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欲两手插着兜,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社交场面没什么反应,也丝毫没有局外人的尴尬,挺淡然地站着,礼貌地笑,然后斜额看向周肆北,用眼神向他要个解释。
“我跟他说你是冲浪的一把好手,他不服,说要跟你找个机会切磋切磋。”这是周肆北的回答。
“那你自己是什么?”
沈既欲反问这么一句,周肆北没懂,他就直接撂:“卖朋友的一把好手。”
周肆北笑。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间隙,Evan已经招来服务员添了两把椅子,他们到得特别是时候,聚餐刚开始,一桌海鲜和BBQ基本还没动,坐下时周肆北指着桌边补充介绍道:“这些都是我在棒球俱乐部的老伙计。”
有人高举双手笑着应和他。
他就和那人击一下掌,然后话又落回Evan身上,朝着沈既欲说:“对了,他家有个私人雪场,设施雪质都不错,你会感兴趣的,只不过是在捷里。”
沈既欲反应两秒,“捷里别尔卡?”
“没错。”Evan适时接过话茬:“IamRussian,但外婆是北江人,十岁之前我都在国内,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柏时屹。”
“个十百千万亿的那个?”
“……Nonono,”柏时屹连忙比划几下自己名字分别对应哪个字,沈既欲看着,然后才笑一笑点头,与此同时往他脸上投去打量的一眼,眉骨鼻梁确实高,欧洲血统明显,面部轮廓却又带着亚洲人的柔和,而后一顿饭吃下来聊了一番发现两人某些精神蛮契合,冲过浪的海域重合度也蛮高,于是联系方式交换了,酒也喝上了,柏时屹说他这个朋友今天算是交上了。
沈既欲捏着啤酒罐,不置可否地笑笑。
酒足饭饱后一群人张罗着移步海滩,那儿比来时更热闹了,码头旁的小型游乐园开始亮起霓虹灯,66号公路终点的牌子仍伫立在蓝调暮色里,迎接每个前来打卡的人,海风回流,徐徐往岸边吹,吹着他的领口,眼前一群人围聚的场景对沈既欲来说并不陌生,每年暑假都会上演,身旁朋友或许不是这些,但永远是闹哄哄的一拨。
可人来人往,挨着他坐的从来只有两个人。
想着,侧头瞥一眼右手边的周肆北,那时他正跟人争论青口贝到底是红烩好吃还是白灼好吃,放话要大家评评理,整个一圈问完,两方观点支持者不相上下,周肆北将希冀的目光转向他,沈既欲喝一口酒,懒懒地笑:“我比较喜欢用白葡萄酒炖。”
引来嘁声一片。
沈既欲也不甚在意,将喝空的啤酒罐搁到左手边。
那里是空的。
可能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不是很好亲近,所以没人坐过来,也可能是原本应该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在,反正就是空着了,在人挤人的热闹中形成一道孤寂的缺口,但再突兀也被沈既欲淡漠不惊的气场盖过。
他又开了一罐酒,置身事外地听着他们聊天。
在场这一圈有当地土生土长的老钱子女,也有跟周肆北一样家境优渥的留学生,口味不同,肤色不同,唯一共同点大概就是不差钱。
物质丰富了,就爱探讨一些缥缈虚无的人性问题,所以聊什么的都有,有剖析爱情本质的,说“爱是人生的必需品,但爱情不是”,沈既欲觉得有点道理,有研究祖父悖论的,也有年纪轻轻就思考将来死法的,沈既欲没参与,因为他不想死,他得长命百岁,这样才能好好护一个人这辈子周全。
酒再次快喝到底的时候,有人提出了一个互动,说是老师给布
置的一项暑假作业,现在正好趁着人多,大家一起帮忙做一下,然后答案就给她当数据样本带回去写Essay。
柏时屹问她是什么。
她说很简单,“就三个单词,Life、Freedom和Love,大家按照重要性排个序,前提是遵从内心。”
说完她给在场每人发了一张纸,还有笔,柏时屹见状笑说他可不白写,周肆北也搭腔,举起右手并起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明晃晃“要收小费”的意思,惹得那女生抓起一把细沙往他们俩身上扬。
沈既欲也拿到了纸和笔。
这种类似性格分析的心理学测试他在网上刷到过,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排序选项——金钱,不过鉴于周围这一圈人的家境财力,金钱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被剔除在外也情有可原。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彻底收尽了。
远处,月光洒在海面,也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中文歌,流浪歌手咬着有些生涩的粤语发音遥遥传来,几秒后沈既欲听出居然是Beyond的《海阔天空》,身旁,周肆北笑嘻嘻地侧身躲过那抔扬沙,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撞到他手肘,笔画一斜,他扭头看向周肆北。
周肆北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立马朝他赔笑,然后想把自己那张纸换给他重新写,但没想到就着这个顺过去的目光,刚好看到沈既欲已经写好的答案。
他的排序原本是Freedom,Love,Life,挺客观,挺符合他要自由不要命的一贯作风,可是,这只是原本。
因为这行排序最终被他用很长的一道横线划掉,然后龙飞凤舞地在下面写三个字——
宋再旖。
这他妈就很牛了。
周肆北没忍住飙了一句脏,觉得自己兄弟是真绝。
这摆明了的意思是,爱啊自由啊这些东西在宋再旖面前压根都排不上号。
沈既欲知道周肆北看见了,一清二楚,但是也没半点被人偷窥的怒和恼,只懒洋洋地动一下手指,啪嗒一声,把笔帽稳稳盖上了。
周肆北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喜欢宋再旖吗?”
沈既欲抬眼看向远处的灯塔,反问:“你说呢?”
“那你打算就像现在这样,不主动不坦白,甚至把她越推越远?”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周肆北弄清沈既欲和宋再旖两人吵架的原因,不外乎一个情,一个理,从宋再旖的视角看,确实是沈既欲越俎代庖地插手她的社交,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蒲以晟,即使他真的有罪,而在沈既欲角度里,他帮宋再旖解决掉了一个本性不良的追求者,就算用点手段也无伤大雅,到头来却被以怨报德,所以谁都堵着一口气,谁都觉得自己没错,硬撑着不肯先退一步服软。
直到眼下这个僵局。
沈既欲听见“越推越远”四个字皱一下眉,周肆北看在眼里,而后也别头眺望海面,低低地叹:“要我说,你可千万别把一手好牌玩崩了,不然到时候找我哭都没用。”
“没可能。”
“你最好是。”
那晚后来的回程路上周肆北又问他现在什么打算,“还要在我这儿赖着吗?”
沈既欲说不急。
然后他真就在洛杉矶过完了一整个暑假,偶尔几张照片传回国内,都要招来一群朋友轰炸式的问候,微信消息多到快要占满手机一半内存,而剩下的另一半,被相册占满。
那些宋再旖发过又删除的照片,他全存了下来。
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他知道宋再旖暑假也没歇停,参加了为期半个月的数竞集训,和班上一个叫贺庭周的男生越走越近,那男生和蒲以晟有可悲的两分像,知道北江新开了一家法甜店,人气火爆,所以宋再旖喜欢的蜜桃蒙布朗总是售罄,知道她去了日本看花火大会,知道她家那只波斯猫走丢了,她很不开心,还知道她许了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能早日找回我的小猫。
……
然后沈既欲就知道,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因为,他想当面问问宋再旖,如果小猫找不回来的话,换小狗陪着她是不是也行?
第27章 SEV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运动会的结束意味着所有学习生活又将回到正轨,期末考试成了重中之重。
北江的雪也开始没完没了地下。
宋再旖嫌天天带伞很重很麻烦,所以出门前都会顺手将她那把伞塞进沈既欲书包,反正他们放学走的路是同一条,沈既欲对此照单全收,只对她提一个条件,那就是中午别在教室里啃面包了。
“你期末想考高分想拿第一,我理解。”他说,“但该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一共半小时的用餐时间,你不去食堂能多做几道题?如果因为这一顿两顿的敷衍又犯胃病了怎么办?你要是真想省那么几分钟,不如把辅导闻栀的时间空出来。”
他话说了这么长一段,理由摆得那么头头是道,还扯着她帮闻栀补习的事,宋再旖越听越不服气,“沈既欲你什么意思?说我自顾不暇还要多管闲事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再旖置若罔闻,“那你能不能盼点我好?我又不止吃面包,还有三明治,银耳粥,这些都挺有营养的啊,食堂的饭菜我还觉得太咸太油呢,吃了胃里不舒服。”
说完,把豆浆往桌上一搁,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沈既欲闻言也慢慢撂了手里的筷子,“觉得食堂饭菜难吃?”
