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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过勾的 碎厌 18839 字 24天前

“叫的外卖,特别好吃,你尝尝。”

知道一点真相的闻栀头埋更低,吃着碗里宋再旖刚夹给她的一大块狮子头,味道确实很好。

聂书迩听到这话就笑了:“宋再旖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睁眼说瞎话的毛病?谁家外卖用得起Mikasa的餐具?”

如果不是她识货,大概就真被她带沟里去了。

见谎被拆穿,宋再旖也无话可说,“行,下次我一定改。”

“……”聂书迩有时候真觉得那些喜欢宋再旖的男生挺悲哀的,性转一下,她活脱脱一个渣男,只要她想,鬼话都能讲得不带重复,温水煮青蛙地就把人哄骗住了,但事后决不对此负责,挺没心没肺的。

话题后来就没再在狮子头上纠缠了。

其实聂书迩大概能猜到一点,在她买完酸奶往回走时随意往门口瞥的那一眼里,在看到沈既欲陷于人潮的那个高挺背影里,在面前这只价值不菲的保温盒里。

宋再旖把聂书迩买来的酸奶又转手想给闻栀,但递一半,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收回手,那瓶酸奶在空中划过一道夭折的弧线,对上聂书迩和闻栀不解的视线,她笑一下,解释道:“脸上长痘的话,还是尽量少喝乳制品。”

闻栀听到这话,下意识地低头,又在听到宋再旖叫她的名字后,不得已抬起。

“闻栀,我没别的意思。”宋再旖顿了顿,组织完措辞,才继续:“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因为痤疮是一种外化表现,不排除体内某些系统受损,这关系到你的健康,和美丑无关。”

闻栀愣了愣,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外婆没有,妈妈没有,她们只会嗤她随了她爸,不中看更不中用。

聂书迩立马在旁边笑着搭腔:“啊对,你去市一院,找宋再旖她爸,专家号随便挂。”

宋再旖睨她一眼,倒是没驳她的话,朝闻栀点头,“如果你需要的话。”

话音落下前边一桌男生吃完起身,高谈阔论还没停,伴着椅脚与地面摩擦,呲啦一声响,闹闹哄哄地从她们这一桌旁经过,闻栀再次作防御状地垂下脑袋,等喧嚣退去,她才重新看向宋再旖,眼神明灭,燃着一丝微弱的光,像是希望和绝望在厮杀。

她早就认了妈妈口中那个丑小鸭一样的自己,当初进校被孤立可能也不外乎这个原因。

毕竟谁都更愿意和长得好看的人玩。

“真的……能治得好吗?”许久后,闻栀问。

宋再旖当然知道她的顾虑,长痘好像是很多女孩儿青春期的潮湿,漫长而无边,在最爱美的年纪却因此自卑到抬不起头。

“能,我就是例子。”

……

长久的沉默,闻栀看着她,刚刚才有一场前车之鉴,聂书迩很难不把这话当成宋再旖哄人姑娘的谎话,同样质疑的目光看向她。

宋再旖笑了:“怎么,不相信我啊?”

闻栀说不是,聂书迩点头,“稀奇,你还长过痘呢?”

这话也不怪聂书迩讲,闻栀从进校军训就知道宋再旖是她们这届的名人,长得漂亮,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她,没有化妆品的修饰,皮肤照样白,哪怕眼下因为熬夜泛起的浅浅乌青,也更像是眉骨投下的阴影,深邃而立体,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干净到完全看不出任何长过痘的痕迹。

“怎么没长过?”宋再旖对聂书迩的调侃照单全收,仍旧笑着回:“有一阵子还挺严重的。”

严重到,宋再旖以为她就要烂脸了,许挽乔以为谁给她的宝贝女儿下毒了,报警电话就快要拨出去,被宋砚辞按下,他二话没说地带她去了医院,查下来是因为过敏引发的炎症。那段时间后来,从西医药膏到中医煎药,宋再旖身上始终被一股药味覆盖着,精神面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眉眼是淡的,话本来就不多,更少了,许挽乔安慰她很快会恢复的,沈既欲也察觉到了。

但他没有安慰她,只问她是不是害怕,怕真变不回原来。

宋再旖说是。

沈既欲对她如此坦诚没有逞强的回答倒是有些意外,挑眉笑笑,那时三十七度的盛夏,他刚被裴枝差遣来送东西,额角一层薄薄的汗,长得已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就站她房间门口,垂眼俯视着她,“怕什么,真要长残了,我陪你。”

宋再旖问他怎么陪。

沈既欲就伸手在右脸比划了一下,“这里划个叉怎么样。”

“疯子。”宋再旖骂他。

沈既欲仍是笑,只是笑,可脸上眼里分明全是“真要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说到做到”的意思。

……

狮子头最后虽然是被分着吃完的,但其实大部分进的是宋再旖的肚子,她其实也压根没喝那杯奶茶。把餐盘放到回收处,聂书迩被她们班同学叫走,宋再旖拜托闻栀帮她把酸奶先带回教室,闻栀没有多问地点头答应。

十分钟后,宋再旖在楼下食堂门口等到了沈既欲。

棉门帘掀开的时候他正偏头听旁边男生说话,两手插着兜,神情一贯的散漫,那男生宋再旖也不算陌生,叫周时胥,是八班物理课代表,两人一起帮老师改过卷子。

还是周时胥先注意到她,几秒的反应,意识到她在看谁,蛮懂事地碰了碰沈既欲的手臂。

沈既欲因而抬头,也看到她时皱一下眉,问她什么事,又问她等人不知道找个没风的地儿么。

宋再旖还没来得及回答,周时胥就嬉皮笑脸地秒接上:“得嘞,我找个没风的地儿等你。”

撂完这句后他就离开了。

留下宋再旖和沈既欲隔着一步远的距离相对,周围依然有吃饱喝足的学生进出,偶尔有视线停留,宋再旖索性转身,往食堂附近的艺体楼走,走两步回头发现沈既欲没动,又只能折回去,拉住他的手臂。

站定,耳根一下远离红尘般清净,风声也止息,到那时才后觉刚在外头站了十分钟真挺冷的,右手因为伸出去拽了沈既欲一路而冻得有些红,本能地想缩回袖子里,可是被沈既欲更快一步地反手握住。

宋再旖怔住。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热,很快就把她的手捂暖了。

然后他就慢慢放开了,举手之劳般的自若,从始至终没看她,直到此刻才往她身上撂一眼,淡声问:“怎么就知道我在一楼吃饭,要是我去了三楼呢?”

