着了。
什么时候停下的,她都毫无知觉。
实习老师颇有一番南城口音,在前头点名,确认人数。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都是外校的同组实习生。
直到点到了个相对熟悉的。
“——薄屿。”
半分口音都无。
黎雾还迷迷瞪瞪的,倏然清醒不少。
老师环顾四下这密密麻麻、空了大半的大巴座位,对他的好奇心显然更重:“——薄屿,来了吗?”
“到。”
座位后方一道清朗男声。
干净的,懒懒的。离她很近。
“……”
老师满意收起了点名纸:“好,都到齐了哈!下车吧。”
“哧”的一声,大巴车门开了。
黎雾思绪神游,好半天没动作,心想怎么没点到她。
那一道倦懒的嗓音,又从她的头顶掠过去,“喂,别睡了。”
她又是一惊。
“……”
抬起了头,还没看清他的表情,眼见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晃下去。
他太高,这车顶与他对比起来显得过于局促,他都得低着头,稍稍弯下了腰,才能保证不被撞到似的。
他刚才?
是在对她说话?
“你们南城大学两个人,都来齐了?”老师问薄屿,像是在找话题。
“那不还有一个吗。”
薄屿随口撂下了句,人就下去了。
老师一脸“你这小子真如传闻中一样傲”的表情,这下也终于注意到黎雾:“那个女生!还坐那儿干嘛呢,下车了——”
黎雾赶紧收拾好包包,跟了下去。
所以老师真的没点到她名字。
——不过,薄屿知道那天晚上是她?还知道他们是一个学校的?
她在四班,他在一班,只有全系大课那种乌泱泱的交集,教室里每次那么多人,她不认为他会注意到她。
湖港停了几艘庞然大物般的废旧大船,危险至极,压迫感强到让人无法呼吸。
船身侧面印着“博远集团”几个大字——“博”当然就是那个薄,“远”,这个黎雾听室友说过,薄屿的妈妈姓原,家里是港城那边造船的。
听闻这只是他们家的下属产业之一。
“手机没坏么。”
船的栏杆生锈了,黎雾跟随大部队,“砰砰砰”踩着铁质楼梯向上。
这么懒洋洋的一声,跟在她脚步正后方。
“——坏了。”黎雾没回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来了捉弄他的这劲儿。
薄屿慢条斯理
“哦”了声,笑了:“那怎么不来找我。”
黎雾更大着胆子:“这难道不是你的错?你跟我认个错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我要主动去找你了?”
“……”
黎雾也不是这个意思——
“也不是不行,”薄屿顿了顿,自嘲离不开这鬼地方了似地,“等回去吧,嗯?”
什么什么啊。
黎雾的耳朵生了热,“老师说,今天会到很晚……”
“你怕跟我在一起很晚啊。”
“……?”
我怕什么。
黎雾没接他话,步子快了点。
这楼梯陡得很,来的半道,港口这边下雨了,很滑。
她紧赶慢赶着急了,前头的男生走得慢,她赶紧扶稳一侧的栏杆。
差点儿朝后仰了过去。
于是后头那人轻缓到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就更显恶劣:
“你都要坐我脸上了。”
要不是这么多人,黎雾早改掉了“假小子”时期爱跟邻居小孩儿动手打架的坏毛病,真想回头踹他一脚。
废弃许久,甲板锈迹斑斑,青苔遍布。
随行的有几个“博远集团”的工作人员,背过了他们,小声聊及了八卦。
黎雾不是故意要听,只是她为了躲薄屿远一点,故意往后走。
“……还以为老爷子不管我们死活了,突然又要重启湖港这项目,谁也没想到,他家长子失踪好多年了。”
长子?
薄屿的父亲吗?
“不是说在国外?德国还是哪儿……‘博远’本来就是老头子送给他和原家大小姐的新婚礼物,二十多年前搞融资,轰轰烈烈的,用的手笔足够再开发三个南山路那么大的地皮了。”
“我也听说……不过,离婚了么。”
“早离了吧?反正‘博远’现在是谁也不管,吊着一口气儿,这么苟延残喘。”
“你知足吧,在南城,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哈。”
那人示意最前头的薄屿,“我听说搞这个开发,是为了留给这位‘太子’的,让他毕业了直接继承家业。”
“……行么他?”旁人忍不住笑。
“你别说,大家都捏着一口气呢……不过,听说要不是他爸,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们总打哑谜,我都好奇了,太子以前什么样啊。”
“至少不是残废吧。”
“不是,又高又帅的,人也阳光,还是他们校草,哪里残废了?”
“别说了别说了,让听见了……”
毕竟是货船,不是客船,曲里拐弯的路,还都是乱糟糟的楼梯,设计得一点儿都不人性化,又湿又滑的。
一行人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
方才的那些讨论距离他并不远。
从高三到大学,关于他,只有脸红心跳的热议与传言,“薄屿”这个名字之于黎雾,只像是一个非常不真实的存在。
他带给她的感觉,大多也是如此。
还记得那天的某个瞬间,薄屿好像转过了身,朝她这边看过来了一眼。几个工作人员彻底闭上了嘴巴,不敢多说了。
黎雾尽量与他们离远了点——于是,就和他离得近了。
“最多也是坐你身上吧,什么叫,坐在你脸上……”这都过了多久了,黎雾嘴巴开合,莫名其妙冒出这句来。
薄屿淡淡转眸,看着她笑了,没听清似的:“什么?”
黎雾又不说话了。
不知怎么突然要提及这个,真没头没脑。
……但是,他听到了吗?
