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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愿他万年(四十)

德斯帝诺的魂儿都飞出天外,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含着人的唇舌不肯松口。

祂的胸前被人类扇得微颤,祂的心也跟着颤颤。祂怎么能从一个人身上吸取到这么多的乐趣?祂难舍难分地亲吻着他红热的双唇,快活得浑然忘我。

“亲你一下,”阎知秀捂住自己的嘴巴,手背和掌心都是湿漉漉的一片,“怎么样,合格了吗?值得吗?”

“再、再……”

阎知秀:“嗯?”

再亲一千下,一万下……不,每天都亲我一万下,或者你就一直坐在我的腿上,被我密不可分地抱在怀里!

“别太贪心,”阎知秀的眼中含着笑意,“这可是有条件的。”

德斯帝诺热得要烧起来了,祂贴着人的手背,一听到这句话,倒是清醒了一些。

——是的,这不过是人跟祂的交易,用一个吻换取一次道歉。

“……那我们,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祂喘着气地问。

亲都亲了,总不能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可他若是以此作为要挟,就这样做了神王的情人,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承认,我对他是有那么一丝兴趣,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之间能够平等。倘若他心里认为,凭借这些吻,这个交易,就能在我的领域中占据一席之地,那他未免也太狂妄了!下次再试图攀附我之前,我要令他先学会如何面对自己的渺小。一步登天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

“没关系啊,”阎知秀轻松地说,“亲几次嘴而已,又不是要以身相许,想那么多干嘛。”

德斯帝诺:“…………”

“没关系?”主神难以置信地直起身体,手还死死扒着人的后腰不放,“什么叫没关系,难道我刚刚把舌头伸进了另一个人的喉咙吗?!”

阎知秀上下打量着祂,半晌,严肃地说:“请你自重!我有老公。”

德斯帝诺顿时暴跳如雷:“你老公不是早就死了!!”

“但这不妨碍我为祂守身如玉。”阎知秀郑重其事地告诫道,“亲嘴摸奶什么的只是表面上的身体接触,回去洗洗就行了,可你要谈‘我俩现在是什么关系’……抱歉,我真的不能背叛我和老公曾经的伉俪情深。”

主神气得两只眼睛都快喷出火,气得险些吐血了。

祂可以现在就牵出时间的巨河,在时光上游翻找人类的那位前夫,然后一把将其捏死——不管对方是什么开国帝王,史诗英雄,圣贤哲人,抑或哪个精灵哪个神——否则就不算出了今时今日的这口恶气!

祂强捺怒火,声线发颤地道:“你……如果今天跟你做交易的是卡萨霓斯,是银盐,是其他的神明,你是不是也会一边亲吻祂们,一边对着祂们发表你这番宏论?”

“这个嘛,”阎知秀忍笑忍得快死了,他装模作样地想了下,“首先,祂们总是很乖,我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和祂们沟通,除非发生了极端的意外情况;其次,我对待交易总是专心致志的,不会把精力分散出去。”

听着人的胡言乱语,德斯帝诺居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宽慰……仿佛这样就能多少抚平祂心里的不满了。

“好啦,”阎知秀一本正经地说,“亲也亲了,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

混沌的领域,正弥漫起虹彩飘逸的黑雾,空气变得粘稠虚幻,暮霭渺渺,犹如蛛网蚕丝。

梦与灵魂的主君来了。

阎知秀急忙扒开德斯帝诺的手指头,跳下祂的膝盖,镇定自若,抹去唇上的红肿和水光。

时间拨回不久前。

神明们互相埋怨,凶狠地用尖锐的器物刺向对方,因为祂们竟不慎弄丢了最宝贵的东西。

“全都怪你!”安提耶痛苦地对卡萨霓斯大喊,“现在大兄把人类带走了,我们要怎么把他抢回来?你为什么要挑起这种卑鄙无耻的事端,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幸福?!”

“我原以为……”卡萨霓斯失魂落魄,复又打起精神,“我爱他,我只是想他也爱我,想在这场战争中决出赢家……”

“我早就警告你,不要把手伸得这么长,”银盐的声音低得发抖,“他就算真的爱上谁,也是他自愿的选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众生的爱,所以每个会喘气的活物就都要爱你么?”

“我讨厌你……不,我恨你!”安提耶眼眶通红,对爱神厉声道,“他本来就是爱着我的呀!不管那是什么爱,对情人的爱,对朋友的爱,或者是我分不清的爱——可我有什么必要分得那么清楚明白呢?只要他爱我就够了!不管那是什么爱,只要他爱我就够了!”

说完,祂已是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祂想起人和祂共同构筑的小家,那是祂从未得到过的温暖和幸福,他们烘焙,布置家具,摆放闪电的装饰和可爱的花朵……可现在全都没有了!人类被德斯帝诺带走,谁知道古老的飞蛾会做着怎样的决定?

安提耶下定决心,哪怕祂会被打进万恶不赦的渊薮,承受了反叛神王的怒火,祂也要夺回祂最重要的一颗心。

祂如此想着,刚一转身,却惊讶地发现,一向暴躁多端,反复无常的奢遮,早已悄然消失了。

奢遮已经觐见了长兄的领域。

此前,祂从未得此殊荣,能够在这里进出。

祂披着黑袍,来到大兄的王座下首,看见人类就好端端地站在一旁,心中顿时感到如释重负的松快。

“大兄,”奢遮谨重地开口,“我来向你……坦陈罪过。”

祂想起人类曾经告诫祂们的话,“德斯帝诺是个感官过载的社交恐惧症患者”。所以祂在来之前,先行做了成百上千次的演练,尝试降低音量,控制心绪,使用低沉,稳定的口吻,与德斯帝诺搭话。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德斯帝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祂同样不曾表露出厌恶。

“我没有遵守规矩,也没有克制住情绪,我将自己的情感凌驾于人类的自由之上,把对他的依赖,关切和爱,变成了混乱的争斗。我……妄图以力量夺得他的青睐,但这不是一位主神应当做的行为。”奢遮的声音很轻,“话又说回来,我一向不是个合格的范本。我知道我自私,傲慢,随心所欲,反复善变……我也知道,你从不喜欢我,我让你失望,一次又一次。”

德斯帝诺的嘴唇动了动。

“可他没有错,”奢遮抬起头,“他很好。我始终渴望你的看护和温情,然而他使我体验了另一种爱,即不用大声喊叫,不必虚张声势,也能换取真诚的,金子般的理解和关怀。”

奢遮说:“亿万的行星上飘浮着亿万万的美梦,他正是独属于我的那个梦。我愿摘下王冠,大兄,请你不要为难他,不要伤害他。”

阎知秀不由动容。

他怔怔地望着梦和灵魂的神,奢遮真的取下了祂的冠冕,漆黑的晨星闪耀心甘情愿的明光,交握在祂的掌中。

祂非常平静,平静得几乎坦然。

德斯帝诺沉默良久,沉思地摩挲着嘴唇。

不要为难他,不要伤害他……他不为难我,不伤害我就不错了!

主神想要叹息着苦笑,人类的吻的感觉还酥麻地残留在肌肤上,令祂心荡神驰,无法自拔。

“我接受你的告罪。”神王威严地道,“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奢遮警觉地挺直身体。

“——对不起,”德斯帝诺说,“我损毁了你的礼物。”

奢遮登时愕然,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德斯帝诺站起来,走近了祂。

“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兄长。”祂偏过头,像是在躲避奢遮惊骇的目光,语气比平时柔和许多,“只是我的世界,从来都太嘈杂,太混乱。因为我……我无法像你们一样,轻而易举地处理这些情感。这是混沌少有的,没有赋予我的天赋之一。”

主神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组织语言,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些日子,我反复地思考过,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我曾问自己:假如有人对我说了……我对你们说过的那些话,我会怎么想,怎么做?说来好笑,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着换位思考,去体会你们的感受。”

祂低垂下眼睛,拇指摩挲着食指的关节,动作僵硬。祂不习惯,更不擅长这样的时刻。

“那些碎片,那些伤害……是我无法否认的愚行。我不该令你们难堪,我也不该……”

德斯帝诺犹豫着伸出手,谨小慎微,一挪一挪地贴上奢遮的肩头。奢遮宛如一只碰了黄瓜的猫,惊地差点起飞,德斯帝诺也跟被火烫了似的,闪电般缩回手臂。

阎知秀:“……”

感觉像在看什么人与自然栏目,无良摄影师为了节目效果,于是让两棵含羞草互相甩着叶子撞击。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德斯帝诺匆匆地说,“虽然我不能保证,我能适应你们的……热闹,我也不能保证给你们想要的回应,但如果你们愿意等待改变,我会试着不再逃避。”

奢遮的喉咙滚动,祂低下头,长如瀑的黑发盖住了祂的表情,阎知秀只能分辨出,祂在隐隐地点头。

“就这样吧。”德斯帝诺说。

“就这样吧……”奢遮也哑声说。

“顺便一提,”阎知秀适时补充,“祂不会伤害我的,你们都可以放心!”