宋再旖缓缓把手插进口袋,摇头,“猜的,一楼有你爱吃的排骨焖面。”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宋再旖又问他吃饱了吗。

“等半天就为了问我这个?”沈既欲倚着墙,一副我听你编的表情。

仍是摇头,然后宋再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的纸盒,沈既欲认得,是二楼点心窗口的。她小心地打开,递过来,里面不出意料地装着两只葡挞,看着外酥里嫩,也亏一直捂在口袋里才存留住那丝香热。

沈既欲没动,“给我的?”

“嗯,给你的。”宋再旖回,“我看刚出炉,挺新鲜,你也爱吃,就当谢你给我送狮子头了。”

顿两秒,沈既欲知道她还有下文,所以没打断,垂眼看她同样被冻得泛红的鼻尖,唇也红,湿润翕张着,笑一笑继续道:“还有刚才在二楼,我不是故意没让你坐的。”

听到这儿沈既欲也笑了。

是他熟悉的宋再旖没错了,会扯谎但坦荡,会反思但不多,会讨好但生硬。

“占我座那女生叫闻栀是吧?”

宋再旖原以为沈既欲会顺着她说的问一句理由,连腹稿都打好了,却没想到他峰回路转地问这么一句,当下愣了愣,几秒后才回神答是。”

之前就是因为她跟人动的手?”

“……是。”

宋再旖没什么好瞒的,沈既欲能从南城转回来,虽然没放明面上说过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她不傻,也知他肯定早就把来龙去脉摸了个透,李慕汀如今的自顾不暇多半有他的手笔。

沈既欲接着问她手打得疼么。

这话宋再旖复课那天在办公室外听他问过一次,那时候她没答,而现在,她看着沈既欲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疼,特别疼。”

沈既欲同样垂眼看着她,面上没笑,可眼底含笑,过两秒朝她走近,一步,两步,两人之间原本还能站下一人的距离瞬间抽空,连冷风都过不了隙。

“知道疼了?”他微微俯身,“以后学人出头呢,少自己动手。”

宋再旖说那怎么办呢,她就爱干这种事。

沈既欲终于笑出来,气音式的一声低笑,笑完,回她两个字:“找我。”

像是一句同仇敌忾的承诺,也像是一句狼狈为奸的合谋。

第18章 SEV迎接他的公主凯旋

宋再旖下午要跑的是800米。

对于运动会这种活动,她的宗旨向来是当个看客,非必要不参加,至于这次,纯粹是因为原来报名的那女生一周前特别不巧地崴了脚,班里缺人,体委找上她,好说歹说地拜托她帮个忙,救个急。

她答应了。

聂书迩说她真是救世主当上瘾了,“那可是800啊,给钱我都不想跑,太累了。”

宋再旖笑她财迷也有不向钱妥协的一天。

“我这叫贪财有道,”聂书迩哼笑一声,“千金难买我开心。”

说完就摆手让宋再旖赶紧热身,别等会儿跑的时候肌肉拉伤,“我还想看你风风光光地赢呢。”

“输不了。”宋再旖淡笑着回,活动着脚踝,视线扫过周围一片,都是胸口别着号码簿的女孩,在做赛前热身,准备进场,有些看着眼生,平时没有打过交道,有些她熟悉,比如蔡言易,比如李慕汀。

聂书迩也跟着转过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信我,今天这场绝对精彩。”

……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说。

一排姑娘从站上起跑线,都因为即将开始的长跑而褪去厚重外套,风吹过每个人的发梢,都引起看台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呐喊。

沈既欲陪周时胥买饮料回来就看到这一幕。

阳光洒落操场弯道,乌泱泱一群人站那儿,宋再旖没有挤在最里道,也没有抢在第一排,她像是游离在这场比赛之外,压根不在乎所谓先机,神情挺淡定,和中午那面完全不同地换了身衣服,灰色运动套装,袖口挽起一截,露出那条十八籽手串,微喇卫裤,一双腿修长而细直,高马尾扎在脑后,看着清爽又低调。

可偏偏也正因为她站在最外面,遗世独立般的,反而惹人注目。

高一那帮小屁孩七嘴八舌地拼凑着情报,想知道这个惊为天人的学姐是几班的,叫什么名字,高二同学相对来说知情一点,尤其这场比赛宋再旖和李慕汀都在,恩怨纠葛藕断丝连,所以直接略过了言语层面的议论,物以类聚地开始张罗起了下注。

周时胥打趣地问沈既欲要不要也参与一下,他没理。

到两分钟后发令枪响,“砰”的一声,惊动空中迁徙过境的鸟群,翅膀扑棱出一阵噪音,操场方圆十里却静了,比赛伊始,各个都噤了声,屏息探头,紧盯着跑道上瞬息万变的局势,眼见领头的人换了又换,谁都没有绝对的优势,直到半圈过后,差距才开始明显拉开,暂时处于第一的是三班体委,也是校排球队队长,身高优势,步子迈得大。

而宋再旖那时还处在中间顺位。

跑得不紧不慢,甚至放任身后两个人相继超过她,其中之一就是李慕汀。她今天穿得倒是挺素,泯于众人的普通学生样,宋再旖乍一眼其实没认出她,后来还是因为她在外道完成反超后回头看了宋再旖一眼,蛮有意思的一眼。聂书迩找班上同学借了张摄影证才混进场边,近距离目睹这一幕有点着急,恨铁不成钢地扯着嗓子喊:“宋再旖你干嘛呢!”

