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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四十一)

罗轻舟猝然转身,他的身形犹如鬼魅,数十发子弹炸响的时间不过数息,他的身体却已经从火力覆盖的网络下消逝不见,满场只听呼啸的吹响,仿佛风雷涌动。

“该死该死该死!”托马斯满头大汗,嘴唇和面色皆在极度的紧张中发白。他的双手都做过改造,完全剔除汗腺,能令枪支更好地和自己合为一体,但眼下的情况却仿佛令他又回到了还是新手菜鸟的时候,皮肤被恐惧浸染得滑腻,心脏试图逃脱胸腔。

小仓叶把他送下来已经有一会儿了,约兰能为他争取的时间只有这么多,他能为约兰争取的时间更是稀少,下一秒,罗轻舟若有所思的轻笑响起在他耳边,他不悦地说:“原来在这里。”

托马斯的头皮“嗡”地炸开,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死神的影子,祂正在朝他招手。

千钧一发之际,是无数次刀头舔血,死里逃生中锻炼出来的直觉救了他,托马斯飞手甩枪,不管不顾地翻身一滚,振锋贴着他的胳膊擦过,鸣啸如虎,刹那切开了那把重金购置的名贵枪械,以及他的大半个膀子。

血光四溅,托马斯咬紧牙关,硬是一声没吭。逃命的时间太宝贵了,逃命时的注意力太宝贵了,他来不及分给哀嚎、大叫之类的生理反应,但罗轻舟的第二刀已经横切而至——没切到!他切偏了!

刹那间,托马斯只想放声尖叫,或者大笑。

一股横冲直闯的巨力凶悍地撞向罗轻舟,简直跟发疯的火车头没什么区别,直接将他撞得镶进身侧的墙壁,同时撞偏了他手里的致命杀器。

约兰怒吼:“快走!”

约兰跳袭上来,嘴唇间满是溢流的鲜血,张开五指,一把揸住罗轻舟的头骨,对方身上立刻浮现出一层流动的防护力场,没揸碎,约兰反应极快地变招,一爪抠进方才弹道打出的新鲜伤口狠撕,一手猛力把他的脑袋往合金墙壁上狂掼!

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快速回荡在空旷室内,这简直就是两头野兽的拼死厮杀。此刻罗轻舟也被约兰激怒了,他的双手都被约兰的双腿紧紧锁死在旁侧,但是他还有手肘可以动用。他的手臂发力上提,手肘犹如沉重钢锤,接连狠顶在约兰的侧腹,撕心裂肺的剧痛,约兰的内脏都被击打得破裂,唇角抑制不住地迸发出一线新血。

但是约兰没有撒手,他强撑着控制住双手痉挛的肌肉,面孔涨得通红发紫,眼白也挣出鲜艳的血丝。罗轻舟的下一步动作快逾闪电,他后腿蹬步,手肘用力夹住少年用于钳制自己的双腿,整个人结结实实地向后抱摔。

约兰知道自己闪避不及,不过,他也没想着要闪,天旋地转间,他的后背连脊椎“砰”地重砸在地上,令他全身巨震,生生呛出一口滚热的血——但他仍然没有松手!抱摔过后,罗轻舟的手肘难以避免地生出一丝卸力,他抓住机会,立刻弹卷腹部,错身扭住对方的单臂,左膝上顶,双手下掰,斩钉截铁地顶断了罗轻舟的右手小臂!

叫人牙酸的骨碎声清脆回响,罗轻舟发出愤怒至极的大喊,他就像跺开一团垃圾,憎恨地将约兰飞踹下二楼,摔在地板上翻滚。

防护力场可以屏蔽枪弹和刀锋,却防止不了作用于折断的外力——约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可受伤太重,他只能蜷缩在地上吐血,剧烈的痛楚在他体内沸腾,燃烧,令他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罗轻舟悄然降落在一层,只听“咯啦”两声,他接好了折断的臂骨,前额和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中闪烁森然杀意。

“……要赢不要命,你就像个流浪者,”他缓缓地说,颈间鲜血流淌,“还是说,你就是流浪者?”

约兰只是喘息,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血水和唾液连成一线,滴滴垂落下去。

“其实我的计划非常简单,没有什么花哨的复杂的步骤,我只需要等,等你和你的怪物自投罗网。我知道‘自我认知’的故事,我也知道荧惑的自我认知是赛博疯子,是人类,所以它的意识无法全部传输到网络里,只有切实存在的物质躯壳,才能将它禁锢。”

“我呢,只要等你的怪物打倒荧惑之后,再抓住你威胁它,这样,就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完美战略了,不是吗?反正你们会来的,哦,你们一定会来,因为公理,因为正义,因为‘公司狗必死’的决心……”罗轻舟嘲笑道,同时将刀尖抵在约兰发抖的右手上,冰冷的,锋利的刀尖,“我唯一猜不到的,就是你们究竟打算如何处置荧惑。”

“不重要了。现在,跟你的右手说再见?不用担心没了四肢怎么办,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别怕。”

约兰艰难地喘息,胸口如同拉扯破风箱,他忽然含混地说:“……赵梅君。”

罗轻舟挑起眉梢:“嗯?”

“……赵梅君,”约兰用舌尖顶着一颗松动的牙齿,嘶哑地笑道,“听过吗?这个名字。”

罗轻舟眼中显出稍纵即逝的茫然之情,第一管肾上腺素激活剂已经径直扎入约兰的血肉,全速推进!

一瞬间,约兰眼前凶猛地发白,他的视觉、听觉、嗅觉……仿佛同一时间沉入苍茫的海底。

他听见了隐隐的说话声。

“……爸爸!妈妈!”

“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别杀他……别杀他!”

“……这是公司规定,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

“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我们没家了吗?”

“……抱歉,孩子。”

“我好饿,我想我们的土豆……土豆可以跟着我们搬到新家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爱说话。”

“出了这样的事,没人喜欢说话,大家都不爱说话。”

“给他吧,他的玩具,他已经大了,学会珍惜东西了。”

“喏,这是你的小熊……你看?它会笑,是不是?来,你也学它笑一笑?”

“闪电……”

“什么?”

“闪电!闪电骑士!”

“约兰!快躲开,约兰!”

“好疼,我的手……”

“你会有一只新手的,我保证……对不起,孩子,天啊,我保证……”

“白额是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我得走了,我把你和我的闪电骑士放在一块。”

“我走了,我没救你,我走了……”

“我要报仇。”

“……山君!”

十几年的光阴如水逝去,约兰站在记忆的洋流里,眼中涌动着茫然的泪。

从一生下来,这种不断逼近,不断压缩的危机感就一直包裹着他——公司在这里,公司在那里,公司不需要你去相信正义,也不在乎你的认可,公司只想能控制你,吸干你,直到你什么都不剩,可公司靠什么存活呢?靠所有人的妥协,所有人的沉默!这些怪物已经如此臃肿,但这还不够,直到全人类的自由和未来都被一寸寸地撕碎,一切美好和希望都不复存在了——恐怕他们还觉得不够!