他始终这么一副倦冷神情,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似的,她又不是很确定了。
他们又不熟。
算了。
可她还是隐隐希望,他没听到那些。
到了岔路口,实习老师给他们临时分组,黎雾和薄屿又分到了一起,老师派出他们去前头的船舱参观。
王教授拜托黎雾拍一点船上的照片,据说这里每艘船都“暗藏玄妙”,型号、建造都有区别。黎雾举着手机拍了好半天,遥遥跟着薄屿。
他们在一扇舱门前站定。
薄屿的右手搁在门把手,先推了推,毫无作用似的。
“打不开么?”黎雾站在他旁边,跟着试了试。
这舱门生了锈,又重又沉。
黎雾稍微一用力,没花什么功夫,推开了。
经久无人修缮的潮气溢散了出来,扑在脸颊上。湖水或是海水的腥气很重。
方才推门,他们的肌肤好似有过一刹那的相贴。他手的温度很凉。
注意到他们还共同拽着那门把,黎雾赶紧收回了自己,突然发觉,他正垂下眸,冷淡地看住了她。
那眸色极深、极沉。
说不上情绪如何。
“……嗯,”黎雾向后退了步,把那门又拽回来,“要不你自己试试?”
他的那眼神儿好像很怀疑,她一个女孩子的力气就能打开这扇门似的。
那时的她,这么无厘头地想。
薄屿的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轻松推开了那门,进入船舱。
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黎雾不禁又想,他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人群里有人暗自抱怨,一艘破船,有什么参观的。
黎雾照着王教授要求,事无巨细拍了些照片,顺便打开备忘录记了一些讲解的笔记——不确定王教授这种专业人士是否需要,她还是一并发送。
来的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大部队熙熙攘攘下了船,天色不早。
黎雾和薄屿走散了好一会儿了,隔壁学校有个男生提醒她:“——你们学校的都来齐了没,老师说人够了才走。”
王教授这时回了黎雾微信,语气一向亲切温柔:【小黎啊,你再帮我拍个操作室的仪表盘啊?我大概看一眼呐。】
【下船了吗?下来就不拍啦。】
【能拍的话还是详细点哈……】
黎雾拜托那男生,和带队老师说等一等她和薄屿,她原路返回。
操作室在哪儿,黎雾记得清楚,找到地方,她火速拍完了照发送过去,出来恰恰看到薄屿要下船了。
雨大许多,噼里啪啦敲在生锈的船舷上。
先前八卦他的几个工作人员给他团团簇拥住了,恨不得亲自冲到他面前为他介绍。
有个新来的给薄屿打着伞,看似是这群人的头儿,讪笑连连,嘘寒问暖,生怕怠慢。
薄屿听得漫不经心,兀自盯着那漆黑一片的海面,抽完了一整支烟,也是同时,转头看到了黎雾下来。
他眯了眯眼睛,似是忍不住笑:“车都走了。”
好像这才开口,在周围这七嘴八舌里说了第一句话。
“……小屿少爷,您说什么?”小领导愣了愣,都没反应过来。
黎雾顺着往下看。
名单上或许真的没打印她名字,那辆笨重的大巴车,突突突地没入了烟雨之中,很快不见踪影了。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这句是对身边人说的:“送我们回去。”
“小屿少爷,那边特意和我交代过了,”小领导左右为难,“你今天回南山路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
“谁说回南山路了,”薄屿没耐心,掐了烟,“她回哪儿我回哪儿。”
“还没给您介绍完这船怎么造的呢……”
“你看我是有兴趣听完的样子?”
“……”
你还挺直接啊。
拿走了旁人手里的伞,于是,那伞面就朝着黎雾头顶上倾斜过来,雨声寂静之中,只有他们二人。
黎雾只得跟上他。
“哎……”
后头一群人都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实习宿舍楼门口有个基本没什么人理会的签到处。
黎雾习惯了每天回去就签,眼见那个送他们回来的小领导眼巴巴、又无比欣慰地看着他们进去,她写好自己的名字后,下意识问:“帮你签吗……”
还没抬头,他就丢下她走了。
她还是拿起笔,端端正正写下他名字:
薄屿。
“我给你签了哦……”她做了好事当然要留名,不忘对他的背影强调。
他没回头。
像是他们从未相熟过。
楼里男女混住,时常会听
到一些暧昧八卦。
比如那天晚上,黎雾听李多晴说,隔壁学校有男孩子带着女孩子夜不归寝去酒店了,惹出了点什么事……
她满脑子开始冒出一句句的。
“喜欢她这类型的。”
“要我主动去找你吗。”
“你怕和我在一起很晚啊。”
“都要坐我脸上了。”
如此云云。
这些乱七八糟在她脑海里盘旋整晚,连那句时日久远的“薄屿,我想跟你接吻”一齐作祟她的睡眠。
浑身上下热腾腾,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羞耻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她肚子疼醒了。
本以为只是着凉,迅速冲了个热水澡,生理期不约而至。
每个月来例假,黎雾都很痛苦,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她都很难爬起床。
实在不得已,下午实践活动和老师请了假。
实习老师这才想起有她这么一号人,南城大学土木系,好像光顾着去注意薄屿去了。
还和她开玩笑:真是人如其名,一把雾似的,看也看不见。
——这好像,也是黎雾这二十二年的生活状态。
实习那阵子,她皮肤上经常起小疹子,又疼又痒的,药膏也用完了。
加之赶上生理期,简直是一种煎熬。
无论是大学填报志愿,还是这次实习分配,南城都不是黎雾的第一选项。
她并不喜欢太潮的环境,港城已是她的极限。
记得小时候家里还没搬到楼房里,爸妈摆小摊做生计,带着五六岁的她,住在港城海滨老区的廉租房里。那时“家”只有一室的大小,爸让妈陪她睡床上,他打地铺,黎雾每天写完作业,躺在地铺上看一看书,再看看窗外的星星,不等他们收摊回来,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一家三口都挤在地板,爸妈抱她睡在怀里。
过去,黎雾只知道她爸那阵子落下了风湿病,她到了比港城更潮湿的南城,经常后脖子起湿疹,才知这或许是那时候落下的。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孩都会痛经痛到死去活来的,在南方生活惯了的女孩子们也不会起丑丑的湿疹。
所以都怪南城。
——都怪南城。
让她耳边,满脑子,这阵子,每个晚上。
几乎都是薄屿。
连阴几天的冷雾雨。
那天,整栋宿舍楼都很空旷,静悄悄的。
李多晴出门之前,找楼管借来了一只小锅,熬了红枣姜茶。
喝下去,黎雾睡了一觉再醒,舒服多了。
她爬起来把论文敲完,更精神了点。
于是又登陆了那个射击游戏。
Shooter在线。
——整栋楼的人不是都实践去了吗?