可这句话转瞬被广播里的念稿声盖过,高二各班的加油稿在女播音员饱含感情的嗓音里轮了一遍,宋再旖都听着,偏偏还能分出心神,去比较哪个班写得更有文采,可惜比来比去千篇一律的内容还真挑不出个好坏,直到下一刻,广播里女声戛然而止,电流轻滋,紧接着一道男声取而代之,播音腔荡然无存,带点懒,带点笑地念她的名儿——

“宋再旖,加油啊。”

看台因此静了那么几秒,而后是一阵更喧天的躁动,不为旁的,就因为在每条以“下面是高二(X)班的来稿”为开头的广播里,这条指名道姓的插播是那么突兀,当着全校三千多人的面,听着也不太像鼓励,更像是祝福,祝她自求多福,挺欠儿的。

广播台就设在主席台左侧,聂书迩抬头看过去,场上几个运动员都情不自禁看过去,周围一圈多的是人看过去。

但宋再旖没看。

因为她很清楚是谁。

……

第一圈眼看就要结束,有些人开始体力不支,步子开始慢下来,而有些人却开始加速,在跑完一整圈,还剩一整圈的情况下,开始加速,当看台上很多人还没从哪个是宋再旖的巨大八卦中回过神时,就看到操场中央一道灰色身影从过弯道,开始反超,一个、两个、三个……惊奇变了调,体育竞技的魅力在此刻具象化,比赛,仿佛也在此刻正式开始。

聂书迩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全是白费。

毕竟,那可是宋再旖。

在宋再旖连续超了五个后,前边的人即使不回头看,也能意有所感身后那阵有人逼近带起的风,李慕汀明白自己就是那第六个,也想加速,也想逃离这场噩梦,但是嗓子眼的血腥味愈发重,脚步沉,当下的体力并不允许她这样做,所以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再旖从身旁跑过,好像之前不慎错乱的顺序被她重新拨正了。

而她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都懒的,仍在不停地往前跑。

比赛很快进行到最后一个直道,也就是最后的一百米。

三班体委仍处于领先,那时宋再旖已经后来居上地跑到了第二的位置,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已经够牛逼了,名次差不多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可是没想到宋再旖还能更快,聂书迩从起初的兴奋劲儿过去之后,到有些看呆,嘴不由自主地张着,加油已经喊不出了,只有呼吸跟着急促,起伏着,看着宋再旖继续迎头在追,和第一之间的距离在肉眼可见的缩短。

最后五十米,三班体委也开始冲刺,宋再旖和她两米之差。

聂书迩终于回过神,快速穿过大半个操场,跑到终点线前,朝宋再旖大喊加油,近乎声嘶力竭,看台上的气氛也起来了,排山倒海地各自呼喊着,闻栀因为下午在教室改了两道题,到得晚,只能坐最后风口的位子,有风灌进衣领,喉咙是冷的、涩的,掌心却是热的、潮的,没有出声,可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灰色身影。

最后三十米。

贺庭周写的那张加油稿被递到广播台,但这会儿宋再旖没心情听了。

李慕汀不服输地想要超过前面的人,可到头来适得其反,冷风刮过她的脸,凛冽又刺痛,双腿如灌了铅,她已经快要看不见宋再旖的背影,只能听见广播里实时的播报,说宋再旖好像又一次反超了。

最后十米。

沈既欲回到操场边,仿佛要来这里迎接他的公主凯旋。

最后五米。

宋再旖听到全场都在为她欢呼。

……

哨声吹响的

那一刻,宋再旖稳稳地撞过终点线。

聂书迩胸腔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想要飞奔上前给她一个胜利的拥抱,却又在看到宋再旖转身的动作,暂时止住了脚步。

第一已经决出,但比赛还没结束,第二第三相继冲线,宋再旖也没有急着离开,她缓了几秒后倏地调转步子,朝着此刻陆陆续续向终点冲刺的大部队,抬手一指,唇角扬起笑的同时五指张开,搭在耳廓边。

聂书迩亲眼看着下一秒冲线的人是李慕汀。

很明显,宋再旖这动作是对着她做的。

而李慕汀也很明显地看到了,原本铺天盖地的疲乏在此刻凝结,心脏因为剧烈运动砰砰跳个不停,血液却僵冷,皱起眉。

说实话她看不太懂,可也知宋再旖冲天的嘲讽意味,而这个动作落在操场边那些男生眼里却一点也不陌生,懂点篮球的更是一目了然,周时胥因而低叹一句我靠,“艾弗森的侧耳聆听。”

“嗯。”沈既欲慢悠悠地点头。

曾经当之无愧的费城之子,在别人都特崇拜科比乔丹的时候,他偏就迷艾弗森,同件衣服穿不了几次的人,一场球倒是反复看了好几遍,那时宋再旖就坐他旁边,也不嫌烦地写着作业,写完,才抬头看一眼,问他谁赢了。

那场刚好是01年费城76人与密尔沃基雄鹿的东部决赛,艾弗森带伤复出,凭一己之力攻入44分,带领76人获得胜利,重回东部之巅。

沈既欲对着电视上正做侧耳聆听手势庆祝的艾弗森斜了斜额,“还能是谁。”

……

所以,她也看进去了,转头学以致用上了。

挺厉害,挺能的。

就这么注视她到第五秒,宋再旖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眼睛从李慕汀那儿移开,偏头,两人隔着半个跑道对视,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无声胜有声,右手仍抬着没放下,只不过五指收拢,改为竖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遥遥地指一下他。

那意思分明是在回应比赛时他那句堂而皇之的广播祝福,说她听见了,然后,原封不动地复制一份还给他,祝他在等会儿的400米里决赛里别输太惨。

沈既欲全都看明白了,低头笑了笑。

第19章 SEV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跑完两圈说一点不累是假的,聂书迩给她准备的雪梨水就显得特别贴心,宋再旖喝了大半杯,又休息了几分钟,起身到主席台前确认成绩,签完字就听见广播里响起高二男子组400米决赛准备检录的通知,她这儿的呼吸刚平缓,操场那儿的心又揪起,聂书迩喋喋不休的话题也因此从复盘她的800米,变成接下来沈贺即将搬上台面的第一次PK,笑嘻嘻地问她觉得谁会赢。

挺俗的一个问题,宋再旖没回答,只反问她那摄影证哪儿来的。

“……问我们班同学借的,你也要?”

