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江书久和阳蘅谁都不是何识,可以事无巨细掌握温敬恺出行安排,因此谁也不知道江书久到底有没有眼拙,除非找温敬恺本人确认,可这分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挂断电话后江书久继续撑着脸颊数了五分钟道路右侧的法国梧桐的数量,数到第二十三棵时她思绪飘远,想到或许不作为才可以收获好运,她跟温敬恺每一次费劲迈步都遭遇惨烈失败,顺其自然反而可以酿就巧合。
她没办法确认那位从转盘上取下行李箱的男士到底是否是温敬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何识没有同他一起。不过或许他前往伦敦是私人行程,并非为了工作。
可他去伦敦是为什么呢?
江书久心想自己大概率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车子停在S大正门门口,她让司机先行离开不必等她,而这次她再也不会被拦在校门口,门卫看了一眼邮件里携带的通行证附件后就替她刷开闸机。
她找到管院的楼,在面试开始前先去院方通知她等待的办公室等待。而在温度最高的这一天里,她的好运接踵而至——
这并不是专供前来面试的人休息的房间,里面的人不是博士后候选人,而在她敲门进门后,坐在办公椅上用显示屏看论文的人熄灭屏幕,扶了扶眼镜对她说:“江小姐午好。”
江书久的新导师不是令先伍,她姓徐,是江书久在英国读硕士时学院里唯一一位女性华人教授,她曾花费万般心思在结课论文上,最后在徐教授这里拿到了全班仅仅的一个A。
江书久并没有超出本分地问询徐老师为何突然回国工作,但空降的惊喜劈头盖脸地朝她砸下来,这像是一份命运的馈赠,她大方地上前同办公桌后的人拥抱,没有更多的话要讲。
事业之途一帆风顺,江书久五点钟签完合同从学院楼下来接收到四十度热浪却也没有感受到很多炽热带来的焦躁,她同阳蘅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而阳蘅接之而来的电话被一个陌生号码拦截。
江书久没有过多思忖长串数字会是谁,将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对面人跟她说:“江小姐面试结束了吗?我是柯谨辰,温敬恺的好友。我现在在心理学院的楼上,就在管院隔壁,我的办公室有一份温敬恺遗留下来的物品,你现在可以来取一下吗?”
江书久差点以为自己接到了诈骗电话,她完全不知晓温敬恺还有这样一位好朋友。
对方贸贸然拨电话来已经很逾矩,更何况她连面都没有与他见过,直接让她去他的私人办公室取温敬恺的东西非常不合礼数,所以她决然拒绝掉邀约,一心只想回家洗澡睡觉:“要是物品实在贵重柯先生拨电话给我先生让他自己去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先走了。”
柯谨辰不依不饶,提高声音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这样吧,让你直接来我办公室的确不太妥当,校外有一家私房菜馆,我预定了位置,江小姐可以去那里等我,我结束工作后去那里找你。”
江书久站在树荫下,在蝉鸣阵阵的背景音里回了个“那行吧”。
柯谨辰实在是毫无时间观念的人,江书久在私房菜馆里等了半小时他才大摇大摆地进门。
对方径直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直到这时江书久才想起来自己与这位柯先生曾见过面,在温家一场宴会上。但那次她与其交流甚少,且百日宴一面她对这人印象不算很好。
江书久平日极少将不耐烦明晃晃摆上脸,当下却真的有些气急,她按捺下心中急躁,勉力耐心地说:“柯先生直接将东西交给我,我带给温敬恺。”
她摸不准对面人是否知晓她与温敬恺已经离婚,只好这样模棱两可地讲话。
事实上江书久更多地是想要扭头走掉。来S大一趟本来是为了自己的公事,不知怎么的就见上了温敬恺的朋友,她为自己一时头脑发热应下请求而感到后悔。
其实要说碰巧遇见柯谨辰也还好,偏偏她还浪费掉半个钟头用以等待,显得自己好像很需要用这个对方口中的、她知也不知道的贵重物品当作借口费心费力要见一面温敬恺似的。
柯谨辰坐在她对面,耐心等待服务生替他倒好茶水,自己一举喝掉半杯凉茶,这才慢悠悠地从拎着的纸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江书久接过去,看也不看地直接塞进随身小包,站起身就要走:“感谢柯先生,我先走了。”
