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SEV甘之如饴愿打愿挨
临近放学的时候,天空飘了几片雪,但没等地面潮湿就停了,所有人都不以为奇的,约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不想浪费运动会偷来的这点闲。
贺庭周其实摔得并不严重,没崴脚,骨头没伤,自己也能走,但班主任考虑蛮多,觉得不放心,所以喊了班上一个和他关系不错也顺路的男生陪他下学,贺庭周拗不过,只不过走到离校两条街的地方,他就让那男生先回家了。
然后一个人转身往名品壹号反方向的路走了。
走到天色渐晚,路灯依稀亮起的时候,贺庭周停下,推开街边一家花店的门,两边挂着的风铃因此发出清脆声响,打着圈转个不停,他朝里头喊了声方姨。
那时正在操作台前插花的女人闻声抬头看一眼,见是他,立刻喜上眉梢:“庭周来啦!”
“嗯。”边应,边带上门走进,冷空气被隔绝在外,只留一室温暖和花香。贺庭周手里还拎着刚路过米粉店打包的两份牛肉粉,往桌子上搁,就听见方念萍笑呵呵地问他今儿怎么想到店里来了,他回答说:“今天学校运动会,放得早,作业不多。”
然后叫方念萍过来一起吃晚饭,结果方念萍笑着拒绝:“庭周你先吃,这花客人晚上七点要呢,我先搞定,给人送过去。”
说着又指一下鲜花架旁的柜子,“里边有橙汁,你自己拿了喝啊。”
这样就直接堵了贺庭周想帮忙的话,他不再强求,径自打开那碗没有放葱姜的,热气升腾的刹那,搁在桌边的手机也叮一声响。
是宋再旖问他到家了吗。
贺庭周垂眼看着,放筷回:【到了。】
可之后那头就再没发任何消息过来,好像她只是随手一问,他到或不到都不重要,也可能她被更重要的事拖住了心神,暂时没空搭理他,贺庭周这样安慰自己。
……
晚上六点二十,方念萍终于把花包完,擦干净手,正准备捏捏酸痛的脖颈,抬头的那一瞬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贺庭周。
他正低着头在写作业,背躬着,手肘抵着膝,店里的灯是出于养护鲜花考虑而特意装的暖调光,一丝一缕覆在他的肩身,宽了,也瘦了,和记忆里等比例长大的模样,和自己昔日好友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此刻认真而专注。
以至于等她走到近前才有所反应,方念萍按住他想起身的动作,笑着打趣牛肉粉真香啊,可馋死她了,贺庭周就让她赶紧趁热吃。
但方念萍还得先把花给客户送过去,贺庭周也还是站了起来。
他说:“方姨我去送吧,您歇会。”
之前寒暑假没事的时候贺庭周就老往店里跑,一些订单的处理和配送流程其实他都懂,可方念萍哪能让上了一天学的他干这个,摆手刚要拒绝,他却已经往操作台前走了,俯身看一眼花束旁边贴着的发票,问她是这束吗,顿两秒,又有些好奇地问她这是店里新进的品种吗,之前没见过。
注意力一下被分散,方念萍笑他还挺有眼力见的,“是啊,这叫厄瓜多尔玫瑰,可贵了,从南美原产地空运过来的,昨儿刚到,那边供应商还是你妈妈当时特地去国外谈的,全北江估计也就咱一家有这么纯正的货。”
说着的时候挺自豪,说完反应过来了,噤声看向贺庭周,见他神色没多变化,只是淡笑:“这样啊,那我路上得小心点。”
“你真要去送?”
“是翡禾公馆27栋这个地址对吧?”
“……对。”
贺庭周点头,叮嘱方念萍一句醋包和辣椒都在袋子里,伸手抱起花就要往外走,也是到那时,方念萍察觉到他掌心的创口贴,一下叫住他。
“你手怎么了?”
贺庭周顺着她的问话低头看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握拳,把伤口藏起来,笑一笑:“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方念萍听到摔跤两个字,下意识瞥向贺庭周的腿,神色担忧地朝他走,贺庭周就抬没伤的左手,轻挡住方念萍的靠近,“我真没事方姨。”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两声。
他趁机变被动为主动,向后捞过自己手机,滑开解锁,看着微信里那两条新消息,边看,边和方念萍道一句再见,边往门口走,还不忘腾一根手指勾起挂在门边的摩托车钥匙。
方念萍眼睁睁看着贺庭周推门离开,随着店门缓缓关上,他的身影消失在外头茫茫寒夜,她叹了一口气。
……
消息是宋再旖发来的,时隔快半个小时,关心他吃晚饭了没有,又问他明天早饭有什么想吃,她可以帮忙带,关东煮除外。
【太没营养了。】
——她是这么评价的。
贺庭周笑而不语,十一月中旬北江夜晚的温度已经跌至零下十几度,风吹过指骨,挺冷,他就在路边等红灯的间隙和宋再旖聊了一个来回。
【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理论上是这样的。】
【多远的店都可以?】
“让你点菜就点,哪儿这么多问题呀,就算是想吃一只猪我明天也给你杀来行不行啊贺庭周。”这一条是她发来的语音,一开始点播放系统默认的是扬声器,断断续续地外放在周围疾驰而过的车声和呼啸的风声里,听不太清,贺庭周索性切换成听筒模式,搁耳边,听到最后三个字,她叫他名字的那三个字,脆生生的,带着不满和笑,仿佛咬着他耳朵在说。
她那儿的背景音也不算安静,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
但贺庭周没有多问,只是在绿灯亮起的前一秒,打字回:【一只猪就算了,你给我带个猪肉馅的包子吧。】
按发送,然后没有再管那头回了什么,手机放回口袋,转把拧到底,骑过十字路口,穿梭过热闹街头,视野里高楼渐渐少,路面慢慢冷清的时候,也就到了翡禾公馆地处的近郊。
方圆百里亮着灯的人家不多,稀稀落落几户,连排别墅像是黑夜中沉睡的巨兽,无声无息划分界限,阻止着一些不属于这里的人的进入,贺庭周在门卫那儿做了登记后才被放行,从北门往里,又
花了十分钟才找到27栋。
这家倒是灯火通明。
贺庭周把头盔摘了,搁在车后座,最后确认一遍订单地址,然后走到门口,透过最外面那层栅栏,看见庭院里修剪得当的罗汉松,在寒冬依然常青,看见再里边些停着的几辆豪车,稍抬眼,大门两侧的全景落地窗也毫不避讳地敞着帘,能看见里面橙红的真火燃木壁炉,璀璨的水晶吊灯和走来走去的几个家佣。
他摁了两记门铃,等了不到一分钟。
很快有家佣小跑出来迎他,从大门到栅栏,一道门在他眼前被推开,别墅里的热闹就泄露一分,直到那一处的光景全部进了他的眼,看起来是在举行一场家庭聚会,温馨得近乎刺眼。
曾经他也这样幸福过,现在却像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贺庭周自嘲地扯一下嘴角,然后等家佣到面前,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让她签收一下订单,家佣闻言也不多语,应该是得到了主人的吩咐,字签得挺麻利。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任务完成得顺利,贺庭周不再停留地转身要走,可紧接着的下一秒,他听见开着门的别墅里传来一阵笑声,而后是一道听着耳熟的女声,一道十多分钟前还给他发过语音的女声。
“Kiwi,不许再咬我的鞋带听到没有!”