宋再旖用行动回答了她——她回班找七班同学也借了张,负责她们班拍照的那姑娘刚好之前请教过宋再旖几次题目,听到她的请求二话不说地应下了,还主动提出要把相机给她,美其名曰做戏做全套。

聂书迩低头看了眼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轻飘飘的一张摄影证:“……”

宋再旖没拒绝。

她拿着证和相机才被放行到操场里面,刚才一来一回的折腾距离检录已经过去十五分钟,而在第十八分钟的时候,运动员跟着裁判进场。

很奇怪,在那一长排的男生里,起跑线在背对她的方向,可宋再旖甚至无需转过来的一个正脸,就能找着沈既欲,他没换任何衣服,甚至还是那双限量版低帮板鞋,插着兜像来走秀的,没半点对比赛的重视程度,默默翻一白眼,然后在隔他三个人的地方看见贺庭周,他相对沉默,低着头,但旁边有六班男生跟他搭话,他也回。

看着都挺放松的,紧张的全是看台那群女孩儿。

聂书迩也特有闲心地从花坛里薅了朵野菊,趁着等比赛开始的间隙,一瓣一瓣地摘:“沈既欲,贺庭周,沈既欲,贺庭周……”

宋再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但接下来视线就没能挪动了,眼睁睁看着她摘到最后一瓣——

“贺庭周。”她拖着调笑道:“啊、哦。”

宋再旖收视线,也笑,“挺好的。”

然后就低头开始摆弄相机,是一个Canon早几年发售的型号,反应度早已没那么灵敏,宋再旖等了几分钟,才把参数调好,镜头晃了晃,先是对准脚下的草皮,刚被聂书迩撕落的那些花瓣随之入镜,可风一吹,就往远处飘,飘啊,飘啊,一直飘到400米的起点。

那里,所有人已经按裁判的指示,沿弯道弧形错落分开站好,各站一道,下午三点的阳光明媚,均匀地照在每个人肩身。

沈既欲在相对靠里的第三道,贺庭周就在他隔壁,蛮巧。

女生把相机交给宋再旖的时候,还交给她一个任务,那就是多帮贺庭周拍几张照片,他是七班一份子,参加比赛为班争光,于情于理该。

宋再旖照做了。

于是她每拍一张贺庭周,就会有一点沈既欲的身影入镜,或是垂在身侧的手,或是不经意转过来的半个侧脸,或是直接大大方方闯入镜头的眉眼,似笑非笑。

宋再旖无话可说,选了几张留下,随后也就到了各就各位的时刻,她放下相机,对贺庭周笑着说了一句加油。

贺庭周点头应下。

沈既欲看她一眼,无声勾唇。

手持发令枪的裁判紧接着喊道:“预备!”

然后就是熟悉的一声砰——

跑800时没因这声心颤,这会儿却悸了下,宋再旖撇头,看向同一刻冲出起点的八个人。

上午被贺庭周反超的那体育生也在,但这次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了优势,因为贺庭周冲在他前面,沈既欲也跑在他前面,两个人不分上下,腿都长,步子迈得都大,都没收着。

400米其实是一项很考验人的比赛,既要短跑的爆发力,也要长跑的耐力。

跑进直道后差距就更直观,可沈既欲和贺庭周之间近乎没有,一前一后,咬得很紧,整场比赛好像成了他们两人的角逐,因为他们变得好像没悬念,因为知道第一只会从两人中出,而至于到底是谁,又变成了最大的悬念。

搁平时聂书迩高低得埋汰一句这两人在耍帅,可当下她没有,也是真真切切地被四周氛围感染了,也是真感受到了这两人强劲的实力了,挺激动的,转头对宋再旖说一句“有意思啊”。

宋再旖不置可否。

风吹起她的头发,从额前滑过,微微遮住视线,她腾左手捋一下,右手则按下快门。

照片定格,却是那时候以半个身体暂时领先的沈既欲,最不惹眼的黑色衣服,却成了场中最耀眼的存在,迎着阳光,在向前奔跑。

反应过来后她想删了这照片,可指尖还没碰到Delete键,聂书迩扭头问她贺庭周怎么了。

注意力被转移,宋再旖抬眼。

比赛已经跑到第二个弯道,沈既欲的领先位置愈发明显,贺庭周虽然还是稳居第二,虽然还是狠狠甩了第三名十几米的距离,但他的状态好像要比之前差了一点。

透过长焦镜头却也看不出具体异样。

宋再旖说不知道。

话落,耳边响起更声势浩大的一阵加油声,夹杂不少女生隐而不宣的心事,气势如虹,是沈既欲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与此同时广播里开始放起《Wake》,不知出于谁的私心,在此刻,在这瞬都仿佛成为沈既欲的战歌,而他也不负众望地率先冲了线。

他笑着看过来。

……

可是变故也发生在那一秒。

本该紧随其后冲线的贺庭周却在终点前直愣愣地单膝摔下,摔过终点线,幸亏他及时用手撑了地才没导致脸着地,满场欢呼戛然而止,所有人像被猛地扼住喉咙,然后是一阵倒吸,宋再旖愣一秒,没看沈既欲,把手里相机塞到聂书迩怀里,聂书迩还怔着,见状慢半拍地问她去干嘛。

宋再旖已经往终点跑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像电影里的空镜了,立在操场周围的裁判、老师、校医全都反