奢遮胡乱点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祂一脱离混沌的核心,便迎面撞上慌张赶来的其他主神。

“你怎么也哭起来了?”银盐越发心慌,“是不是德斯帝诺……”

“没有!”奢遮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打断祂,“用人的话说,我应该是撞见鬼了。”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抱着越来越多的大蛾子,因为祂们看起来可以用绒毛繁殖*天啊,我在毛茸茸天堂……

德斯帝诺:*惊恐的*天啊,我在社交地狱!

阎知秀:*发现了祂,立刻喝住一个即将逃跑的神*站住!过来!我要枕在你雕塑般的,结实的大腿上入睡!

德斯帝诺:*害怕,但是兴奋,立刻服从了*好的长官,没问题长官!

第192章 愿他万年(四十一)

奢遮离开之后,德斯帝诺低下头,默然良久。

“或许言语终究是无用的,”祂说,“良好的行动方能胜过一百倍的如簧巧舌。”

“别搞这一套爱在心头口难开的戏码,”阎知秀不客气地点评,“先道歉,才算迈出第一步。”

德斯帝诺望向他,隔着面纱,目光近乎是幽怨的。

“一次道歉说完了。”祂梗着脖子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你看见了?我没有因为要赚取你的亲吻,就把‘对不起’像不值钱的洪水那样倾泻出去!”

“是是是,”阎知秀忍着笑,“那需不需要我现在就兑现第二个吻呀?”

“……不。”德斯帝诺不情愿地说,“下一个来的会是卡萨霓斯,祂唯独在这件事上分外敏锐。”

阎知秀:“哦哦,你不想被祂发现我俩的交易……”

“因此,我要求额外的条款。”主神霸道地打断他的话,瞬间出现在阎知秀身前,祂的华丽冠冕,奢靡皮毛,繁复琳琅的珠宝……纷纷与高大完美的身躯一起,化作极具压迫性的阴影,朝人类笼罩下来。

“我已经看不上用琐碎的吻来作为筹码的交易了。”德斯帝诺牙关紧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那么多的吻,只要你给我一次前所未有的吻,连你那个早死的,所谓的丈夫都不曾受用过的吻!我要你吻我,好像世界末日,大海与天空更换了位置,除了我的怀抱你无处可去,除了我的嘴唇,你再也用不了别的方式汲取氧气——我就要你这么吻我!”

阎知秀深吸一口气,他心尖颤栗,脊梁骨到后脑勺都是酥的。

……哇哦。

他头晕目眩地想。

青涩也有青涩的好处,真是带劲儿啊……

卡萨霓斯快要来了,阎知秀已经闻到了那股奢靡的芬芳,他咽一下嗓子,先答应了再说:“好,可以。”

听见他声线沙哑,德斯帝诺气血浮动,心头鼓噪,还想再说些什么,阎知秀早一溜烟地跑到了后面,任由祂面对爱神。

卡萨霓斯在春泉,月光与天鹅羽翅的波纹中现身,祂的神情带着不同寻常的端肃,刚想开口说话,却愣住了。

狂欢与极乐的神灵轻嗅空气,视线流连在神王面纱掩映的脸庞,以及祂的唇边。

对待那些本应隐秘的男女私情,祂总能在一颗春心萌发之前便知晓它的端倪。卡萨霓斯的眼神变得恍然,警觉,戒备……祂观察着德斯帝诺,有那么一个瞬间,祂近乎带有敌意,那无疑是属于竞争者的敌意,但下一个瞬间,另一种情感,另一种更包容,更海纳百川的宽爱,像泉水般淌过爱神的全身,使祂心思转圜,焕然一新。

可能这样也好,卡萨霓斯心道,可能这样就是最好的,由一名领导者,至强者来夺取最终的胜利,占据着人类的心……只不过,祂能做到吗?孤傲的德斯帝诺,孤僻的德斯帝诺,连和亲族多说一句话都欠奉的德斯帝诺?

想到这里,祂眼中的神色又朝着审视和挑剔转换了。

“大兄,”祂没有笑,而是平静地开口,“我是带着诚挚的歉意来的。我承认,我不该挑起诸亲间的争端,可事态的走向是我也没法儿控制的。你知道,爱从不平和,爱从来就不是温驯的良药。它是纵火犯手中的酒瓶,在更多的时间里熊熊燃烧,好叫让我们在激情难耐的时刻,做出些无法挽回的恶事。”

德斯帝诺挑起眉梢。

“我确实让场面变得失控。”卡萨霓斯黯然地道,“我原以为,我能通过争夺分出胜负,就会在他的心中占据上风……”

他心里早就有了个死去的丈夫,德斯帝诺难掩恶意地盯着爱神,你既然知道争抢,怎么不知道动用一下自己的权柄,先把那个该死的前夫像剔一片青菜梗似的,从人类心里剔掉?

“你说你是带着歉意来的,可听起来,你似乎对自己的言行没有多少歉疚。”

卡萨霓斯叹息着说:“大兄。”

“我们上次单独交流,还是在庆贺创世纪的金宴上,但那也已经是八千三百七十一年前的事了。我记得一清二楚,你对每个家庭成员都简短地说了一句祝福的话语,七次喝干杯中的乳酒之后,你便毅然决然地离去,不顾我们的苦苦哀求。”祂道,“那时,你对我说,‘你头戴的金合欢花很美,愿你繁荣如此,永驻欢宴’。”

“那之后,我再没有戴过金合欢的装饰。”卡萨霓斯沉声说道,“因为我心里爱你,更加恨你!因为我才是掌管了爱和欢乐的神,我不允许任何神——哪怕是你——能够在我心里轻易激起这么大的喜悦之后,又将它肆意剥夺!你无情地褫夺了我的权柄,好像我在你面前只是一个不设心防,无比脆弱的孩童,你到底能不能明白,大兄?”

德斯帝诺闭紧了双唇,祂哑然无语。

面对卡萨霓斯泛红的双眼,痛斥与质问,主神张开嘴唇,轻轻地说:“……对不起。”

卡萨霓斯的神色刹那慌乱。

“你……你说什么?”祂难以置信地低语。

“我说,对不起。”德斯帝诺重复道,“我不是个好的兄长,我没有一天尽到过我的职责,我没有一天爱过你,爱过你们。”

“但我唯独不曾欺骗,”祂真诚地说,“我记得那天的星空,也记得你的鬓边戴着金色合欢,上面镶嵌蓝紫的孔雀羽毛,红宝石色的石榴——你始终都是诸神眼中的焦点,你能比我更坦然地展示爱,接受爱。”

德斯帝诺迟疑地说:“我……我为你感到骄傲。毋庸置疑,你是比我更强大的神灵。”

卡萨霓斯宛如一尊曼妙石雕,动也不动地站着,从前祂的眼中堆满香吻,黄金和白银的轿辇,壮丽的群山覆盖着绮霞般的花朵,珍奇的珠宝有珍奇的光色。

现在,祂的眼中堆满泪。

卡萨霓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在离开的路上,祂同时撞见了正往这边赶的银盐与安提耶。

“你……你哭了!”安提耶一眼便看见祂的表情,急得火冒三丈,“不是说过让你认错的吗?你为什么反倒哭起来了呢?!”

卡萨霓斯掬起波浪般的粉发,草草擦干脸上的泪水,祂什么都没有回应,就这样心事重重地离开。

怀着焦虑,愤怒,忐忑,急躁……诸多不安的情绪,银盐是下一个来到混沌中心的神祇。

祂的眼神先锁定人类,见阎知秀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能够情绪稳定地承认错误。

“我……我们很少有这样对话的机会,”银盐低下头,表示对古老飞蛾的尊重,“大兄。”

德斯帝诺点点头,出于性格的原因,祂对银盐,哀露海特和理拉赛,多少要比剩下四个主神柔和得多。

“我在这里承认错误,我不该将人类置身险境,我没能履行自己应尽的职责,反而放纵地投身进一场血亲间的斗争。”祂说,“下次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我保证。”

如果万神殿是一所学校,那银盐肯定是品学兼优,尊敬师长,友爱同学的那种全能优等生,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一丝错处。

祂简短地说完这几句话,便直愣愣地杵着不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要不要放人?