“也不是难吃,就是味道很奇怪,反正我吃不惯。”
“那我以后帮你带饭,想吃什么我隔夜做好或者叫家里阿姨上午烧了送学校,中午你到食堂来吃。”
宋再旖原本都想停止这场无意义的争辩了,站起来要拿书包,结果听到这话一下回身,看着沈既欲,声音微扬:“你给我带饭就更奇怪了,你没自己的事要做吗?没必要因为我浪费这些精力,搞得我多特殊一样,再说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必要在学校弄得人尽皆知吧,不然分分钟又传出点有的没的,我可不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接受人道主义关怀。”
两人一站一坐,清晨的客厅似乎比深夜更静,窗外天色灰蒙,只有一丝微弱曦光从云层透出来,宋再旖这番话撂完,沈既欲默了两秒,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怎么想的,”宋再旖摊手,“这事儿就会是这样发展的你信不信。”
“那又怎样。”沈既欲不以为意地回。
宋再旖发现跟他说不通,索性闭嘴,抓起桌上洗好的半盒草莓往书包里放,又去储物柜里拿一瓶藜麦奶,然后才转身,回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注视沈既欲,眼带警告:“你不准去我妈那儿告状。”
沈既欲冷着脸不置可否。
宋再旖一个人先走了,外面风真挺冷的,朝阳抵不过一夜冰雪消融,短短十分钟的路,她下巴缩在围巾里,手紧紧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也没能捂热,进教室才暖和一点,只是脸色仍不太好,闻栀见状关切问她怎么了,她说被狗咬了。
闻栀:“?”
可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上午的课足够宋再旖冷静,反思了一下,沈既欲的出发点也是为她好,话说得其实无可厚非,是自己太不讲道理、不识好人心了,所以下午的体育课她自告奋勇替了手伤的闻栀去器材室拿排球。
那时沈既欲意料之中地也在。
背对着门,身影高挺,外套敞着链,被风吹着衣角,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搭在球车边缘,脖颈低垂,应该是在清点篮球数量。
宋再旖抬手故意敲两下门他没回头,叫他一声名字才回头。
看见是她有些意外,眉梢轻挑,但转眼恢复了懒散傲娇的表情管理,一言不发,只微微挪步子,给她让路,一副“你有事没事我俩不熟”的漠然样子,宋再旖看着,全看眼里,觉得有意思,但没笑,也没说话,从他身旁经
过的时候两人擦肩,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经意碰到他的,一触即离,然后径直走到放置排球的铁架前。
一共五层的铁架,蓝黄相间的排球在第五层,比她头还高点的最上面,宋再旖不得已踮脚去拿,前五个拿得还算顺利,但到了第六个,手臂因为反复的高举伸直而有些酸,导致当时那一下没拿稳,排球直接从指尖滑落,眼看就要往下掉,往她脸上砸,宋再旖本能地闭眼侧头,正想着砸肩膀总好过直击面门,整个人突然被拽着向后倒退两步,撞进一个人怀里。
重新睁开眼时,那个球已经被沈既欲稳稳接住,五指张开,掌心托着球底,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他也因此离她很近,身前是冰冷的铁架,身后就是他温热的胸膛,两具年轻的身体近乎相贴,宋再旖能清楚感受到沈既欲低下来的呼吸拂过自己脖颈,又烫又痒。
“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要是受点伤出去大家指不定又怎么议论我们。”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股冲天的“别误会别多想我只是在规避麻烦”的意味,说完,手腕一甩,那个排球呈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入脚边的球筐。
然后要走,但是那侧手腕被宋再旖倏地拉住。
脚步就这样一顿,沈既欲偏头看她,摸不清她现在又是唱的哪出,宋再旖也不在意他的审视,顺着拉他的方向绕到他面前,自顾自开口:“今天本来轮不到我拿器材,我来就是找你的,所以刚才要是真被排球砸了,我也认了。”
沈既欲看着她。
她低下头,伸手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两样东西。
一袋面包,一串钥匙。
“我来跟你认个错,今天早上是我的问题,拎不清你的好意,只顾着逞一时口快跟你唱反调,话也讲得有点难听,”说着宋再旖垂眸用目光示意那袋原封不动的面包,意思是你看我没吃,“中午我去二楼食堂吃的番茄鸡蛋面。”
器材室外风声呼啸,体育老师的哨声同时吹响,听着估计是热身完毕,而这方狭仄的空间里,只有塑料包装袋被人拿走的窸窣声。
那袋面包被沈既欲没收了。
除此之外没表一句态,连眼神都吝啬,宋再旖继续说:“如果你生气了,觉得我这人无理取闹,那汇景湾的钥匙你也收回去,我以后就不出现在那儿给你添堵了。”
至此她的来意全部交代完,半个字都不再多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任由沈既欲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目光浓烈直白到像要剖她一层皮,看看她这番悔悟几分真几分假,片刻后听见他沉声道:“宋再旖,我就问你一句。”
“嗯?”
“当初‘让我滚远点’这种话你都说过,我现在是不是还站你面前?”
宋再旖当即明白他指的什么事,下意识地皱眉,苍白地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既欲听着她这句,似笑非笑地一点头一耸肩,满脸写着无所谓,“行,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他说“懂不懂”三个字的架势让宋再旖觉得她现在要是敢回一句不懂,沈既欲真的会被她气死,所以又在脑子里仔细思索一遍他刚说的话,领悟到前后两句更深层次的含义,心口随之起伏一下,眉头徐徐舒开的刹那,朝他摊开的右手连同那把钥匙被沈既欲整个儿包进掌心。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热。
她抬眼看向他。
下午两点半的阳光稀薄,器材室的门开着,风吹来几十米外操场的热闹和喧嚣,而他们两个却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安静而沉默地对视,四周细尘在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也在游走,彼此手心紧握,宋再旖能感觉到两人的呼吸在相互干扰,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点点由凉变暖,想抽开,却又莫名贪恋这一分一秒的温度,而后沈既欲也没再给她抽身的机会,就着牵她的动作直接把人拉到跟前。
发尾受惯性在身后晃荡两下,宋再旖扶一把沈既欲的手臂才站稳,问他干什么。
“汇景湾那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手仍没松,沈既欲卖关子地反问她这一句。
宋再旖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地段好,采光好,装修好,也够大。”
最主要客厅有一面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北江的夜景,是从小住别墅,最高不过三层的宋再旖一直向往的,先前宋砚辞给她买铂悦庭那套房子的时候考虑到也就平时上学就近过个夜,楼层没选高,装修没花太多工夫。
“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沈既欲到这时才满意地笑出来,微微侧身低下额头,到她耳边说:“房子是你的。”
五个字,像是一种郑重宣告,又像是议论天气好坏的随口一说,宋再旖分不清,所以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下意识地侧头,想看着沈既欲的眼睛问问到底什么意思,却忘了他正俯在她耳旁,以至于那一秒她的嘴唇完全擦着他的脸颊过,近到只差两厘米就会亲上,呼吸不再互扰,而是交缠在一起,反应过来后睫毛猛地颤动,犹如引起暴风的蝴蝶翅膀。
沈既欲因此缓缓转过脸看她,视线从她的眉,到眼,最后落到唇上,一寸一寸,无声流连。
宋再旖连忙从他那里抽出手,后退一步,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什么叫是我的?不是阿姨买给你上学方便的吗?”
掌心一下落了空,沈既欲垂眼看着,随后慢条斯理地把手插回裤兜,“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名字。”
“我的名字?”
“嗯,”沈既欲神态自若地点头,全然不管带给宋再旖内心的波澜,末了还重新绕回她上一句,纠正道:“房子不是我妈买的。”
“你爸买的?”