应过来了,人来人往,一张张脸从她眼前模糊地过,宋再旖很想上前帮点什么,却徒劳,根本挤不进去,直到校医当场给贺庭周简单检查了一下骨头,确认没有错位后,才让出一条道,他被校医搀扶着站起来,往医务室去。

走之前贺庭周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沉默注视这一切的沈既欲,又和站在操场边的宋再旖对上一眼。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宋再旖还是跟着去了医务室,她把这个举动归结于朋友之间的关心,把这种担心归结于宋砚辞从小教导她的“仁慈”,就好像,她救贺庭周外婆那晚同样一路跟到了医院,守了大半夜。

医务室里的消毒水味一如既往的浓,她向来不喜欢,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校医正在帮贺庭周破皮的掌心消毒,瞧上她一眼,她立马说:“班主任叫我来的,高二七班。”

就这样把校医想说的话全堵死,点头示意她抽椅子坐。

宋再旖照做,然后就听见校医问贺庭周摔跤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头晕还是……”

排除人为推他的因素,摔倒只能是自己的原因,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校医本来是要打电话通知家长的,让家长带他去医院做更深层的检查以防万一,但被贺庭周拒绝了。

他说:“我腿以前受过伤,今天可能是比赛时太想赢了,用力过度扯着旧伤了,不过没大碍,静养几天就能好……抱歉老师,给你们添麻烦了。”

校医听到他这话,默了两秒,大概是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得让人心紧,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又照例询问起他以前怎么伤的。

宋再旖也看着他。

贺庭周淡笑,“走路上没注意被车撞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人心惊,校医忍不住皱眉,看样子是想再问细一点,搁桌上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她看一眼,左滑挂断,可铃声很快又响第二遍,弄得她不得不出门接电话。

而校医没能问出口的话,宋再旖问了。

她问贺庭周那场车祸严不严重,贺庭周就笑着反问她怎么算严重。

“在ICU住了一个月算不算?”他坐在医务室的那张窄小病床上,腿搁在一张矮凳上,校医刚给他冷敷过,膏药味淡淡,说这句话的时候笑意也淡,不达眼底。

宋再旖说算,然后大有一副要绑他去医院的架势,“这么严重的腿伤,你还跑什么步,还跑那么快,不要命了吗?”

话挺冲,眼神也挺燥,可除此之外还有更重的担心。

贺庭周看在眼里,伸左手拉住宋再旖的手。

宋再旖因而停了动作。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没那么严重,是有辆电瓶车剐了我一下。”见宋再旖没反应,他继续道:“当时摔得不巧,膝盖磕马路牙子上,轻微骨折,后来都养好了,你放心。”

“贺庭周,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宋再旖盯着他,把手缓缓抽出。

贺庭周点头,乖得像个认错的小孩:“嗯,下次我不说了。”

“真的不要去医院吗?”

“不要。”

“那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贺庭周张口要答,被宋再旖用手一指,“认真说。”

贺庭周笑,“肚子饿可以吗?”

收手,宋再旖从椅子上站起身,问他要吃什么。

“便利店的关东煮。”

“行。”

宋再旖走了。

……

沈既欲来了。

贺庭周还以为是宋再旖去而复返,抬头时那句“怎么这么快”刚发出前两个音,就倏地停住,门开了又关,沈既欲的脸从背光到慢慢清晰,他在宋再旖刚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朝他笑一笑,贺庭周问他来干什么。

“关心我?看我笑话?”他给选项。

可沈既欲闻言只是遗憾地摇一下头,“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你的。”

那就只能是宋再旖。

果然下一秒沈既欲往椅背靠,对着他这个伤病员也没什么肃色,吊儿郎当地笑:“答应她的奖牌我拿到了。”

几秒的四目相对,校医打电话的声音隐隐从走廊传来,大有越讲越激动的态势,连风声都盖过。

“哦,恭喜。”谁知贺庭周脸色不仅没崩一点,甚至还能笑出来:“她帮我买关东煮去了,你要在这等她吗?”

沈既欲眼里的痞气因此收了一点。

目光也随之落到贺庭周受伤的手,碘伏氧化后颜色很沉,显得他整个人血色更淡,明明受着伤,感觉却不是那么回事,如此想着,开口要回答之际也被截了话头。

“沈既欲。”

贺庭周煞有其事地叫他一声名字,与此同时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住,“你领先我五秒赢了又怎样?”

沈既欲看向他。

“至少现在宋再旖心疼我。”

……

“贺庭周,你是不是故意的?”长久的审视后,沈既欲问这么一句。

知道赢他无望,所以不惜耍这种手段,不仅让他这个第一赢得没那么风光,还成功抢走所有人的关注,占据宋再旖所有的心神。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挺狠,挺牛。

贺庭周不答反问:“故不故意的重要吗?”

他说过,事在人为。

贺逍从小也教育他凡事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并不重要。

走廊的通话声渐渐弱了,但那道门始终没被人推开,医务室还是静,挂在墙上的时钟缓慢走着。

沈既欲换了坐姿,上半身向前倾,脱离椅背,撑着膝挨近他:“可是贺庭周,我领先你的从来都不止那五秒……”

“我们根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

贺庭周沉沉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既欲就接着撂话:“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

“宋再旖初中差点谈了个男朋友,单眼皮,成绩优,长得也还行,你和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挺像的。”

贺庭周冷笑:“别告诉我那个人是你。”

“不是我。”

第20章 SEV我成全你

那个男生叫蒲以晟,和宋再旖初中同班。

沈既欲仍在她隔壁,偶尔一起上学,校内同框不多,知情的人也不多,蒲以晟算一个。因为当时他和宋再旖参加了同个社团,加上成绩不错,经常被老师叫去一起干活,久而久之,宋再旖跟他走得近并不奇怪。

有次放学沈既欲照例在离校门不远的地方等宋再旖,没几分钟就看到她和蒲以晟一块儿出来,她不是话多的人,经常扮演聆听者的角色,蒲以晟像是讲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她没笑,不过状态可以看出来是放松的。