柯谨辰诧异地对她说:“东西很贵重的,江小姐不看一眼确定一下吗?碎了就不好了。”
料想值得这人顶着高温天气专门跑一趟的物件绝对不会是等闲,因此江书久还真的重新坐回去,从护照口红等零碎物品中间重新取出那枚小盒子,将其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然后解开盒子锁扣上的细绳,掀开来看——一个制作曲奇的模具,小兔子形状的,一块钱两个的那种。
愤怒的情绪是一瞬间涌上来的,江书久简直要控制不住失去教养,她当即从座位上起身,觉得从接到柯谨辰电话起发生的一切都很荒唐离谱。
而在她拽包意欲离开的前一秒,私房菜馆前门处的风铃作响,侍者引领温敬恺朝这边走来。
柯谨辰摆摆手:“错啦错啦,这位才是贵重物品。”
第47章
温敬恺几个小时前刚从伦敦回来, 这趟私人行程并不对外公开,仅有技术部总监与他同行,而对方执意要留在那里看完两天后的一场艺术展以及替女友买精华水乳和面膜, 所以温敬恺只好先行回国。
他刚从机场出来就接到柯谨辰拨过来的汇报电话,他在电话里提醒温敬恺今日是江书久来s大签署租赁合同的日子,提醒他要是想制造偶遇那他不惜再浪费掉一些自己在江书久心中的印象分。
温敬恺拒绝得很干脆, 也不理解柯谨辰这样预设的用意,只是别开话题问了些现今打算接收江书久的导师是谁云云,心底也在疑惑她到底有没有从爱尔兰回来。
柯谨辰并非管院的直属老师也尽心尽力去打听, 他在电话里将自己掌握的所有讯息全盘托付出去后非常自然地问温敬恺要不要请他吃个饭。温敬恺赔了面子应下, 回家休整好睡了个短觉便驱车直奔s大门口的这家餐厅, 他万万没想到江书久也在这儿。
柯谨辰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一侧的服务生收到指令前来将菜单递给他,他接过后抬手朝温敬恺招一招,大言不惭地说今天可真是巧了,夫妻两个都来这里见他。
事到如今江书久也没有任何愤懑或无奈了, 她放下手包大大方方坐回原位, 而温敬恺看起来比她更早了解到这其实是一场隐瞒造就的鸿门宴, 他在柯谨辰看好戏的眼神里嘱咐一侧的侍者多加一瓶正当时节的桂花酒酿, 又告诉柯谨辰不要点过辣的菜品。
“你不吃辣吗?我记得也还好啊。”
江书久视线从冷翠色的插花瓶上挪开,主动应声说:“是我不吃。”
餐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柯谨辰将菜单送回给服务生时扫了一眼对面的温敬恺,对方正在替三人烫杯, 动作松松垮垮又慢吞吞,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替好友背了面黑锅。
江书久趁机将那个小盒子重新从包里掏出来放在桌面上, 手指抵在盒顶将其推到温敬恺面前,“你的东西。”
温敬恺看都没看, 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将烫干净的餐具顺势放过去,说:“麻烦你了。”
柯谨辰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笑呵呵地打圆场,顺着兔子模具聊曲奇:“我倒也不是故意让江小姐苦等,盒子里的东西是温敬恺有次来我办公室落下的,看起来崭新,我虽然知道物品价廉但也总不好直接丢掉,非常抱歉让你浪费时间了。”
江书久脾气好,更何况温敬恺在场她也不至于使对方难堪,表情淡淡地点点头:“没关系,也没有等很久。”
温敬恺不参与讨论,在一旁为两人仔细斟酒,自己却没有动刻花小酒杯。
江书久闻到浓重的桂花味微时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连轴转的行程安排令她感到疲惫,冷热交替的气温使得她当下已经有些发冷,她在服务生上菜的间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觉有一些轻微的热意。
六点刚过的时候饭局正当热闹处,柯谨辰大肆同温敬恺聊他最近在做的项目,又提人工智能盛行他愿意与未终同分一杯羹。江书久听着听着意识就逐渐模糊,她忍耐着不适将手机从包里掏出来,正准备叫车时扫到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这才想到自己落地后竟没有向父母报平安。