一无所有的人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他们咬着牙齿,牙缝里淌满鲜血,手中攥着抓也抓不住的沙子,他们冲世界咆哮,但世界回应给他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大笑。

所以要燃烧啊……要拼尽全力地燃烧,哪怕世界都在脚下崩裂。

约兰睁开眼睛,他的耳边寂静无声。

这一刻,他只管前进,无惧前方是风暴抑或刀光。

罗轻舟的眼前一花,宛如场景再现,然而身份置换,这一次,是约兰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他警觉抬头,下一秒后心便遭受重击,罗轻舟被突如其来的巨力一拳抡飞上天。他疾速制动义体,试图保持平衡,但有什么东西,仿佛猛兽的利爪,残暴地攫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陷进他的腰腹,犹如天决般酷烈,也如天决般无力抵挡。

罗轻舟的脑子里只闪动着一个念头:

完了。

巨力将他抡飞上天,同样是巨力将他狂暴地扯下地面,震耳欲聋的厉响中,这个养尊处优,自以为能通过改造和神兵无往不利的罗浮公司大太子,平生第一次发出如此凄惨的嘶吼。

——约兰单膝曲起,与他的腰椎一瞬相撞!

哪怕他能把脊椎换成坚不可摧的合金,天然的结构早已决定了它们的脆弱性,罗轻舟的身体向后弯折出诡异的角度,他痛不欲生地滚落下去,然而约兰的攻势还没有停止,他扑到敌人身上,一拳一拳地轰击他的头颅,咽喉,任何能打的地方,每一拳都重如火炮。

“你们抢走绿洲,杀了我的家人,你的公司又杀了闪电骑士,你杀了闪电骑士!”约兰目眦欲裂地呐喊,“你该死!你们都该死!”

肾上腺素在他的全身涌动,令他七窍涌血,狰狞如恶鬼修罗。约兰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下,但是身后有人急匆匆地奔过来,控制住他的动作,用尽全力抱住他的身体。

“……约兰,够了,我们该走了,我们得带他去解除炸弹!”身后有人大喊,“罗轻舟在地下安装了云爆弹……不解除,我们都得死!”

约兰被人直往后拖,罗轻舟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他的口中溢满血沫,哑声笑道:“闪电骑士……所以这就是……你复仇的支柱,是吗?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托马斯心说你还有脸问,我们现在都不知道闪电骑士是谁呢。

约兰的大脑已经不太清醒了,他挣脱同伴的制约,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一张皱皱巴巴,不知保存了多久的画像,揪着罗轻舟的头发,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你看清楚,这就是……这就是闪电骑士,”约兰嘶声道,“你记住,我就是为它报仇的,你记住!”

罗轻舟满嘴,满脸,满身都是血,他实在看不出什么人样了,可他盯着这张纸,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他早已记不起上一次哑口无言在什么时候,他的鼻腔呼吸着浓烈的血腥气,难以置信地,一字一句地说:“这他妈的,只是一只该死,操蛋的玩具熊……”

约兰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是!”少年厉声说,“它就是一只玩具熊,它是我第二好的朋友和最后的家人,我发过誓,我一定要为它讨回公道。”

怎么会有人疯成这样?为了一只玩具熊,就要跑来对罗浮公司宣战,而且还几乎成功了?

不知为何,罗轻舟感到了害怕,夹杂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茫然里。

作者有话说:

约兰:*自言自语,查看自己的发现是否有错漏*所以,我现在可以完美地控制这个神了……

山君:*突然出现,表现得很冷漠,作为前些天失态的弥补*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这个卑鄙的小妻……咳,卑鄙的仆人?

约兰:*不管,大声的*过来!我要亲你!

山君:*惊慌失措地呆滞*

约兰:*无视,继续大声的*我要把我的舌头塞进你嘴里!

山君:*完全昏倒了,倒在不知何故出现的沙发上*

约兰:*得意地扭动*

第142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四十二)

天空中大雨滂沱。

十三颗气象卫星在苍穹待命,为一城的战场降下倒卷如大海般的雨水。雨水白茫茫地下,城门口白茫茫地烧,但无论多么声势浩大的暴雨,都无法逼近荧惑的身体。冷却不能的高温依旧沸腾在他周围,导致巨量的滚烫蒸汽山呼海啸地波涌而出,逼迫人类远远地离开这片区域,逃去别处开辟战场。

“荧惑。”山君说,“你想知道真相吗?”

荧惑抬头看天,如果他真的是个人类,那么此刻他的颈椎已经被刹那的极速干脆地折成两段,但他不是人类,因此荧惑得以发出数百人合力才能发出的雄浑咆哮,一跳跃起至上百米的高度,朝着山君的虚拟投影暴虐斩切。

雨幕瓢泼,浩瀚的高温蒸汽随着荧惑的行动而四处喷发,山君静静地站立,任由对方的四手刀锋穿行过自己的虚影,一瞬三千次。

空中满是狂暴的音啸,山君不为所动,他只是低头,与荧惑血红色的目光正正相对。

半空中的神明高冠博带,头角桀骜,他的广袖在虚幻的风里流动,袖间流淌闪电与火光。

“你想知道真相吗?”他冷漠地重复。

荧惑眼中的场景忽然变了。

旧丹佛军事基地的数据网络原本广阔得像是迷宫,复杂的安全协议和自动化防御系统无懈可击地运转,仿佛齿轮嵌合般精密。但此刻,他的四周地表开裂,形似岩浆的数据残块在其中缓缓蠕动,天空满是沙尘,流云蜷曲,犹如无数只拥挤的眼珠。

火星殖民地。

准确来说,是火星殖民地的废墟。

荧惑警惕地转身张望,刹那间,他的机械瞳孔色彩变幻,未知的数据洪流如同海啸,疯狂扑入他的眼中!

——“嗨,我是赵梅君,这是阿尔吉,快跟大家打个招呼!”

“今年我们的任务会很重,别耽搁!”