那也是沈既欲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男生。

没他高,可也比一般男生要挺拔一点,看鞋子家里应该有点钱但不多,比不了他,也是单眼皮,或者准确来说是带点不明显的内双,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看着挺阳光,挺无害。

就这么看着,沈既欲把拎在手里的书包往肩上一挎,走两步,叫了声宋再旖的名字,因而打断蒲以晟的话。

宋再旖闻声看过来,蒲以晟也跟着看过来。

“走了,公交快到站了。”

蒲以晟不能说不认识他,同个年级的风云人物,还是邻班,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只问宋再旖他是谁。

意思是,他是她的谁。

宋再旖说哥哥。

沈既欲听笑了,却也没反驳,只伸手接过宋再旖的书包,抬了抬下巴示意宋再旖跟蒲以晟说再见,宋再旖照做了。

三人分别在十字路口。

沈既欲以为宋再旖和蒲以晟的缘分本该如此,在学校里短暂相交,最后各回各家。

哪怕间歇有关于他们俩的闲言蜚语传出来,他都没当过真,一笑置之,直到初三上半学期,

第一次月考结束,蒲以晟破天荒地登顶年级第一。

那时候的他,成绩虽然也好,但向来不屑这些排名,每次考试都因为大题过程潦草,跳步骤扣了不少分,年级第一势必也轮不到他。

所有人都在说,蒲以晟向宋再旖表白了,在努力考过她后,却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向他喜欢了很久的女孩求爱。

简直一出人间好戏。

还有人说,这是他们俩的赌约,宋再旖愿赌服输,答应了。

……

流言就这样沸沸扬扬地传了一周,传到别的年级都有所耳闻,传到四中每个角落,最后不出意外地传到了老师耳中。

宋再旖因此被叫到办公室。

彼时,沈既欲正在帮班主任整理资料,上午的阳光稀薄,斜斜地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他手上那一沓纸上,他的心思却不在那儿。

隔着两张桌子,他听见她们班主任对她循序渐进的关怀,鉴于两人都是好学生,没有上来就一棒子打死,而是问她最近感觉如何,问她这学期有什么目标,问她身为团支书和同学关系处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就很巧妙了。

沈既欲听得懂,宋再旖亦然,她一一答了前边的问题,然后说:“李老师,班上同学都很配合我的工作,我和他们相处也很融洽。”

无可非议的一个回答,班主任点头,“相处融洽是好事儿,但老师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同学之间相处该有的分寸得有,尤其你们现在初三,关键时候不能掉链子。当然了,老师也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拎得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宋再旖平静地听着,没有因为前一句暗示而装傻,也没有因为后一句夸奖而喜形,她接着班主任的话说道:“李老师,我明白,也知道今天您叫我来是什么事。”

班主任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挑眉示意她继续。

“为了我和蒲以晟最近的一些谣言对吗?”

这话就很明了了。

班主任身居其位这么多年,多精明多敏锐的一个人,一下就捕捉到“谣言”两个字眼,言下之意也就无需多说,欣慰地笑一笑。

沈既欲也听清了。

是了,宋再旖从来都坦荡,爱恨嗔痴、喜怒哀乐全部坦荡。

所以他信了这只是一场滑稽的谣言,接下来半年也没多关心这事儿,日子照常地悠过,宋再旖问他高中想考哪个学校,他说随便,然后反问她想考哪。

宋再旖说一中吧,离家近点。

他就点头,“那我也考一中,离你近点。”

“嘁,无聊。”

……

那年中考结束的第二天,正好是沈既欲的生日。

崩了整整一年的弦终于松掉,双喜临门,少爷的生日party办得盛大又奢华,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局从下午一直组到了凌晨,音乐响个没完,而当一切热闹归于平静的时候,月早已西沉,宋再旖站在沈既欲身旁,陪他送走最后一个朋友,沈既欲问她今天开心吗。

宋再旖闻言愣了下,偏头看向他,“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今天你生日,你开心吗?”

沈既欲就笑,初夏季节夜风微凉,她还穿着薄款针织衫,他已经只套一件黑T,笑时胸口起伏明显,嗓音浸了些酒精的哑,回答她说开心。

又问她想不想知道他刚刚吹蜡烛时许了什么愿。

宋再旖说不想,“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沈既欲后来还是说了,他说:“我希望以后每个生日你都能陪我过。”

宋再旖注视着他。

别墅门口那条小道的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成斜长的一道,交缠拖曳在地上,月光也惨淡,可偏偏足够宋再旖看清眼前的这个人。

原来她已经陪他过了十六个生日了。

更久远一点的幼年印象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自小学以来的记忆倒是深,她记着他从热衷奥特曼蛋糕到现在觉得幼稚,心里没来由有一阵“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宋再旖眼睛晶亮地笑一笑:“看我心情咯。”

沈既欲也笑出来。

……

那个暑假,课业的压力随着毕业阶段性地告一段落,他们一起出国游学,一起打游戏,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很无聊的电视剧,蒲以晟这个人好像也随着毕业,从宋再旖的生活里慢慢淡去,像生老病死那样自然。

盛夏来临,窗外的蝉鸣更吵了。

那天沈既欲像往常一样去给宋再旖家送东西,结果刚巧碰上她出门,两人在小区门口打了个照面,他问她要去哪。

“有点事。”宋再旖看一眼他手上拎的那盒美人指,淡笑:“又来当跑腿的了?”

“嗯。”

“我妈在家,你直接摁门铃就行。”

“好。”

说完两人擦肩,他目送她出小区,上了车,然后转身,继续往里走,走到宋再旖家,门铃响两声后许挽乔果然来开了门,他把美人指送进去,那时候宋再旖家还养着一只波斯猫,通体雪白,正鸠占鹊巢地趴在沙发上打盹,听见有人的动静也只是眯着看过来一眼。

那慵懒冷漠的劲儿像极了宋再旖。

许挽乔倒了杯凉水给沈既欲,招呼他歇会,“你妈也真是的,大热天还让孩子跑一趟。”

“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干。”沈既欲不以为意地笑答,伸手逗着猫,随口问道:“阿姨,再旖呢,还没起床吗?”