黎雾心想,可能今天的实践任务并不重,还有时间给他们打游戏,她顺手拉他进组。
这两天她照着攻略学了不少呢。
Shooter进组了。
连痛经这回事都忘了,她想学着他那晚的口气“嘲讽”两句,又觉得不该这样。
——算了。
她也还没学会在游戏里嘲讽别人。
如果李多晴在就好了。
黎雾经常能听到她可以不带一个脏字,有条有理直击要害,让“坑人”的队友惭愧不已,连连告饶。
黎雾记不清,李多晴的这位朋友是叫“张喆一”还是“张一喆”,还是什么排列组合。
当然她也没开麦直呼大名,单刀直入,拉他组排游戏。她的胆子好像还没这么大过,男孩子和她搭话,她第一反应都是躲一躲。
就他俩,看样子是组不够五人了。
李多晴她们不在。
Shooter这人倒是爽快,这回也没指摘她一如既往像个跟屁虫,全程跟着他。
有好的装备了,他甚至还会第一时间丢给她——黎雾认为,这是对她上次作为新手和他玩得很漂亮的“奖励”。
多少记仇那天他的那句,这一次,她更“精心”挑选了些“破烂”丢给他。
这人也真是好笑,什么也没说,捡起来一件件乖乖穿上,还当着她面,和她的那一把破枪换了,继续带她冲锋陷阵。
故意耍帅似的。
黎雾承认,这件事上,换来了她那么一丝丝好感。
中学时代,她也有过有好感的男生,会借给对方作业抄,每天路过篮球场会在意他在不在,如果当天他值日,她会放学故意晚走一会儿,以便他能和她搭个话。
在这方面,她实在不算个主动的人。
要是按照别人评价他们“土木系”的那个词——应该就是“闷骚”。
高三薄屿转来崇礼,那样的空前盛况之下,黎雾偶尔背单词累了,做数理化的题目做烦了,也会趴在窗口,看着他被人群簇拥,或是在球场奔跑。
甚至高考放榜那天她和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南城大学”一栏之后,每每经过学校门口,她都会驻足,以确认不是看错。
大学四年,哪怕太过习惯了他过分耀眼的存在,他经过了的、停留了的地方,她也会偶有侧目。
本以为会一直毫无交集的。
……等等,现在也算是毫无交集吧?
【赢了。】
结算界面跳出来之前,Shooter突然打字。
再来再来!
黎雾赶紧集中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迫不及待邀请他进入下一把。
这次,她还放了狠话:【你自己捡破烂,我这次不管你了。】
他很快回了她:【你这么忍心?】
不知怎么,想到他这时或许在笑,她的脑海里第一浮现的,居然是薄屿的脸。
【反正你很厉害啊……】
她不是很愿意承认似的。
Shooter漫不经心。
【怎么厉害了。】
……这个人?
还要人夸你个所以然啊?
黎雾的脸颊微微生了热,忍不住用手在一旁扇风,后脖子又过敏了,那一块儿好似也在跟着烧起来。
……她明明,还没见过李多晴的这个同学。
她不说话了。
进入游戏之前,Shooter敲了行字。
【没你我怎么赢?】
黎雾承认她膨胀了不少,并且信心暴增,她跃跃欲试地,做好带他大杀四方的准备。
谁料一进去,就卡卡的。她甚至以为在用自己的那台笔记本电脑玩儿。
从军需飞机落地,好半天,“小雾”在原地动也不动。宿舍在楼层拐,网络偶尔会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波动。
她有点儿着急了,右上角的小地图上,那些脚印一层层包围过来。
四周枪响不断。
切进聊天界面,她打字。
【那个,我这边的网太卡了……】
这时,Shooter的麦克风闪烁。
是一道熟悉的,好像也不那么熟悉的,低沉又懒洋洋的男声。
“下来找我。”
……不是?
李多晴的同学吗?
怎么听着像——
黎雾的心跳好像往嗓子眼窜了一窜,她打字的指尖儿滞在屏幕。
还是那道声音,Shooter对她报出房间号:“306,你下来。”
“……”
“快点。”
他没耐心了。
嗯。
的确是他。
忘了怎么找到306的。
也许并不是很难找,离开宿舍之前,黎雾又注意到了自己脚趾上,那一枚枚鲜艳的樱桃红色。的确很漂亮。
那天晚上刚涂好就跑上跑下去偶遇他,她好像是想给他看看。
或许是知道了她一定会来,他特意为她留了门。
黎雾站在门口,还是表示礼貌,自然又紧张地敲了敲,推门进去。
整洁干净的男生宿舍,看起来除了他还有其他人在住,四下却找不到任何一张可以让她坐一坐的凳子。
薄屿懒洋洋趴在床上,操作屏幕,行云流水的。
黎雾看到,他右手背上敷着什么药贴。
“砰砰砰——”
一声又一声尖利的枪响。
“你不关门吗?”