脖颈被冷风吹得有些僵冷,头回得因而麻木,贺庭周看见了那个时候因为教训狗而走到落地窗前的宋再旖。
她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服,但头发没再扎着,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头,像是在自己家那般放松,左手还端着一小块提拉米苏,一人一狗,怒目对视着,场面有些滑稽。
而到了那一秒,脑海里开始慢放起自己来送的那束花的细枝末节,后知后觉地记起那束花中间夹了一张卡片,记起上面印着的烫金字是——
祝沈听择生日快乐。
这栋别墅的主人姓沈,宋再旖也在这。
所以,翡禾公馆27栋是沈既欲的家。
……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脚步再也不能挪动,近乎自虐地站在原地。
一口气刚从唇间呼出,就因为极低温而迅速化成白雾,模糊了贺庭周的视野,十几米之外的景象却看得越发清晰。
他看着宋再旖不跟那只杜宾计较了,转头朝餐桌方向去了,手里的提拉米苏没吃几口就被她丢弃在一边,对着满桌子佳肴寻觅起新欢了,挑来挑去捻了两片牛肉,吃得津津有味,没分神,没回头,自然不会看见一个站在寒夜冷风里的他。
他看着与此同时从楼梯慢悠悠踱下来的沈既欲,一手插着兜,一手在回消息,比平时更懒散点,走到宋再旖身旁的时候也刚好回完,手机放进裤袋,特别自然地捏了一下她的脸,惹来宋再旖一记白眼,手臂上也挨了一记打,可他就这么笑了,一副甘之如饴愿打愿挨的样子。
他看着别墅里两个女人倚着沙发背在谈笑,而沙发另一端,两个男人坐着,偶尔聊天,更多时候在注视她们。
他看着那道厚重红木门终于在他眼前阖上,彻底隔开两个世界。
……
贺庭周适时想起今天下午沈既欲离开医务室前最后撂的那句话,他说:“所以贺庭周,千万别搞不清你的身份和位置。”
当时听不以为然,此刻却如同一剂毒药,开始在他的血液里发作,锥心蚀骨。
……
在别墅里举杯的时候,贺庭周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发现微信里只有方念萍五分钟前发来的两条,问他送到了吗,以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而他不久前发出的那条早饭想吃包子的消息又一次石沉大海,没得到任何回复。
在空旷小道上站到第七分钟的时候,他重新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宋再旖:【算了,我自己买吧,你别早起了,多睡会。】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22章 SEV生病的小狗
可是第二天早上宋再旖还是给他带了包子。
全市鼎鼎有名的那家老字号,肉馅素馅的都买了,也还热着,打包袋里挂满壁的水蒸气就和那时教室里虚浮的热闹一样,离早读开始还有三分钟,多的是人照常趁这时候补作业,她也照常从后门进,目不斜视地往自己座位走,偏在经过他桌子旁停那么一秒,抬手将东西放到他桌角,全程没有说话,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对视,自然没有惹人注意,甚至连他的同桌都浑然不觉。
他也只能看见她的马尾在脑后轻轻晃着。
直到老师进班,组织各排开始收作业,贺庭周作为他们那一排的组长,起身,从后往前,依次收到宋再旖旁边的时候,她把练习册、试卷摊开在桌上,一副随拿随收的样子,五秒钟内打了两个哈欠,看样子挺困的,而后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存在了,微微侧头,看他一眼,撑着下巴笑了笑。
指尖因而麻了一下,很像昨晚在冷风中长久伫立的后遗症,可贺庭周知道不是。
身后有同学借过,他不得已向前走一小步,宋再旖见状也配合地往位子里靠了靠,给他腾地,可两人的手背还是不经意相碰,等同学走过,她还处于头脑发昏的宕机状态,没动,而他退后一步,收回手的同时收走她的作业,低头说了句谢谢。
……
早读过后,运动会继续,开到第二天,热潮分毫未减。
操场上的加油呼喊就没停过,哪怕百米之外的教学楼依旧听得清晰,发令枪间歇响起,所有人好像都在不遗余力地挥霍青春,但这其中并不包括宋再旖,她昨天晚上在翡禾公馆待到很晚,今儿又起了个大早去排队买包子,困得不行,所以哪也没去,连帽衫一掀,蒙头在教室补了一上午觉。
临近饭点自然醒,睁眼就看到身旁坐着的闻栀,教室里除了她没有第三个人,特别安静地做着题,一小半脸被窗边阳光照着,细看其实她的睫毛很长,五官长得也并不难看。
闻栀意有所感她的目光,停了笔偏头,看向她,问她是不是被自己吵醒了。
宋再旖说没有,然后伸着懒腰坐起来,揉揉脖子,过了几秒指着闻栀面前的试卷说:“这里不对,题干写了是做匀速圆周运动,向心力只改变速度的方向,不改变速度的大小,所以动能是不变的。”
闻栀闻言又重新审一遍题,忙不迭地改正,改完,又听见宋再旖在耳边哑声问她怎么在这,没去看比赛吗。
“嗯,我不是很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说着要当她朋友,却对她的喜恶一无所知,因此宋再旖立马接着她的话问出这么一句,手肘撑桌歪着脑袋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闻栀却长久地不作声。
因为不可能被满足的期待就不应该存在,这是妈妈从小用一个个事实言传身教给她的。小学六年级那会儿班里很风靡一种进口夹心软糖,她也想尝尝,可妈妈只会以太贵了为由打发她去写作业,还说你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长大了才可以想吃多少买多少,到了初中,同学间开始传阅一些杂志,她有时放学路过报亭会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但最后还是以被妈妈拉走告终。
……
而宋再旖依然很耐心地在等着她。
又过片刻,闻栀微微垂眼,轻声说:“我之前对琵琶挺感兴趣的,因为隔壁邻居姐姐就是少年宫教琵琶的老师,我跟她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后来她搬走了,我就没再继续学下去。”
“那现在呢?”
闻栀摇头,意思是没有。
宋再旖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认同,可话到嘴边变成始料未及的一个喷嚏,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两侧窗户,却发现早都关严实了,前门后门也阖着,无风也无尘,至此没多想,只当自己穿少了,想着让黎嫣下午来的时候给她捎件外套。
但下一秒闻栀递过来两个暖手贴,“给你。”
宋再旖看向她,四目相对,透过那层厚厚的镜片,她看见闻栀的瞳孔,看见那里面的自己,突然就觉得上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倘若闻栀真不想说,那她就自己找。
……
下午比赛开始前,宋再旖去校门口接了黎
嫣。
每周四下午是联高的校本课程时间,黎嫣向来嫌无聊,刚好听说一中这几天在开运动会,就诹了个理由请假出校,打车来了这里。
因为看过一中对附中那场篮球赛而对一中心心念念的人,觉得一中比联高有趣多了的人,从跟着宋再旖出现在操场边,就引起不少口舌的讨论,成了继聂书迩之后第二个宋再旖的“女朋友”,比宋再旖更不好惹的一张臭脸,反而看起来跟她莫名更配,闲话越传越不受控,以至于不到十分钟就传到了先前那位“正宫”那儿,聂书迩很快杀到看台,拎着两杯奶茶。
结果一看到黎嫣人就傻了,黎嫣看见她也是愣了下,宋再旖眼瞅这局势,挑眉笑道:“呦,认识?”
黎嫣随后也笑了,“岂止认识,差点就变成一家人了。”
“哦?”宋再旖来了兴趣,是真没想到这两人还有这关系,开了环的可乐罐提在手里慢慢晃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黎嫣瞄一眼聂书迩,见她仍没反应,就思索两秒,言简意赅地告诉宋再旖:“她小叔上个月准备要和我姐订婚,不过两周前反悔了。”
说完,她还补一句:“我姐你认得的哦。”
宋再旖点头,心里不禁感叹黎嫣姐姐也是个苦情人,初恋被骗,临到联姻又被男方悔婚。
“为什么反悔?”宋再旖问。
“谁知道?只说不合适。”黎嫣说着这话时,目光转向聂书迩,意思是想让一直沉默的她也说两句,站在前婆家的角度。
可聂书迩接收到讯号后也只是扯唇笑笑,说不知道,“我跟小叔不算熟,他的事我很少过问。”
“是吗?”黎嫣听到这话倒是有些疑惑地皱眉,“那我怎么感觉订婚宴上他对你挺关……”
但话没说完,被聂书迩打断:“黎嫣,你喝茉莉奶绿吗?”
宋再旖别头看了她一眼。
黎嫣跨半个城过来刚好有点渴了,就没推拒,道完谢,接过,撕开吸管包装,用力戳开塑封膜的“噗呲”一声刚好和操场上发令枪响重合,注意力一下被勾过去。
这会儿开始的是高二4×100接力。
八个跑道,刚好截至前八个班为一组,七班在靠外第二道,原本这个项目贺庭周也报了,但因为前一天的意外班主任说什么也不让他再上,临时换了个人。
沈既欲也没参与。
但比赛依然蛮有看头,无关一些人,只因为场上胜负难舍难分,那一分钟看台的话题紧紧围绕比赛,可等比赛结束,又变回了她们三个。
天仙不常见,如今他们学校却一下降临三个,有交友圈广一点的能认出来那个穿棒球服的女生是黎嫣,也算联高有名的一号人物,脾气挺爆,光是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她和旁边两人气质的明显差别。
可三人的交谈却又是那么融洽。
宋再旖的可乐很快喝完,她随手拨了拨耳侧的碎发,随口关心起黎嫣的追人大业,哪怕是在旁观者清地悟到了陈迟颂心里头有人,也没法劝黎嫣一句回头是岸。
在她看来感情这事,还得自己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聂书迩因这一八卦而饶有兴致地看向黎嫣,黎嫣咬着吸管的唇一下松开,眼睛仍平视着前方,一波接一波的人在看台走动,无数道目光为她停留,偏偏没有她最渴望的那道,从来没有,她似叹似苦地笑了笑,“还能怎么样,原地踏步呗。”
她死缠烂打,他无动于衷。
四周仍旧闹哄哄的,后面几个男生不知道说到什么笑声震耳,宋再旖拍拍黎嫣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时聂书迩突然问:“值得吗?”
她咬字难得的轻,不是用看热闹的那种心态在问,宋再旖听得出,因而侧目睨她一眼,黎嫣自然也听得出。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黎嫣摇头答:“我只知道我不甘心。”
聂书迩听完,过两秒,抬起手里那杯奶茶,杯口微微斜向她,意在隔空朝她碰杯,如果两人前一刻还只是因为家里名存实亡的一段联姻而扯上关系,到这一刻,却好像达成了某种精神上的共识。
宋再旖理解不了这些,就没吭声。
但显然黎嫣没打算放过她,凭什么自己那点心事在她面前全部透明,于是问:“你昨天晚上发那条朋友圈什么意思?”
“就文案写的那个意思,”宋再旖又拆一袋蓝莓干,朝左问聂书迩要不要,朝右问黎嫣吃不吃,“很难懂吗?”