“他们俩有什么区别?”
“那是谁买的?”
“我。”
宋再旖猜过旁的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他,“你哪来的钱?”
沈既欲听到她问这个也来劲了,一脸算你问到点子上了的牛逼样儿,“沈鸿振给我设立的信托基金是从十二岁开始生效的,到现在每年有不低于这个数的收益。”
说着,他抬手比了个数字。
宋再旖点头,trustfundbaby在他们这个圈子不稀奇,很多人生来就有家族信托兜底,一辈子光鲜亮丽,一辈子衣食无忧,说起来万韶丽也在临终前给她留了一大笔,只不过得等她十八岁生效。
“我跟我爸签了张保证书,在不干违法乱纪事情的前提下,全部收益任由我处理,挥霍也好,转存起来也行,反正利滚利赚了是我的,亏了,债也得我自己背。”
“所以你拿这笔钱买房了?”还是送她的房子。
沈既欲听着这句,当即就笑了,边摇头边笑,看她的眼神在“你还是太小看我”和“那也太肤浅了”之间来回切换,然后回:“我拿去投资了。”
“……投资什么?”
“很多,”她想知道,沈既欲就和盘托出:“股票,国债,房地产,一些朝阳行业的龙头公司,新能源产业……还有去年爆冷在纳斯达克上市的那家人工智能公司,我也分了一杯羹,汇景湾的首付就是从那儿来的。”
说不震惊是假的,宋再旖注视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化成灰都认得的一张脸,却好像怎么也看不透,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生活的参与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她却对这些毫不知情,更别提沈既欲才几岁,甚至还没成年,差不多年龄层的人连数学解析几何都还算不明白,他已经开始研究投资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往名利场里闯了,野心之大,胃口之大,宋再旖问他想干嘛。
“不干嘛,玩玩。”沈既欲吊儿郎当地回。
“我问你送我一套房子干嘛?”
“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他答这话时没有犹豫,语气坦然,但眼里的痞气收了,宋再旖也跟着心神一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想不通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境买下这套房子给她当生日礼物的,就算是
两人关系最紧密的以前,她可能都没法换位做到这种地步,何况那时候她因为一个外人对他说尽狠话。
沈既欲同样睨她一眼,接着说:“你不是一直挺想看星星的吗,等放寒假去买个天文望远镜,搁阳台上,我查过了,从阳台那个角度朝东南方向看,能观测到的星星种类最多。”
宋再旖很久都没说话。
沈既欲见她这副心里明明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却还强装镇定的样子,扯唇笑一笑,想着自己离队的时间确实长了,所以好心把地儿腾给她慢慢消化,推着那筐装满篮球的球车就要往外走。
而走到门边时,宋再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现在还有钱吗?”
她清楚汇景湾的房价不便宜,加上沈既欲买的是大平层高端户型,就算他再有本事,应该也要放不少血,果不其然沈既欲在听到她这句后停住,不过没回头,只侧下巴,留个背影给她,“我要说没钱了你信吗?”
“我信。”宋再旖秒回。
沈既欲低笑出声,“所以呢,是想借钱给我当债主,还是打算直接当我救世主?”
“你想我变成前者还是后者?”
宋再旖偏把选择权交给他,好像到了眼下这种景况,他要什么她都会给,不是承诺胜似承诺的一句反问,沈既欲多聪明的一个人,当然听得懂,可也正是因为听懂了,他终于回头看宋再旖一眼,唇角在明暗交界处懒洋洋地勾起。
“我啊,还是更乐意看你开开心心当个公主。”
撂完这句,也没给她再接话的机会,左手抬过头顶潇洒地摆了摆,“走了,放学见。”
第28章 SEV像你
留宋再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挺久。
沈既欲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投湖的石子,扎扎实实地砸进她心里,泛起涟漪,费了她大半个下午去思考,心境也因此发生了很多变化,而这种变化一直到放学后被带回汇景湾,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觉悟。
她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后知后觉一些连日住着都忽略的细节。
比如脚下地毯是她ins点赞收藏过的一个设计师品牌,比如茶几抽屉有一层专门给她放着皮筋,防止她随手乱丢又找不到,比如墙上裱框挂着的大幅装饰画其实是她小学的杰作,那么青涩那么幼稚,和周围意式轻奢的装修风格形成反差。
宋再旖难以置信地问沈既欲这画哪儿来的。
“你妈给我的。”
“……”
哦,所以许挽乔早就知情,怪不得当初那么放心让她住进来,所以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这事儿搁平时她可能会有说头,但现在,她想说的、能说的也只剩下谢谢。
沈既欲听见这样一句饱含诚意的“谢谢”时正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滑着手机,下一秒视线从屏幕移开,抬手朝她招了招。
宋再旖走过去。
几乎是在靠近沙发边缘的瞬间,她看见沈既欲手机上正浏览的页面,话也脱口而出:“你要领养流浪猫?”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反问:“你不喜欢?”
宋再旖就垂眼看着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要问他为什么,只三个字,像哑谜,但沈既欲懂,他点开一张曼基康的照片,白白胖胖的,说这可爱,紧接着又点开一张三花猫的照片,说这好养活。
“像你。”他笑着补。
一下把宋再旖的注意力转移,伸手轻推他的肩膀以表不满,结果手腕就这么被沈既欲顺势攥住,他看向她的眼睛,回答她上面那个问题:“小满不是没找回来吗?再养一只呗。”
小满就是宋再旖养了三年但走丢的那只波斯猫。
寻猫启事发了很多,却全部石沉大海,从满怀期待到慢慢死心,那也是宋再旖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很痛苦。
两人仍是一站一坐的对视状态,她站着,眉眼低垂,凝视他,像是悲悯众生的神,而他只等她一句施舍的指令,冲锋还是陷阵都由她。
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
良久后宋再旖问:“沈既欲,小时候我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所以才对我这么好。
“可能吧。”
沈既欲回得没有犹豫。
……
不过养猫这事儿最后被暂时搁置了,而带饭这事儿还真被沈既欲提上日程了。
因为接下来半个多月,宋再旖隔三差五地能在课桌抽屉里见着一个保鲜盒,对,不是每天,里面装着的也不是正餐,而是提拉米苏草莓挞双皮奶,从英式西点买到广式糖水,花样之多,导致她在最开始猜过是沈既欲的手笔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不像他的作风,更倾向于是年级里哪个男生想追她的小把戏。
直到周五活动课结束,她陪聂书迩去便利店买完饮料回到教室,又瞥见桌肚里安静躺着一份姜撞奶,大概还热着,包装盒盖上蒙了一层水雾。
刚好那天闻栀因为痛经请了假没去上体育课,于是她转头问闻栀有没有看到这是谁放的。
闻栀说看到了。
“谁?”
“沈既欲。”
宋再旖拧瓶盖的动作一顿,仍面朝闻栀,“……你确定?”
闻栀怎么会不确定呢。
那时她正坐在空荡安静的教室里,小腹仍隐隐阵痛着,嘴唇紧咬到破小口,淡淡的血腥味弥漫,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却由于被刘海遮住,无人察觉无人在意,课间李欣雅经过她桌旁时还嘲了句矫情,被宋再旖瞪一眼才讪讪闭嘴,而面前摊着的、刚发下来的数学月考卷成绩依旧不理想,想到宋再旖这段时间不辞辛劳地帮她补习,知道宋再旖是很想拉她一起变好一起进步,她都明白的,可是偏偏自己一点都不争气。
一团郁气因此在心口死死堵着,她有些茫然地坐着,连笔尖在白纸上晕开一道很深的墨痕都浑然不觉,还是后门被人突然推开的声响惊醒她。
她应激地回头,就看见出现在教室后面的男生,个高,肩宽腿长,帅得很客观的一张脸。
除了八班的沈既欲还能是谁。
闻栀呼吸莫名一紧,手里的笔也不由攥紧,眼见他丝毫没有走错班级的意思,仍在闲庭信步地往里进,像是回自己班那样自如,目标也很明确地朝她这儿来,右手拎着一个外卖袋子,在走动间淅淅沥沥地响。
可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沈既欲的目标是她。
果然,几秒后沈既欲在她右手边,那张属于宋再旖的课桌前停了步子,看一眼她,似乎对她为什么没去上活动课一点不好奇,只朝她斜了下额头,算作打招呼。
闻栀知道这是出于他的礼貌和教养,连忙要给回应,但因为疼痛,扯出来的微笑比哭还难看。
沈既欲对此也不甚在意,收回视线,低头,三两下拆了外卖袋子的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取出,手背贴住包装盒侧边,测几秒温,眉眼有细微的松动之后,他弯腰放进宋再旖课桌抽屉。
无声无息做完这么一番儿,他往闻栀身上撂第二眼,打量着问:“身体不舒服?”