相比于控制住渐次升高的体温,很明显让父母放心才是当下更加紧急的事情,她伸出一只手摁在温敬恺小臂上,凑近他耳边说:“我出去回个电话。”
温敬恺拿水茶杯的手微微有些抖,一口花茶咽下去才点了点头。
江书久换算了一下时差,在电话里强调让母亲焦心一个上午实在抱歉,吕尚安又问她还要不要再回一趟都柏林。开学在即江书久自然拒绝,她身子倚靠在门边,眼皮也沉重,挂断后又马不停蹄地给江永道致电,不过父亲大概还在加班,并没有接听,只在社交软件上回了她一个OK的emoji。
江书久不太想再回餐桌上了,好在她方才直接将包顺了出来,此刻打好了车,提不起劲儿来地虚虚靠在等候区,连挪一步坐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服务生认出来她是a区三桌的客人,体贴地询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江书久幅度极小地摇头,发觉自己连回话都做不到,而下一秒就感觉到额头贴上来一只温暖的大掌,她在昏昏沉沉间听到温敬恺对别人说:“我妻子有点发烧,你们可以帮我弄一些温盐水和凉毛巾来吗?谢谢。”
熟悉的人来了,江书久便放任自己的脆弱,彻底在温敬恺怀里昏过去。
柯谨辰吃到一半发觉美味饭菜都变成独食,本就因天热而减半的胃口这下更加折损,他不好意思履行承诺让温敬恺付款,谁知拿好东西去前台时收银告诉他有位女士已经买过了单。
他诧异地回头,看到的是温敬恺抱起江书久出门的场景。他赶过去接过服务生手里的东西,在温敬恺将怀中人放上副驾关上车门后主动抻了抻胳膊,问:“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温敬恺往常会跟柯谨辰说明不辞而别的原因,今天却少了向他解释的耐心,一门心思扑在生病的江书久身上,连不常显露的不佳情绪都铺展在脸上,讲话的语速很快:“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今天的确是犯蠢了。你想要办好事至少得事先问问我,让我来判断这样做她会不会开心愿意,看她样子大概率是长途飞行回来的,时差没倒身体没调直接应付公事私事,你倒是看了好戏爽快了,难受的是她心疼的是我。”
他一把接过对面人手中的东西,拧着眉头说:“行了,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谁都不要再提,至于你说的项目,未终那边我会跟他们提的。”
柯谨辰自知理亏,急忙让开身子让他们先走。
温敬恺上车后先给江书久喂了点温盐水,她喝的时候也不顺利,整个人难受到蜷起来,白着一张脸小声地不停重复自己冷。
温敬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高车速。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从后座捞过来自己的外套披在江书久身上,窗外三十五度高温,今夏暑气一丝一毫都没有消散,他偏偏连车内空调都不敢开,窗户也紧闭着,生怕吹到副驾的女孩,而自己热到打开衬衫两颗扣子,生理上的燥热伴随心焦,到医院时已经汗到受不了。
温敬恺知道江书久有自己的家庭医生,他们那个社区的小孩几乎都由里奥负责,江书久从小到大的医疗档案都在那个白胡子大叔手里,他会给生病的江书久开出最为对症的药水,可温敬恺并没有里奥先生的电话,只好带她去医院问诊。
距离s大最近的三甲医院是一家儿童医院,温敬恺停好车之后江书久清醒了一会儿,她在看到停车场路标上的题头院名时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抗拒,一副任人摆布的乖巧样子。
温敬恺用手指捏住衬衫领抖擞两下扇风,正准备下车去扶旁边人时江书久忽然很严肃地张口:“温敬恺,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只解开一颗纽扣。”
温敬恺哑然,发现对方的视线正停留在他锁骨处,而长期穿衬衫使得他上下两侧的肌肤颜色有明显区别,于是他听话地系上正数第二颗,紧接着就听到江书久说:“温敬恺,我不舒服。”
他真的拿她没辙,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回道:“好好好,我们这下就去看病。”
问诊的一整个过程江书久都很安静,在车上睡了一觉,她的精神头有好一些,只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温敬恺询问医生有什么快速降温的办法,或者用什么药可以使她不再那么难受。