聂书迩没要,开始站队:“体谅一下我们差生语文不好,那我也想请问宋老师,p4那张live图最后两秒闪过的男子四百米奖牌是起到什么作用呢?承上启下?欲扬先抑?”
黎嫣倒是接了,边吃边顺着问:“别告诉我奖牌是姓沈的。”
聂书迩给她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黎嫣就笑,“那看来是起到欧亨利式结尾的作用。”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宋再旖听着这两人一唱一和,手肘搭在膝上,扶着额,“谁说你们语文差?我看挺好的,理解能力也满分。”
聂书迩淡淡地嘁一声,又想到什么,问:“沈既欲人呢,今儿一天没看见他。”
“你想他了?”
“拉倒吧,全校女生对他朝思暮想都轮不到我想。”
“那他刚转来的时候你还说对他挺有感觉。”
宋再旖撂话也快准狠,聂书迩为此噎了下,“……见色起意人之常情好吧?再说,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们俩有关系。”
“我和他的关系妨碍你了?”宋再旖反问,一脸你们要追要爱请自便的意思。
“啧,不是一码事。”
聂书迩觉得自己跟宋再旖扯不明白,索性闭嘴,原以为这话题结束了,宋再旖却转而回答起她上面那个问题了:“沈既欲今天没比赛,就请了个假,办签证去了。”
“又要去哪儿野了?”黎嫣问。
“俄罗斯,他打算寒假去滑雪。”
“今年怎么去俄罗斯了?”
宋再旖耸肩表示“谁知道他,少爷的心思你别猜”。
“那你去不去?”
“不一定。”宋再旖嚼着蓝莓干,脸颊徐徐在动,一副懒得要死的样子,“看情况。”
……
看沈既欲到时候给她开的条件诱不诱人。
沈既欲是爱玩一些极限运动的祖宗,跳伞深潜攀岩都玩过,每年寒暑假总有一周的时间不在国内,且多半是很难联上的,因为他不是在海底,就是在冰川边,玩得疯,手机没空看,消息全是她代为转达的,相应的,作为回报,他请她泡温泉,请她追流星雨,请她吃最正宗的高山三文鱼。
有一年寒假他抽风地迷上了Paintball,为此特意飞了趟纽约,宋再旖顺道跟去了,想着全程有大少爷报销,打算把她看中但国内一直没货的那条裙子买回来,结果没想到碰上当地流感爆发,她倒是幸免于难,从小到大很少生病的沈既欲反而中招了。
前一天还在射击场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躺床上闭着眼,高烧到三十九度半,一副惨兮兮的小可怜样儿,宋再旖戳戳他手臂叹笑说沈既欲你也有今天啊,他懒得理她,她喊他起来吃药,他也不应,她就把水杯往床头一搁,威胁他说要是不吃她现在就订机票走,不会有人管他了。于是房间安静了那么几秒,沈既欲终于有了点反应,睁开眼看向她,嗓音哑得厉害,说:“行,你走吧,别管我,别待这儿。”
不然就她这抵抗力,早晚也得被传染。
但是宋再旖怎么可能走。
她非但没走,还陪着沈既欲去医院挂了号输了液,国外食物大多高热量油炸,他生着病不能吃,她就跑去中超买小米买生姜,给他煮粥熬姜汤,他病了几天,她就没日没夜地守了几天,以至于后面回国的时候,许挽乔见着俩孩子,挺惊讶,挺心疼,问他们去哪挖矿了,都瘦一圈。
宋再旖就笑一笑,回答许挽乔说矿没挖着,倒是捡着一只生病的小狗,费了不少心思照顾,所以瘦了。
她说这话时没往沈既欲身上撂一眼,说完,才转头看他,反问他一句对吧。
就这么被问到的沈既欲也本能地侧脸,看她,极为短暂的一个对视,他又很快地低下脖颈,摸着耳朵嗯了一声。
第23章 SEV一包糖
沈既欲是在运动会闭幕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现的。
那时全校师生都在主席台前边站着队,只有他,双手插着兜从操场口走进来,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一点也不急,甚至来之前还在校道上碰见黎嫣了,两人打完招呼,他还有闲心给人指一条路,让她去便利店坐着等,别吹感冒了。
等到终于在高二八班方阵里站定,旁边周时胥问他现在还来干嘛,马上都放学了,沈既欲微抬下巴,朝着某个不算明晰的方向轻点两记,回他说来接人。然后周时胥就懂了,多的没问,天色渐暗一些的时候,祝贺运动会圆满落幕的横幅拉起来了,台上领导发言也接近尾声。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黎嫣终于在便利店里等到宋再旖她们放学,招手叫她名儿的声音挺高调,宋再旖说她倒是会挑地方,找了个又暖和又不会饿着自己的地方,黎嫣就摆手笑,说:“得了吧,你们学校真够大的,我转了一半差点迷路。”
“那你……”
“路上碰见沈既欲了,他让我来这儿的。”
“哦。”想着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热心了,却没继续问,顺手从货架上拿一包糖,但走两步又停住,转身放回去,眼见这一幕的聂书迩问宋再旖怎么不要了,她说:“留肚子吃晚饭。”
“一包糖能占多大地儿。”黎嫣笑着搭腔,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在见着沈既欲的时候。
这人后一步下楼,却比她们先到校门口,像是收到了某条讯息的指示,然后照做不误,今天来学校走过场,所以连书包也直接没背,就那么站着,等着,右手懒洋洋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光线微弱,勉强映出他的眉眼,明明长着一张万花丛中过的脸,却又自带一股强烈的片叶不沾身的气场。
而他垂在裤侧的左手正拎着一包糖,一包宋再旖刚拿过又放下、同品牌同口味的糖。
……
原来是这个意思,一包糖是不占肚子,两包就另当别论了。
聂书迩没注意这些,心思全在找晚上去哪吃饭,一会儿问宋再旖吃不吃土耳其菜,一会儿又问黎嫣火锅怎么样。
黎嫣回过神,说:“就火锅吧,天冷吃点热的,这附近好像有一家新开的野生菌火锅味道不错,去尝尝?”
聂书迩当然没意见,刚要问黎嫣那家店名,手指也已经预备在地图搜索框输入了,可抬头的刹那微微定住,两秒后下意识地将头侧向宋再旖那面,却发现她也正盯着不远处,眉心因为此刻看进眼内的画面而皱着,又下意识喊她一声名字,但宋再旖已经朝那走了。
她拦不住。
黎嫣这时察觉宋再旖的离开,问聂书迩怎么了。
聂书迩缓缓放下手机,叹一口气,说:“救世主又去冲她的kpi了。”
……
闻栀知道宋再旖有朋友下午要来一中,一起吃午饭时她的手机就不断有消息进来,但她回复频率不算高,偶然瞥到一眼的聊天界面里,对方白色聊天框占一大半,而发自她手的绿色框只有寥寥几行,也知道她基于骨子里的冷情疏离其实没有变,变的人是自己,因为她一次两次的关心而开始妄想奢求一些东西。
午休过后没多久班上同学就说说笑笑又去操场看比赛了,宋再旖去接她朋友了,偌大教室从上午的两个人又变回只有闻栀一个人,她坐在原位把上午那张试卷写完,然后起身出教室。
门一推开,凛冽冬风就一路贯穿走廊,往她脖子里灌,但她哪也没去,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然后远远眺望此时格外热闹的操场,聂书迩宋再旖和她的朋友都在那儿,坐看台上,找起来并不费劲,都肤白,都漂亮,午后阳光也偏爱她们,洒落发梢,三人像是发着光。
真美好的场景。
闻栀看到眼睛微微发酸,同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迅速收视线,低头,哪怕明白隔了这么远,没人会知道她在看什么,在看谁,可还是不想让人有一分一毫的洞察。
直到那脚步声停在她身后,那人叫她名字。
闻栀转身,发现是贺庭周,他来传话说英语老师有事找,让她去办公室一趟,闻栀应下后他又问她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她就以试卷做久了,出来清醒一下为由回答他。
贺庭周听着不置可否,只在临走之际转头对她说:“现在教室没人睡觉了,你可以开点窗户透气,走廊风大,还是别久待比较好。”
然后他就走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闻栀手脚发僵地杵在原地,没想到贺庭周看见了,没想到自己那点呼之欲出的心思会被人窥见、看穿。
后来英语老师找她的谈话也没怎么听进去,放学出校门时也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无心撞上一个人,她反应过来后立马道歉,那人却不依不饶,看模样也是学生,但明显不是一中的,那就只能是旁边技校的,嘴巴自然就不干净,也不讨理,只骂骂咧咧地质问她走路不长眼吗,差点把他手机撞飞,摔坏了她赔得起吗诸如此类的话,一边说还一边嫌弃地拍自己衣服,仿佛嫌她寒酸嫌她衣服脏破,这一刻精神凌辱比脏话更甚,更何况这还是在一中校门口,周围有不少同学来往,熟悉的,陌生的,每一寸目光停留都让闻栀无处遁形。
她张了张嘴,刚想再次辩解自己不是故意的,就在这时,左边肩膀突然搭上一只手,力道不大,却把她吓得抖了抖,条件反射地撇头去看,就看到宋再旖半个侧脸,紧接着她身上那股淡香随晚风送至她鼻间,无形有种安抚意味。
“她说了三遍对不起,你是耳朵不好还是听不懂?”