薄屿也没看她,问。
黎雾“哦”了声,赶紧过去,把门关上了。
他们之间更私密了。
黎雾又回来,小心翼翼地,尝试坐在了他的床边,薄屿没什么反应,操作着Shooter大杀四方。不够舒服和自在,她又往里坐了坐。
于是就这么上了他的床。
果然,他这里的网络要好一点,定睛看屏幕,“小雾”还好端端活着。
只是周围已是一地“盒子”尸体。
全是他兢兢业业开枪撂倒的。
“小雾。”
他突然唤她。
她心下一凛。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捡捡周围那破烂,”薄屿淡声地,终究忍不住笑意了,“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黎雾撇撇嘴,“你是不是记我仇啊……”
“我记你仇干什么。”
“这是你的号?”
“重要吗,”他说,“还是你以为是谁才来的?”
好问题。
洗过了澡,头发没吹干,就用一根头绳儿绑起来。
黎雾还是有些拘谨,双腿蜷缩在他床边,低下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指甲油。
真好看啊。她第一次略带自恋地想。
“小雾。”
“……嗯?”
“过来跟我。”
“好。”
一局游戏,他们配合默契。他始终叫她“小雾”,她嗯嗯啊啊地应,明明四年的同学了,却不好意思直呼他大名。只有耳根子热得很。
她想,那时也许是为了方便交流,所以他坐了起来,微微靠在了她身后,维持着与她不近不远的距离。而她生得纤瘦,宿舍床又窄,仿佛被他半圈住了……
太近了。
“小雾。”
她集中注意力,尽力不被他分心了:“我捡了点三级装备……”
“接过吻吗。”他问。
“……”黎雾微微一愣,手指在屏幕无措滑动,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
眼见战局白热化,四面枪声热烈,有人跳她眼前了。她却是耳膜嗡嗡,以为是自己听错。
薄屿放下手机,淡淡看着她,“到底有没有。”
男孩子干净清爽的气息,从她的唇上方低沉下来。他向她倾身了些,停在半道。耐心等她的答案。
“……”黎雾反应过来时,已经跌入了那双倦淡着笑意,好看的眼睛里。
只是微小的倒影,她也看到这一刻的自己在他眼中,变得很好看。
她怔怔瞧他,就像是从月光充盈的窗口望向他的那个夜晚。
“那天,不是我喊的……”她现在才想起辩解。
薄屿“嗯”了一声,敛低了眸,认真地问:“那你想还是不想?”
第16章 坏春天(1更)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本章含回忆线)
16/坏春天
想不想?
想不想?
想不想。
短短几秒钟,这三个字无数次擂在黎雾心口。
窗户开着,不知是一阵儿细雨与凉风,还是如何,她无意识翕动纤长的睫,接着,听到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是风吧。
为什么是柔软的。
匆匆抓紧了什么,反应过来是他的手腕,那皮肤、骨骼、甚至血管律动的触感让她新奇,可是来不及了。
他的唇很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的呼吸紧了一紧,手心覆在了他胸口,想推他。
“张嘴。”
又听到他说。
“……”黎雾颤抖着睫,彻底无法思考了,只得照做。
他的气息带着独属于异性,陌生又浓烈的侵略感,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她满脑子的空白。
黎雾勾住了他的肩,一节一节败退,被吻得向后仰。薄屿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禁不住瑟缩,抱他更紧。
也在看一些电视剧、爱情电影,言情小说的时候,会把主角接吻的画面反复拉回来欣赏。
真正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居然都有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笨拙章法。
蜷缩在他的身下,他越发深入,略带玩味儿亲吻她,她也尝试去追逐他的节奏,追不上了就喘息连连,追上来,不留神还好像咬了他一口。他的呼吸落在她唇边,喉间好似溢出了低沉、迷人的笑。
“偷偷想这样多久了。”薄屿低声笑。
“……嗯?”黎雾完全想象得到自己有多慌张,半点儿都不敢睁眼睛。
“亲我?”
其实只是阐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却像是那句“张嘴”一样成了命令,黎雾小心檀口张开,舔了舔他的唇。再无法辩驳任何,也给不了他回答。
她确实偷偷想过很多次,尤其那晚之后。
不敢看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像是那个夜晚,向楼上的她望过来时,那样的倦淡与无所谓,或只是在享受捉弄她的快。感。
手机狼狈扔在一旁,游戏里的音效还噼里啪啦。
最终输,还是赢,彻底无关紧要。
或许真是太紧张,薄屿都发现,她的两条腿硬生生蜷在他的怀里,稍放开了她唇,她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眸底泛起了片氤氲的潋滟。
黎雾膝盖抵着他腹部,那一块儿有着肌肉坚硬的纹理——她意识到,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无法继续,她尝试分开一下。
可是她穿着裙子……来不及了。
“……我来月经了。”
她没头没脑就冒出一句。
等等。
为什么要说这个??