闻栀想大概是自己脸色实在差得可怕,才会让沈既欲问出这么一句,而就在她懒于否认想要点头的时候,放在桌边的水杯忽然被人拿起。
当时整个教室没有第三个人。
她惊讶地张嘴,却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既欲同样一言不发地绕过教室前面的讲台,走到饮水机旁,往她早就空了的水杯里灌满热水,杯口持续升腾的热气模糊着他的侧脸,同时搅动着她的心绪。
闻栀猜不透沈既欲做这个举动的原因是什么,索性不猜,只等他把杯子递回来的时候,说了句谢谢,他回说不客气。
然后她以为这一切就到此为止了,以为沈既欲要功成身退了,可他非但没走,还顺势看向她桌上那张通红一片的月考卷,伸手要拿,闻栀下意识想阻止,到头来却只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
那张试卷已经到了沈既欲手里。
闻栀想着自己少得可怜的那点分数,顿觉羞愧,脸庞泛白又涨红,闷声对沈既欲说:“还给我。”
但沈既欲置若罔闻,只在
几秒后朝她看过来,眼含安抚,没有嘲笑,又在半分钟后,把卷子搁回她面前,指着其中一道大题说:“你算到这里应该是有一半步骤分的,阅卷老师没给你,你可以自己去找你们班老师要。”
闻栀反应了一会儿,“……是吗?”
“嗯,”沈既欲又抬手指另一题,“这个,你思路没错,但方法选复杂了。”
闻栀更懵了,一时没吭声。
沈既欲就接着问:“是宋再旖教你的数列求和多用裂项相消?”
宋再旖这三个字一出来,好像立马成了闻栀的救命稻草,使她找到了面对沈既欲的唯一理由,所以猛地点一下头。
“但其实这题直接用等比数列求和公式就行。”
闻栀望向沈既欲。
他也正偏头盯着她,撂这话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漠然,字里行间却又恍若善解人意的老师,好心地想要让她迷途知返。
可是,闻栀并不觉得她有什么迷途要返。
所以最后选择了沉默以对,沈既欲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只在转身离开前对她说了一句多喝热水。
……
没想到兜兜转转干这事儿的不是别人,还是沈既欲。
宋再旖当即就想去找他,但刚从椅子上站起身,就被贺庭周叫住,说徐老师有事找,于是打算往后门的脚步调了个方向,她跟着贺庭周从前门出去。
徐老师口中的有事找通常就是让他们提前做一遍自己新鲜出炉的竞赛讲义,测试一下难度和可操作度,方便及时调整优化,题目虽然不多,但每一道都七弯八绕,计算量也特别大,所以这一做就花了宋再旖整一节课的时间。
她是在临放学前的那个课间回去的。
还剩最后一节自习课,加上各班班主任都去参加每周例会了,整个年级处于无人看管的放养状态,走廊上闹哄哄的,仿佛已经在预备放学的暴动了。
宋再旖对这番年级主任看了得跳脚的盛况见怪不怪,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慢悠悠地从高二一班向西边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贺庭周说着话。
直到经过六班,看见前面自己班门口围满了人。
不像往常下课的聚众打闹,而是更趋向于一种看热闹时的羊群效应,各个伸长脖子往教室里面瞅,生怕错过里面一分一秒的好戏,宋再旖被堵在两米开外看着,听着从他们嘴里断断续续漏出来的议论,很杂,混着调侃,却还是轻易捕捉到里面的某些字眼,眉头一下皱起。
那些话贺庭周也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下意识去看宋再旖反应,但扭头只看到她的背影,她已经拨开人墙朝七班教室去了,毫不夸张的里外三层人墙,有的被迫给她让道后心生不满,回身想发作,却在对上贺庭周警告的目光后哑了声,有的被推搡的连锁反应带到,一个两个踉跄着站不稳,眼看要往宋再旖身上反作用力,被贺庭周伸手挡开,以至于最后没人挨着宋再旖的边儿。
而当他们俩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风暴的外圈,走近了,才发现教室里是一场单方面的讨伐。
闻栀坐在位子上,整个教室只有她一个人坐着,以绝对弱势坐在全班的注目里,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站着,李欣雅站着,居高临下地站在她桌旁,似笑非笑地说着话:“你口口声声说你没拿,你不知情,好,我相信,大家也相信你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那我就只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请问我们班下午刚收齐的书本费哪去了呢?活动课前我还检查了一遍,在我书桌里完好无损,王静你看到的喔。”
被点到名的女生立马附和:“没错,我可以作证,总共八百五十六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欣雅接:“但活动课回来就不见了。”
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七班所有人都知道活动课只有闻栀一个人请假待在教室里。
而李欣雅说完这句话就噤了声,由着众人交头接耳,指尖搭在闻栀桌沿,有规律地轻点着,一副好整以暇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也是李欣雅比李慕汀高明很多的地方。
嘴上说着相信,没有一上来就把她那副欲加之罪扣实在闻栀头上,表面退一步地反问,可实际问出口的每个字都是对闻栀的凌迟和折磨,每个字都在等闻栀接下来苍白无力的辩解,以此来将她推入自证的怪圈,推入越描越黑的泥潭。
闻栀确实不出她所料地重复着那句“我不知道”和“我真的没看见”。
如此几遍后,宋再旖听不下去想要说话,李欣雅同样准备开口,可有个人比她们都快。
漫不经心的一道男声,从七班后门传来:“她没做过没看见的事情为什么要问她?”
宋再旖抬头,李欣雅回头,教室里教室外那一圈的人全部都闻声望过去,就看到沈既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的,左手提着罐汽水,嘴里嚼着糖,脸颊徐徐在动,懒到没边,好像是误入这场热闹的过客,却偏要掺一脚进来,话落后有人不自觉地侧身给他让出一道空隙,不宽不窄,刚好够他从围观群众中脱身,缓步走向中心地带。
视线扫过七班一圈人,扫过讲台旁站着的宋再旖和贺庭周,扫过闻栀,最后看向李欣雅,他边走,边笑:“这事儿我算听明白了,你作为生活委员没保管好班级收缴的钱,是你失职。”
“那不一定,也许是失窃。”李欣雅立马回呛。
李慕汀对沈既欲有好感,不代表她也要犯花痴,虽然她承认沈既欲是挺帅,但这个命题成立的前提不会是此刻,沈既欲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尤其他还要明晃晃地“护”着闻栀而把责任推到她身上的时候,所以对着沈既欲也没什么好脸色,相当硬气地甩话出来。
沈既欲听到这话,佯装惊讶地挑眉,“这么严重?”
李欣雅哼一声。
“你有证据吗?”
“我这不是正问着呢?”
“你再问一万遍,她都是这答案。”沈既欲耸肩笑笑,这句话说完时已经完全走到闻栀身旁了,但人是倚在宋再旖那张桌边的,“不如来问我。”
李欣雅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活动课不止她一个人在你们班教室,我也在。”
沈既欲这话一出,整个教室连着走廊的看客先是默契地静了几秒,然后就像是旧锅炉里炸开的爆米花,各种话全都低低地往外蹦,脸上表情各异,发觉这瓜越吃越精彩了,宋再旖的眉心就没松开过,隔着半个教室,她注视沈既欲,而他没看她,目光平静地垂着,落在闻栀身上,闻栀却似乎并不在意沈既欲说了什么,本能的反应是抬头看她,至此三个人微妙地形成了一个闭环。
李欣雅一下抓话里重点,问沈既欲怎么会在七班教室。
沈既欲就懒懒地扬下巴,朝闻栀点了点,开口坦荡:“来给她送姜撞奶。”
“……你给她送?”李欣雅语气里的不可思议同时代表着周围很多人的疑问。
沈既欲没有点头,却形如点头,“她身体不舒服。”
听着无可厚非的一个回答,从关心友爱同学的校训角度出发,可在场没有人会站在这个角度去解读,宋再旖不会,李欣雅更不会,所以几秒沉默后她意味深长地笑一笑:“没想到你对闻栀还挺关注,你们俩很熟?”