宋再旖没有看闻栀,只盯着那男生,不存在谁比谁矮,目光相接,她的眼神挺锐,也很冷,没有笑,“要是前者,我建议你左拐去医院治,要是后者呢……”
说着抬手一指校门,“现在就可以进去,一中有的是老师教你。”
这场面这情形,男生看呆两秒后无可免俗地问她一句你是谁。
宋再旖压根不答他,拉着闻栀就走,男生还想追上去,但没走出两步被拦住,又是一张陌生面孔,只不过这回面前的人比他高了近一个头,单肩挎着书包,眉眼淡漠地提醒他:“同学你耳机掉了。”
男生不得已停下,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扭头看,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盲道,哪有他耳机的踪影,再伸手一摸,耳机正安安稳稳躺在口袋里,顿时有种被耍的感觉,因而猛地瞪回来人。
贺庭周对此照单全收,在他又想开口之前先俯身堵他的话:“行了,别没事找事。”
七个字,平静又凌厉,男生在外面没少混,形形色色的人也没少见,到这会儿自觉气势上莫名输他一截,权衡两秒后指着贺庭周的鼻子撂一句神经病,就真的没再向前一步。
……
宋再旖把人领过去的时候,聂书迩隔着一米就和闻栀打招呼,然后不等黎嫣问,主动给她介绍,“这宋再旖同桌……也是朋友。”
黎嫣听到这话习惯性地打量闻栀,而后屈两指晃了晃和她打招呼,嘴角虽然有笑,但这时人与人之间有形的无形的阶层观念开始作祟,闻栀能感受出来,宋再旖也能,因此朝黎嫣投过去一眼,黎嫣眼里的傲气才缓缓一收。
聂书迩在旁边看着,然后笑了笑,问闻栀吓着没,闻栀咬着唇当下没吭声,她就继续笑道:“闻栀你听我的,以后碰见这种傻逼玩意,该甩两耳光就甩,别怕,别怂,出了
事有人能给你兜着。”
说着肩膀碰一下宋再旖,挑眉那意思明显是问她我说的对吗,宋再旖失笑:“少把你那套以暴制暴的理念挂嘴边,成吗?”
聂书迩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喔唷,谁以暴制暴?你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打了李慕……”
不过话止于此,她缓缓弱了声息,仿佛说了些不该说的,宋再旖看她,旁边沈既欲也因她这一句放了手机看她,只有闻栀仍低着头,没看她,可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愈发紧。
黎嫣接着问宋再旖打了谁。
她没在场,不知情,这对她来说实在是稀奇事,甚至其实当初高二很多人也都是这反应,觉得平时连喜怒都懒得摆脸上的一个人,平时对无关紧要者不会多看第二眼的一个人,居然会多管闲事,还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和名誉。
挺不像她的。
宋再旖淡笑着说没谁,而后直接把话题揭过,说吃饭去吧,揽着闻栀肩膀的手也没松,闻栀因此抬头,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疑惑,宋再旖说:“一块儿吧。”
……
后来聂书迩还把贺庭周也叫上了,他拦男生那一下宋再旖背对着可能没注意,但她看得清楚,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回轮到黎嫣开口问她这又谁,聂书迩想了想答:“我们年级第一。”
话落,有人嗤笑了一声,挺轻,挺不屑,不过转瞬淹没在车来车往的喧嚣里。
叫的车也很快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火锅店去。
进点刚过六点,工作日却因新店开业而依旧火爆,服务员就给她们拼了个大桌,黎嫣请客,自然是她主导点菜,先问一圈在座的有没有忌口,聂书迩说她不怎么吃动物内脏,黎嫣有些遗憾地说行,默默把牛杂双拼删掉,沈既欲不挑,贺庭周也说都可以,视线轮到闻栀那儿,她摇头,意思是没忌口,黎嫣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准备下单,宋再旖在这时候开口:“锅底你备注一下别放姜片吧。”
黎嫣愣了秒抬头看她,“你不吃生姜?”
然后询问的目光又投向沈既欲,发现他也正朝宋再旖瞥过去一眼,像是和她没差地得到了一个颠覆认知的答案,但他又很快收视线,似乎想通了,低头继续拆碗筷的包装,拎热水壶消毒。
贺庭周打字的手部动作缓了几秒。
而宋再旖没多解释,只点头嗯一声。
店里虽然人多,上菜速度倒还算快,一道接一道陆陆续续地上桌,快要齐之前服务员端着六份蘸水过来,有鲜辣的有不辣的,各一半,问他们怎么分。
闻栀因为长痘要了一碗没放小米辣的腌菜膏蘸水,聂书迩是辣椒脑袋,没客气地拿了辣的,黎嫣也拿了上面一层红油的。
剩下一份鲜辣,两份不辣。
贺庭周先动,可是他刚放到面前一秒,就被沈既欲起身端走,问他一句“伤口想发炎吗就吃辣”,边说,边和桌边剩下两碟没什么区别的不辣口调换,同时将那碟铺满辣椒面的蘸水往自己面前一推,再然后把终余的那份腌菜膏蘸水给宋再旖递过去。
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贺庭周都怔住,还没说话就这么被沈既欲安排了,快到宋再旖十秒后才反应过来,回味琢磨着沈既欲刚对贺庭周说的那句话,缓缓侧头看他,打破一桌沉默:“你不是也不爱吃辣?再点一份呗。”
沈既欲重新坐下了,“少吃点没事。”
……
菜也在这间隙上齐了。
乌鸡汤底煮开后沸腾着香味,里头确实没放姜片,枸杞红枣倒是放得多,服务员见这一桌围坐的男男女女年龄看着都不大,搭在椅背的除了他们脱下的外套,还有书包,揣度着该是学生,但一个两个给人感觉又很早熟,烫着菜,聊着天,有种金玉堆里养出来的松弛感,也算是独一份。
吃菌的注意事项无需多说,沈既欲只让服务员帮忙茶壶里添点水。
聂书迩是真饿了,下午后来她被抓去替补参加了个班级拔河,虽然两场就败,但还是费她不少力气,也不顾淑女形象地埋头吃着,但就这样还能搭上黎嫣的话题,过了会儿又抛给宋再旖,贺庭周,一桌或深或浅、或主动或被动有交情有关系的人,在整个大堂的烟火气中微妙地形成一个圈儿,谁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只不过闻栀相对沉默,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一热地答应宋再旖来这,她现在明明应该在家淘米热菜等妈妈下班。
低头想着,一筷牛肉放到碗中,身旁宋再旖让她多吃点,聂书迩也搭腔:“是啊,闻栀你太瘦啦,抱起来都硌骨头。”
宋再旖扭头看她,“你抱过?”
聂书迩就愣一下,然后挑眉笑一下,“抱过,怎样?”