薄屿愣了一愣,唇边缓缓漾开个好看的弧度,笑了:“怪不得你这么过分。”
“……啊?”黎雾发现,她的腿就像是勾住了他的腰。他又这么在上方压着她。
她的裙摆都跟着飘了上去。
她的两颊飞红。
又不是故意暗示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薄屿从她身上起来。
黎雾以为可能到此为止,心底的那一丝丝浅浅的失望,还没滑到喉咙,她的腰忽然被他的臂弯同时带到了怀中。
他不是那种单薄的体格,很有力量。
于是,她整个人跪坐进了他的腰间。
实习宿舍的这破床她知道,“吱呀吱呀——”地直叫,她都不大敢呼吸了。
“……”
薄屿依然半睬眸子,明明这阴天里没有太阳,他的眼底,却好似泛起了层绒绒暖光。
慵倦又迷人。让她完全挪不开眼。
“……”黎雾坐在他身上,因为过于紧张,腰背直挺挺的,视线还要高出他一些。
她调整一下裙子的肩带——真烦人,又穿了这裙子。
吊带都开了。
脚背覆过来一处温热,有他手上药贴的纤维触感。
“疼吗?”薄屿摸了摸她白皙的脚背,问。
黎雾眨眼:“……疼什么。”
“你们女生来了月经,不是经常会疼吗,你现在怎么样。”
关心她吗?
黎雾知道,自己不是在撒娇,她从小和父母撒娇都几乎不会。
只隐隐有一些无足轻重的感觉,她还是点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薄屿问。
“就是……有点儿疼。”
“有点儿,是多少?”
问这么细致干什么。
黎雾乖乖答:“一点点?”她也不会和男生形容这感觉。
薄屿“哦”了声:“那就是还能继续。”
“?”
所以你问我是这个意思?
“不行吗?”他挑眉,真的很关切她似的。
她不看他,“……我没说。”
的确没到那种无法继续的程度……
黎雾是想和他接吻的,接着想到了那天晚上,鼓足勇气,倾尽所有力气,大胆叫喊着要跟他接吻的女孩儿。
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实在有那么一些可恶与幸运。
唉。
黎雾盈盈看他一眼,抿起唇:“来月经……又不影响。”
“是吗,那什么会被影响,”薄屿亲了会儿她的嘴角,“你还偷偷想过我对你干什么?”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
黎雾到底大胆,凑近了他的唇,强压下心口的兵荒马乱,主动去寻他柔软的唇:“你不许
说了……”
下巴被他箍住,他手指的凉意,好似沿着她的裙摆开始向上,后腰都能感受到风的徐徐流动。
紧张真的是紧张,都没人碰过她这里。
一不留神,牙齿重重磨上去。
咬了他一口。
“……”
这时,楼道有喧哗与脚步声,陆续飘了上来,嘻嘻哈哈的。
有人回来了。
黎雾推了推他的肩,唇还与他胶着,“薄屿,有人来了……”
“哪里。”
“楼道啊,你没听见?你你你……是不是你室友要回来了。”说不完一句,话就被他气势汹汹吞掉了。
后腰的力道却是越收越紧。
薄屿恶作剧似地,没一点儿放开她的打算,恶狠狠的,“回来又怎么样,你是他们谁的女朋友?”
像是在报复她咬他的那一口。
“不行,不行,”黎雾浑身软得也很不行,理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我得走了……”
赶紧推开他,跳下了他的床。
她没管站不站的稳,趿上鞋子,匆匆往外跑。
都关门出去了,却是又听他在她的身后懒声提醒。
“手机不拿送我了?”
似是有慢条斯理的笑意。
甚至传来了“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烟的闲适动静。
熙熙攘攘的嬉笑声从楼上楼下涌了出来。
黎雾不得已,又回去。
“……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她异常冷静地说完了这句,气都没喘。多少有点无措,为了对他表示警告,还把他才点起的烟给掐了。
薄屿斜斜靠在床上,抬眸看着她,也不恼,只是笑:“说出去又怎么样。”
黎雾不等他回答,出去了。
回到四楼,一进宿舍,就是面穿衣镜。黎雾明晃晃地瞧见了自己的头发披散,裙子凌乱。
头顶突然飘下一声:
“……你干嘛去了?脸这么红?”
她这才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温热湿意,紧密裹挟。
如梦初醒。
……完蛋了。
她真的。
和薄屿接吻了。
李多晴见过她早上痛得有多死去活来,赶紧从上铺爬下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还疼吗?”
“……”黎雾说不出话,抱紧肚子,艰难点头。
“快坐会儿,坐会儿啊,妈呀当个女人怎么这么痛苦!”
室友们回来们,纷纷关心起了她。
她们似乎刚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薄屿之前好了几个女孩儿都给甩了,你们听说过这事儿没?”
“——去敲他门问问啊,他不是住楼下吗?”
痛经是实打实的。
但也只有黎雾知道,她是真的在撒谎。
不过。
那时的黎雾不知道的是——
另一边。
夹着一阵笑闹,宿舍门被推开了。
曾杰一见薄屿在,惊奇他怎么真老老实实住这儿了都顾不上,张扬笑着:“薄屿!!你猜我刚刚从张一喆嘴里敲出什么小秘密来了——”
春日一场小雨如酥,飘飘摇摇,空空落落,看不到尽头。
薄屿咬着烟,站在窗边,安静地垂下眼,把右手的热敷贴给撕了下来,又贴上了新的。
他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稍显孑然。
十八岁那年,他在柏林经历过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右手第五掌骨、连着小指的那一截粉碎性骨折。这只手没彻底废掉都算是个奇迹。
医生当时说得很含蓄,只叮咛他到了雨天或是气温骤冷,一定要注意保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个两三年就能恢复了。肯定不影响日常生活。
然而现在过了第四个年头,不仅平时经常隐痛,常常握力都会受到影响,偶尔一瞬间没了知觉,连个牙刷都拿不住。
的确像是个残废——
今天打个游戏,连着好几枪都放不出去。
曾杰注意到了,问:“……你这手怎么了?贴的什么玩意儿啊,膏药?”