“她出门了,哎对,你刚进来的时候没看见她吗?你们俩前后脚。”

“哦,没有。”

“那可能她从西门走了,说是去参加同学的毕业宴。”

波斯猫像是被沈既欲摸肚皮摸舒服了,那股傲娇劲也不端着了,脑袋往他腿上凑,他却突然停住动作,开玩笑地问道:“是吗,她同学我基本上也认识,她有说是谁吗?”

许挽乔浇着花从阳台探出来一眼,“好像是叫蒲以……”

“蒲以晟?”

“对,是这个名字。”

沈既欲彻底收回手,眼睫低垂,“哦,这个倒还真不认识。”

然后话题就扯旁的上面去了,沈既欲也没坐很久,借口说还有事,就起身出了门。

上午十点半的太阳已经很毒,沈既欲站在树荫下打了辆车,同时给班里男生发去一条消息,又等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车到的时候回复也跟着到。他拉开门坐进去,点开看一眼,朝前头司机说:“去富丽酒店。”

车窗外是快要被紫外线晒熔的柏油路,车内空调却开得足,沈既欲握着手机,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发着呆。

直到车在富丽酒店门前停下。

LED大屏上确实滚动播放着“欢迎参加蒲以晟同学的毕业宴,席设一楼青松厅……”的字样,她们班同学也确实陆陆续续地抵达,看见他,面露打量和惊讶,但没人敢上前搭话,后来还是其中一个和他打过几场球的男生问他也来吃饭吗,沈既欲说不是,碰巧路过。

他觉得大概是天太热,热到脑子都不清醒,自己才会出现在这。

可转身刚要走的时候,就听见有女生在低声抱怨怎么人都快到齐了主角还没到,紧接着就有人解释说蒲以晟来消息了,意思是让大家先吃着。

“搞什么嘛,哪有主人没到先开席的道理?”

“唉,我刚看宋再旖到了没几分钟就接了个电话走了,好像就是蒲以晟的。”那女生说着,碰了碰旁边人的手臂,“你跟她熟,给她发个消息问问呢,什么情况?”

“真的假的,他们俩在一块儿?”

“谁知道?”

……

脚步就这么顿住,女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就这样入耳,沈既欲再次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上滑解锁,微信打开,置顶对话框的消息还停留在昨晚,他垂眸看着,没有点开,而是切回屏幕,径直点开了查找。

里面联系人一栏存着宋再旖的号码,只存着她的。

这还是当年宋再旖差点遭遇绑架,哪怕后来查明是误会一场,宋砚辞让她把共享位置开起来,他也要了一份,宋再旖起初不太愿意,说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个监视器,他说不会的,他非必要不会打开,说他只是想在她有万分之一可能遇上危险的时候,

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可是现在,他背弃了前言,用这种方式窥视着她的实时位置。

真的不在这里。

而是在离富丽酒店五公里外的益康家园。

……

益康家园是前些年城西开发用作拆迁补偿的安置房,鱼龙混杂,沈既欲下车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一个中年女人,打着电话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但不难听出是在骂人。

到找着B4号楼,废旧纸箱堆满走道,电梯一路上行。

靠家里背景,沈既欲要找一个人的具体住址一点都不难。那扇潘多拉的门很快出现面前,他早已记不清当时的心路历程,只记得那个兵荒马乱的午后。

来开门的人是蒲以晟,看见他挺惊讶的,随后下意识想关门,沈既欲立马伸手挡住,开门见山地问他宋再旖是不是在这儿。蒲以晟见状也不做徒劳的阻拦,点头说是。

“但她现在应该没工夫见你。”蒲以晟接着说一句。

沈既欲问他什么意思。

蒲以晟就立马反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暂且不管,沈既欲,你现在是在质问我吗?以宋再旖哥哥的身份?”

沈既欲闻言皱眉,因为那份连着蒲以晟家庭住址一块发过来的资料里,还附带了一些蒲以晟的过往经历,虽然不算很详尽,但也足够了,足够他辨清眼前这个人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阳光无害。

可他还没说话,蒲以晟继续道:“算了吧沈既欲,别自欺欺人了,你压根不是她的哥哥,更不是她的谁,你们两个,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不是吗?”

话语刺耳,沈既欲冷眼看向蒲以晟,“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蒲以晟笑了笑,说完把搭在门上的手松开,往后退一步,至此门彻底大敞,沈既欲也没再理他,撞过他的肩膀,大步往里走。

可是房子里哪有第三个人的身影。

在找完第二遍仍没看见宋再旖,沈既欲猛地回身,一把攥住蒲以晟的衣领,问:“她人呢?”

两人身高差距不是很大,但架不住沈既欲力气大,蒲以晟被拎得有些仰颈,轻微的窒息感外化成额角凸起的青筋,面上却依然笑着:“跟你说了,她现在没工夫见你。”

沈既欲一拳挥在他脸上。

“你对她做什么了?”

蒲以晟被打得歪一侧头,脸颊迅速肿胀,嘴角溢出血丝,他抬手拭一下,才转过头看着沈既欲回答:“我哪舍得对她做什么?我连她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碰……”

说着没忍住咳一声,顿两秒,接上:“不过,她的头发真的很香,我很喜欢。”

……

砰——

又是一拳。

完全没收着力,蒲以晟被打得踉跄,脚也被茶几绊一下,整个人往后栽,可背还没挨着沙发,又被沈既欲揪着站起来,四目相对,他笑着,看着沈既欲,以及他身后那道没有关上的门。

沈既欲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没答,眼看拳头又将落下,一道女声打破这一切——

“沈既欲!”