宋再旖收回筷,说不怎样你挺牛,说完想喝口水,拿起来才发现杯里已经空了,而刚要倒,旁边沈既欲已经顺手接过她的茶杯,倒水,满上,再推回她手边。
两人对视一眼。
他同样斜额示意她也多吃点,嘴角还斜着淡淡的笑,眼睛顺势从上到下在她身上飘了两秒,宋再旖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桌下的腿没忍住去踢他,刚发出不轻不重的一点动静,膝盖就被他一手按住,她动弹不得,宋再旖只能瞪他,对面黎嫣看过来问什么声音,她才不得已别头。
聂书迩也听着了,咬着筷子抬眼,目露探究。
就这档口,身后不远处突然“呲啦”一声椅脚后撤与地面摩擦的刺响,这一下直接盖过宋再旖想要打马虎眼的第一个音,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可也正是有人起身的这一下,在那桌和她们这桌之间的过道上,恰好经过一个服务员,端着满满一扎鲜榨玉米汁,还冒着热气,猝不及防地被这把向后推开的椅子撞到腰,整个人身子往左边歪,手里玻璃壶没拿住,那时宋再旖刚巧是服务员正前方的人,眼看那扎玉米汁就要朝她泼来。
全场有两三秒的低呼倒吸,聂书迩紧张地喊一句再旖小心,宋再旖也想躲,也能感觉到手臂被沈既欲扯了下,可惜这下没能把她拉过去,她的身子跟着晃了晃,仍在即将受害的范围中,可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被另个方向的另一股力更重地一推,屁股离了凳面儿,整个人直接往沈既欲身上栽,他眼疾手快地托住她,将她护进怀里,而满扎玉米汁就在这陡然空出的间隙中滑过一道弧线,玻璃壶也从服务员手里脱离,砸在地上,玻璃四溅,汁水淋漓,满目狼藉。
缓几秒,宋再旖后知后觉地回头,就看到闻栀皱着眉,推她的那只手因为没来得及收回而被烫得通红一片,白色毛衣被玉米汁染了颜色,浓稠汁液正顺着她的手臂湿哒哒地往下滴。
手背还有道小口子,泛出丝丝血珠,看样子是被飞起的碎玻璃划伤的。
因为自己毫无征兆起身而惹祸的那人懵了,服务员也懵了,沈既欲和贺庭周反应来得都还算快,一个去找大堂经理要碘酒纱布,一个往门外药店去买烫伤药膏,宋再旖扶闻栀往洗手间走,水龙头开到最大,对着烫伤的地方冲了又冲,却无法避免伤口,凉水刺骨,同时刺着伤口,让闻栀眉头越皱越紧,下嘴唇也咬着,但愣是一声没吭,没喊痛。
宋再旖问她是不是很疼,闻栀说还行。
她一向都很能忍的,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从洗手间回到桌边的时候,碘酒纱布买来了,烫伤药膏也拿来了,出了这档子事,经理作为商家难辞其咎,也急得不行,又是道歉又是提赔偿,但全浮在言语层面,翻来覆去地说,宋再旖听的烦,手上动作没停,而后猛地一抬眼,朝他甩冷冰冰的两个字:“闭嘴。”
经理被她眼里风雨欲来的愠怒唬到,瞬间没声儿了,只能干站桌边,旁观宋再旖帮闻栀消毒,涂药,包扎,一套流程老
练利落,所有的做完才重新看回他,那眼里明晃晃是“现在可以聊聊了”的意思。
可没等她站起来,肩膀被沈既欲轻轻按住,他偏头让她坐着别动,然后说:“歇会,我来处理。”
第24章 SEV我的和你的
宋再旖点头。
沈既欲去处理这事儿的后续了。
他跟着经理离开的背影透出一股冲天的没完意味,不过十七岁的年龄,应对起这些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顾客的失,服务员的错,店家的责,他一一讨了说法,最后结果就是不仅帮黎嫣免了这顿请客的钱,还替闻栀要到了一沓蛮厚的医药费,连着那瓶碘酒一块儿交给她时,闻栀伸手刚要接,有人就已经先她一步替她拿了,放进她书包。
沈既欲因为宋再旖这一举动看她,而后又徐徐转向闻栀。
发现闻栀也正望向他。
两人继昨天中午在食堂之后的第二个对视,这次闻栀没回避,迎着沈既欲浓烈的打量目光。
……
万幸的是,闻栀伤的是左手,对生活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可是宋再旖说什么也要送她回家,闻栀拗不过。
六人分别在店门口,沈既欲目送宋再旖和闻栀上了一辆公交车离开。
夜幕深重,映在窗上的街景斑斓,两旁路灯都因车辆颠簸而被拉成流线,勾勒着此时穿梭在车厢里的两道人影,宋再旖刷完卡,一手拎闻栀的书包,一手拉着她,找了个后排的位子坐下,肩挨着肩,耳语着。
公交很快驶出他的视野,沈既欲收回眼,转身要走时看见此时仍站在店外台阶上没动的贺庭周,愣了下,然后笑着问:“怎么,是要我送送你?”
贺庭周见他看过来,也笑,然后下台阶,一级,两级,边走边说:“送我就算了,我们俩不顺路。”
“你怎么知道不顺路?名品壹号不远。”
这句话成功让贺庭周脚步一顿,沈既欲八风不动地注视他,可也仅仅顿一秒,贺庭周继续低头往下,“我们俩不熟。”
沈既欲认同地耸肩笑了笑。
“宋再旖朋友挺多的,校内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个。”
贺庭周慢慢从俯视到平视他,虽然下了台阶,两人之间仍有三步左右的距离,沈既欲依然无动于衷,贺庭周也不以为意,径自朝他走。
走一步,说一句:“闻栀是一个。”
不知出于何意而被特意提及的一个名字,由此想到今晚火锅店里发生的事,沈既欲眉心微动。
“我算一个。”
朋友,一个遥远又亲近的身份,她朋友成群,正数倒数,他大概都在中间的位置,进一步很辛苦,退一步舍不得。
“还有黎嫣这种你们校外那圈儿的。”
最后一步,彼时路口绿灯放行,车流带起一阵烟气和寒风,贺庭周终于站到沈既欲面前,说最后一句:“你也是其中之一。”
……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很久,因为绿灯还没变红,车还在过,沈既欲笑出来,问贺庭周说完了吗,贺庭周没有回答,沈既欲就直接视作默认,点一记头后抬手,贺庭周因此警惕地看他,他笑得就更懒,“怕我打你啊?”
然后也不等贺庭周开口,仍旧我行我素地扯住他衣领,不轻不重地掸了几下,又眯眼瞧了瞧,才满意地说:“好了,干净了。”
贺庭周问沈既欲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沈既欲放下手,插回裤袋,又变回那副懒到没边的作态,“我还能干嘛,当然是替再再关照一下她的朋友啊。”
一个替字,一声再再,一句关照,就这样无需废话地将自己置于这场情感对弈的上风,意气风发地占据主导地位,贺庭周皱起眉,而沈既欲向前俯一点身子,挨着他耳畔继续道:“我以为昨天在医务室说得已经够清楚的了,贺庭周,你当了她多久的朋友,我又认识她多久。”
也配拉他当一丘之貉。
繁华街头的喧嚣并没有影响两人间这几秒的绝对沉默,随后黄灯开始闪的时候,沈既欲嗤笑一声,想说贺庭周也就这点隔靴搔痒的本事,但话没出口,贺庭周先说:“是,我比不上你。”
红灯了。
路面的涌动渐渐平息,贺庭周看着沈既欲,薄薄一层镜片折射着周遭闪烁的点点尾灯,镜片之下他的眼膜颜色有些淡,所以弱化眼底的笑,这样极度坦然的一句,是他但又不像他会说出来的话,仿佛经过了某种洗礼然后得出的彻悟,可沈既欲直觉这并不是他此番真正的落点,因为以退为进才是贺庭周惯用的伎俩。
果然,两秒后贺庭周峰回路转地说道:“但总有人可以。”
沈既欲就顺势问他觉得谁可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贺庭周不答反问,如同一场哑谜,沈既欲才刚刚拿到题面,而他已经手握答案。
沈既欲保持着盯他的状态,听到这话缓缓点头,“行,那你最好永远别让我知道,这样我全部的精力就能都放在防着你,你想追宋再旖,门都没有。”
狠话撂完,他的手机跟着响。
拿出来那瞬间屏幕光映着两个人的眉眼,来电显示同时映入两个人的眼帘,沈既欲笑了,直视着贺庭周右滑接通,开免提,喂一声后宋再旖的声音从那头稳稳地传过来,问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校牌。
“嗯,在我这儿。”沈既欲说刚吃饭的时候她随手摘了放桌上又不小心碰掉,被他捡着了。
宋再旖明显松一口气,朝他说了句谢谢,扬声器里还断断续续传来她那儿公交到站的播报声,和一些衣服摩擦的细小动静,沈既欲问她到哪了,她说闵福路,还有两站。
“注意安全。”
“好。”
……
电话挂断,宋再旖顺手点进微信,又是很多条未读消息,不记得什么时候加过的一个群里此刻热火朝天,在讨论年底去哪玩,都是一些人傻钱多没追求的富二代,说旅游无非是换个地方泡吧泡妞,她看了几行就点了退出群聊,页面一下清净,公交车也已经驶离中央商圈,车来车往人潮熙攘的喧嚣抛之耳后,心也一下静,于是想起沈既欲寒假要去俄罗斯滑雪的事儿,思索两秒,又给他发去一条消息,问他今天签证办得怎么样。
然后往下滑,发现许挽乔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一条消息,问她对歌剧有没有兴趣,附带两张全英文门票,宋再旖扫一眼时间,是这周六,但剧目名字看都没看,她直接回说没兴趣,让许挽乔跟宋砚辞看去,结果许挽乔也直接发了个语音过来,挺不爽地跟她说宋砚辞又出差了。
“你妈我现在跟守活寡一样。”末了,她还补这么一句。
这趟公交不算重要路线,还是从市中心往外开,每一站下的人比上的多,到了这个时候,车内放眼已经空荡,宋再旖播着这条语音时又正巧经过一条隧道,视野很暗的情况下听觉就会敏感,所以哪怕宋再旖没有开扬声器外放,闻栀坐在她身旁,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许挽乔这号人物于闻栀而言并不陌生,在宋再旖被叫家长的那天见过,如果说宋再旖还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娇艳裹在沾满青涩露水的花瓣下,那么,许挽乔就是一朵完完全全绽放的大丽花,美得毫不费力,脾气也辣,进门被年级主任告知叫她来是因为宋再旖动手打人,却反过头来质问年级主任宋再旖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干这种事,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在座各位应该比她清楚,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宋再旖的问题,她这么优秀的女儿犯点小错怎么了。