沈既欲因此也笑,“她对我熟不熟我不清楚,反正我对她挺熟的。”
这下连闻栀都侧头看他。
他却仿佛没意识自己正在掀搅着怎样的骇浪,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我知道她在高一入学时的军训期间被同寝女生作弄,害得好几次集合迟到,被教官罚,知道她的试卷和习题册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知道有人挤走了她的奖学金名额,还以此为乐,
知道她总是比别人干着多一倍甚至两倍的值日工作。”
……
他每说一句,附近人群就有几张脸红一分,因为他们或参与或旁观过这些悄无声息的霸凌,此刻被沈既欲堂而皇之地搬上台面,就像被人戳中了痛处。
与此同时闻栀的面色也跟着僵一分,白一分,原以为生理期的痛早被李欣雅恶意找茬带来的心理折磨盖过,可如今那些过往又被人提起,敲打着她的神经,再一次提醒她自己遭受过何等不公,指甲因而狠狠掐进掌心,痛得快要麻木。
空气里涌动着一阵世态炎凉的悲戚,沈既欲环视在场一圈,“我转学来之前,听说一中学风紧、作业多,结果没想到大家闲成这样,一个两个成绩烂得没眼看,却不好好搞学习,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无不无聊?”
他撂最后四个字时带着冲天的嘲讽意味,眼神也冷,似乎到这一刻不再只是关心同学那么简单了,是真真正正地为闻栀站队了,紧接着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被人打断:“够了。”
紧绷冷硬的两字,划破凝固的氛围,宋再旖忍到现在终于出声,她手仍插在兜里,在牵动所有人的注意后径直走到沈既欲面前,抽出来,抬起,轻轻去拂他衣领上那点似有若无的灰尘,然后低眉,“沈既欲,别说了。”
沈既欲真的没再接半个字。
又是一波窃窃私语,不过这回都压抑着,细如蚊呐,过五秒听见宋再旖说第三句:“不知者无罪没听说过么?”
这次是对着李欣雅说的。
宋再旖的视线从沈既欲转移到李欣雅脸上,看她两秒,紧接着像是想起什么,自我否定式地摇头,“不过就你语文那点水平,也情有可原。”
有人闻言没忍住漏一声笑,李欣雅顿恼,“你……”
“我什么?刚才挺能说的,现在结巴了?”宋再旖轻飘飘反问,而后冷笑,“再说,罪不罪的,还轮不到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当初选你担任生活委员管理财务是对你的信任,现在你弄丢了我们大家的书本费,你一点责任没有吗,摆出这样事不关己的嘴脸给谁看?”
比起宋再旖冷静地盘逻辑,更压人的是她撂话的气势,没了往日那些爱答不理的淡漠,是真被李欣雅的胡搅蛮缠逼出脾气来了,眼神挺冷,李欣雅毫不怀疑先前落在李慕汀脸上那个巴掌,即将重蹈覆辙在她这儿。
所以一字不敢吭,宋再旖见她这副怂样,了无生趣地嗤一声,但话没停:“闻栀身体不舒服,请假在教室休息这件事又凭什么变成你口中的那点原罪,她没做过没看见是事实,有人证,你有什么,那张上唇挨着下唇的嘴吗?这么虚心请教,平时怎么从来没见你拿着题目去问老师,成天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那点歪瓜裂枣,就觉得自己牛逼死了是吧?”
那个时候,无人在意的角落,聂书迩刚好闻着味过来看戏了,刚好走到门口,就听见宋再旖这么一番儿话,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就把李欣雅讽得狗血淋头,掰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字数,挺长挺多,她颇为感慨地啧一声,然后扬手鼓了两下掌。
“啪啪”两声儿,突然响在鸦雀无声的空间里,那么突兀那么刺耳,瞬间惹来无数目光,惹来李欣雅别头看她,眉头紧锁,惹来宋再旖侧目,两人视线一碰,相视一笑。
但聂书迩也仅仅是来了这么一出,就拱手让宋再旖继续。
而宋再旖把手往闻栀肩上搭,轻抚几下,帮她理好桌上明显被人翻过的狼藉,对李欣雅说最后一句:“钱丢没丢,丢哪儿了,你心里有数,如果没数的话出门左拐,去找王老师汇报,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怎么解决。”
……
上课铃在她说完后分秒不差地打响,从事情发生连半个屁都没放的班长站出来打圆场了,宋再旖无声地翻白眼,翻完,视线重新看回那时正“鸠占鹊巢”,倚着自己课桌的沈既欲,他眼里有笑,有她,手里那罐汽水悠悠晃着,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就说:“沈既欲你跟我出来。”
然后教室里外那些人目睹着宋再旖转身出门,而沈既欲很快抬脚跟上去,他转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大家多少摸透点他的性格,所以才会惊讶于那么张狂不羁的一个人会有这么言听计从的一面,跟在宋再旖身后,亦步亦趋。
看路时自然低垂的脖颈仿佛无形中拴了绳。
第29章 SEV别让她有误会
这个认知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议论纷纷,只不过这些全被宋再旖遗落在耳后,听不见了,她走出教室,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楼梯旁才停下,沈既欲停在离她两步的地方,单手开了汽水罐,朝她递:“刚刚说那么多话,渴不渴?”
宋再旖没接,她反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既欲的手仍悬在半空,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下午四点五十,暮色渐晚,风都凉了几度,夕阳在教学楼间斜下最后一缕,宋再旖站在明暗交界里,见他不回答,就兀自点头,深吸气,向前走的同时一把拿过他那罐汽水,里面液体因此晃出来几滴她也不在乎,挨近了沈既欲问:“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揭闻栀的伤疤?”
“我是在帮她。”
“你那不是在帮闻栀,你是把她推到了另一个风口浪尖,你懂不懂?”
三个你字,宋再旖越咬越重,她深知今天这件事情之后,闻栀原本清净了一段日子的生活又会被搅得天翻地覆,会因此活在更多的流言中,活在和沈既欲莫名其妙的牵扯中,甚至不排除李慕汀更加变本加厉的情感报复,在她和沈既欲都鞭长莫及的地方。
可沈既欲偏偏反过来回她三个字:“你不懂。”
宋再旖简直要气笑,“我不懂?好,就算你有非要这么做的理由,我不懂,那姜撞奶是给我的,你为什么要撒谎?”
她换问题了。
所以沈既欲也换站姿了,落空的右手缓缓垂下,插进裤袋,整个人的气场同时在无形中发生变化,从被她叫出教室的那种无条件跟随状态慢慢变成了一种强势的、主导的状态,他说:“我买了两份。”
……
长久的沉默,宋再旖盯着沈既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信和质疑,沈既欲不以为意,继续道:“你抽屉里那份确实是我买的没错,但别误会,同样的东西和待遇,闻栀也有一份。”
“为什么?”
到那时宋再旖才恍然发觉两人之间主动权的颠倒,她次次的占上风好像都是沈既欲在纵容,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收回,而之前在教室对着李欣雅输出了那么多,嗓子也真觉挺涩的,问出这三个字时喉咙发干,脑袋被穿廊风吹着,隐隐作痛。
“你说为什么?”
“我要你说。”
她这么回,沈既欲就满足她:“我心疼她,我喜欢她。”
宋再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反驳:“你放屁!你不是喜欢……”
“我喜欢谁,”沈既欲好整以暇地挑眉,向前一步走,“嗯?”