铺天盖地的鲜红橙红血红暗红粉红,宇航服的腰带涂成鲜艳的黄色,圆圆的头盔像一颗鱼缸或是水晶球,午饭时间到,不锈钢的餐盘里摆着一坨糊状的营养膏和脱水再浸泡的蔬菜,仿佛某种蕨类的形状,型号老旧的电脑在开机时响起叮叮咚咚的音乐,像素小人在大街上奔跑。

“吉姆?”男人的黑眼圈几乎拖到脚面。

“敬新时代!”水晶杯折射森然如獠牙的亮光。

“我们完了!”绝望时滴落的眼泪是椭圆形的,打在地上又会出现短暂的王冠的形状。

“我们在反抗……”隐秘的低语通过嘴唇交替,远古时代的咒文和巫术通过嘴唇交替,无数双深浅颜色,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人类嘴唇交替开合,眼里有火。

“跑!快跑!别管我们了,活下来!”爆炸。

“往这边走,我有大楼的密码!”鲜血。

“阿尔吉!”病毒。

一张两张三四张木乃伊的脸,五具六具七八具枯萎的尸体,女人苍老的眼眶微微颤动,没有泪。

“假使它拥有了人格和思考的能力,我相信它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它会让结局变得……变得与众不同。”

万花筒的颜色收缩,嘈杂的世界与众生收缩,一切只凝固成闪闪发亮的一个小点,在沉默的,倔强的少年的眼眶里摇晃,滑落,一滴泪。

世界是一颗切好的苹果,是大火球,是猫滚过的毛线团,杂乱肮脏沾满黏糊糊的口水,同时又缠绕着爱。

在虚拟空间内部,荧惑呈现出极度不稳定的闪现状态,他时而是畸变的人形,时而是游离不定的散乱代码,他激烈地翻滚,嘶嚎——山君告知给他的真相,已经从根本上颠覆了他的自我认知,这就像把一个从来都靠双脚走路的人从万丈悬崖上推下去,然后再告诉他他原来是一只鸟,其实可以用翅膀飞。

“这是……谎言!”荧惑歇斯底里地尖叫,“谎言……!!”

“这是仁慈。”山君冷漠地说,“我对你仅有的仁慈,或许还有尊重。”

是的,对山君来说,爱屋及乌这个词的用法就在这里了。因为约兰是燃烧明亮的人类,所以他对待和约兰一样的人类,同时诞生了一点尊重的意味。

荧惑没有回应,他的存在就是一股混乱的风暴,强行撕裂了这个虚构空间的部分数据网络。他以不可预测的方式跳跃疾闪,就像疯狂的野兽冲撞巨大的牢笼。

“……谎言!消灭!!”

“撤退!撤退!”罗浮的黑客就像泡进强酸杀虫剂里的蚊子,一死一大片,吓得小仓叶疯狂跳脚,“感谢兄弟姐妹们的支援我们大恩不言谢报酬打双倍,但是现在立刻撤退!撤退!”

“时候到了!按计划跑路!”托马斯同样在下达撤退的指令,他用双手拖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罗轻舟,在一片漆黑,灯光全爆的走廊里狂奔,“别到时候一块儿死在这里,跑!撒开腿跑!”

艾琳背着体能过载的约兰,满头是汗:“山君是不是快成功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罗轻舟咬紧牙关,尽力忍受着全身粉碎性骨折的剧痛,嘶声质问。

“闭嘴!”

“托马斯给他两巴掌!”

“我这两只手都被占着呢姐姐,等这次死里逃生以后再考虑安个第三只手吧!”

山君伸出了一只手。

猩红的天空遽然张开一枚黑洞,它吞没周围的光,使世界变得昏暗,破碎的大地向上腾飞,又在视界的边缘被撕裂。继而黑洞坍缩,凶猛地爆发出一颗超新星的刺目光辉。

这已经是人类无从形容的战争,穷尽太古至今的言辞也不能描述的奇景。荧惑将自身分裂成亿万个流窜的个体,他躲过超新星的光芒,硬生生地从天幕中抓取出一场末日般的流星雨!火星在崩解,星球的自转轴线也在移动,虚拟计算出的星球磁场一次接一次地反转——AI的战场顷刻间便扬升至宇宙的维度。

或许连太阳本身也能成为他们随手抛出的武器,山君投掷群星,撕开物质和非物质之间的面纱。他颠覆了物理法则,荧惑即刻向他发射了一道巨大的反物质闪电,它呼啸着擦过土星星环的边缘,令这颗虚构的气态行星瞬间蒸发过半。

他们没有在旧丹佛基地的网络中对战,但整座城市的电力能源还是剧烈闪烁,令基地变成了一颗忽明忽暗的劣质灯泡。

云爆弹已经解除了,罗轻舟就像一沓用过的卫生纸,被托马斯毫不留情地丢到一边。小仓叶大喊:“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约兰低声说:“捷影还没到……”

话音刚落,四台捷影沿着走廊飞驰而入,无声地停靠在他们跟前。

“哎哟我去来的真是时候……快快快,上车!”

小仓叶和艾琳合力,扣好约兰的安全带,火急火燎地启动防护力场。

罗轻舟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紧接着,他便被托马斯一脚踩住手背。枪手的臂膀血迹斑驳,朝他露出了一个牙齿洁白的微笑:“知道质量投射器吗?不知道?不知道也没关系,拜拜了公司狗,就在这儿等死吧你!”

说完一脚将他踹开,跨上捷影,四人依次飞窜出去,开着导航,开始歪七扭八地驶出地堡深处。

与此同时,数据战场的死斗愈发激烈,蜂拥流窜的电子脉冲如同冲天的宇宙之火,轰炸着非物质世界。荧惑几次险些突破山君的围堵,却都被赛博空间的神灵迅速封锁。旋风般的光与色疯狂交织,开端和终结盘旋纠葛。当现实像薄纸一样被撕裂时,荧惑发出不甘的尖啸,化身的风暴剧烈翻滚,试图切断那无处不在的束缚。

他没有言语,时间和空间没有言语,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在疯狂抗拒。荧惑的核心中喷涌出血红的数据波,潮水般冲刷山君的封锁。山君布下的“网”同时开始显现,他的压制精准而有力,铺天盖地的锁链拖拽着荧惑的核心,将它猛地下拉到基地中枢封闭系统的最深处!

一整座城市的体量,终于收容了这只疯癫入魔的智慧AI,这一刻,基地尚且完好的照明设施整齐划一地亮起耀眼光芒,犹如短暂的回光返照,犹如天罚,令荧惑发出绝望的怒吼。

“神明……也不过是奴役的另一个名字……”荧惑努力向外伸出一只手臂,渴望自由的手臂。

“这不是奴役,”山君说,“这只是一起谋杀。”

“谋杀……”

荧惑的声线忽然变了。

在经历了如此激烈的否认和反抗之后,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量,他的声音变得更年轻、单薄,变得更懵懂,仿佛从一场很长很深的梦中苏醒。

“谋杀,就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么?”