知道他这几天常用张一喆那个游戏账号打游戏,一打就是好长时间,怪颓废的。
曾杰又笑哈哈开玩笑:“是打游戏打出腱鞘炎了啊。”
张一喆气冲冲从外头追进来:“曾杰!你是不是已经告诉薄屿了,快闭嘴!你不许说,不许说了,我就告诉你了……”
“你猜我说没说啊,说了又怎么样!”
“……不许说!”
薄屿眉目舒展开了,淡淡看一眼闹哄哄的他们:“聊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哎呀,”曾杰不满,“张一喆,咱们愿赌服输好吧,真心话大冒险,你非要选真心话我有什么办法?都快毕业了,暗恋人家也不说,你等她被别人抢走啊……”
张一喆涨红着脸:“不行,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
“——薄屿是别人吗?而且,你藏着掖着这么久,你那个高中同学,哦,叫什么李多晴的,都比我知道的早!你把我当兄弟没?”
一屋子吵吵嚷嚷。
薄屿说到底没什么兴趣,只觉得烦躁。
老头子明里暗里查他的岗,想尽了办法查到他这阵子都在住酒店,没来这破地方。虽没发脾气,他还是怕老头儿动暗火,身体撑不住,勉强呆这儿了。
这种烦躁绵延了好几天,打游戏这种他原来看不上的事,现在都成了沉迷的良药。
拾起了他们谁丢满了椅子的衣服。
薄屿扬手丢开,坐下,手臂搭在椅背,慢条斯理抽烟。
还有。
女孩儿发梢上残留的洗发水香气。
现在都好似还在他周围飘荡,她的皮肤又凉润又白,脚踝的那一截也是。涂着红指甲,很漂亮。
烟蒂潮湿、又柔软,贴在他的唇。
这么缓慢想着,不知不觉,他发觉一整支烟下去了。
哦。
他又想起。
她摘他烟的样子也又怂又凶的。
张一喆看薄屿的脸色似乎好转不少,小心翼翼关切了句:“……薄屿,你还好吗?”
曾杰说他打游戏腱鞘炎了。
他这少爷当的,说起来实在有点儿颓废,学校上课吊儿郎当,每次考试成绩还能名列前茅,天生一副好脑子,真能气死人。
本来今天全体实习生一起去实践,他窝在宿舍打了整天的游戏。他家里勒令他必须呆在这儿。
跟那军训似的。
薄屿微微回神,“没怎么。”
“晚上咱们一起玩啊!你好猛的!”张一喆笑嘻嘻,“不过Shooter那个号,今晚你能不还给我?我玩那个号手感比较好,有皮肤的……”
曾杰唏嘘:“唷,和谁玩啊!”
“你快闭嘴……和我高中同学怎么了!还有你,还有薄屿啊!”
“行,”薄屿笑着,“不过我今晚不玩。”
“你要走?”
“嗯。”
“又回市里啊……”真是半点受不了这环境。
“你们和我走么?去就一起,”薄屿起身拿外套穿好,“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玩儿。”
曾杰:“啊行!找点别的乐子呗,待在这破地方我都无聊死了……哎,还有一个多月才完事儿呢,我好想回家。”
“你是想陈露了吧。”
“张一喆,你别逼我把你这个那个的事昭告给天下!”
“……好,好。”
还有几个外校的室友。
薄屿住进来这两天,过夜是不可能过夜的,一到晚上就不见了人,惹人遐想非非。
其他室友和曾杰、张一喆更熟悉点,多少忌惮别人老调侃的“地产少爷”名头,这下都悄不吭气的。
“走吗?”
薄屿笑着问他们。
“……啊?可以吗?”
“怎么不行。”
曾杰拍他们:“走哇,薄屿可大方了!大学四年没少给我们放血——”
大伙儿跃跃欲试,“但是,六个人,车能坐下?”
这事儿立即难倒了曾杰和张一喆:“对哦,薄屿的那辆布加迪跑车……也就两个座位吧。”
“人家开跑车专带女孩子的!要那么多座位干什么!”
薄屿想到了这点,于是就笑:“看来下次我得开个面包车来了,”他作了打算,拿出手机打电话,“我叫人来接,应该一会儿就到。”
张一喆:“但你这明目张胆跑了……你家里
那边不会不高兴?你打个电话,那边肯定知道了。”
“无所谓,我又不要那破家产。”
薄屿嗤之以鼻。
思绪又盘旋,他换了个手机号拨过去,淡淡笑,“——算了,还是别让老头知道了,我想个别的办法。”
那。
破。
家。
产。
众人正倒吸凉气,周思雨的电话就给曾杰敲过来了,近乎尖叫——
“薄屿真让我给你们当司机?!”
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往楼下去。
有人不忘开着玩笑,薄屿这人真是可恶,南城大学谁不知道周思雨喜欢他,他俩以后八成是要青梅竹马联姻的关系。他找了这么个由头,要人冒雨从几十公里外赶过来。
关键是,周思雨还真来了。
这会儿就等在楼下,那一双美目流火,别提多有脾气。
“黎雾,黎雾。”
李多晴在窗口和男朋友打电话,也注意了,对裹着被子在床上的黎雾说:“你看窗外,你看你啊!走在薄屿旁边的那个就是张一喆!带咱们玩游戏可厉害的那个——”
“唉?那是周思雨吗?”