医生在桌面上抽屉里翻找了半天,最后非常无奈地看了温敬恺一眼,说:“我这里只有小朋友常用的耳温枪,你给你老婆测一下吧,我就不上手了。”
温敬恺没有一点点带二十八岁成年人来儿童医院就诊的不好意思,他接过温度计的表情很认真,甚至礼貌到提前给江书久打了个招呼:“你放松,我给你测一□□温,很快就好。”
江书久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在烧。
温敬恺给耳温枪戴上耳套,提溜江书久耳朵的动作规矩地像是在给代码debug,他手下很轻,因而令江书久发痒,她的眼珠上上下下流转,就是没敢盯上身旁站的人的眼睛。
两只耳朵都测完之后耳温枪显示黄色,医生取到平均值,最后得出只是低烧的结论。
江书久拒绝输液,只对温敬恺说自己好困。而发烧对成年人来说不算顽疾,所以医生最后只开了普通的退烧药,额外为温敬恺添上一笔酒精和医用棉,强调要是烧不退一定要再来医院,必要时可以为江书久擦身降温。
温敬恺一一记下,两人在天色将晚未晚时从医院后门出来,上车后江书久很快入睡,温敬恺甚至没来得及问一问她想回哪个家。
有夕阳光从车窗外打进来,一只喜鹊点着脚丫落在挡风玻璃前。
温敬恺冷静了一会儿,等到那只长尾喜鹊飞走了才回头看了眼江书久发粉的脸庞,他纠结了一下,还是缓慢倾身摁住她的脖颈,将自己的额头贴上江书久的,轻轻一碰就挪开。
他小声说:“我只是想试试你有没有退烧。”
第48章
江书久一觉睡到半夜, 起床时房间里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她半眯着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香薰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她跟温敬恺曾经的家。
张了张嘴想说话, 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江书久嗓子干到发痛,下意识想从枕头下面摸手机看时间。
手机没找到, 倒是身侧传来一阵很轻微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她艰难地翻身,而这点动静影响到了正靠在床头工作的温敬恺。
察觉到江书久已经醒了之后他合上笔记本电脑, 另一只手将夜灯亮度缓缓调高一点, 然后非常自然地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拿起柜面上的体温计递给她:“你夹在腋下,我们再测一次体温,我现在下楼去给你添一点热水吃药,十分钟前倒的已经凉了。”
江书久没有接过温度计,反而双手捏住温敬恺递东西的手腕, 眯着眼睛看他手腕上的表盘, 嘟囔道:“两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 你睡觉怎么不摘手表呢?”
温敬恺按捺住想要抽出手的欲望,挑着问题回答:“七个小时不算久, 等会儿吃过药你再睡一觉。”
江书久点点头,松开他的手让他离开。
温敬恺一整夜都没有阖眼, 这个点下楼难免有些恍惚。工作的事情大可以拖延到明天天亮,但当务之急是让江书久迅速退烧, 他生怕反复高烧引起更严重的炎症,只好密切关注旁边人的身体状况。
江书久睡着的这七个小时内, 温敬恺做过的最不君子的行为大概就是他将自己前日下午在车上的举动重复了许多遍。用自己额头度量对方体温的时效性和专业度都不够高,他将此作为一种出格的、隐秘的慰藉,气息流动的时候他的吐息总比高烧的人要烫,只好每隔半小时下楼跑去厨房接趟热水,顺便在江书久以前喜欢站立的阳台吹一百秒夏夜三十度的晚风。
再回房间时江书久好似全然没有了困意,正倚在床头玩手机,温敬恺将冲剂冲泡好倒在水杯里,眼睁睁看着她喝掉后顺手将一颗话梅糖放到她手心。
玻璃纸冰凉的质感与巧妙的克重令江书久讶异一瞬,口中的苦味并未完全消散,那半个刹那间,她仿佛失去味觉,全身上下都被手心这点点触感攫取心神,以为糖果是枚自己许久以前曾收到过的爱情信物。
温敬恺倒是没有发觉她脸上的怔愣,耐心地对着光源处察看温度计的水银腰线。体温计尚温热,他避开敏感处,捏着尾端草草扫一眼就将其放回盒子里,可整理医药箱子时一不小心将创口贴荡到地上透露出他的手忙脚乱。
太狼狈了。温敬恺咽下一口唾沫,背对着江书久讲话,是夸奖一样的口吻:“三十七度三,退烧了。”而后回头,扶了扶眼镜,“太早了,再睡一会儿?”