阎知秀轻咳一声。

德斯帝诺沉默半晌,斟酌半天,开口道:“我有话要对你说,银盐。”

银盐惊讶异常,只是没有显示在表情上,祂停顿片刻,轻声说:“哦,好的。”

“对不起,”显而易见,德斯帝诺的道歉已是越发熟练,“我为我长久以来的失职,忽视,对你们的冷待和逃避道歉。”

银盐静静地倒吸一口冷气。祂在王座的阴影中瞥见人类,忽然就明白了先前的亲族为何哭泣,同时明白,德斯帝诺突然的忏悔是由谁一手促成。

“我的性格有缺陷,”德斯帝诺说,“这并非开脱的理由,而是如实的陈述,我不能承担太多,太嘈杂的声音,无法回应强烈的情绪。你们责备我偏爱人类,偏爱自己的造物,其实在我心里,他们的地位不会高过你们,我关注人类较多,是因为……”

“因为人类的声音很小,”银盐喃喃道,“人类的破坏力也很小。”

“……是,”德斯帝诺松了口气,“就是这样。”

银盐神色复杂地看着兄长,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你以前为什么不向我们坦白这些事?”银盐问,“如果没有他,没有阎知秀,是不是一直等到宇宙寂灭,万物终焉,你都会一直躲开我们,逃避你的职责?”

德斯帝诺嘴唇嚅动,祂不愿承认,但祂的不信任是打一开始就存在的。祂怀疑卡萨霓斯能否遏制欢笑和燃烧的冲动,祂怀疑厄弥烛是自始至终的战争狂,破坏者,祂怀疑奢遮能否控制多变的性格,不再阴郁地尖叫,或是狂笑着大闹……

神的性格与神权息息相关,德斯帝诺无从开口,祂更想不到要如何解释。

“……我想是的。”祂说,“我会改正,他告诉我……只要愿意改正,无论何时都不算晚。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银盐苦涩地笑了。

祂说:“我不是所有亲族中最恨你的,大兄,我只是想要你回来,跟我们在一起。”

不等德斯帝诺回复,祂接着道:“我知道,你同样有话对安提耶讲,我会在外面等候,既然你需要时间来扭转心绪,学习如何跟我们相处……那请你快些将人还给我们。我们需要他的手,他的心,我们不能没有他。”

说完,银盐深深地张望了人类,直到阎知秀冲祂点头,祂方能安心地离开。

最后一个来的是安提耶。

最年轻的主神大喊大叫着冲进领域,先于道歉之前,恳切地哀求了祂的兄长:“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先攻击卡萨霓斯,是我先摘下那颗星星,预备着要打祂的头的,错处全都在我,你不要责怪人,不要对他不友善!”

祂的叫喊声震动混沌领域,倘若放在至高天,必将震碎几颗无辜的小行星。

德斯帝诺头疼地皱起眉毛,阎知秀再咳嗽一声,这次不是为了警告神王,而是为了提醒安提耶。

“……哦?哦!”安提耶想起来,立刻惴惴地放轻声音,“抱歉,我忘记了……唉,那么重来罢。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先攻击卡萨霓斯,是我先摘下那颗星星,预备着要打祂的头……”

“不用重复第二遍,”德斯帝诺无奈地说,“我是无法忍受噪音,可我不是聋子。”

“哦?哦!”安提耶道,“那你还要让我说什么呢?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说话,久到我并不能记清你上次对我开口是何时,在何地了!我原先也期盼着你能爱护我,因为我是主神中最年轻的一位,其他神时常轻视我的地位,藐视我的能力与权柄——我曾经那么指望你能来主持公道,可你什么也没说,什么都没做。”

德斯帝诺面色晦暗,祂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提耶便大声说:“所以我爱他!我爱人,我知道他也是爱着我的。既然你对我漠不关心,那就请你把唯一关心我,爱我的人还回来吧!我乞求你,大兄。”

德斯帝诺:“……”

德斯帝诺很想在自己头上写一个大大的“忍”字。

祂察觉到阎知秀在身后笑得抖的动静,忍气吞声地说:“那么,我有话对你说。”

安提耶观察祂的神色,不安地道:“哦。”

“我向你道歉,”德斯帝诺叹出一口气,“我很抱歉,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刻出现,替你伸张那些正义之举……希望你能原谅我,不过,我最希望,我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做个更好的兄长。”

安提耶呆呆地看着祂,张口结舌,忘记怎么发声讲话。

“我会做出改变,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变得很好,起码在你需要我的时刻,我会尽量克服我的……老毛病。”德斯帝诺说,“你是我最年轻的……”

祂本想说“亲族”,可是看见安提耶如今变化的形象,噎了一下,还是勉强道:“……你是我最年轻的小兄弟,我对你的重视,不会低于任何其他的主神。”

安提耶哗然喷出热泪,如同两股失控水柱。

“祂会让我走的,”阎知秀哭笑不得地劝告道,“不过,我跟你的哥哥还有些话要说……你能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吗?你可以把眼泪蹭在银盐的衣服和毛毛上,没关系的。”

安提耶哭得梨花暴雨,祂不顾大兄黑得要吃人的脸色,冲到王座边上,栽到人的怀里嚎啕,要阎知秀摸摸抱抱,好一顿搓揉之后,才肯就此离去。

“该说的话,我全说了。”德斯帝诺闷闷不乐地转向他,“哀露海特,厄弥烛和理拉赛都没有参与这场闹剧,那么我不至于要跟祂们一口气坦白完……现在,你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合约了?”

阎知秀思忖道:“嗯,道歉算是恳切,内容也详实,不算言之无物……好吧!”

德斯帝诺立刻期待地坐下,在经历了连番的深度情感轰炸之后,祂急需人类承诺的,梦幻的强吻作为奖励,好让自己在激烈的狂澜里忘记一切,只顾抱住人的腰,吮吸他火辣甘美的灵魂。

阎知秀盯着祂,先在祂的鼻尖上亲了亲,然后顶着神明期盼的目光——先扬起手,在祂脸上掴了个清脆的小巴掌。

“就像个色中饿鬼,”他嘲笑道,“戴着纱都遮不住你的眼神,想把我给吃了,是不是?”

不等主神发怒,阎知秀微微一笑,俯身亲住祂的双唇。

第193章 愿他万年(四十二)

德斯帝诺的思绪一片空白。

祂的左脸颊火辣辣的,但不是疼,没有什么可以弄疼一个神,那是由恼怒,羞耻,兴奋,刺激……由种种情绪堆叠起来的燥热。

祂恨不得活活吃了自己身上的这个人!

阎知秀真的像承诺里说的那样,给了祂前所未有的吻。

他一面将十指深深攥进祂浓密的银发,贪恋地吸吮着神祇丰润饱满的嘴唇,一面在祂灼热的掌中战栗。

这不是逢场作戏的吻,平淡糊弄的吻,人类的心扑通狂跳,神明的心也扑通狂跳。德斯帝诺实在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怎么可以用那么多的狂热,那么多的渴望,甚至是……甚至是那么多的爱,在自己的嘴唇上贪婪地连连热吻?火焰滔天地烧,于是祂也不管不顾地展开翅膀,一路直扑到炽白的焰心,扑到自己的葬身之地去了。

阎知秀的手指头急得打颤,他撑着德斯帝诺的肩膀,上面四片唇胶着得密不可分,像化在一起的沸热蜜糖,而下头的手也没有闲着——他满手握住神明的丰厚胸肌,五指深深陷进,直到厚实的肌肉都从指缝中溢出。

德斯帝诺被他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抖。

祂披挂的珠宝散开在漫天星辉里,可谓无礼至极,但祂此刻早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德斯帝诺失控地按住人类的后腰,张手就想把阎知秀身上轻薄的衣袍撕个粉碎。

祂是神,祂的一个念头便能叫这件碍事碍眼的衣服化作灰烬,化作虚无的粒子,可祂不愿走这条捷径。祂必须要亲自,亲手,不可阻拦地扯断一根根衣结,剥去素净的腰带,让那些金扣飞溅,让丝绸的织物化作不能蔽体的流云,从人类光裸的身躯上飘泄,散走。

衣服就是一个人最小单位的庇护所了……祂要他再也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这样缩在祂的怀里,由祂的皮毛稍作遮挡!