就是这样近乎无理的袒护,偏让几个校领导当场哑口无言。
就是这样的许挽乔,让闻栀骤然
明白了宋再旖身上那种随心所欲的淡漠劲从何而来——来自无条件偏爱的父母和可以兜底一切的家庭。
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命好,可她不羡慕宋再旖。
也是那天下午,宋再旖跟她谈完,原本说着到车上等宋再旖的许挽乔去而复返,从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抽两张递给她,然后微微倾身,轻抚她的肩膀,说:“受委屈了吧孩子,别哭了。”
宋再旖在旁边看了两秒,见她没有反应,就接过那张纸,伸手替她擦去眼泪,叹一口气,“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欺负你的是我。”
因为她发现自己比谁都希望宋再旖过得更好。
希望宋再旖永远无灾无恙。
……
而语音播完的刹那,公交车驶出隧道,万家灯火重新洒满车厢,洒在宋再旖因为司机踩刹而微微晃动的发丝,空气里一股淡香,闻栀看着宋再旖唇角勾起,然后懒洋洋地抬手臂,举着手机放到唇边五厘米的地方,按下说话键:“……请问是哪两个人在巴黎度了快一个月的假刚回来,我才跟个留守儿童一样好不好。”
说完松手,咻的一声,语音成功发送,宋再旖捋一下头发,与此同时沈既欲的消息回过来了,就九个字,挺符合他一贯德行:【都办好了,我的,和你的。】
……
指腹在手机侧边徐徐磨着,就这么盯着这行字几秒,没笑,可眼睛比之前要亮,至少在闻栀的角度看来是这样的,屏幕也长久地亮着,在昏昧车厢里有如光源对于飞蛾的吸引力,诱使她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不去惊扰宋再旖,然后稍稍侧头,如愿以偿地窥视到上面的内容。
又在快要熄屏的那一秒看到宋再旖回:【我又没说要去。】
上方那栏备注很快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十秒后,对方回复送达:【嗯,是我求你去。】
宋再旖很轻地笑出声。
闻栀一直觉得宋再旖笑起来特别好看,尤其两人刚变成同桌那会儿,宋再旖有时心血来潮跟她闹着玩,她躲避或是无动于衷,宋再旖都会手肘撑桌歪着头注视她笑一笑,平日波澜不惊的眉眼会弯,满身拒人千里的寒冰会化,亏得她当初还以为这是和李慕汀一样作弄得逞的笑,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大抵是盯她的视线忘了收敛,宋再旖意有所感地偏过头,问她怎么了,眼里唇角还有淡淡的笑,肩身覆着几缕今晚的月光,闻栀见状耳根倏烫,下意识地攥手,却也忘了自己的手伤着,当下猛地受力导致蹙眉闷哼,宋再旖听见这一细小动静立马锁了手机,放回口袋,然后握住她手腕抬起,又问她一遍怎么了。
宋再旖的掌心很凉,是闻栀此刻唯一的感受。
睫毛随着公交颠簸而颤一下,又随着缓缓到站而归于平静,头顶响起“曲南新村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带好物品从后门下车”的播报声,闻栀把手轻轻抽出,看着宋再旖摇头说了句没事。
两人下了车,闻栀在前面走着,宋再旖在她一步之后跟着,影子短暂相叠又分离,这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区,入住的亮灯率很高,橙黄光晕照着每个晚归人回家的路,烟火气在冬日寒夜里愈显浓重。
直到拐过第二个弯,闻栀慢慢停下脚步,转身,朝宋再旖笑着说她到了,宋再旖也就停步,仍和她隔着小半米的距离,把书包给她,让她回去后注意伤口别碰水,及时换药,闻栀说好,然后两人就这样莫名相顾无言了几秒,闻栀想说外面天冷,让宋再旖赶快回家,可宋再旖在她之前先开口,叫她名字:“闻栀。”
闻栀的心跳莫名漏半拍。
“今天,谢谢你。”宋再旖认真地说。
能够像今天这样毫不犹豫奋不顾身护着她的人,除了父母,从前就只有沈既欲一个。
现在闻栀是第二个。
天气预报明日或将又是一场大雪,一场大幅降温,可至少今夜,此时还是月明星稀,万里无云,连寒风都没那么凛冽,吹拂过脸,闻栀很慢地眨一下被风吹涩的眼,吸一下鼻子,回道:“不用谢,你没事就好。”
……
闻栀走进单元门,楼道的灯已经坏两天了,还是没人来修,她只能右手扶着墙慢慢走,到五楼的时候停下歇几秒,正好从矮窗往外看一眼,就看到那时宋再旖独自离开的背影,很薄,很瘦。
今晚发生的所有都仿佛一场幻梦,只有左手的痛觉清晰。
到家妈妈不出意外地发现她左手上包着的纱布,顿时紧张地问她出什么事了,她也没瞒,说是帮同学挡了一下热饮,烫的,换来妈妈沉默片刻,叹着气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边拆边说:“你这孩子,要你瞎逞什么英雄唷,还好是左手,如果右手伤成这样,我看你明天还怎么拿笔,到时候影响了月考怎么办。”
闻栀没吭声,由着她检查伤口,从始至终很安静的,直到重新上完药,她才动了动唇:“妈,你为什么就不能夸夸我呢?”
夸我勇敢,夸我乐于助人,都行,总好过现在这样一句假设性的埋怨,总好过永远永远的打压和贬低。
客厅彻底静下来。
闻栀看着妈妈眉心皱起来,却还是低头继续说:“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也只会让我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可是我做错什么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在入校之初受到莫名其妙的孤立和排挤,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要承受李慕汀那些人的言语凌辱和精神攻击,以此作为她们的消遣,供养她们的快乐。而更可悲的是,这些妈妈也知道,全都一清二楚,到头来却叫她放宽心,不用管,告诉她只要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行。
啪的一声,棉签被妈妈扔进垃圾桶,她没说话,起身往厨房走,没多久端出来一碗馄饨,搁她面前,才说:“对,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是妈妈没本事,不能在你被欺负的时候给你讨一个公道。”
“妈……”
闻栀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当下怔住,但又被妈妈一摆手,堵回欲言又止,她深吸了口气,手往客厅墙上挂着的那张遗像一指,“你爸走得早,当初所有人都劝我别管你了,重新嫁个人去过好日子,可我不,我舍不得你,你还那么小,你口齿不清地喊我妈妈,所以我宁愿一个人养你,苦点累点没关系,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以为我忍心看到你被人欺负吗?我难道不想让她们跪下来向你道歉吗?”
母女俩一坐一站,她越说越激动,闻栀的呼吸也愈发潮湿,唯有时钟一分一秒无声在淌,到最后话音落下,妈妈别开头,整理几秒情绪,重新指了指那碗馄饨,“等会儿要是觉得饿,就把馄饨吃了,不想吃的话就放这,明天我来收拾。”
说完就带上门回房了。
闻栀也没在客厅多留,端起馄饨往自己房间走,只是关上门的刹那,她就脱力般地背靠门板滑落,屁股着地,瓷砖很凉,很凉,手里那碗馄饨却还热着,皮儿有些烂,可能是在锅里焐了太久的缘故,拿汤勺的手细微颤抖,边吃,眼泪边往里头掉,哽音全被咽下,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那一缕惨淡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书桌一角。
那儿放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个中年男人,正面对镜头局促笑着,眼角虽有皱纹,两鬓却还没花白,不过他这辈子早已定格,想白头也没有机会了。
而另外一张,照片里女孩穿着校服,马尾高扎,巴掌大的脸素净却漂亮,是期中考试后宋再旖配合团委制作光荣榜拍的,如今展示期限过去,照片物归原主留作纪念,宋再旖不以为意,随手往桌上一放,被风吹落,然后被她捡了回来。
第25章 SEV再再
宋再旖没有再倒公交回去,出了闻栀家小区就在路边打了辆车,到家时沈既欲已经洗好澡了,坐在沙发边摊着试卷,刷着iPad,暖气也开上了,所以穿的家居服很薄,最上面纽扣解两粒,有种挺败类的斯文感,还挺新鲜,因此多看了他两秒,结果
正好和他听见动静睨过来的那一眼对上。
他就挑眉,嘴角也挑,笑嘻嘻地问她看什么,偏偏宋再旖最见不得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球模样,呛他一句要你管,说完往客厅走,左手腕挂着的购物袋随之淅淅沥沥地响,引来沈既欲第二个问题,问她买的什么。
“想知道?”宋再旖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放,她站他坐,又是一记对视,她笑道:“那你求求我。”
沈既欲秒接:“求求你。”
宋再旖被哄满意了,大大方方地松两根手指,把袋子敞开了给他看,里头红的褐的两种水果,沈既欲问她是不是小区南门口那家生鲜店买的,她努着嘴点头。
“一共多少?”
“七十六。”
沈既欲立马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小样,“下次带我去,打八折。”
宋再旖也就懂了,忍住没翻白眼,笑着嗤他:“才八折,沈既欲你这行情现在下降不少啊。”
初中那会儿,两人没少一起去水果店,沈既欲长得好,深得那些中年阿姨的喜欢,又特别会来事儿,所以每次都能连买带送一大袋。
沈既欲因此看她,手肘撑膝,抬着头,挺认真地盯她,也不说话,搞得宋再旖心里莫名发毛,“……干什么?”