宋再旖想说贺庭周,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荒谬,想着再多的猜测都只是她一个人主观臆断,没有真凭,没有实据,底气因此一下抽离,她也被沈既欲逼得倒退,背贴到墙上,一片冰凉。
身前却是他温热的耳语,近乎低喃:“宋再旖,你对她有保护欲,我也有,你可以帮她的,我也可以。”
宋再旖当然清楚沈既欲有这个能耐和本事。
“可是我和你不……”
沈既欲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说,他接:“而且我会贯彻得比你更好,你信不信?”
他话
落那一秒,层层弯绕的走廊之下有交谈声传来,听着该是老师散会的动静,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宋再旖看着此刻堵在自己面前的沈既欲,两人近乎耳鬓厮磨,但她已经无心去想这画面要是落入老师眼里会怎样,没拿汽水的那只手抓住沈既欲的手臂,抬额瞪着他,“我不信你喜欢闻栀。”
说不清当下的感受,她以为是生气,气沈既欲胡乱开这种玩笑,气他拿捏着闻栀的痛苦来当救赎,可风吹过额头,刺骨的冷反倒让人清醒,她开始意识如果这不是玩笑呢,正如这些天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她觉得自己从没看透过他,她凭什么这样笃定沈既欲不会喜欢闻栀呢,谁给她的自信呢。
那瞬间有一股莫名的悲凉发了疯地涌上心头,和那年夏天在普吉岛海水漫过口鼻的淹溺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那次沈既欲不顾一切地将她救起,所以真要算起来,小时候明明是他救过她的命。
而这次,沈既欲选择冷眼旁观,很平静地看着她。
耳边楼梯上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又僵持数秒,宋再旖倏地松了手。
手臂被她紧抓又甩开,沈既欲似笑非笑地倒退两步,两人恢复正常的社交距离了。
宋再旖擦着他的肩就要回教室,刚走出几米听见沈既欲在身后说:“你不就是想让她顺利高考么,以后多我一个,跟你一块儿给她保驾护航,不好吗?”
就像,从小到大他们一起救助过的很多小猫小狗那样。
虽然大多数时候沈既欲都是吊儿郎当站在旁边的那一个,可往往罐头和水是他买的,宠物医院是他送去的,好几次领养后续是他跟进的,他无声地打点着很多事。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理就是这么个理。
宋再旖明白他的意思,可即便如此,她脚步没停,回他两个字:“不好。”
沈既欲凝视她远去的单薄背影,扯了下唇角。
……
当天放学宋再旖也没有等他,沈既欲到七班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值日生在做最后的清扫,猛地抬头看见他,愣一下,然后犹疑地问他是找人吗。
沈既欲望向宋再旖那张早就空掉的课桌,几秒后摇头说不是,又在转身要走之际反应过来闻栀桌上还摊着书,脚步缓顿,身后紧接着传来一声他的名字,像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闻栀确实在等他,她说:“沈既欲我们聊一下。”
沈既欲有些意外地挑眉。
放学时分,白日的喧嚣和浮躁全部褪去,除去高三部偶尔还有人走动,整栋教学楼都静,所以他们俩哪也没去,就站走廊上,沈既欲懒洋洋地倚在墙边,垂眼盯着这会儿仰脖看他的闻栀。
一米六刚出头的个子,半张脸笼在被他遮挡的光下,面无表情,或者说是木讷,下午被人欺负成那样都没见她有多大的情绪变化,之前在饭店被烫伤也是,除了皱眉再没旁的反应,沈既欲觉得这姑娘有点意思,勾着笑问她要跟他聊什么。
得他这么问,闻栀也不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地答:“宋再旖后来回教室情绪不太好,我不知道她把你叫出去说了什么,但我想请你找机会跟她说清楚,你没给我送任何东西,别让她有误会。”
闻栀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宋再旖,耳廓被风吹得通红,莫名狼狈,比平时更加沉默,像是陷在某些情绪里面。
沈既欲有片刻没说话,似乎在思索回忆她的前半句,可到头来却玩世不恭地笑问她后半句:“她误会什么?”
“……我和你的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沈既欲立即反问,身子前倾,朝闻栀笑得很浑:“我喜欢你,我想追你的关系?”
这话落下,闻栀万年陈潭般的脸庞终于炸起一圈涟漪,似是完全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同时下意识地后退,想要逃离被他压制的这种感觉,可她能逃到哪儿呢,窄长的走廊,身后就是冷硬的瓷砖。
她只能摇头苦笑着乞求:“沈既欲,你别再跟我开这种玩笑了行不行?”
又是开玩笑。
沈既欲听着,嘴角的弧度一点点绷直,面上眼里的笑很快收得荡然无存,没骨头式靠墙的身体也徐徐站直,他点头,“行,那来说点正事。”
闻栀的心脏又是狠狠一揪。
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沈既欲陪她的插科打诨到此结束了,是意识到刚才的所有不过是铺垫,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正题,是直觉沈既欲将要说什么,要跟她摊什么牌了。
垂在身侧的手再次攥紧。
果不其然,下一秒沈既欲开口叫她的名字,掷地有声的两个字,问:“那道大题的分数去要了吗?”
“我们班数学老师下午外出参加调研活动了,不在办公室。”
“那数列求和的题改出来了吗?”
“嗯。”
沈既欲就看她,眼里有着指向性很浓的“你看”两字,然后说:“宋再旖教给你的未必就是最优解。”
好了,到了这里,那层在三番两次对视中蒙着的窗户纸彻底被撕开了,闻栀也算是幡然醒悟,下午沈既欲那些强烈的暗示究竟是什么了,他眼中自己正走的迷途又是哪条了。
而后沈既欲继续补一句:“如果真要挑一个人喜欢,试着喜欢我应该是你当下最优的选择。”
……
“是么?”可也正是想明白了,才像是有了底气般,闻栀抬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沈既欲,“或许你说得很对。”
她音量不大,还有些轻飘,却字字坚定:“如果你是发自内心地想帮我,如果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维护我的人,就像今天这样,我一定会喜欢上你。”
她也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女孩儿,甚至某种程度上不如年级里那些敢于肖想沈既欲的女生,她习惯了低头走路,降低存在感,直到变成荒野里最不起眼的一棵小草,可当有光照下来的时候,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沈既欲真的知晓她全部的痛苦,然后当众给她袒护,私下给她关怀,那么闻栀想她一定会无可救药地沦陷,然后成为他众多暗恋者中最安静的一个。
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可惜你不是。”闻栀说。
宋再旖是。
沈既欲听懂了她没有言明的这半句,良久的相顾无言后,他失笑:“闻栀,你也就只敢对我这么硬气,是吧?”
第30章 SEV我睡得比你晚
这件事过后年级里持续议论的有两件事,一是沈既欲和闻栀的关系,二是沈既欲和宋再旖的关系,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绕不开沈既欲,这个人又轻易将自己置成了话题中心,而没过两天,月考剩下几门选科分数相继出来,排名跟着出,沈既欲又以另一种姿态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
他凭借语数英的绝对高分击碎了宋再旖的翻身之仗,空降年级第一,同时总分在物化政的科目组合里遥遥领先。
到那个时候,一中很多人才算终于对沈既欲的牛逼有了实感,知道他骨子里的狂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家里那点钱堆出来的,他是真的有点东西。
毕竟学生时代,分数为王。
叫人不服也得服。
偏偏宋再旖不信这个邪,初中三年,沈既欲就没考进过年级前五,虽然掉不出前二十,但最高不过第八,考个试跟玩儿一样,没道理转去南城读一年多,改性了,浪子回头了,可第一也不是谁随随便便想当就当的,所以那时的本能是想去看看自己和沈既欲差在哪儿。
笔“啪”的一声搁落桌面,惊得旁边闻栀侧头看她,但还没来得及问出那句你怎么了,宋再旖已经起身朝外走了,一路向西,经过八班门前没停,在楼层尽头那面贴着分数榜的告示栏前停住,迎着风,仰着头看。
沈既欲的名字在她上面紧挨着,语文比她低了五分,英语一分之差,依然还是她高,但沈既欲的数学却比她高出整整十三分。
穿廊风一阵又一阵,颈间那条围巾抵不住,眉心也松不开。
直到身后传来易拉罐开启的“噗呲
“声响,然后是一点一点挨近她的脚步声。
宋再旖没动。
等着风停了,或者准确说是被人为挡住了,熟悉的气息无孔不入地融进她的鼻息,半边肩膀有点麻。
但仍旧没回头,没转身,背对着沈既欲听他悠悠说道:“觉得我能考第一不可思议是吗?觉得不甘心是吗?”