阎知秀向后退去,他中断了亲吻,也适时地按住了祂的手。

“只是吻,”他气喘吁吁,苍白的皮肤遍布晕红,嘴唇上水光淋漓,嘴角都是肿的,“只有吻。”

德斯帝诺的胸膛剧烈起伏,祂的躯壳充满点燃的热力,犹如一颗不灭的超新星,只消一个脱轨的念头,便会彻底爆发。

“……你爱我,”祂的声线嘶哑得险些成不了调,“我不是个傻子,我能觉察出来,你心里有我!”

阎知秀的唇边流露出一丝微笑,他佯装遗憾地感慨:“可惜,交易就是交易……”

德斯帝诺咬牙切齿,重重地一把捏住人的腰,让他与自己面对面,鼻尖贴着鼻尖。

“仔细你的言行!”神明在恼火和不甘的挫败中咆哮,“你在玩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你捉弄我,操纵我……这是什么人类的小把戏吗?上一刻,我还快乐得仿佛置身天国,下一刻,你就毫不留情地把我踹进地狱!我要提醒你,在我的宇宙,我还不曾构建‘地狱’这种充满酷刑和恶堕魔鬼的所在,但你却先我一步创造了它!你想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主神的声音充满急迫的痛苦,焦灼的渴望,热切难耐的控诉——祂真的快要发疯了,祂马上就会被一个凡人逼疯了!

“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德斯帝诺愤怒地质问,“这是你欲擒故纵的技巧吗?那你赢了,我宣布你赢了!我可以把王座分你一半,我的冠冕和权柄也分你一半,你坐在我怀里,握着我的杖,随你怎么发号施令吧!我就给你这一切,你想都想象不到的一切!”

“你想不想创造一颗天体?”德斯帝诺连珠炮似地发问,每问一个问题,都在阎知秀的嘴唇上不停地,焦渴地啜吻,“或者挥一挥手,就创造一千颗星星?你想不想拥有自己的造物,看他们如何敬奉你,跪伏你?你想不想改变自然规律,改写文明的进程,让黑洞拼写出你的名字?要么,干脆成为一个神!摆脱人类的桎梏,抵达永恒的天梯。这些,那些,所有的全部,我都给你!你拿着吧,拿不起来的随手扔掉也可以,忘了你心里的那个谁,随便哪个谁,把我装进去——让我进去!!”

祂绝望而狂热地取下冠冕,挪开了面纱。时隔一条长河的间距,阎知秀终于又看到了德斯帝诺的面庞。

祂的眼中没有死一般的哀亡,冻结不化的悲伤。祂年轻,生机勃勃,富有激情,以及一腔委屈的愤恨。

嗯哼哼,阎知秀怀恋地看着祂,心想,这就难过生气了?你自己找死的时候,就没想过我要怎么办?

“对不起,”他叹了口气,说,“你很好,但你……你来得太晚了。”

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德斯帝诺头上。

“做事要讲求先来后到,爱人也是一样的,”阎知秀伤感地说,“我心里已经没有空位了,就算把位置挪出去,祂留下的影子也还在。你想活在一个影子里吗?这对你并不公平啊。”

两个晴天霹雳砸在德斯帝诺头上。

“那你……你为什么要跟我做这种交换?”德斯帝诺手掌冰凉,祂的语气也在无望中惊惶地颤抖了,“一个道歉换一个吻……这就是你对待逝去爱侣的方式?在心里爱着一个死人的同时,还跟另外的活灵尽兴调情?”

阎知秀深思熟虑了一番。

“你说得对,”他沉痛地说,“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地道,我耐不住守寡的寂寞,我可耻,所以交易就终止吧!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亲了,行不?”

三个晴天霹雳,以万钧之势砸在德斯帝诺头上。

都说只要窗户一破,很快就要连门板也拆下来。德斯帝诺现在就是这个心态,祂的窗户一破再破,现在连个门都快保不住了。

“可是,后面还有三位主神……”祂搜肠刮肚,想找一点挽回的理由。

阎知秀拍了拍祂的肩膀,以示最高程度的信任:“你已经意识到自己需要改正,跟四个亲人道歉了,难道还能漏掉剩下三个吗?这点我绝对相信你,你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好啦,亲也亲了,矛盾解除,你也迈出了第一步,”阎知秀笑着道,“是时候让我回去了吧?安提耶祂们还在等我呢。”

干脆把他关起来好了……

德斯帝诺愣怔地想。

是的,就这么做吧,就把他留在这里,我的权柄无穷无限,留下一个人类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我要给他灌满乳酒,喂养蜜糕,他很快就会摆脱短寿的宿命。等到他和我度过几百年,几千年的时光,他必然能够接受我和我的爱,祂心里的所谓丈夫,也就很快烟消云散了……

祂这么想着,正当祂预备这么做的时候,阎知秀忽然在神明的脸上拍了一下。

那不算耳光,反倒十分亲昵,拍得德斯帝诺心魄一荡。

“如果你想跟我来的话,也不是不行。”阎知秀说。

德斯帝诺呆呆的:“什么?”

“跟我来,”阎知秀重复道,“我知道你知道我们平常在干什么……哎哟这话真绕。要是你想一块儿加入进来,我们可以组织电影之夜,吃爆米花,一起抱着睡觉……反正,祂们都试着改正了,不会很吵闹的。你觉得呢?”

德斯帝诺抿着嘴唇,愤愤地盯着他。

狡猾,狡诈,狡狯的人类……偏偏在这个时候打断我的思绪,让我心里燃起对静谧家庭的渴望!

“……我不。”德斯帝诺闷闷不乐地说。

“真的不?”阎知秀问。

“我不。”

“那好吧,不过,只要你想来,我那里随时有你的位置。”

人类离开了。

他必须离开,在德斯帝诺下定决心囚困住他的同时,他还代替了祂的职责,替祂弥补了亲族缺乏关爱的许多颗真心。

德斯帝诺才对奢遮祂们诚挚地道过歉,又怎么好在这时违逆自己的话语,再次剥夺祂们的欢乐和真心?

祂只好放人类离开——同时凄凉地缩在领域深处,浸泡在忧郁和幽怨当中,舔舐内心不得所爱的痛苦伤口。

人类回来了!

四位主神欢天喜地,敲锣打鼓,一路吹拉弹唱,簇拥着阎知秀回到偏殿的小窝。

其实这里已经算不上偏殿,更不叫什么小窝了。四名主神都打算长久地驻扎在此地,说这儿是万神殿的第二个核心都不为过。

“我不该引起这场风波,”回到殿内,卡萨霓斯率先向阎知秀赔罪,“同时,我也知道是你……嗯,想方设法地促成了德斯帝诺对我们表示歉意。这是我一生难忘的恩典。”

说到“想方设法”的时候,祂的眼波停留在阎知秀的嘴唇上,而其他主神也低下头,佐证祂的话语。

“因此,如果你要赶我走……”卡萨霓斯泫然欲泣,“或是痛恨我,再也不见我,我也能完全理解……”

银盐冷冷地斜睨着祂。

“当然不会!”阎知秀连忙打消祂的念头,“这个,大家都有犯错的时候,知错能改就好了……”

卡萨霓斯顺势抱住人类,倒在他的肚子和大腿中间,嗅了嗅人身上的气息。

奇怪,人也很喜欢德斯帝诺,但为什么没跟祂表明心意呢……

哈哈,不管了!