他还是惜字如金,只抬手指了下购物袋,朝她勾手指,宋再旖鬼使神差地照做,然后注视着他接过袋子,从里面拿出几颗,放掌心掂了掂,问她怎么买这些。
“想吃了啊。”
“我不是问你草莓。”
于是后知后觉看清他手里还有一颗猕猴桃,皱眉两秒,也回过神来了,啧一声,对他再一次的明知故问表示很不满,作势要把东西都拎走,被沈既欲按手止住,他笑了笑,也终于舍得站起来了,但这一下直接变成了他垂眼看她,顿时有种身高的压制感,宋再旖不由往后退一步,刚好给他让出一条去厨房的路。
“行了,你去洗澡,我去洗草莓。”他说。
宋再旖听他这话,也不客气,也乐得指挥他:“那你洗一半就行,剩下的我明天吃。”
“知道了。”
……
洗完澡出来,沈既欲仍在客厅沙发坐着,继续写他的作业了,水笔在指间漫不经心转着,一盘草莓也已经搁茶几上了,各个鲜红饱满,水光淋漓的,看着就很有诱人,所以宋再旖想也没想地朝沙发走,刚洗过的头发半湿不干地散着,走两步,顺着肩膀掉两滴水,停在茶几前弯腰时,又随着她俯身动作从肩头滑落,几缕蹭到沈既欲手背,湿湿凉凉的,偏偏始作俑者无知无觉,整个心思全在吃到了美味的草莓,而片刻后沈既欲动了动指骨,低声说:“先去吹头发。”
宋再旖听见了,但没当即给反应,往嘴里又塞了一个才不情不愿地应下,起身时眼睛瞥到他手边那碟削了皮切了片的黄心猕猴桃,问他怎么样,酸不酸。
沈既欲说很甜。
宋再旖闻言点头,“那就好,我特意挑的这个品种。”
“是吗,”沈既欲紧接着说,“我觉得不关品种的事。”
他点到为止地说这么一句,然后没再多说一个字,可宋再旖也听出来了,听出他话里“甜不甜的和买的品种无关,而是和谁买的有关”这番儿意思,落地窗外月光皎洁,客厅里灯光明亮,他看向她的目光就更亮,像要往人心里看去,连呼吸都无意识一紧,这种感觉对宋再旖来说很陌生,因而不自在地别开脸,捋一下耳侧湿发,回:“哦,我先去吹头发。”
沈既欲不置可否,只是笑。
一直到进房间,吹风机通上电,轰隆隆的噪音盖过所有,手指拨过湿滑的发丝,才有东西可以抓住的实感,没那么虚了,一门之隔外的人和声也听不见管不着了,等头发吹到差不多干的时候,她又变回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了,抱着一沓习题册回到沙发边,抬腿踢了下沈既欲的小腿,示意他挪点位子。
坐下后发现茶几上还多出来一杯热牛奶。
宋再旖就斜额看沈既欲一眼,但他没看她,正跟一道数学题较着劲,这人努力起来也是真努力,不然再好的成绩都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这道理宋再旖懂,所以很快收回视线,没有开口影响他什么,加上自个儿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喝两口牛奶又吃了两个草莓,就点兵点将先点到物理卷子开始写。
接下来互不干扰的时间里,两人各写各的,一室宁静,偶尔几句交流是宋再旖有道题怎么算都不对,她不得已碰了碰沈既欲的手臂,沈既欲扭头,她说:“你帮我看看这题。”
那时两人挤在原本挺宽敞的沙发上,全因沈既欲左手边放着书包,宋再旖右手边搭着她的衣服,还堆了几个快递,能坐人的位置一下变小,就这么一递一接的动作,两人手肘碰到一块儿,宋再旖本能地要凑过去听指导,于是膝盖又挨着了。
沈既欲看一眼卷子,再看一眼身旁的人。
宋再旖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沈既欲就低头,回说没事,但题目看了半天,宋再旖撑着脸等半天,见他没反应,伸手拿第四个草莓,吃完,沈既欲才圈出其中一步,告诉她合力加速度错了。
还真是。
重新算了一遍,没什么其他问题后宋再旖翻页继续写,而沈既欲到家比她早,作业也写得比她早,到这会儿完成差不多了,笔往桌上一搁,不轻不重的一声响,整个人往沙发背上靠,翘着二郎腿,失宠半天的手机在掌心转了转,上一秒优等生的苦学作风一瞬间消散,彻底恢复那个玩世不恭的大少爷模样了,惹得宋再旖别头,警告他玩可以,别影响她做作业,沈既欲就勾唇笑说哪儿能啊,手机仍保持静音状态,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做,好好做,别分心,宋再旖转过脸。
可是写了没几题,她缓缓停住笔。
刚才那么大一个人坐旁边浑然不觉,现在沈既欲抽离了,两人一个前倾,一个后靠,楚河汉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存在感却莫名强烈起来,明明他说到做到的没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她,宋再旖却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似有若无地拍打着她颈后那一小片皮肤,痒,偏偏能听见他打字时那丁点微乎其微的动静。
……
“沈既欲。”
于是五秒后,她出声,指腹磨着塑料笔盖。
沈既欲回消息的右手没停,听到她叫他也没抬头,“嗯?”
“帮我把数学讲义写了吧。”宋再旖说。
沈既欲听到这话,打字的动作才倏地一滞,懒洋洋抬头,手机没锁,屏幕亮着,映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
他没立刻答应,而是问:“条件呢。”
这种交易他们不是第一回 干,初中是惯犯,有时候是沈既欲打球组局结束晚了,作业来不及写,宋再旖就会顺手帮他写一部分,方便他第二天交差,当然她也没少让沈既欲帮她写英语卷子,她是纯懒,每次做完型阅读都特别容易犯困,不想写。
反正就是礼尚往来,谁也不吃亏。
宋再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向他,“寒假一起去俄罗斯呗。”
沈既欲就笑了,也盯着她,那笑带着一股很浓烈的“你可真有意思”的调调在,宋再旖也扯唇笑笑,抢在他开口前又问:“你帮不帮嘛?”
就这五个字,用的是提问语气,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对视三秒,沈既欲咔哒一声摁掉手机,问她:“哪张?”
宋再旖早有准备地把讲义递过去,用笔指了下勾出来的题号,“不多不多,就这些。”
“行。”
然后客厅又只剩笔尖落在纸面的沙沙声,两人的肩膀又近在咫尺地抵着,宋再旖这回效率挺高,几门选科卷子写完,她端起牛奶喝了半杯,作业还没结束的人是她,这会儿悠闲捋发的人也是她,发梢水分早被吹干,柔顺蓬松,轻轻一拨,就从指缝出溜,有股清香随之散开来,沈既欲闻到了,偏头问一句:“换洗发水了?”
又捻一颗草
莓,宋再旖扬手递到沈既欲嘴边,意思是问他吃不吃,沈既欲摇头,她就点头:“我的那瓶用完了,等过两天休息了去买,今天暂时用的你的,没问题吧?”
“没。”
沈既欲说完,继续低头帮她写,宋再旖也撇额看一眼他做到哪儿了,她的字不是很娟秀的那种,小时候在少年宫练过一段时间行书,所以哪怕沈既欲在那张写着她名字的讲义上洋洋洒洒落笔,也一点都不显违和。
就这么看了一会他做题,思绪跟着飘了一会,宋再旖问:“哦对了,沈既欲,问你个问题。”
“你问。”
“怎么想到去俄罗斯滑雪了?”
不怪黎嫣对此有疑惑,她其实也挺好奇的,以往沈既欲去的都是加拿大瑞士这些滑雪胜地,用他的话说就是够烧钱的玩起来才够爽,现在却选择了滑雪不算出名的俄罗斯。
沈既欲的注意力还在题上,仿佛到了重要步骤,听她这么问,笔没停,头没侧,先是不答反问一句“在哪滑不是滑”,然后顿了几秒,气定神闲地写完最后一步,他撂笔抬眼,缓缓接道:“主要想去摩尔曼斯克看看。”
……
宋再旖没声儿了。
花了几秒钟想起他这句话的来龙去脉,是今年年初的事,那时她在北江,沈既欲在南城,两人还处于断联状态,唯一交集是朋友圈,有时候她点完一个赞,没过多久就会接收到那个来自他同样点赞的通知,社交轨迹在那一秒微妙重叠,然后又各自销声匿迹。
两人闹掰的事没有摆过明面,她偶尔发的一两条朋友圈沈既欲也还是会点赞,表面安然无恙,风平浪静,可是到了过年,两人难得没有同时出现在某些聚会上,立马有人问她沈既欲呢。
这种感觉宋再旖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这么多年,十几年了,仿佛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沈既欲,他们两个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如双生地紧紧绑在一起,听许挽乔说,她出生时,裴枝还抱着两个月大的沈既欲等在产房外面。
她回答说他留在南城了。
裴枝是南城人,他们一家选择今年在南城团聚过年本来无可非议。
关键是问这句话的是个女生,还是一个想泡沈既欲很久的女生,心思明显到连宋再旖都看出来了,套到话的隔天她定位就变成了离南城十几公里的一座湖畔小镇,吃喝玩乐的照片发了九宫格,沈既欲没点赞,黎嫣点了,完事还评论一句好玩吗。
那女生过了两天才回复:还行,但我感觉不如皇后镇。
然后在发完这条评论的半小时后更新了一条朋友圈,配文是美景美食,最爱的人在身旁,定位就是皇后镇。
本来没什么特别,结果好巧不巧的,没过几天沈既欲就发了一张在新西兰南岛的照片,穿着冲锋衣,只身徒步在Hooker步道上,背后是一片绵延的冰川,反光墨镜里映出皑皑雪山,苍茫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而挺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架不住有好事的人扯着点蛛丝就开始结网,开始杜撰故事,传来传去,还传到宋再旖这儿求证来了,问她沈既欲和那女生是不是同游的,是不是在一起了。
宋再旖当时就回了一句:看你信不信摩尔曼斯克会结冰咯。
乍看文不对题的回答,不懂点地理的人还真转不过弯,百度搜索之后才恍然,这他妈分明是来自学霸的降维式嘲讽,因为信或不信,摩尔斯曼克这个北极圈唯一的不冻港永远都不会结冰,信或不信,这就是一道谬论,是假的,永远都没可能成立,宋再旖就是这么个意思。
……
不过,这话她当时是在一个女生群里回的,沈既欲怎么会知道。
她懒得费脑细胞,直接问沈既欲,沈既欲也没瞒,说是周肆北转给他的。
“哦。”宋再旖悠悠点一记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沈既欲狐朋狗友一大堆,每次组局一呼百应,买单怨种却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周肆北,也是位爷,美高在读,家里有支电竞战队,刚拿下LPL的夏季总决赛冠军。
而周肆北女朋友就在那个群里。
当初周肆北追她追得全世界都快知道,整个儿非她不可的架势,那女孩宋再旖见过几次,脸幼,实际却比他们都大四岁,一袭白裙,一双厌世的眼睛,很迷人,也很神秘。
因为提起这号人物了,宋再旖顺嘴问道:“周肆北现在怎么样?”