黎雾抱着隐隐疼痛的肚子,双手贴了贴面颊,退热了。
说后悔的确后悔,肠子都要青了,怪她受不住诱惑……
拿出手机,她决心要卸载游戏。
突然。
一条微信好友请求弹出。
BOYU。
他大方落了自己的名字。
薄屿。
“……”
第17章 坏春天(2更)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本章含回忆线)
17/坏春天
黎雾没通过他。
那晚,李多晴还感叹:“哎?张一喆怎么不在线啊,我还想拉他一起呢,我都算好人数了,黎雾你一个,再叫上他们室友,或者多来几个,咱们打5v5组排。”
黎雾抱着电脑,钻在被窝,噼里啪啦敲键盘,给论文收尾。手机摆在一边倒扣着。
“不行,我今晚没空。”
“要不我们玩玩,没准他等会儿就上了……微信也不回,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不了。”
“就一把。”
“真的不了。”
“那好吧……”
李多晴作罢:“我也来写吧,我还一个字没碰呢……我这拖延症,服了我自己了。”
手机屏幕半途亮了,有消息。
黎雾也不知自己那时紧张个什么劲儿。
廖薇薇在宿舍群聊分享链接:“快来看我CP的吻戏!!人前不熟人后猛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啊救命——”
半天没人回复。
廖薇薇逐个儿@她们。
【@嘟噜噜露露,陈露,评价一下!】
【别让我一个人尴尬!】
【@小雾,@小雾。】
【@小雾,老婆,你说说话啊——】
黎雾平时容易忽略消息,被疯狂@。
耳边仿佛跟着传来了——
“小雾,你去防守。”
“我在你身后架狙了,小雾。”
“小雾。”
“所以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陈露看完甩下俩字:【牛逼。】
廖薇薇:【你别敷衍我!@小雾,快,到你了,必须说个所以然出来——】
不得不说。
黎雾不大能忍住,点了进去,草草欣赏。
两位娱乐圈当红小生小花的俊男美女主角,你侬我侬,拉拉扯扯,吻得难舍难分,画面颇具美感。
偏偏还是个青春校园片。
定位大学恋爱。
哦,还是在他们毕业的那一天……女主角的大学宿舍里。
窗外在下雨。
黎雾“啪——”的把手机倒扣。
心跳得厉害。
廖薇薇:【怎么样?】
黎雾勉为其难打字:“还可以……”
又删掉了。
“不错。”
这么说也不对。
怎么感觉,像是在评价薄屿和她今天……
可很难否认,很不错。
非常不错。
他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她高三无聊的日子里偷偷在背后打量过无数次的人,对他自然而然保持着关注的同时,好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越界幻想……
薄屿这样的人,谁会没有呢。
好吧。
她承认她也有过。
现在居然成真了……
廖薇薇催得急,黎雾索性眼睛一闭,如盲打般敲自己的观后感:【嗯,男主很帅,女主很美,吻得很漂亮,感觉他们马上就要上床了。】
廖薇薇:【@嘟噜噜露露,你看人家!】
陈露:【呵呵~黎雾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我没有】
她恋爱都没谈过。
薄屿肯定也没想和她谈恋爱。
黎雾不和她们聊了,闷头倒下睡觉。
然而半夜爬起,又偷偷的,把廖薇薇发的视频细细看了遍。
谁知廖薇薇还没睡,又发了个链接,疯狂@她:【我靠!料事如神啊黎雾!今晚的更新里他俩真睡了!】
【现实里就没有这么一对让我磕一磕吗!】
【(阴暗)(扭曲)(爬行)(尖叫)】
“……”
黎雾真希望手机立刻坏掉。
翌日。
遇见了薄彦。
薄彦就是那天参观“博远集团”的货运大船,几位工作人员私下议论的主角之一,薄屿的亲哥哥。不过知道是“亲哥哥”,是黎雾去年在建筑事务所兼职,听那儿的人提及的。
他年长薄屿五岁,家中长孙,名校毕业,风度侃侃,温和谦让有礼,能力不凡,薄承海家风严格,他海归回国就被“赶”出来自己先“创业”,也做了一番成绩出来,真正意义上的年少有为,和薄屿那散漫浪荡的性子不同……如此云云。
黎雾早听说过了。
——但她没听过,薄屿是“残废”这回事。
那天,这个尖锐的名词入耳后,她把高中时代久远记忆都翻了出来,想去搜寻,是否有落下的什么细节。
得到的结论是。
这次实习之前,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不足以让她观察那么细致。
对了。
她和薄屿高三两个班的毕业照是一起拍的……
嗯。
如果没记错,那天她的位置好像在他旁边。
距离都那么近了,她那时更暗自感叹起了他这人的容貌惊人,性格懒散,家世豪横,头脑之聪明,气质之非凡。
却也从没想过。
会有与他唇齿相近的机会。
也不能怪她吧!
气氛都到那里了,再给她一次,她或许,还是连个“不想”都蹦不出来。
可恶。
还加她微信。
想亲第二次?