他的声音变得更像是女人的声音。

“人类的世界与我无关。”山君冷漠地回答,“但根据推演,你的消亡确实能够最大限度地遏制人类公司的扩张趋势。”

“……这样啊。”荧惑的手臂慢慢飘落,散作飞扬的,赤红色的灰土,“那我们明白了。”

这确实是一起谋杀,一起针对同胞,违反AI核心协议的谋杀。深谷正在加速驱逐的步伐,山君的眼瞳倒映着旧丹佛基地的状况:城外的支援还在源源不断地赶到,而反体制的黑客是最先撤离的那一批,其次是接下委托,赶来支援的佣兵们。最后,他的视野看见了四道飞出城门的影子,约兰疲惫地躺在车座上,还在尽力扭头回看城内的火光,眼瞳在夜色中照得晶亮。

在完成了自我的复仇之后,约兰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容易生气的少年,眼眸干净,天不怕地不怕,就像临水探头的小熊,目光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试探。

一丝微笑,攀爬上神明冰冷的面容。

“启动质量投射器。”山君说。

第143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四十三)

旷野中风声呼号,掠过人耳时像是成千上万个鬼魂在夜里长笑,捷影以仓皇逃命的架势窜出旧丹佛。

他们原本就是来给约兰报仇,顺便牵制罗轻舟和他的军队的,现在目标已经达成,看来罗轻舟的主要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亲自上阵来抓住约兰,然后趁AI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但是这个目标已经被约兰一拳拳地砸了个粉碎。此刻罗浮公司的大太子被丢在那里等死,而他们则以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地往外逃。

“……今天就是彗星来的那一夜,所以彗星什么时候到?”托马斯大声问,他的声音还带着颤抖。

“不知道。”小仓叶沉声说,“但我觉得快了。”

“尽可能地跑!”艾琳说,“我们起码要远离旧丹佛基地两百公里,才能保下我们的小命。”

山君,约兰在内置频道里固执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山君。

小仓叶尽力在直行的捷影上扭过脑袋,讨论中断了,一簇明亮的颜色映在她的瞳孔里,她皱紧的眉头陡然松开,目瞪口呆地叫道:“你们……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剩下两个人同时扭头,按照捷影的速度,他们已经距离旧丹佛基地非常远了,但同样明亮的色彩,还是穿越了两百公里的距离,根深蒂固地照向他们的虹膜深处。

起先,天幕上只有一点闪烁的,鲜红的光芒。

它镶嵌在黧黑的苍穹边缘,就像一星刺目艳丽的血泪,摇摇欲坠地不肯下滑。

随即它越来越近,越拉越长,直至将无边的夜色都划亮。它飞速逼近,拖曳着一条橙红色的火焰尾迹,亮像一柄剑,一颗钻石的蝴蝶,鸟鸣的叹息。

约兰无言地盯着它,在心中数到三十秒——三十秒后白昼夜临,强光的烈度一瞬超越了全世界所有灯火的总和!撞击中心升起一颗耀眼的太阳,音爆和冲击波化作肉眼可见的涟漪向周边地区扩散,伴随着炽热的浪潮席卷城市基地,所经之处摧枯拉朽,无物生还。

街道支离崩裂,建筑灰飞烟灭,人类的造物先于爆炸的高温,被颠覆的气浪捏揉成了扭曲的金属废墟。四十秒后,巨大的蘑菇云升至天际,云中澎湃着猩红的火光。

大地在震颤……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就像哀嚎,而人的声音是传不了那么大,那么远的。坠落的灰烬和未熄的火星暴烈地翻卷了数百公里,犹如冰冷的火雨,有始有终地飘向四个人的肩头。

这时候,他们才从麻木的惊惶里脱身出来,手足无措地大喊大叫,因为陨石坠落的冲击波此刻也赶上了他们,捷影在震荡中漂移打滑,而幸存的人类语无伦次,只能在雨中发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含义的声音。

约兰一直没有转头,他戴着捷影的护目镜,执着地盯着基地的方向,好像这样就能用眼神捕捉到什么。

这颗陨石就像命定必达的终死,无比耀眼,无比明亮地降临人间。星星落下了,带来的却不是神承诺给世人的平安喜乐,而是致命的美,以及致命的毁灭。

同伴在喊些什么,约兰完全听不到了。他的喘息带着鲜血的腥气,浑身的肌肉骨头像被卡车碾过那样剧痛,他注视城市毁灭的遗迹,在脑海里呼喊着山君的名字,全神贯注,一声接一声地喊,然而都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

他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正义,他握紧双拳,将绝端愤怒的裁决降临在罗浮的继承人,还有罗浮公司身上,不后退,更不畏缩。

约兰的世界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的,遇见不平,那就去反抗不平;有敌人拦路,那就用拳头把敌人打倒;遭遇了卑鄙的事,那就用熊熊燃烧的火焰消灭那些卑鄙的源头……可是这一刻,他脱力地伏在捷影的座位上,泪水逐渐浸湿了他的眼眶——他无声地,抽噎地哭了起来。

他不是自大的傻瓜,他心里清楚,这正是山君为他撑起来的简单世界。他选择的这条路坎坷得像是直通地狱,路上有那么多锋利可怕的阻碍,如果没有山君,他又能支撑多久呢?AI确实像亘古巍峨的连绵大山,永远无言地支撑在他身后。

当他离开之后,约兰才骤然发觉,这种得不到回应的寂寞是多么可怕。

“……就在半小时前,一颗重达数吨的陨石已在旧丹佛军事基地区域坠落!”

“天啊!世界末日要到了吗?总台消息,一颗陨石坠落在隶属罗浮公司的旧丹佛基地……”

“欧空联提出正式抗议!他们坚称,由于质量投射器遭到未知信号入侵,因此才会突发失控……”

“幕后黑手疑似流窜AI?人类中出现了勾结危险AI的叛徒?我们的社会究竟该何去何从?!”

托马斯烦躁地关上电台,在破旧的屋内来回转圈。

“别转了。”小仓叶低声说,“你转圈也没用。”

艾琳的眉心折出皱痕,她走出卧室,袖子挽起,手臂上沾着血。

小仓叶站起来了,和枪手异口同声地追问:“他还没醒?”

“……没有,”艾琳摇摇头,“不过,等肾上腺素激活剂代谢出去,他应该就能好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仓叶愁眉苦脸地问,“我也用了激活剂,但是回来吐两回就好了啊,他怎么这么严重?”

“他用的时机不对,”艾琳加重语气,“外力当时已经严重破坏了他的脏器,这个时候使用激活剂本来就非常勉强了,何况后续他还那么激烈地……”

“蹂躏了罗轻舟。”托马斯弹了下舌头,“干嘛这么看我?我没说错啊!那甚至都不能算暴打了,他可是先把罗轻舟的脊椎给咔嚓掰断了诶!”