沈既欲闻言扭头看她,没两秒嘴角又斜起来了,下巴稍扬一点角度,宋再旖秒懂他那副“想知道那你求求我”有样学样的的臭德行,没说话,抓起桌角的橡皮往他身上扔,沈既欲侧了下身,那橡皮就擦着他的下巴过,不痛不痒地砸在肩膀上,掉在地上,他笑着轻啧一声,然后弯腰捡起,反问:“你不是前两天才点赞过他的ins吗?”
“那你不是才跟他鬼混了一个暑假?”
宋再旖回得也快,本意是想说他们哥俩好,关系近,知道的总比社交平台展示出来的要多点,可没想到话脱口而出感觉却变了,倒像她对沈既欲的事儿多了解,多在意他似的,后悔想要找补,沈既欲已经接上话了:
“挺关心我啊,再再。”
太久没听他喊过的小名,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入耳,宋再旖指尖瞬间有点麻,但脸色撑住了没崩,朝他笑一笑:“还行,彼此彼此。”
第26章 SEV喜欢宋再旖
沈既欲对她这一句和上一句都不置可否。
那确实是他和周肆北在国外鬼混的一个暑假。
南城高一下学期的课业在六月末正式结束,盛夏将近四十度的高温,烈阳当空,蝉鸣不止,沈既欲领完成绩报告单,站在校门口,时不时有几个同学从身旁经过,热络地喊他去打球去开黑,可他全都摇头婉拒,手机在掌心握到微微发烫的时候,他解锁滑开,打开订票软件,先看了看回北江的票,挺充裕,挺便宜,但是没买,转而在到达城市那栏重新输入三个字:洛杉矶。
买下当晚最后一班飞机这个决定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回公寓收拾行李用了一个小时,然后他给沈听择打了个电话,说今年暑假就不回来了,他去找周肆北。沈听择听到这个消息也没说什么旁的,只问他卡里钱够不够,他说够,沈听择说那就行,末了叮嘱他玩归玩,不该碰的别碰,少抽烟喝酒,多给裴枝打视频,别让她担心。
沈既欲一一应下。
临飞前坐在候机室,他点进和宋再旖的微信聊天框,两人对话还停留在蒲以晟毕业宴前一晚,她回复他的那句晚安,此后便是长达一年的空白,又点进朋友圈,发现她半小时前刚更新了一条,是她家那只波斯猫,一张照片,没有配文,露出她半截细白的胳膊,手腕上缠着VCA这季新出的银链。
还是那副地球照转日子照过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无声地笑,给她点了个赞,然后起身登了机。
落地洛杉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周肆北得到消息的时候挺惊喜的,嚷着昨儿夜里还梦见他特别想他,沈既欲让他闭嘴别恶心,车疾驰在公路上,周肆北笑笑,话锋一转地问他怎么来了,怎么一个人来了。
前一句仿佛是为后一句铺垫,说着偏头看沈既欲一眼,沈既欲靠着椅背,目不斜视地叫他好好看路。
周肆北不死心地问:“我那么漂亮那么大一个再旖妹妹呢?”
其实严格说起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是他们三个,偏偏宋再旖沈既欲关系莫名更近,久而久之显得周肆北多余,不过他向来对这些无所谓,也不是很在意,拿杆秤都会一高一低,谁的心里还没点亲疏远近了。
“你可以现在停车打电话问她。”
“是吗?”
“嗯。”
话音落下,周肆北还真一脚踩了猛刹,声音刺耳,轮胎硬生生在地面拖出一道长痕,得亏后车反应够快才没撞上来,绕道超车时朝他
骂了句fuck,周肆北置若罔闻,拿出手机,当着沈既欲的面翻到宋再旖号码,作势就要拨过去。
下一秒不出意料地被沈既欲摁掉。
“国内现在是凌晨。”他压着声说。
周肆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手搭在方向盘上,望着道路尽头,加州那轮常年高悬的太阳即将西落,笑问:“吵架了?”
沈既欲没说话。
“来我这儿找情感安慰了?”
还是沉默,周肆北重新发动车子,叹口气都随风消散,“那不好意思,你找错人了。”
沈既欲终于有了点反应,“丁梵又拉黑你了?”
丁梵就是周肆北情窦初开一直在追的那女孩。
这回换周肆北沉默,沈既欲见状也不催他,从他置物台里翻出一包烟,一盒薄荷糖,搁膝盖上看两秒,放下烟拨开糖盒,往嘴里扔两粒,闻言转头时短发在风中微凌。
因为周肆北说:“那也好过她心里有人。”
……
这话沈既欲听明白了,俩意思,丁梵没拉黑他,甚至某种意义上跟周肆北开诚布公地谈过了,说她心有所属,她不喜欢他之类的屁话,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门儿清,他才满不在乎地嗤笑道:“有人怎么了?那个人现在不是你又怎样?别告诉我你准备就这么算了?这不像你啊周肆北。”
但周肆北很快接:“是个死人。”
沈既欲笑容一滞,嚼糖的脸颊也缓缓停住。
“她说要谈也行,但我想要的东西她没法给,让我自己决定。”
要是活人,他周肆北多的是不管不顾去争去抢的办法,可他不知道要拿什么去和一个死人比,据说那人死在高考前,死在丁梵最“爱”他的那年。
……
周肆北的课要一直上到七月中旬,这期间沈既欲就待在他公寓里哪也没去,认真把暑假作业写了,竞赛题研究了几套,楼上楼下的姑娘认识了几个,她们都很惊讶于他居然会做饭,味道还那么好,以至于三天两头打着学习的名义来敲门,沈既欲忍无可忍,叫周肆北去解决。
周肆北听说这事后笑嘻嘻地摆手:“别啊,人家姑娘多可爱,你忍心把人拒之门外吗?”
沈既欲面无表情地回:“那你就会被拒之门外。”
“……”
周肆北自认从小到大没沈既欲那么多心眼,没他贼,所以在他那儿吃的亏不少,但没道理现在到了自己地盘还要受人威胁,难得硬气了一回,结果没想到隔天下课到家却被提示密码错误,当即反应过来,气得一掌拍在门上,没一会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沈既欲环着手臂,斜倚在门边,左手食指还勾着一串新钥匙,叮呤咣啷地响。
周肆北一句脏话直接脱口而出。
当晚就去楼上楼下挨个敲了门,然后这事儿果然消停了,当然沈既欲也没问他怎么说,因为知道不会有好话,估计又是诽谤他其实是个gay之类的。
而等周肆北放了假,两人成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的画面更像是坐实了这一谣言,那些姑娘惋惜之余还有送上隐晦祝福的,周肆北笑到腰疼,拍一拍沈既欲的肩膀,“要不咱俩以后凑活凑活过得了。”
“滚蛋。”
周肆北还真滚了,骑着他那辆杜卡迪V4,油门声沿路响彻,T恤衣摆被疾风吹起,扬成一道黑线,划破延伸至公路尽头的漫天日落。沈既欲摇头失笑,转身,腿一跨上了旁边一辆川崎H2,紧随其后,两人的目的地是十五英里外的海滩。
那时已经是八月初,沈既欲已经在洛杉矶待了整整一个月。
LA的夏天不似国内那么燥热,迎面吹来的海风咸湿,夜幕低垂,深蓝海面被晚霞整个映红,天际仍是一片赤橙相接,沙滩上有自弹自唱的流浪歌手,沙哑歌声浸在不断翻涌的潮水里忽远忽近,游客也不少,男女老少,各个穿得清凉,金发和脚下的细软沙子同色,支着篝火,架着烧烤,喝着酒,谈着天,日子好像就得这么悠着过。
靠近海岸线有家露天餐厅,视野好风景佳,所以早就座无虚席,但周肆北仍领着沈既欲往里走,穿过熙攘食客,停在一桌前,屈指叩两下桌面,如愿惹来白色长桌前一众人的视线,有黑瞳有碧眼,周肆北满意地勾唇角,左手顺势搭上最外面那个男生的肩膀,“Evan,人给你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