祂高高兴兴地埋头啜泣起来,阎知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赶紧梳着祂的头发,安慰地摸摸。

银盐慢慢地咬紧了嘴唇内侧。

“不许假哭!也不要占着人!”安提耶轰轰烈烈地冲过来,祂蛮横地挤开爱神,把头顶在阎知秀胸口,奢遮也阴恻恻地飘过来,用胳膊环绕着人类的脖颈。

闹了好长时间,终于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神们全都化身成飞蛾的形状。银盐蜷缩在阎知秀的右臂下面,安提耶占据左臂,奢遮平平地趴在胸口,卡萨霓斯则变得很小,像一只幼兔,也像一块软软的,颤巍巍的黄油,安心惬意地弯在人的脖颈上,用毛爪子扒拉,摩挲着人鬓边的发丝和耳垂。

阎知秀睡着了,但是诸神还醒着。

黑夜里,银盐发出无声的嗡鸣。

【德斯帝诺向我们陈情歉意的事,我们要说出去吗?】

奢遮立刻就有了回应。

【为什么不呢?厄弥烛那样令我厌烦,时常挑起争端,我偏要让祂知道,祂正是诸神中最不讨德斯帝诺欢心的那一个!还有理拉赛,祂不是也很高傲吗?等我撕下祂高傲的脸皮,祂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安提耶安心地汲取人类肌肤上的暖意,睡意朦胧地说:【报复厄弥烛?好啊!】

卡萨霓斯显然有不同的意见:【你们这样做,必定会掀起新一轮的神战……并且哀露海特总是无辜的。更何况,万一德斯帝诺再找到理由,把人类抓进祂的领域中心,我们还能叫谁进去认错,低头?】

祂话语里的潜台词已经非常明显了:德斯帝诺虎视眈眈,就等着下个机会,这次好不容易等人放出来,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祂的说法一针见血,其他三位神祇都沉默了。

半晌,奢遮道:【那就不说。】

【那就不说了。】安提耶附和,【若要挑起神战,打破得之不易的平和生活,我心里也舍不得。】

银盐道:【那么,我们就都保持沉默,不把这个消息告诉祂们,免得生出许多是非。】

神祇间短暂的会议就此结束,然而,另一台更大的会议,却是祂们无法推拒的。

再次,哀露海特召集了七位主神。

“真是没完没了!”安提耶叫苦道,祂急匆匆地把奢遮做的一盘小蛋糕倒进嘴里,整备衣袍,先在阎知秀怀里打了个滚,才飞上天空。

“吃不死你。”奢遮面无表情地说,祂弯下腰,等阎知秀笑着摸摸祂的头,梦神才心满意足地化作黑雾。

“我会尽快回来哦!”卡萨霓斯在他的脸颊留下一个金灿灿的唇印,然后笑嘻嘻地离开,银盐沉着脸,先把唇印揩去,然后才用自己的前额,碰碰人类的前额。

“请注意安全。”祂是最后一个走的,也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万神殿中,众神齐聚。

然而,一边的四位主神容光焕然,意气风发,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春风得意,另一边的三位主神……

哀露海特默然不语,厄弥烛刺毛乱炸,理拉赛比过去的奢遮还要阴沉十万倍,堪称鬼氛森森。

“你们有没有什么话要说?”哀露海特看着这泾渭分明的界限,眼睛下头都快挂着黑眼圈了,祂也不客套,直接对着左边四位切入正题。

左边四位主神诡异地停顿片刻,异口同声地回答:

“没有!”

“不想说。”

“最近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多虑了。”

哀露海特:“……”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露出威胁的邪恶笑,但不知何故看上去很火辣*嗒哒!你被诅咒了!

德斯帝诺:*冷笑,尽量忽略这份火辣*愚蠢的凡人,你不知道我是谁,是吗?你短暂的,无知的生命里,从未出现我这样……

阎知秀:*无视这些老古董的发言*我宣布,诅咒的内容就是——

德斯帝诺:*有点慌乱,但不多*等一下,我还没说完……

阎知秀:*重大宣布*——和我永无止境地接吻!

德斯帝诺:*陷入沉默,三十秒后,耸耸肩*我被诅咒了,我想我别无选择。*立刻开始永无止境地接吻*

第194章 愿他万年(四十三)

哀露海特头疼地捏住鼻梁。

“我不是傻子,”祂勉强地说,“让我们尽快说完这件事:你们获得准许,得以走进德斯帝诺的领域中心,同祂做着万载难逢的对话——你们都说了什么?”

“亦或者,让我问得更清楚一些:祂都对你们说了什么?”

四名主神紧闭着双唇,三息后,银盐率先开口:“德斯帝诺告诫我们,下不为例。”

“是的,”卡萨霓斯紧随其后,“看来宴会那日的风波多少起了作用,祂不愿再令我们引发一场大战。”

“我跪在祂面前又哭又闹,又笑又尖叫,尽情发泄自己的不满,”奢遮面无表情地道,“祂很快就把我丢出来了。”

安提耶:“……哦耶?哦!我还好吧,祂没跟我说什么,反正挑事儿的主谋又不是我。”

四个神回答完毕之后,神殿中再度陷入死寂。

“你们四个全在撒谎!”理拉赛终于难以忍受这不加掩饰的羞辱,愤怒地跳起来斥骂,“哈,实在是令人作呕的讽刺——你们自称为神,却玩弄着区区凡人的伎俩,偷摸地藏着秘密,像地上的鼠辈一样怕被抓住尾巴!”

哀露海特皱眉道:“理拉赛,冷静点。”

智慧之神目光如冰地冷笑着,丝毫不顾长者的制止,语调陡然加重:“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被恐惧驱使着做这事,还是被愚蠢吞噬,才做这事的?你们敢当着我的面,捣腾这些拙劣的谎言,又怎么不用你们低贱的猪脑子想一想,我势必会将它揭穿?”

哀露海特大声道:“你太失仪了,理拉赛!”

“——别再隐瞒真相!”理拉赛的喝令盖过一切杂音,“德斯帝诺都对你们说了什么?还是说,这里又有那个多事人类的掺和?”

完蛋。

哀露海特深深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吧,完蛋了,万神殿马上就会被诸神汹涌的怒火打成稀巴烂。混战中谁也奈何不了谁,然后祂们就会毁天灭地,祂们会拉帮结派,祂们会组成错综复杂的阵营,接着底下的从神,祭司,军队,帝国和行星,以及无尽世界的无尽信徒……统统要立刻响应他们的主神。宇宙又不知道要混乱多久,直到德斯帝诺也为此出面,不过目前的好消息是德斯帝诺应该能很快出面……

“随你怎么说咯。”卡萨霓斯耸耸肩,语气悠闲,态度平和,“你高兴就好。”

“嗯。”奢遮心不在焉地玩弄着自己的皮毛,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火气还挺大。”

……什么?

哀露海特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祂睁开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激烈的辱骂,揭短和相互刺伤?甚至没有血淋淋的残肢断翅到处乱飞?

不是啊,你们怎么这么平静包容?而且平静包容好像是我的职权吧?

再看一眼,安提耶在发呆,好像根本就没听见那句“低贱的猪脑”,银盐盯住桌上的酒杯,冷淡地用指节撑着头。

理拉赛也有些不知所措了,祂瞪着眼睛,张着嘴巴,活像条脱水的鲤鱼。

“你们都是懦夫。”厄弥烛在寂静中开口,烈焰和毁灭的气息顿时充斥神域,犹如飓风席卷,“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们那几颗可怜的头颅么?”

又来?

哀露海特身心交瘁:“厄弥烛……”

“我最恨欺瞒,最恨计谋与虚与委蛇的声音。告诉你们,毁灭诸世的力量是我的,而你们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蝼蚁,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躲躲藏藏。”

这下就要动真格了,哀露海特清楚,凡是厄弥烛想要挑起来的纷争,就没有不成功的。

战争与毁灭的神祇难掩恶意,狂躁的神情中,饱含额外的亢奋:“你们惺惺作态得让我恶心!不过,也让我高兴,因为我终于有正当理由把你们每个都撕成碎片了!啊,不用太快,那就太浪费,太无趣……我一定要从肢节末梢开始,一根根地割开你们那些孱弱的皮肉,看看谎言到底缩在骨髓的哪一层!”

抢先于哀露海特的动作,银盐瞬间抬指,洁白的屏障膨如云朵,与厄弥烛狂暴穿刺的领域撞在一处。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动静,更没有声势浩大的冲击波,两个重叠的神力领域彼此抵消,静而凝滞地缓缓融化了。

“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也该改一改。”银盐心平气和地说,“你心知肚明,你杀不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能在言语上过瘾。吐出去又实现不了的话,不说也罢。”

哀露海特愣愣地伸着手。

“唉,祂老这样,”安提耶瞧着自己的领毛皮草,想把它打理得更蓬松茂密一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谁和祂有深仇大恨似的,动不动就躁起来了……”

你没什么资格说祂,哀露海特望着这个惹祸精,心里只有这句话。

“无风自燃的东西,”奢遮咯咯窃笑道,“走到哪儿烧到哪儿,怎么不把自己的衣服也烧个精光?”

你个神经病更没资格说祂!哀露海特一个头顶两个大,再说下去,厄弥烛就真的要烧起来了!