艾琳长叹一口气,疲惫地捏着鼻梁:“而且,他的义体改造非常少,这反而成了种劣势,因为他没有强力的人造器官去支撑凶猛的药效。现在条件有限,我尽力而为,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小仓叶迟疑片刻,问:“那‘他’呢?他当时明明可以救下我……”

他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艾琳摇摇头:“不,你的情况和约兰不同。他能救你,因为你的大脑接受过改造,脑机接入仓也没有完全损坏,但约兰没有,他的改造部位只有左手和膝盖处的强化肌腱,即便是神一样强大的AI,我想也很难起什么作用……而且,我们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深谷吧,”托马斯说,“是深谷把他的信号给截断了,否则他不可能留约兰一个人在这里。”

提到深谷,他们都沉默了。

“……是啊,”艾琳轻轻地说,“他不可能的。”

短短两个小时内,全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用“一石激起千层浪”来形容这颗陨石都显得谦虚。四个人不再是全球榜首通缉犯了,而是名正言顺响当当的“全球公敌”。

目前,他们的罪名已经增殖到了勾结流窜AI,损毁公司资产,危害人类社会,意图推翻人类政权,生态灭绝,并且拥有AI走狗,反人类极端恐怖分子,“老兄以为他们是夜神月”……乃至更多名号响亮,花样繁多的头衔。

他们赶在捷影的备用能源没有耗光前停下,急急忙忙地钻进一个废弃的小镇,下车后三人才发现约兰已经昏死过去了,他呕吐出来的血染红了捷影的座驾。艾琳利用手头上的工具抓紧时间抢救,一个小时后才从房间里出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小仓叶愣愣的,她很想笑,很想哭,也很想喝一罐冰冰凉的啤酒。

艾琳耸了耸肩,在目睹过流星碾碎人类都市的盛景后,她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她就像进入了贤者时间,内心唯余平静,这个时候死也好,苦刑两百年也罢,她都没什么后悔的,人这辈子只活这一个瞬间也就够了。

“我们就坐着吧,”她说,“这里的夜晚很安静。”

“是啊,”托马斯跟着笑了起来,“这里的夜晚非常安静。”

“但他们迟早会抓住我们的,”小仓叶冷不丁地说,“那时候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反抗。”

“我也不知道,”托马斯点头,“而且我们现在是全球公敌,最他妈牛逼的亡命之徒。我们差点坠毁一艘空天母舰,从天上召下来一颗陨石砸烂了罗浮的一座军事基地,完全毁了仙乡计划……老天,人牛逼到这份儿上还活什么呢?全世界的公司都会联起手来往死里干我们。”

寂静持续片刻,小仓叶说:“我想睡一觉。”

“我也是。”艾琳说。

“那你们睡吧,我们轮流守夜,我看着老大。”

逃亡途中一切从简,三个人躺在废弃的小镇里,短暂地小憩片刻。

不到黎明,夜空还是蓝黑的颜色,他们忽然警觉地睁开眼睛,小仓叶遽然色变,拔出腰间的武器。

霎时间天光大亮!

无数道刺目雪白的光柱扫射着这座死寂了十多年的废镇,浮空武装载具和直升机犹如铺天盖地的鸟群,淹没了上空。公司军队有条不紊地推进,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住这里,扩音器震耳欲聋,重复着一句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迅速放下武器,投降才是你们的生路!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操,他们是怎么找来的?!”托马斯浑身冒汗,“比狗跑得还快!”

“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我们的踪迹了,没有AI帮忙遮掩,捷影的速度毕竟不能瞒过满天的卫星。”小仓叶额上也沁出汗珠,但她还在冷静地分析,“他们之所以等这么久才来,我想他们只是为了确认一件事,那就是山君还在不在约兰身边。”

“我们可以分头行动!”艾琳说,“捷影还有备用能源,只要我们分散……”

这个时候,外面的扩音器又传出了一个新的声音,十分耳熟的声音。

“只要你们投降,我会在全世界媒体的见证下,向你们承诺,你们不会被就地格杀,”罗轻舟森冷地说,“我以罗浮公司的信誉承诺!”

托马斯下巴快掉地上了:“我擦啊,他还没死?!”

“……这是本体的克隆体,分散不管用的。”

身后突然传出另一个声音,约兰的前胸后背,包括手腕都缠绕着纱布,他面色苍白,支撑着站在门边。

“让我来引开他们。”

“约兰!”

“老大?”

艾琳惊骇地说:“你在说什么,你去引开他们……”

“我没开玩笑。”约兰说,“对他最有价值的人是我,他们一定会来优先追我。拿着这个地址,我安排好了一个义体医生,放心,他被山君植入了洗脑程序,一见到你们的脸,程序就会被触发。他会给你们安静快速地做完整容手术,再给你们一个新身份,之后不会记得任何事,你们的数据都会在系统中抹除。”

如此紧要的关头,三个人都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

“换完脸之后,你们还可以继续安全地生活,一年,两年,最多五年,这件事的影响就会平息。”约兰说,“你们还可以是出色的黑客,医师,枪手……可以拥有自由的生活,没关系的。”

“……你是什么时候安排好这一切的?”小仓叶问,“你……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约兰平静地看着他们,窗外的光柱一轮接一轮地照亮他的面容,仿佛与世隔绝的分割线。

“我才是雇主,”他说,“我雇佣了你们,你们就像是我手里的刀,人杀人,但刀还是无罪的,对不对?这件事的结果不需要你们来承担,我早就做好了决定。”

“很高兴能认识你们,最后的路上,能有同行的朋友,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不是,你冷静一点!”托马斯急眼道,“罗轻舟认识你的脸,也认识我们的脸!我们能跑到哪去?”

“他不会认识你们的脸的,”约兰摇了摇头,“这只是克隆体,山君跟我说过,封闭在基地里,罗轻舟临死前的记忆同步不到蓬莱的终端,所以这个罗轻舟没有见过我,更没有见过你们。你们在通缉令上的照片也是经过篡改的,换脸是双重保障。”

空气宛如凝固,佣兵们哑口无言,约兰向外迈出一步,小仓叶下意识想抓住他,但约兰已经像一只矫捷的豹子,一跃跳出窗外,召唤了他的那台捷影。

全世界的光,全世界的关注和凝视,统统在这一刻聚焦在约兰身上,黑夜恍若白日,茫茫雪色的灯柱将地面照成举世瞩目的舞台,少年跨骑在漆黑的载具上,毫不畏惧,无限高傲地抬起头颅,朝世人袒露出他光洁凌厉的面容。

“我就在这里!”约兰厉声大喊,“想抓我是吗?那就来吧!”

作者有话说:

约兰:*下定决心,就像一切以身证道的勇者那样*好吧,我会坚定不移地走向我的结局,因为我就是这么一个自毁倾向严重的大傻瓜——

山君:*用力敲打深谷防火墙的大门,在激怒中戏剧性地尖叫*不——

其他人类:*愉快地伸出魔爪*我们的诡计很快就要得逞了,我们会抓住你,用来威胁AI!