宋再旖难以否认沈既欲是真懂她,所以咬着唇没吭声。
“那你知不知道这次月考解答题我一个步骤没跳,该写的过程我没偷工,没减料,政治大题都没写这么多字。”
沈既欲离她更近了,微微俯身,每个字都像贴着她的耳畔在说,“还有,你每天放学回家是刷题到很晚,我就闲着了吗?别忘了你好几次写到一半趴书桌睡着,第二天却是在床上醒的,你以为房间的灯是自己熄的吗?
宋再旖呼吸骤然起伏一下,猛地回身,“是你……”
沈既欲没有点头,却形如点头,撂六个字:“我睡得比你晚。”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有的只是比旁人多出百倍、无数个夜深人静里的努力,沈既欲深以为然。
宋再旖盯着他的眼睛,里面仿佛有漩涡,多看一眼都要拉她共沉沦。
沈既欲继续说:“因为我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就算过程会很辛苦。”
宋再旖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声音微哑地问他年级第一得到了,还想得到什么。
“你知道的。”沈既欲答得利落。
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似乎又绕回那个黄昏,宋再旖摇头,“沈既欲,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非要喜欢闻栀?”
她这一句是带着默认的妥协,因为在她潜意识里是真的认为沈既欲不是那种肤浅的男生,他出生的环境早就决定了从小见过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却从没见他对谁上过心,现在或许真的因为怜悯而抛开长相对闻栀生出一些感情也不是无稽之谈,可她没弄清的是,那种感情根本不叫喜欢。
但沈既欲也不去纠正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笑,“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谁?”
宋再旖沉默不答,他就给选项:“李慕汀?”
换来宋再旖抬额,眼底揉着浓重的倔和怨,无声胜有声,仿佛在说他要是敢喜欢李慕汀,那她会杀了他。
沈既欲更懒淡地笑出来,继而用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眼轮廓,这个举动他重复过数不清多少次,这张脸对他而言也早已经刻骨铭心。
“还是说,喜欢你?”
……
但给沈既欲回应的是那时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猝不及防,刺耳尖锐,刚好盖过宋再旖那一秒剧烈的心跳。
她别头没再看他,后退半步,致使两人之间刚好空出一道足够撤退的路,匆匆说一句“我先回去了”,就侧身离开,发尾擦着沈既欲的肩膀过,视野里陡然放空,只剩下呼吸里还弥漫着那丝淡香。
沈既欲无声地扯唇笑。
回到教室喊了报告还没坐下,周时胥就戳着他的手臂问他可乐呢,沈既欲说喝完了。
“……”前面物理老师已经准备开始讲评试卷了,周时胥只好一边翻着抽屉,一边压低声音怨怼:“哥,没你这样的,说好了帮我买的。”
“放学赔你买两罐。”沈既欲不假思索地回。
周时胥这才满意,“那行,说话算话啊。”
“嗯,再骗你我是狗。”
周时胥想笑,但被物理老师腰间别着的扩音器一声啸叫震住,皱眉捂耳朵,应激反应来得迅速又自然,是动不动就要经历这么一遭锻炼出来的。
相比之下沈既欲没什么反应,注意力已经在研究他错的那道选择题了。
活该他能当学霸呢,周时胥想。
讲台上物理老师花了两分钟弄好扩音器之后清一清嗓,眼看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周时胥也终于从他那堆废纸里扒拉出来物理月考卷了,刚准备洗耳恭听,却突然听见物理老师问宋再旖同学在不在。
不是幻听,是切切实实的“宋再旖”三个字,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午后,带着温度。
周时胥愣了下,同时能感觉到身旁沈既欲明显的停顿,他缓缓抬头。
教室里有那么一瞬的死寂,物理老师扬了扬手里的答题卡,哗啦啦作响,意思是在的话就上来认领,然后有前排女生回过神,轻声答说宋再旖是隔壁七班的,老师反问一句是吗,低头重新扫视,注意到姓名栏旁边被自己忽略的“高二(7)班”字样,自问自答地应一声。
“那潘荔也是七班的哦?”她又问。
“对。”
“OK,咱们班物理课代表是哪位?”
周时胥没想到还有自个儿的事,但反应给得不算慢,在大家视线齐刷刷示意过来之前举手,“老师,我是课代表。”
物理老师就叫他上去,把教务室分错的那两张答题卡给他,嘱咐他下了课送还隔壁同学。
原先那位物理老师因为职责变动调去带高三了,所以换了面前这位接手八班,刚来不到半个月,对班级里有哪些人,谁是谁不熟悉是件挺正常的事。
周时胥点头说好。
然后整节课就有看头了,宋再旖的答题卡平摊在桌上,从第一题端详到最后一题,不禁感慨这就是差距,他已经算是物理高手了,可面对着眼前这样一份字漂亮,题解得也漂亮的答卷,还是自愧不如。
在他第三次无意识的轻叹出声时,沈既欲偏头看过来一眼。
周时胥立马意有所感地和他对视,挑眉无声笑问他干嘛,沈既欲就移视线,朝宋再旖那张答题卡微扬下巴,斜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周时胥秒懂,但手部没动作,没给他,而是埋低脑袋,和他窃窃私语:“三罐可乐。”
“成交。”
所以下课后那两张答题卡是沈既欲去送的。
他到七班走廊的时候前后两扇门都还紧闭着,英语老师还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透过窗户,他一眼看到坐在左数第三排的宋再旖,雾绒的碎发,清清冷冷的侧脸,玻璃上的水汽衬着她,就像一副只可远观的名贵水墨画,手里握着笔,看似挺认真在听讲,但只有沈既欲知道她走神估计有一会儿了。
要说她唯一偏的科,就是英语,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对她仿佛有天生的催眠作用,英语卷子做到一半睡着不是偶然性事件,得亏了她小时候每年总有固定一段日子跟着许挽乔去港城祭祖,天然的双语环境,耳濡目染,加上记事以来就全球各国飞,英语底子差不了,词汇量大,所以应试起来还算绰绰有余。
整层楼除了七班全放行了,来来往往很多人,都目睹着一个明晃晃等在走廊上的沈既欲,安静从容。
直到七班前门终于打开,英语老师拿着东西走出来,而沈既欲走进去。
里面刚因为下课浮起的喧闹又倏地因为他出现像被按下静音键,各个面面相觑,眼神来来回回交流了大半个教室,但没人发出一点儿声音,与此同时沈既欲也没一点儿不请自来的尴尬,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找着贺庭周的位置,把潘荔的答题卡按他桌上,低声说这女孩他不认识,麻烦贺同学帮忙转交一下。
于是贺庭周抬头看他,目光相接间,他皱眉,沈既欲无害地笑。
这场面确实来得出乎意外,那些先入为主朝闻宋两人那桌瞄的视线收回一半,剩下没收的那一半仍不死心地盯,直觉沈既欲不会只是来找贺庭周的,毕竟他手里还捏着一张答题卡。
所以在接下来看到沈既欲很快收手、调转脚步的时刻,教室里更静了,宋再旖从沈既欲进门就彻底醒了,困意消散,和在场其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他走向贺庭周,说两句话,具体内容没听清,然后转眼的工夫就见他不负众望般地朝她这儿来了,至于他这次是奔着谁来的,是她还是闻栀,她说不准。
不过沈既欲也压根不给她去细
究的时间,两三步的距离,他人已经到了面前。
所以是她。
那么高的个子,往宋再旖桌旁一站,几乎遮了她视野里全部的光亮,同时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压迫感就更甚,他抬手把答题卡放到桌上以示物归原主,说:“你的。”
宋再旖垂眼看了看,同样回两个字:“谢谢。”