“好啦好啦,”卡萨霓斯懒洋洋地打圆场,这不是装出来的慵懒,而是真正的,一类酒足饭饱之后,从骨头缝儿里弥漫出来的满意和微微困倦,“该说的我们都说了,我们不想说的,你们可不能抠着我们的嘴巴,强令我们坦白。哀露海特,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吩咐?你知道,我总是乐于遵从你的辛劳和权威的。”

哀露海特极少从高傲的同胞那里听见这样的柔软言语,见识这样的无害身段,一时间不由怔住。

回过神来,祂还想再多劝诫:“我们总归是一个家庭里的成员,我对大兄的重视,不会低于任何一位主神。既然德斯帝诺一反常态,有了做出改变的征兆,那也请你们多加分享,不要将剩余的同胞排斥在外。”

“很快,你就会亲眼看见祂的改变的。”银盐承诺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们现在分享,不过是平白地惹上祸端。”

其余三位主神同时站起,打算离开会议的圆桌。

“就这样吧,”末了,守护与创造的主神礼貌颔首,“这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再见。”

祂们陆续离开了。

理拉赛被这过度的反差震得口不能言,诸神上次参会,还是在那日的宴饮之前——谁能料到,如此之短的时光,祂们产生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的巨大?

厄弥烛第一次面对自身的失败,同样僵硬得无法言语。

究竟发生了什么?

哀露海特彻底迷惘了。

对比起之前那些鸡飞狗跳的过往,这次的会议简直就是和平丰碑的铸造现场,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一滴血!都没有流!

哀露海特呆坐于王位,不知过去多久。

祂是远古的大地,德斯帝诺使用自身的形象,以及祂的海洋,创造出了“人类”这个物种。理拉赛掌握着智慧之神的权柄,但祂也可以向自身寻求开悟——那些古老的,深埋在岩石和浪潮中的智慧。

只是再多的开悟,再多的宽厚,再多包容的耐心,都抵不过一位厌憎血亲的兄长,六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主神。

长久地沉思过后,直到理拉赛与厄弥烛的声音都悉数远去,祂站了起来,走向万神殿的一角。

哀露海特有恒心,有毅力,祂若隐若现地站在自己的领域中,不叫其他神祇发觉,就这样等候了许久。

直到诸星隐没,诸神也由于各自的事端,不得不分别离开祂们构筑的家园,哀露海特总算找到机会,沉静无声地迈向祂的目标。

阎知秀正在花园里浇水。

实际上,这应当是卡萨霓斯送给祂的礼物。这个不大的花圃里长满了珠光宝气,争奇斗艳的天界繁花,各自散发着馥郁芬芳,绮丽的花朵缠绕着走廊,以及廊下的秋千架,旁边荡漾着晶莹剔透的流泉,是奢遮不甘示弱,放在这里的梦境池水。

哀露海特谨慎地观察了他一会儿,祂不太明白,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俗生灵,如何改变了那么多主神的心?

“那么,你就是……祂们所说的那个人。”祂低声开口。

阎知秀猛地转身,突然望见一个熟悉的陌生神,不禁吓了一跳。

“哀露海特?你是哀露海特。”他惊讶地说,“你是来找家人的吗?祂们都不在。”

“我不是来找我的血亲的,”哀露海特有点稍稍的不自在,“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哦?”阎知秀放下水壶,仍然有所戒备,“愿闻其详。”

哀露海特轻咳一声。

“我预备,我其实是想……好吧,我看出你并不看重繁文缛节,那就让我们坦率直白地对话。”祂深呼吸,“我想感谢你。”

这就是阎知秀没料到的了。

“感谢我?”

“是的,”哀露海特郑重点头,“我必须承认,你奇妙地化解了很多家族间根深蒂固的矛盾,逐渐消去了祂们棱角,不至于锋利地刺伤自己,刺伤他人。”

阎知秀笑了。

他打量着哀露海特,另起话头:“宴会刚结束的那些天,安提耶很怕你找到我,祂说,因为你可能打算处死我。”

“我……”哀露海特一时语塞,祂低下头,脸颊微红,“我不会做这么失礼的事。”

阎知秀想了想,他坐在廊下,也拍拍身边的位置,也邀请哀露海特坐下。

“你今天来找我,只是为了道谢吗?”

大地与海的神祇犹豫片刻,小心地拢着长袍,坐在人类身边。

“我承认,我对你非常好奇,”哀露海特回答,“我也对德斯帝诺的言行产生了急迫的探究欲,毕竟祂已经避世太久……而我的四位亲族,全然不肯告诉我真相。”

阎知秀思索片刻,他试探着提议:“我不好告诉你后一件事,可是,如果你愿意变成飞蛾的形态,我就给你展示前一件事的答案。”

哀露海特缄默片刻。

祂沉稳地回答:“未尝不可,我相信你伤害不到我,这件事的结果,对我也没有坏处。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体型?”

阎知秀:“呃……别把椅子压塌就行了?”

哀露海特端庄地点头,一只蓝黑相间,领毛浓密的飞蛾,已经横卧在长椅上振翅。蛾翼上的花纹犹如群山,亦似动态的海潮。

阎知秀被震撼到了。

……真是一只好魁梧的蛾子啊!

也许权柄和大地,大海这两样广袤无垠的存在紧密相连,哀露海特的蛾身简直壮硕得令人咋舌……对,不是胖,这早就超脱胖的范畴,来到了壮的领域。

阎知秀拿手伸下去摸摸,区别就更明显了,其他蛾子的领毛蓬松,肚皮柔软得像棉花,哀露海特的领毛则是密密光滑的一大团,翅膀宽阔,肚皮跟肌肉一样有韧劲。

被人这么一摸,哀露海特忍不住就扭了扭……直扭得身下的坚固长凳嘎吱作响。

“感觉……好奇怪。”祂闷闷地说。

阎知秀:“你可以再变小一点吗,我认真的。”

于是,哀露海特当真变得更小,阎知秀哭笑不得地长出一口气,然后才张开指头,伸进蛾翅根那里按揉。

这里确实是蛾子们全身上下最紧张的位置,其他四个最近被阎知秀揉多了,翅膀松快了,自然不会反应太大,哀露海特却是第一次承受这种感觉,惊得爪子牢牢嵌进长椅,领毛也惊慌失措地膨胀炸开。

这是什么?!

祂失态地瞪着眼睛,在心中无助地呐喊。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阎知秀轻声哄道:“没事,放松就好,你不会有事的……”

他温暖的掌心贴在飞蛾的心脏处,熨烫得那里扑通狂响,哀露海特的蛾喙都松开、歪倒在一边,确实放松到了不能更放松的程度。

祂是一个酥酥麻麻的大水洼,阳光一照,就能蒸发到天上,变成一朵胖壮的大云,飘飘地到处乱飞。哀露海特触角打颤,说不了话,因为祂的舌头早就淌得到处都是,祂的眼睛更看不清许多东西,涣散得像两盏朦胧夜灯。

阎知秀忽然“咦”出一声。

飞蛾的眼睛熄灭光彩,祂抱着爪子,翅膀平平铺开,触角也颤颤地耷在头顶。

——祂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哎呀。”阎知秀抓抓头发,他总不能把这只无比显眼的睡蛾扔在这儿,连个被子都不给祂盖。

思索一会儿,阎知秀蹲下身,囫囵个儿地把大蛾抱进怀里,仿佛抱着一只过大的结实面团,哼哧哈哧地颠回了神殿。

他费劲儿地把哀露海特放在枕头上,盖好毛毯,擦掉额角的汗。

不多时,其他四位主神也回来了。祂们觉察到空气中淡淡的,大海与山崖的咸味,彼此都十分警戒,直到人类冲祂们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中间。

他指了指床榻,顺着手指的方向,四位主神齐齐看到了酣然安眠在床上的,滚作一团的……壮硕大蛾子。

良久,奢遮压低声音,邪恶地说:“床上怎么放了座山?”

阎知秀抬起手,往祂额头上打了个脑瓜崩。

作者有话说:

【对了,有朋友问我甜点塑的问题,在这里一并说明!

德斯帝是毋庸置疑的星空巧克力慕斯蛋糕;哀露海特是蓝莓甜甜圈;奢遮是竹炭椰子冰激凌;厄弥烛是红酒草莓千层糕;银盐是珍珠牛奶布丁;理拉赛是薄荷青柠派;卡萨霓斯是玫瑰雪芭;安提耶是白奶油蛋糕卷。就酱!】

阎知秀:*走在路上,突然绊倒*哎哟!这里怎么有一座山?