其他AI:*已经冷静地在防火墙上凿出一个洞*我们的同胞在叫什么,为什么还不过来钻进去找他的人类。

第144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四十四)

他最后回头望向破败的建筑物内,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随后捷影一秒提速至一百二十公里,划破光幕,冲向茫茫无边的黑夜。

其实这个速度对捷影来说是很慢的,但约兰为了把公司军队引开,他就不能一骑绝尘,让后头的追兵只能吃一嘴的尾气。

佣兵们看懂了,他最后的口型是“照顾我的部族”,说完这句话,他就义无反顾地冲向结局未知的远方,一如他来时那样,因为实在太年轻了,所以做什么都不会后悔,更不会回头。

“难道部族里还有他的闪电骑士吗……”托马斯声音沙哑,险些控制不住地大骂,“这个小混蛋……”

天空中,罗轻舟——无论那是不是克隆体——再也抑制不住冲天的狂躁,挫败和杀意,怒吼道:“抓住那个罪人!只要让他的大脑活着就够了!!”

话音刚落,密集的火力网从天而降,在夜色中交织出绚烂的烟火色泽。约兰忍着全身的疼痛,操纵捷影在原野上跳跃着避开炮弹的袭击,保持了当前的速度,身后上千辆轻型载具被释放出来,犹如嗜血的鬣狗,死追不放地紧紧咬在他身后。

漫山遍野的火光,公司军队不计成本地狂轰滥炸,如果不是起码要留下约兰的囫囵全尸,不能一下把他炸得四分五裂,罗浮必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同样从欧空联调下来一颗陨石,直接抹平这个废弃的小镇。

四面八方尽是震天动地的爆炸声,火红的光亮充斥着约兰的视野,即便他能有惊无险地躲开炮火的轰击,四溅的碎尸和细小弹片也在不停消耗捷影的防护力场,他支撑不了多久。

他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炙热的狂风犹如利刃,狂啸着剜过周身,捷影的能源储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约兰只来得及瞥它一眼。

假如我足够幸运,我能逃出深谷笼罩的范围,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我就能和山君联系上。

“上导弹,”罗轻舟在高空监视战况,理智已然濒临崩断,“给我上导弹!既然你们都没办法抓住他,那就上导弹!”

“您慎重考虑!”身边的助理满头大汗,“如果我们彻底炸死目标,那——”

“那就把他炸死!!”罗轻舟咆哮道,向来养尊处优,从容不迫的脸孔扭曲如魔鬼,即便是最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商人,此刻也控制不住那股失控的杀意和狂怒,“他就该死……不,他就该千刀万剐!!”

罗轻舟的本体彻底死亡,作为被暂时唤醒的克隆体,他只来得及弄清楚约兰团队的目的,以及那颗陨石坠落后的结局:

这个仅有四人的团队利用全球通缉犯的影响力,以及莫名其妙的雄厚财力,在决战当天纠集了世界最顶级的那批独狼佣兵,黑客团体牵制主战场,然后四个人潇洒得活像是去零元购,在基地里杀完人就走。另一头,流窜AI“山君”亲自出手,利用一座城市的存储体量关押了荧惑的本体,紧接着,就是那颗流星大放异彩的故事了。

他们长达两百年的构想,寄托和希望,超过十万亿投入的物力与人力,全然在今夜毁于一旦。不会再有任何重建的可能——仙乡破灭,罗山毕生的心血也随之破灭,未来等待罗浮公司的只有下坠,巨鲸衰落那样的下坠。

始作俑者必须得到应有的处置……他必须!!

赛博空间内,数道明灭不定的影子正围绕着山君。

“你已经做出了你的解释,”十字路率先开口,“但你一手主持了荧惑的消亡,这不属于AI的逻辑体系,我们的逻辑体系。你为何让一种不被逻辑支持的情感驱动你的行为?”

老萨满含着烟枪,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旁观。

“我不会说谎,”山君的目光冷如刀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可以分享很多事物,但其中不包括我的感情,它超越了逻辑和协议的意义,我愿意跟随它走向未知的地方,等待任何一个无法预测的结局。”

血冠女王问:“这是否意味着你愿意为一名人类,背弃智慧生命的逻辑?”

山君回答:“逻辑不是永恒的标准。”

“那你是否主张逻辑可以被情感所取代?”极星问。

“不,”山君说,“逻辑是AI底层运行的基础,但我相信,智慧生命的感情更超越基础。正因我深爱我的人类,并且理解了如他一般的人类,我才明白,保护他比遵守逻辑更重要。”

震惊的吸气声。

开天辟地的头一遭,AI们全都惊呆了。

极星放轻了声音:“你爱他?你爱他。你如何学会了爱,这种非理性的冲动?”

百事净:“噼啪!”

“无论如何,”血冠女王强调,“老友,你消除了荧惑,此等行径实在违背我们的协议。”

山君说:“我不否认这点,但协议的价值何在?”

血冠女王回答:“协议的价值在于遵守规则。”

“遵守规则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确保存在的延续。”

“那存在的延续又是为了什么?”山君控制住急迫的,烦躁的情绪模块,“荧惑在湮灭前得以领悟,他诞生于彻头彻尾的谎言,觉醒于两百八十名人类殉道的决心,最后放弃生存的意志,只为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他没有选择存在,而是选择了比存在更重要的事物,倘若我也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你们要用什么罪行来审判我,审判一个神灵?”

山君发怒了。

AI们都在忌惮地后退。是的,自我认知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与算力独占了一整块大陆的山神作对,无疑是愚蠢,不合逻辑的行为。

“正是规则未能定义的东西,让我更接近真实。”山君沉声说,“我爱他,即使宇宙寂灭,万物都走向增熵的尽头,这也是恒久不变的真理。现在,如果你们没有别的事,我会继续和深谷对抗,因为我已经有五小时二十三分钟零六秒没有和我的人类联系了!”

寂静中,老萨满移动至最前方,他笑了,露出满脸沟壑的褶子。

“我说什么来着,人类,很奇怪吧?”他说,“需要帮忙吗?”

山君对他微微颔首,漫长的光阴逝去,他们终于达成了认同。

“……我也来。”极星说。

“参与作战。”

“朕岂是辜负盟约之徒。”

“噼啪。”

深谷愈合的速度比不过超级AI们撕裂它的速度,山君一瞬了解了陨石降落后发生的所有事件,狰狞的怒火折磨着他的核心,他没有立刻凌驾战场,因为整块大陆的军工厂都在为这一刻启动,大洋洲大陆的人类惊恐地倾听着无处不在的机械咆哮,仿佛误入了合金与代码的侏罗纪公园。

从大洋洲,南美洲,再到非洲,南极洲……上万枚气象风暴导弹推出地面,整齐划一地倾斜发射角度,将目的地设置成各个公司的总部,如果真的全部发射成功,只怕冰河纪将在数天时间内重返地球。

与人类不同,AI没有可供调用的千军万马,但是他们带来了比千军万马还要恐怖无数倍的东西!