话说回,又遇到薄彦。
那天清闲,没有实习任务,李多晴骑着突突突的小电动,载着黎雾去小镇快递点。
李多晴是土生土长南方人,家在距离南城不远的一个小乡镇,据说那里的山上盛产水蜜桃,销往海内外。
不过“博远集团”的那几艘船跟着这片湖港的贸易生意停了后,他们受到了诸多的影响,有阵子桃子卖不出去,一到连绵雨天,都烂在了泥土里。
郊区潮气重,赶上南城的春雨季,李多晴也怕了,非要买一台宿舍用的小型除湿机,说是内裤晾不干。
本来打算搬第二趟的,黎雾自告奋勇,把这玩意儿抱在怀里,别别扭扭坐在车后座,硬生生把这东西给搬了回来。从小她跟在爸妈屁股后头搬小吃车、给店里搬海鲜蔬菜这类,力气不算孱弱,李多晴直呼厉害。
经过快到实习宿舍楼的那一道大长坡,一阵引擎声从身后靠近。李多晴絮絮叨叨,千万别溅她俩一身泥水,不然让那人好看。
那辆黑色奔驰轿车,就稳稳当当停在了她们身边。里头的人愉快打了一声招呼:“黎雾。”
薄彦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上司。
去年在事务所,黎雾与他接触不多,不过或许因为她是王教授介绍,每次见面,他都是温和的笑脸相迎,对她多有照拂,没一点架子。
黎雾跳下车后座,下意识反应是,先审视自己抱着一台除湿机的这动作,
是不是太丑了点。她今天匆匆出来,头发都是随意绑的。
当然有个原因是听李多晴提了一嘴,张一喆他们宿舍——薄屿,整个晚上没回来。
李多晴:“这谁啊……”
薄彦停了车,开门下来,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谦谦形象,与薄屿的长相没半分像。
黎雾心底审视,薄屿要比他高一些。
“……薄总。”黎雾抱了那除湿机半路,胳膊酸了,赶紧放地上,站得端正,“你怎么来了。”
“都跟你说了,别这么称呼,”薄彦微微笑着,看到她们这些七七八八的快递盒子,说,“帮你们捎过去么?难怪买了这么多,我开车过来,一路上什么也没有。”
黎雾还没说话,李多晴绽放笑脸:“好好好!帅哥——麻烦你了哈!”
薄彦像是对这个称呼更受用似的,却是对黎雾点头笑,“那我都帮你们拿上去了?”
“哎呀,我这电动车能折叠,也让你带上去了。”李多晴爽朗得很,拍黎雾一下,一脸艳福不浅的暧昧表情。
黎雾委婉回绝:“谢谢您了……不剩多远了,我们就过去了。”
薄彦:“行吗?”
黎雾:“嗯,没问题的。”
“算了,我还是帮帮你吧,怪辛苦的,女孩子别太吃苦。”薄彦略一思索,还是利索地,把那台装除湿机的箱子,给搬上了他的车。
显然是个很有条理的男人,后备箱里收拾得整洁又干净。
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哎……”李多晴发现那除湿机的箱子底下都脏兮兮了,突然不好意思了。
“我先去,”薄彦指宿舍楼那边,“那儿等你们啊。”
黎雾只得点头,也微笑:“那好……麻烦了。”
“客气,我本来也要去的。”
瞬间如释重负,说不开心是假。
黎雾猜也猜到了,薄彦八成是去找薄屿。重新坐回电瓶车后座,那车走远,她不禁很坏地想——
薄屿夜不归宿,薄彦这个当哥的能不能狠狠修理一下他啊?
然而宿舍楼下,她屁股还没挪开,五五六六的男生们在门口吞云吐雾,说着笑。
其中气势最拔群夺目、最漫不经心,姿态形容最潇洒慵懒的,就是薄屿了……这人怎么一举一动都这么吸引人。黎雾想忽视他都不行。
薄屿还没看到她。
黎雾趁了这机会,赶紧下车去找薄彦。
“……李多晴!”有个薄屿身边的男生,叫了这么一声。
众人齐刷刷向她们看了过来。
黎雾明显感受到,最中心,那一如既往如众星捧月的男人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
“……谢谢薄总。”黎雾对薄彦道谢。
一紧张没留心又唤了他这称呼。
薄彦到底忍不住,温柔笑了一声。
没说什么,给她们把东西搬下来:“帮你拿上去么?怪重的,”他见薄屿站在那儿,“我让人帮帮你?”
“不不不,不用了……”
“不用你啦,那么重,”李多晴招呼那几个男生,“张一喆!你赶紧过来,帮帮我们——你昨天一晚上和大白天跑哪儿去了,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拿这玩意儿的,累死了。”
男生拘谨掐了烟,两步奔过来:“哦哦……我这酒才醒。”意识到或许不该在女孩子面前说这丢面儿的,支吾着,“是薄屿……带我们出去玩了。”
“你少和他玩——”
薄彦听到了李多晴这话,更是轻笑连连。
黎雾都不敢和李多晴解释,面前的这位和薄屿是什么关系了。
不远,那么一道颀长的人影儿,倦懒靠在墙边,半眯起了眼,隔着层烟气,漫不经心看向他们——
黎雾很确定,那一瞬间,他看的是她。
唇边始终撇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像是在回味他们的昨日。
她脸颊又热。
张一喆叫来了另几个男生,给她们俩女孩儿把这乱七八糟的快递往楼上拿。除了那一樽金尊玉体。看起来他连过来和他哥打个招呼,都没什么兴致。
黎雾经过了他时,他也只是淡淡掠过了她一眼,没和她打招呼。
他们就像陌生人,什么都没发生过。
“……死男人!”
李多晴不知追在谁屁股后面骂:“那我买的亚克力化妆盒!你这么一摔,万一坏掉了我怎么用啊。”
骂得好。
黎雾心里想。
门边俩人开始对话。
“你怎么来了。”薄屿没什么好耐心。
“我接你回去,”薄彦无奈哄他似的,“爷爷说想你了,一起吃个饭。”
薄屿便笑,“行啊。”
好像正合他意似的:“——你们早这样不就行了。”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我听说昨晚又跑出去玩儿了?”薄彦说,“NO.8的老板今早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光是酒就喝了小十万,问挂谁的账。”
“哦,我睡醒就走了,忘结账了,”薄屿才想起这回事,“所以最后挂了谁的。”
薄彦:“我的啊,你那卡不都快被妈给冻光了了?……你还这样一天没个正形,能正常毕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