德斯帝诺:*连忙赶来*我来帮助你……哎哟!*也被山绊倒*

与此同时,那座山:*迟疑地看了看长兄,接着看了看人类**毫不迟疑地倒下,淹没人类的身体*

那座山:*发出低沉的窃笑,证明这是值得的*

第195章 愿他万年(四十四)

事实上,哀露海特睡得非常之沉。

自从被人——冷酷的,无情的,不讲道理的,甜蜜的,坚强的,温暖的人——弹过脑袋之后,奢遮只得不情愿地发挥自己的功效,亲自吹上一口气,把那些杂乱无章的梦境全从哀露海特的心间赶走。

故而祂没有梦,没有忧愁,更没有烦恼。不知为何,哀露海特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环绕。

譬如一觉睡醒之后,世界不会毁灭,神殿不会崩毁,曾经费劲千辛万苦维系的微薄秩序,不至于像纤渺的蛛丝那样根根崩断……一切都很沉厚、坚实,祂并非置身于摇摇欲坠的尖塔,而是被一望无际,平坦强壮的大地所支撑。

哀露海特呼吸均匀,毫无知觉地翻了个身,悄然压扁了从人类胸口上滑下来的奢遮。

奢遮:“!”

黑晶色的飞蛾激烈扑腾,翅膀尖几次扇到安提耶的尾端,天空主君即刻惊醒,睡眼惺忪地转身,仔细观察了半天,终于揪住奢遮的触角,把祂从哀露海特的肚子底下拔了出来。

阎知秀半睡半醒地“嗯”出一声,恍惚间抬手,发觉胸口空空荡荡,下意识开始到处摸蛾子,不小心就在哀露海特的肚皮上拍了两下,静悄悄的黑夜里,顿时传来响亮的两声“啪啪”,宛如农夫相中了一颗滚圆的大西瓜。

卡萨霓斯迷迷糊糊地躺在人的颈窝里,喃喃道:“谁开枪……”

奢遮强忍怒气,总算爬回阎知秀身上,看到唯一还睡得香甜的银盐,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跟着在祂的屁股上踹了两下。

……子弹打我身上了?银盐安详地垂着触角,慢吞吞地想。

好吧。

第二天一早,恒星的光辉如约而至,照耀在水晶窗内。

神是不需要睡眠,更无需休憩的,不过为了喜欢才这么做,因此蛾子们全跟着阎知秀的生物作息时间起床。

“祂还没醒啊,”卡萨霓斯将长发拨到耳后,好奇地端详呼呼大睡的哀露海特,“不会要睡上个一两百年吧?”

“最多几个恒星日就醒了,”奢遮冷声道,“谁敢让祂睡那么久?到时候又得把罪过怪在我头上。”

“别这么说,”卡萨霓斯笑嘻嘻地环住祂的肩膀,不顾对方阴沉的表情,“我们可是一个家庭——”

奢遮手里炸出一大团奶油,糊在卡萨霓斯脸上,还没等挨近皮肤,奶油便化作飞落的玫瑰,吹散在绒绒的地毯上。

“卡萨霓斯不要捣乱,”阎知秀随口道,“谁说想吃浆果馅饼?”

“我我我!”安提耶从宫殿的另一侧大喊,“我要!”

卡萨霓斯噘嘴:“什么?我也要!”

“那你就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奢遮猛地把祂顶开,“否则当心我给你的馅饼填满涩苦的石油!”

卡萨霓斯吐出舌头,作为回敬。

实际上,宫殿里的气氛仍然有些紧张。安提耶不太和奢遮讲话,祂们过去的多番拼杀摩擦,令两位神祇至今无法融洽地相处;而奢遮更加防备银盐,祂警惕这位主神深不可测的狡诈,并对祂惯常挂在脸上的,彬彬有礼的面具感到嗤之以鼻,筹划着早晚有一天要在人类面前揭开祂的真面目;银盐亦对祂不冷不热,暗自怀着一点高高在上的轻视,但毋庸置疑,卡萨霓斯是祂强力的竞争对手。

至于卡萨霓斯——祂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祂是气氛活跃者,派对的狂欢客,有祂在就没有冷场的时候。祂亲近奢遮,对安提耶带着嗤笑的宽容,银盐呢,祂总看不惯那样的伪君子作派。

这就是说,磨合的时期必将产生许多不和谐的小尴尬。幸而阎知秀在许多个团队里待过,深知不是所有人都适应合家欢的氛围,所以对待这些长不大的神,他采取的是不同策略的应对方式。

银盐最理智,祂很成熟,因此阎知秀仅需一个眼神,一次默契的点头,祂就能心领神会。和银盐用不着解释太多,那反而是不信任的体现。

卡萨霓斯表面开朗,实则心思缜密细腻,别对祂隐瞒情绪上的秘密,任何最细微的神色,在祂眼里都像青空上的大太阳一般显眼。阎知秀会细致地和祂沟通,把事件的每个边角都和祂一一对账,卡萨霓斯不是傻瓜,可祂喜欢被重视,被依赖和求助的感觉。

奢遮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祂对待某事某物的看法比棱镜折射的光彩还要多重多样,所以阎知秀从不在这方面惯着祂。他坚持己见,有如定风的灯塔般果决不变,奢遮反而要欣喜万分地依赖他,自觉祂和人类是最互补的一对。而当奢遮又一次大喊大闹,大哭大笑,不能遏制自己的情绪时,阎知秀便会指挥其他成员,给祂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直到这位主神发泄完了,他才安静地溜到祂身边,用沉默的拥抱支持祂。

最后,安提耶,阎知秀没什么好说的,安提耶只要足够多的爱,抚摸和关注,以及发生争执后公平公正的裁决,那么祂就非常幸福,非常满足了。恰巧,祂最需要的这两样,阎知秀都能给。

也就是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此刻,他看着奢遮用灵巧的手法搅开面团,理直气壮——可能还带着更多的恶意——指挥银盐做这做那,安提耶抽空批阅使臣们送来的文书,卡萨霓斯专注挑选着今晚电影之夜的主题,至于哀露海特,祂还在床上甜沉沉地酣睡着,气息绵长,肚皮规律地起伏。

馅饼烤好了,卡萨霓斯为今晚挑选了老派,但是不失经典风味的主题:剑与魔法,龙与地下城。

热腾腾的浆果馅饼正在每个家庭成员之间传递——十字切开的酥软饼皮之间,融化的焦糖还在流淌,椰丝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再配上一大勺鲜奶油,一大勺新鲜的苹果果酱。触手可及的茶几上,还铺着几篮冒出白气的黄油爆米花。

哀露海特忽然在睡梦中发出渴望的叹息。

阎知秀扭头一看,立刻生气:“谁把奶油和苹果酱抹祂嘴巴上了?!”

卡萨霓斯忍不住,哼唧般的咳嗽出声。

哀露海特睡过一天,两天,接着瘫睡过三天,四天。祂睡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阎知秀没注意的时候,安提耶和卡萨霓斯甚至打了个赌,赌注内容是,祂们能往哀露海特身上堆叠多少圆滚滚的石榴。

答案是一百七十二枚,并且远远不止。

阎知秀没办法,只好叫祂们白天都不许到床边捣乱,让大蛾子好好睡。

哀露海特虽然很敦实魁梧……但这也不是祂的错!这群顽劣的神一天到晚光知道看稀奇,搞恶作剧,弄得阎知秀也头疼了。

趁着祂们都不在,阎知秀打算活动筋骨,去趟哀露海特的神殿。

其他主神可以像街溜子似的,漫无目的,到处浪荡,然而哀露海特却十分负责,一直与自己的神官祭司保持着定期的联络,如今祂突然沉睡,神殿高层不明真相,少不得会发生混乱。

刚好,他也很久没出去活动了,一边散心,顺带送信,一举两得。

阎知秀一走出偏殿的范围,立刻围过来七八只颜色不同,大小有差的使臣,绕着他嗡嗡振翅。

“怎么啦,小狗腿子们?”阎知秀不以为意地问,“马上给你们家大人通风报信去了是吧?”