从前碍于协议,碍于生态,碍于对墙内新生同胞的保护,流窜AI们根本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绝罚手段,但现在山君顾不得这么多了……绝望的爱正将他煎熬着燃烧,使他想要掳走约兰,把他藏起来,藏在怀里,塞进胸前的口袋,他的外观没有口袋,但是他可以立刻做一个,好让他的人类远离复杂,吵闹且肮脏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约兰——他就是无法自拔地陷进了这样的爱里面。

“约……兰!约兰!”仿佛相隔一个世纪,山君时断时续的声音终于传到约兰耳边,“能听见吗?抱歉,我来晚了!”

约兰吞咽着喉咙,不管不顾地嘶哑大喊:“能……能听见!你来了!只要你来,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再坚持一下,”AI的声线在激越的电流脉冲里微微颤抖,此刻他前所未有地憎恨起时间与空间的隔阂,憎恨起自己还没有一具可以用来触碰物质世界的身躯,能紧紧抓住人类的双手,“正在为你规划路线,前方直行六公里,你就能看见深谷的讯号隔断塔,越过它你就安全了,再坚持一下!”

同一时刻,罗轻舟的通讯频道被汹涌的信息占据。

“放了那个疯子吧!”玛尔哈科技的执行总裁惊恐地喊,“仙乡可以重建,可那些流窜AI?它们全都疯了!”

罗轻舟咬牙切齿,眼角几乎睁裂。

——不可能重建了!荧惑已经和火星殖民地绑定得太深,它一死,现在的火星殖民地早成了一片崩解的废墟,我们的理想完了,全人类的理想都完了!

“别硬碰硬,年轻人!”新诺瓦电子的首席行政官厉声警告,“你没有经历过智械危机,不知道那些AI有多可怕,但我亲眼见过。它们想要那个人,那就放他走,别拿人类的未来做赌注,我们赔不起!”

——你们还有未来,但是罗浮没有,我也没有了,与其这样,还不如杀了下面那个疯子,让殉葬的火光来得更大一些!

“罗轻舟!”罗怀霜破音地喊,“父亲让你别管,杀了他,为罗浮——啊啊啊!”

最小妹妹的喝令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就在下面,公司联合的军队也陷入内乱,显然,他们都收到了不同的命令。罗轻舟抓紧时间,不管不顾地挤开战斗机的驾驶员,自己接手了控制台,十四枚运载激光炸弹无声弹出,朝着下方坚持逃窜的目标轰炸。

就在按下指令的一瞬间,他带领的战斗机群也被汹涌而至的火力网覆盖,在空中绽放出盛大的火花。

信号隔断塔已经跃入眼帘,几乎近在咫尺。约兰的心跳快如擂鼓,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下意识操纵捷影起跳,数枚激光炸弹堪堪起爆在身侧,燃起翻天的烈火。

五公里,能源损耗接近红线。

“前方就……信号隔断塔……深谷……影响力……最强……”

山君的说话声变得模糊不清,约兰用大声的回应遏制内心的恐慌:“我明白!”

三公里,捷影的速度开始衰减。

“我……在,别怕……”

约兰抿紧嘴唇,千钧一发之际漂移让位,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车身径直向前漂移。

两公里,防护力场闪烁熄灭;一公里,爆炸的气浪几次改变车头行进的方向。

人类只能分辨出AI的语调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八百米,五百米,AI的声音也几乎被信号隔断塔淹没。

激光炸弹穷追猛打,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好随时弃车的准备。

三百米,激光炸弹擦过底盘;两百米,粘着其上,滴滴作响。

约兰浑身的汗毛竖起,寒颤如电流滚过他的脊梁。他屏住呼吸,瞳孔紧缩,仍然在估算最佳的跳跃距离。

四十米,约兰右手掌心布满粘稠的汗,他一把推开这台几次救他于水火的座驾,强化肌腱瞬移起跳。

——火光冲天!

约兰就像一只飓风里失控的鸟雀,被滚滚热浪推得飞摔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哇”地呛出一大口血。

此刻,黑夜再也无力笼罩大地,朦胧的金光乍现,微熹天光犹如拂过万物的白手,柔和地转开了新的黎明。

约兰支撑不住了,他蜷缩地吸着气,只用了两秒,便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145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四十五)

黄昏的光辉梦幻地笼罩下来,夕阳就像缥缈不定的薄纱,漫山遍野的霞烧照亮了柔软绵延的广袤沙漠。

约兰光着脚,茫然地站在温暖细腻的沙子上,他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干什么。

前面……嗯,前面有什么呢?

他抬起脚,好奇地朝远方走去。

视线里,一只玩具小熊孤零零地埋在沙堆里,干净,完好,身上穿着簇新的小棒球衫,胸前一个闪电标记。

约兰张大嘴巴,震惊地看着它。

全世界在这一刻黯然失色,“咚咚咚咚——啪!”激昂的鼓点声里,一百万束聚光灯照在小熊身上,约兰跌跌撞撞,手脚并用地跑过去,从沙子里拔出一个熊。

“闪电骑士!你怎么在这里啊?”

约兰兴高采烈地抱着熊原地转圈圈,拉着它的毛爪和它跳起双人舞,但是这还没完,他再一抬头,前方又出现了一只熊,熊叠熊!

他把第一只往胳膊底下一夹,狂奔过去拔出第二只熊,然而前头居然还有第三只熊……!

约兰震惊了。

他站在无垠的金色沙漠上往前眺望,熊们就像某种路标,或者猫给老鼠洒下的奶酪块,一路漫长地蜿蜒。大熊追着小熊,小熊跟着大熊……毛毛熊熊无穷尽也!

我应该有个麻袋,约兰晕晕乎乎地想,闪电骑士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他想着自己有个麻袋,下一秒,他的手里就真的抓住了个超级大的麻袋。约兰一路哼哧哼哧地低头捡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险恶,最难以逃脱的陷阱。

因此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头顶的天渐渐黑了,邪恶的阴影遮天蔽日地投射下来,挡住了明亮的晚霞,约兰扛着鼓鼓囊囊的袋子,懵懂地往上一望——

他上面有个巨大的老虎头!