拳头悬停在半空,沈既欲回头,就看到宋再旖拎着一盒药站在门口,无悲无喜的脸上只有紧皱着的眉能显出她此刻心情,她走进来,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沈既欲倏地放开蒲以晟,蒲以晟忙撑住沙发,弯腰咳嗽。

“我干什么?”沈既欲从茶几上抽一张纸擦着自己的手,同样平静的,笑一笑回:“他偷了我的手表。”

这下轮到蒲以晟震惊地抬头看他,“你放……”

话没说完,他眼睁睁看着沈既欲把擦过的纸团扔进垃圾桶,右手掏手机的同时解下自己左手手腕那只机械表,往地上随手一扔,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既欲的电话已经拨出去了。

客厅里有如死寂,能清楚地听见嘟声响三记,然后“咔嗒”一声被接通。

下一秒沈既欲说:“你好,我要报警。”

……

宋再旖想要制止却为时已晚,民警接到报案上门很快,了解情况后发现失窃物是一块理查德米勒,涉案金额巨大,当即立为刑事案件,并将蒲以晟带回了派出所。

沈既欲也去了。

直到黄昏才出来,身后还跟着沈家指派的律师,叮嘱完相关事宜就先行离开了,他远远地就看见宋再旖站在停车场,没看手机,就那么站着,晚风吹过她的头发,拂过她纤细的脚踝。

夏季傍晚总有漫天的火烧云,鲜红如血。

宋再旖等人走到面前,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就仿佛,她从来没有看清过。沈既欲问她饿不饿,是不是从中午就没吃饭,她就笑了,笑着不答反问:“沈既欲,鳄鱼的眼泪你还要流到什么时候?”

沈既欲看着她。

“我不明白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蒲以晟家里,又是哪来的地址,你们两个平时八竿子打不着,他跟你更是无冤无仇,根本犯不着偷你的手表……”派出所的停车场不比外面车来车往,偶尔一辆车驶出,带起一阵燥热的风,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非要扯个理由,那就只能是因为我。”

沈既欲还是不说话,但低眉看向她的眼神透露出“你说得没错”的讯号。

“可是沈既欲,你凭什么呢?”宋再旖问,“凭什么随随便便插手我的事呢?我妈都不这么管我。”

她没有说一句你算是我的谁,但话里话外却全是这么个意思,似曾相识的一句,从蒲以晟口中说出来他可以置若罔闻,可以气势如虹地反问一句关你屁事,可是在宋再旖这儿,他做不到。

想说话,可看见宋再旖紧接着又抬眼,盯着他低问一句:“又凭什么随随便便毁掉别人的人生?”

“你说我毁了蒲以晟?”

“你没有吗?”因为想到蒲以晟那莫须有的罪名,因为知道只要沈既欲想,蒲以晟这锅就永远没法摘,情绪一下子起来,声音一下子高。

……

“可是蒲以晟就没想活。”

蝉在叫,派出所外下班高峰的车水马龙在鸣笛,比起她的歇斯底里,沈既欲撂这九个字的时候很平静。

宋再旖顿时愣住。

沈既欲就往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低下脖颈凑到她耳边问:“那盒阿司匹林是蒲以晟叫你去买的吧?”

“……是,”宋再旖皱着眉回忆:“他说有点感冒。”

“那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服用地/高/辛?”

“地/高/辛?”

“对,”沈既欲点一下头,意在肯定她的猜测,“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宋再旖眉头蹙更紧。

沈既欲接着慢慢说着:“地/高/辛和阿司匹林一起过量服用,导致洋地黄中毒的概率有多大,你爸比我更清楚,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他。”

宋再旖呼吸很缓地听着,消化着这个消息,但没等她有所反应,沈既欲又突然转了话题:“还有之前你们班那个副班长,叫高宇轩是吧,觉得他人不错是吧,跟他出去玩还挺开心的是吧?”

连着三个是吧的问题砸过来,宋再旖怔了下,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又补:“我跟他出去是为了完成寒假社会实践。”

“但是他转头就把这事传成你单独约他了。”仍是在她话落的那一瞬秒接,沈既欲声音低低的,但很沉,他伸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捋顺,和她紧紧对视,“宋再旖你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这一句带着怨带着叹的指责,宋再旖终于回过神,抬臂拂开沈既欲触碰的手,朝他喊:“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在你眼里我就像个傻子,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可那又怎样,被人卖了也是我的事,苦头我自己吃!轮不着你沈既欲来管!轮不到你去栽赃陷害别人!”

说完,心口因为情绪波动而起伏,眼眶不易察觉的红,她咬着牙说:“沈既欲你就是个

疯子。”

沈既欲听到最后两字,长达十几秒的沉默,他笑了,“是,我就是个疯子,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那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宋再旖立马回。

……

又是半分钟的相顾无言,夕阳渐渐坠至高楼间,被遮了一半光芒,沈既欲的笑容也缓缓收住,“你说什么?”

宋再旖别头,没有再看他,情绪也不再激动,只是恳求般的,轻声说:“……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他问她是不是真这么想,宋再旖说是。

“好。”沈既欲重新笑出来,短促的一声呵笑,像是笑她,又像是笑他自己:“我成全你。”

……

所以,那天过后,大半个暑假,中考出分,志愿录取,两人都没有再见过一面,重新得到沈既欲的消息,已经是高一开学报道,一中的新生名单那么长,宋再旖站在风中看了三分钟,看了两遍,却依然没有找到沈既欲的名字,然后才知道他转学去了南城。

真的说到做到了,成全她,离她远一点。

而那一年冬天的时候,即使沈既欲最终撤销了对蒲以晟盗窃罪的指控,蒲以晟还是被检察院提起了诉讼,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因为警方在调查盗窃罪的过程中顺藤摸瓜发现,就在毕业宴的两周前,蒲以晟将自己酗酒成性又烂赌的父亲推下楼,致人当场死亡,审讯时蒲以晟对此也供认不讳,问他作案动机,他说是因为恨,是为了给他妈报仇。

鉴于他作案时未满十六岁,并且算是防卫过当,蒲以晟最后被判了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至此,所有的恩怨情仇,都随着法庭外那一场大雪,被彻底掩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