使臣们谄媚地抱住爪子,在他身边嘤嘤蹭蹭,极尽讨好之能事。阎知秀很快就被诸多毛胖胖的彩色蛾子簇拥起来,犹如陷入了什么热情的宠物狗公园,几乎是被蓬松的蛾子头拱着往前走。

“唉唉唉……”阎知秀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好尽力推开不停怼过来的大片绒毛,跟打太极似的,左边推完右边搡。

就在这时,耀目的血光自漫天星辰的另一侧燃起,至高天的苍穹陡然变得灼热难耐,犹如流炎飞火。

阎知秀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皱起眉头,盯着这刹那间的异象。

在他身边,使臣同时不再嗡鸣、撒娇,它们戒备地悬停在空中,幻化出战争前的预兆。

阎知秀知道这是谁来了。

厄弥烛。

怎么这些主神都跟大白菜一样,我出一次门就得捡一根白菜……

他一面龇牙咧嘴地吐槽,一面赶紧推开身边这些傻瓜蛋,让它们赶紧先跑,快快地去叫援军。

他多少听说过厄弥烛的德性,能对抗主神的只有另一个主神,战争和毁灭的神祇并不算友善的一方,别到时候祂手起刀落,一刀一只小蛾子……那样的话,阎知秀真得跟祂翻脸。

大地开裂,熔化成金赤的洪水,空气在尖啸中暴沸地燃烧,宛如祸星经天,赤红的流火带来的是赤红的死神。

厄弥烛满载杀机,坠落大地。祂的眼中唯独倒映着一个目标:那名孱弱无用,不坚硬,更不锋利的人类。

自他出现之后,祂的权柄,力量与影响力都在飞速消褪。往昔祂是纷争,烈火与狂乱的真神,如今祂左支右绌,再没有亲族肯回应祂的能力,宇宙平和,繁荣,犹如死寂的墓地。

我绝不允许。

厄弥烛猩红的眼瞳,倒映着同样血腥的野望。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是的,杀掉他,让无尽的战争降临诸世万界。我的血亲会愤怒,会失去理智——啊,祂们当然会,因为祂们的身心已经在糖水里浸泡废了,泡成了一丁点儿冲突都不能接受的软弱模样!当然,祂们肯定也想杀了我,但那时候就由不得祂们了,毁灭的号角一旦吹响,我将是万神中至强至暴的唯一存在,压倒性的存在!

杀了他。

祂张开破坏的双翼,恍若灭世的狂风,疾速飙向来不及闪躲的人类——而这个人居然还先赶走了那些废物的使臣,不肯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个脆弱的肉盾,实在愚蠢,愚不可及!

电光石火之间,人类身后突然张开了一只眼睛。

巨大的,混沌的眼睛。

厄弥烛的狂妄笑意,蓦然凝固在唇边。

那只眼睛冰冷地注视祂,冷过宇宙初生的太空,冷过死亡和虚无。那目光的温度,比残暴更加残暴。

【厄弥烛。】

祂清晰地听见德斯帝诺的声音。

【我上一次捉住你,粉碎你的羽翅,令你骨骼摧残,头颅折断,还是在两千个纪元之前。那时,你执意要毁灭一切的生灵,一切的妖魔,精怪,人类,动物,植物……令一切的活物在烈火和星坠里焚烧。你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对吗?】

厄弥烛口不能言,祂已经完全僵滞了。

【就做你想做的事吧,】德斯帝诺轻声说,【做完之后,除去上述的惩罚,我还会一颗一颗地掰碎你的冠冕,你将不存于世,或许连虚无都不能将你吞噬得更加彻底——做吧,只是在做之前,先回忆起我对你的承诺。】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阎知秀愣住了,因为那个不可一世,正朝自己发起冲锋的战神,毁灭之神,一下突兀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焦黑的地面上,一团血红如火,颤颤发抖的……大蛾子。

阎知秀张了张嘴巴,哑口无言。

……啊?

他有点茫然地四下环顾一周,除了德斯帝诺突然插手,他想不到别的可能。

好吧!阎知秀叹了口气,这事儿就当祂有眼色,办得不错了。

他苦恼地盯着地上缩成一团,抖得有点像筛糠的红色蛾子,感觉自己进退两难。

直接走人,有点浪费这个对话的机会,可要是留在这儿……我天,我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这个破坏狂刚才很明显就是想要给我刀了啊!

思来想去,阎知秀捂住脸,还是挫败地拖着步子,慢慢地靠过去。

这几只大蛾我总是要捡起来,收在一块儿的,既然捡宝贝也是捡,捡垃圾也是捡,那就别走了,顺手的事。

“哎,”阎知秀避开地上的火焰,蹲下来戳戳蛾,“你找我干什么来的?”

尽管这个问题有点像废话,不过作为开场白还是不错。

血红的蛾子不说话,只是发抖。

阎知秀长叹一口气,先试探地摸了下祂背上的领毛。

手感居然很不错,温热丝滑,比最上好的貂皮还柔软。

“说话嘛,”阎知秀道,“德斯帝诺走了,祂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个可耻的,可恶的人类,居然还敢提德斯帝诺……你自以为有了靠山,得到神王的眷顾,就能踩在我头上作福作威……不要拿你的脏手摸我!你的手软得叫我作呕!

“好啦好啦,”阎知秀看祂抖得更厉害,索性直接抱起来,捞到自己怀里,不得不说,相比哀露海特的瓷实,厄弥烛就有些虚胖了,只不过绒毛又多又长,才在体型上没有很大分别,“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我也没得罪过你啊。”

厄弥烛直接僵硬了。

阎知秀熟稔地挠挠抓抓,爱抚祂的翅膀根和领毛的深处,厄弥烛的肚腹上遍布蜷曲的伤疤,累累茧痕,他摸着有点唏嘘,也觉得这个家伙又可怜,又可恨了。

于是,他忍不住在祂的肚皮上多揉了揉。

厄弥烛抖得更加厉害,然而,这种抖却不同于之前害怕,忌惮的颤抖,阎知秀察觉有异,连忙低头一看。

他愣住了。

厄弥烛在流泪。

厄弥烛被揉哭了,在流泪。

硕大的,血红似火的炎珠从飞蛾的复眼中滚落,落在地面上,不断烧得滋滋冒烟。

战争与毁灭之神终于发出了点声音。

祂咬牙切齿,哽咽地哭道:“你居然……居然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会杀了你……我、我要杀了你……”

阎知秀赶紧停手。

怎么了,难道很难受吗?难道这个神的触觉系统和别的神都不一样,疼痛对祂来说才是舒服的……

“你怎么敢停下来?!”察觉到人类的呆滞,厄弥烛怒不可遏,即刻挣扎着大骂,“我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阎知秀:“……”

这个时候,苍穹上神力狂涌,数位主神从各自的领域匆匆赶到,厄弥烛第一时间发觉不对,赶紧止住眼泪,甩脱那股酥酥麻麻,会叫浑身变得软绵绵的感觉,恶狠狠地从人身上扑腾下去。

风向已经变了,现在的祂完全不占优势,留在这儿就是被群殴的命,战争也要讲求策略。

“敢告诉别的神,你就等着瞧!”临跑前,祂不忘狠戾地叫嚣,警告人类,“我和你还没完,你记住,还没完!”

阎知秀:“…………”

飞得还挺快。

第196章 愿他万年(四十五)

“你受伤了吗?!”奢遮抢先瞬移至阎知秀身边,一把握住他的腰,将人拿起来,上下左右地仔细查看,“不过,你大腿上怎么也有花……”

阎知秀忍无可忍,一拳敲在神的脑壳上。

“我没事!快点给我放下去。”

安提耶是第二个冲到的,祂狂怒地呼啸而至,猛然把阎知秀抢到自己怀里。

“我要把祂的足肢和触角都一根根地折断!”雷霆在安提耶的黑发中出没流动,苍穹风起云涌,转眼就变了颜色,“这个无耻的恶棍,祂怎么敢来偷袭?!”

卡萨霓斯与银盐紧随其后,极乐之神深重地皱起眉头,在阎知秀身上详细地检查。祂穿过人的胳膊,用修长完美的手指摸索着他的心口、肋下和柔软的肚腹是否有伤,检查完这些,祂再抬起人的下巴,摩挲他的脖颈,看那里是否有新鲜的血痕。

阎知秀无奈地说:“我没事,别看啦,我真的没事……”

“你怎么会没事?”银盐密不可分地贴着他的手,上面通红一片,燎出一串亮泡,仿佛在热水里浸泡了许久,“厄弥烛的字典里绝不存在‘善罢甘休’这个词,祂能追逐狩猎的目标好几千年,只为了把利刃穿透对方的胸膛,用仇敌的血液覆盖一整颗星球……”

祂忽然把阎知秀拽出安提耶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