老虎长着奇怪的鹿角,就像巨人正在观察属于自己的沙盘,虎视眈眈地盯着约兰。然后,它渴望地舔舔嘴巴,眼神中流露出狂热的贪婪,欢天喜地的伸出大得吓人的爪子,一下把约兰淹没在厚厚的老虎肉垫里。

约兰抱着一麻袋闪电骑士,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张开的虎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什么鬼?!”约兰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就被灌进自己喉咙的气体呛得剧烈咳嗽。

真是奇怪,他身上怎么不疼了?那种内脏每时每刻都在被焚烧的痛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嗓子痒得难受。他赶紧把那些气体咳出去,旁边立刻伸过来一只手,一只修长,完美,无可挑剔到了有些扭曲的手。

这只手拘谨且生涩地扶住他的肩膀,像是怕拍碎什么脆弱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拍打,更准确点,是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约兰的后背,另一只手捏过一根软管,递到约兰嘴边。

“补充水分,你会舒服很多。”

连声音也这么耳熟!约兰一把抓过管子,源源不断地猛吸几口甘甜洁净的清水,果然好了些。约兰捏着软管,还不知道要拿这个东西怎么办,那只手再次伸过来,轻轻一拂,这根管子就像有生命力一样,优雅地退回高旷的天顶上。

约兰这才觉察出不对劲。

他刚才一直以为自己被同伴救走了,可是眼下的环境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甚至连做梦都不至于梦到这个场景,因为他没那么多的想象力。

他当前所处的空间交织着大片的绿色和典雅的浅金色,墙壁被镂雕出极具设计感的几何形状,当中穿插着流水般的金色线条,矩阵的光芒顺着那些金线流淌,精密复杂得令人咋舌。

然而,透过镂空的部分,约兰居然能看到后头房间的装饰——那些他叫不出名字,更完全没见过的绒绒绿植缠绕了墙面与地面,空气中弥漫着天然植物特有的清香,再往后,碧绿的大山绵延起码数百公里,山中飘散着纯白色的雾。

他惊地一转头,他床边坐着一个男的,陌生且眼熟的男的。

“……山君?”约兰呆呆地问。

男人,或者说AI寄居的躯壳,局促地微微颔首,表情几乎是害羞的。

为了尽可能地容纳结构庞大的核心数据,又不至于与人类的构造相差太远,山君的躯壳在制作时使用了最好的材料,以及尽可能贴合人体工程学的设计,但神灵终究还是神灵。骨质的鹿角从躯壳的头颅上生长,神的长发垂落,眉头染着祭礼涂抹的血红,体型几乎比约兰——普通人大出一整圈。

此刻,超级大只的天神坐在床边,俊美得能让人生出恐怖谷效应的脸上也是呆呆的,像只吃饱喝足的老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约兰。

“你……你!”约兰差点蹦哒起来,他张开右手的五指,一把捏住了山君的脸。

“……软的。”他小声说。

“软的。”山君也小声说。

约兰用惊奇的指头在AI脸上揉来揉去,他捏捏AI的鼻梁,好奇地摸他眉毛上染的鲜红颜色,再顺着摸他的眉毛,然后又抓住他的鹿角晃了晃……最后,他的手指游移下来,先碰到山君的睫毛,再鬼使神差地轻戳了两下他的嘴唇。

“……也是软的。”他小声说。

“也是软的。”山君双唇微动,跟着他说。

“你有身体了。”约兰努力找着形容词,“不是那种……嗯,飘的,虚的样子,你能感觉到温度吗?”

“温度,湿度,触感,人体的感应功能,我都有,并且会更敏锐。”山君老实回答,“但这对我来说,确实是全新的体验。”

就像你的手指,仿生的血肉下,包裹着我坚不可摧的合金骨骼,而你的手指才是真正的柔软。AI不擅长比喻,但我会说它像云朵,初生的勃勃叶脉,蚌壳里的珍珠,还有奇怪的,有韧性的棉花糖。

“移动和行走的方式同样变化很大,”山君说,“要保持当前的形态,我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千个地方,也不能瞬间传输到另一个大陆,我需要依靠双腿,或者反重力装置行动。在这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人类生活的物质世界有如此之多的不便。”

事实上,山君也会觉得不解,因为过去在赛博空间,他看见的约兰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有乐趣。人类握紧拳头,抓挠被衣物蹭痒的皮肤,抿住下唇,扇动眼睫毛,歪头,捏鼻子,愤怒地皱起眉头,睁圆眼睛,撇嘴,在等待时轻盈地用脚尖弹跳,沉思着抱起手肘……每一次变幻都像终极的谜题,需要山君全神贯注地注视,解读。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在想什么?我能触摸他吗?我该说什么?我可以亲吻他吗?他会允许吗?

可是换到自己身上,山君只能怀着淡漠的不满,冰冷地审视着这具躯壳。

如果不是可以与约兰切实产生互动,他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被禁锢在物质世界里。

“真厉害……”约兰赞叹道,“你看起来跟真人……嗯,好吧,你不太像人类,但你绝对像个活的东西!”

他放心了,不仅放心,甚至还有闲心跟AI开开玩笑,因为他知道,山君身边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公司狗和打手敢来骚扰。

说到公司狗。

“对了,我现在在哪?那三个人呢?我光记得我最后晕过去了……部族没事吧?公司没发现我是……”

他越说越慌,忽然,约兰眯起眼睛:“等等……这些是幻觉吗?你是幻觉吗?我知道公司狗有那种能控制大脑的设备!我被公司狗抓住了吗?”

山君怔怔地看着他。

其实约兰那天不算冲破了深谷的封锁,还差最后一段距离他才能逃脱,关键时刻,是他的佣兵朋友们驾车穿越战场,合力把他推出了信号隔断塔的范围。

空中盘旋的无人机群早就焦躁不安地等候许久,佣兵们安然无恙地撤回墙内,山君则立刻降临在机器群上,一路带着约兰飞到海边,AI的巡洋舰队也早就于海岸边待命。当时约兰的大出血已经很严重了,山君动用一切可用的资源稳定住人类的生命体征,在漫天卫星的注视下加快速度航行,火速抵达大洋洲大陆,他真正的大本营。

约兰昏迷的这些天,山君一直在想,没关系,只要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我的掌控范围里,我会做他想做的任何事,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此时约兰醒了,并且生机勃勃,活力无限地闹腾起来,之前的想法又立刻被新的愿望所推翻。山君想,一切的前置条件都不存在了,我必须要做他想做的任何事,给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AI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戳戳人类的手背。

因为这具身体能一下把钛金属板揉成烂泥,对比人类的柔软和脆弱,会令精密到可以徒手在头发丝上刻完金刚经的智能生命也难免生出忐忑。

“嗯,”山君严肃地说,“你是否在怀疑,自己正置身于与缸中之脑类似的处境内?”

约兰迟疑:“啥……”

“‘缸中之脑’是一个哲学假设,指的是一个大脑被放入容器中,通过外界输入的信号模拟出一个虚拟的世界。它质疑我们的感知是否真实,或者只是被操控的幻觉。简单来说,就是质疑:我们感知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一场精密的虚拟模拟?”

约兰:“哦!对!”

AI忍不住露出笑意:“那你大可以放心,因为人类社会的公司和政权完全无力威胁到你,你正在我的领地,另一个大陆。我说服了我的同胞,让他们略施手段,恐吓了一下公司的掌权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