然后就没然后了,就是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次对话,偏偏让人嗅出一点生拉硬扯的味道,两人间的空气里淌着阴天特有的湿汽,却又似无声擦着火。
这回踩着上课铃离开的人是沈既欲,他留给宋再旖一个消失在门外的潇洒背影,以及,一句话。
是她习惯性翻阅自己答题卡时,在反面答题区上方发现的,那行和自己笔迹有些相像但终归不同的字,落笔要比她更锋利一点,不长,就六个字——
放学有雨,等我。
……
一场酝酿了半天的雨果真在放学时分倾盆而下,雨珠砸在窗户上动静不小,周围不断有女生抱怨的声音,宋再旖却觉得这种大雨滂沱快要淹没全世界的感觉不赖,共死在一场大雨里,说起来还挺浪漫的。
撑着额漫无边际地发了会呆,教室里的人结伴走了许多,闻栀倒完垃圾回来看见宋再旖还坐在位置上,有些诧异,问她怎么还没走。
“我没带伞,想等雨小点儿再走。”
闻栀哦一声,拿上自己的东西准备走,又在挪出两步后回过身,双手攥紧书包带子,目光踌躇地望向宋再旖,但宋再旖仿佛预知她想说什么,所以在她开口前先堵回去:“我们不顺路,你赶紧回家吧,别操心我。”
至此闻栀无法再强求,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对宋再旖说了句“明天见”。
宋再旖笑着朝她摆摆手。
而那个时候教室里长久没走的人还有一个。
贺庭周原本的计划是放学后去趟花店,所以早走晚走没差别,可就在刚才不小心偷听到宋再旖那句话后,他改主意了。
他起身走到宋再旖面前,问她是在等雨变小还是等人,宋再旖闻言停了手里的笔,抬头反问他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在等人,那你当我没问,但如果不是,那我送你。”
说完,又补一句:“我顺路。”
宋再旖听完有些愣,有些默,注视着眼前的贺庭周,还是那双眼,那张脸,可她总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强势了,再也不是那个习惯用吧字结尾征求她意见的贺庭周了,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宋再旖想到沈既欲撂下的“等我”两个字,同样的强势,但心中天平因为他的迟迟没有出现和这几日的情绪积压而倾斜,所以在贺庭周耐心等她回答的第十秒,她说:“那麻烦你了。”
……
两人收拾好书包,一前一后地出教室,宋再旖顺手关了灯,身后骤然暗下去,身侧更是灰青的雨幕,亮度微乎其微,只有隔壁八班映出来的光照亮走廊的路,从窗边经过时宋再旖没有避讳地偏头看一眼,就看到那时明亮教室里,正被班主任按着促膝长谈的沈既欲。
可能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令人惊喜的成绩,也可能是因为最近的流言,反正是被留堂了,肩身覆着光,面对着班主任宠辱不惊,只偶尔点头表态,紧绷的侧脸,牙齿咬着下唇。
宋再旖知道这是沈既欲介于焦躁和忍耐之间的小动作。
而这一切在他余光瞥到教室外她跟着贺庭周走过时,短暂地僵住,然后很缓很慢地卸了力气。
两人没有对视,宋再旖在他不动声色看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了视线,脚步没停,八班前窗走到后门,不过三秒的距离,再往前十米就是楼梯,她径直向下,楼底是高一各班,这个点,黑灯的黑灯,关门的关门,四下寂静,只有雨声震耳。
贺庭周停了步子让她稍等,他扯开束伞带,右手握着伞柄撑开,然后朝她那侧斜一大半,“走吧。”
“谢谢。”
教学楼到校门口,距离要远一点,宋再旖走在贺庭周左手边,两人的肩膀若即若离,头顶雨势不小反大,落在伞面,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地发出闷响,像极了心跳的声音和频率。
宋再旖想说让贺庭周把她送到门口公交站台就行,剩下的路她自己能走,刚斟酌着要开口,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有人踩过由远及近的水塘,紧接着她的手腕猛地被人拉住,身体因此受惯性地向后侧,马尾甩到贺庭周的下巴,所以同时被逼停的还有贺庭周。
两人回头,她看着昏暗雨幕里,沈既欲微喘着气,手里虽然撑着伞,但额前肩上湿了大片,像是边走边匆忙打的伞,连眼睛都湿漉漉的,刚才走廊错过的对视在此刻补上。
他知道宋再旖看到自己给她留的言了,不然没理由待到这个点才离开,但确实没想到放学会被班主任叫住,谈了那么久的话,更不知道宋再旖为什么会出尔反尔。
宋再旖挣开手,贺庭周问他干什么。
沈既欲扫一眼他,又看宋再旖,她不说话,可盯着他的眼里明显也是这个意思,两人肩膀挨着,仿若一致对外的战友,而那个外人是他,画面真是滑稽又可笑,想到这,沈既欲真就笑了一声儿,笑完,问宋再旖现在是要跟贺庭周走的意思吗。
宋再旖讨厌他这副劈头盖脸质问的语气,讨厌他用的那个“跟”字,所以回答的态度同样硬,反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沈既欲很快接,混不吝地朝贺庭周挑眉示意,“他不是要送你回家么,那正好,我也要回家,拼个车呗,还能省点钱你说是不是?”
最后那句就差把“你不是装穷吗我看你怎么说”的潜台词甩贺庭周脸上,他无声地一笑置之,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要是绕了路反而更浪费钱。”
“那你不如先问问我住哪儿?”
沈既欲快刀斩落般地撂这样一句话,贺庭周看着他瞳孔里闪过的光,听着耳边宋再旖紧随其后呵他一声名字:“沈既欲!”
身体微微僵一下,他归咎于在冷雨中站立,但聪明如他,怎么会悟不出其中的警告意味,像是两人的秘密,不方便也不能对他言说,眉头皱起来的时候思考出了几个可能,至于到底是哪个,贺庭周无法确定,这种抓心挠肝的滋味他向来不喜欢。
所以贺庭周直接顺着沈既欲问:“你住哪儿?”
“你先别问。”
可是脱口而出回答他的是宋再旖,她让他先别问,贺庭周闻言呼吸缓滞,他侧头看她,宋再旖却没看他,从话落那一秒眼睛就紧紧注视沈既欲,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原因,眼角有点红,几秒的僵局,他没再说话,沈既欲也没回答,而宋再旖深吸一口气,才慢慢转向他,指一下他手里那把伞,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送我到公交车站吗?站这儿有点冷。”
那时他们正站在离校门还有几米的地方,四周空旷,没一点遮风挡雨的建筑。
贺庭周依着她,照做了。
踏过校门那道槛,路边车流带来更多的水汽,卷着尘,裹着泥,像要将俗世的肮脏全都洗净在这个雨夜,可宋再旖深知有些浑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的,公交车站的巨型广告牌刚好形成一个避风港,身体稍稍回温,她抬眼望向贺庭周,说完一句谢谢,然后叫他:“贺庭周。”
“嗯?”
“如果我说一开始你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我的答案是在等人呢?”
“我知道。”
贺庭周不算意外的回答却让她意外:“你知道?”
他点头,“你不是愿意等雨变小的性格,而且这点雨困不住你,就算是没带伞,闻栀也好,聂书迩也好,我也行,随便找个人都能送你一程,但你选择在教室里等,所以我才会给你‘等人’这
个选项,我其实有点想知道你在等谁。”
贺庭周说了这么冗长的一段,整个人背对街边昏黄的路灯,细雨还在他身后丝丝连连地飘,他看向她的眼神幽暗,平时沉寂如潭,仿佛很难为谁哗然,现在却如同漩涡,想听她坦诚的回答,却也对她坦白成这样,宋再旖瞬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想不通怎么身边一个两个全都开始让她感到陌生。
“那你现在知道了。”知道她在等沈既欲。
“嗯。”贺庭周作势收了伞,一副要陪她等车的样子。
而沈既欲并没有跟上来。
他去向不明,只在十分钟后给她发来一条微信,问她做好决定了吗。
宋再旖反问他做什么决定。
沈既欲的回复很快过来,只有一行字:
【不希望我喜欢闻栀的话,那要不要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