该做的都已经做过,所以两人在这个不那么恰当的时间点共处一室江书久也不觉得有半分尴尬。
她抱着小腿坐在床上,因为生病的缘故整个人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此时此景此地却不容许她冲个热水澡,她只好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你困吗?不困的话陪我聊聊天吧。”
一来一回温敬恺在午夜酝酿出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闻言他将医药箱放回柜子里,转身拉出椅子,坐下后对与他只隔着一面大床的江书久诚实交代:“十点钟你父亲打过一通电话过来,我没有接听,只回了说明你今晚会宿在家属区公寓的短讯过去,很抱歉没有讲真话,回去大概得麻烦你向他解释一番。”
江书久摇摇头,说话前清了清嗓子:“没事你不用道歉,以你我现在的关系,要是被我爸爸知道我留宿你这里,想必他也不会很乐意。”
温敬恺垂下眼眸,侧肘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自己的眼镜盒,慢条斯理地擦镜片,仿佛对她的话并不怎么在意。
主动提起婚姻关系破裂令江书久觉得别扭,她斟酌了半晌,正准备确认自己回国时在机场见到的男人是不是温敬恺时,对面人忽然出声:“柯谨辰昨天下午那样戏耍你是在我意料之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无论对什么人你都可以脾气大一点,千万别委屈自己。”
江书久看着温敬恺,想到这该是两人离婚后首次如此平静而毫无芥蒂地交流。一个多月的分离让她心头少了更多计较,而凌晨两点钟奇异的平衡竟然要用你来我往的道歉维持。
他们分明有其他更多的话可以讲,可打开话题这种事偏要让一个外人来做。自以为是做好人的柯谨辰本该是他们细数自身错处的一个环节,如今也只配在这样安全温馨的环境里当路人。
江书久根本没有给柯谨辰记上一笔,但她长久的沉默让温敬恺以为她还在为此恼怒,所以他纠结了半秒,又补充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你跟我离婚了,早在那场宴会之前,时隔很久他再搭线让我们见面只是为了判断我对你…”
一说到这里温敬恺便自觉失言,于是他迅速止住话头,一句也不愿再多说。他要托付的心事早在夏天来临之前就成功阐明,两人走到今天这步已经是完美悲剧,再多说一句都显得他自我感动。叨扰曾经的爱侣不是他的作风,人后再揪心遗憾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在江书久面前他总是要扮演坦荡荡前夫的。
“你对我怎样?”江书久笑一笑,嘴角上扬的幅度明亮到恰到好处,是武侠片里正反派大度无谓而泯恩仇的姿态,“作为你的好友他是好心,冷静下来我也不至于给他扣上坏人的帽子,这你放心。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把做曲奇的模具落在他那里?你常常做曲奇吗?”
“不经常。”温敬恺回答地很干脆,不知是不是气氛使然,他今夜没有讲谎话的心思,而江书久提出的这个问题实在令他觉得可爱,所以他大胆说,“之前在你家吃过一顿非常完美的晚餐,两位长辈说你第一次吃红酒曲奇把自己吃醉了,于是我回家后试图复刻这份甜品,可惜做得太多,就拿去赠给柯谨辰,模具应该就是那时候弄丢的。”
江书久歪一歪膝盖上的脑袋,在温敬恺戴眼镜的间隙侧过头抹了抹眼角,一边笑着接话:“挺好的,你以后可以继续做啊,至少这世上还有人拥有品尝温敬恺做的曲奇的福气。”
温敬恺对她的话不予置评,进而反问她:“你呢?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曲奇?”
这个问句在江书久的意料之外。对于温敬恺终于注意到她对这项甜品情有独钟这件事,她心里泛上来的一种难以名状的生涩与紧张,可是对方提问的语气很严谨,望向她的目光都传递出一种真诚和渴求,她走神地想到温敬恺高中时教她如何在手指上转动皮筋的场景,那时他的表情亦是如此,像个任何概念和原理都要刨根问底的优等生。
江书久起身下床,在温敬恺所坐软椅的后方小几上找到空调遥控器,随着“嘀”一声响,她慢吞吞地回答:“我第一次吃曲奇是七岁,换牙期吃什么甜食都是美味的,但是吕女士只允许我和姐姐每天两枚,饥饿效应和延迟满足使我对这种食物充满了期待,后来到了想戒甜食的年纪,结果有人又送给我一盒,就戒不掉了,以至于这个坏习惯变成了延续二十多年的痼疾,治也治不好改也改不掉。”
“之前就一直想跟你强调这种食物算不上健康,以后还是控制着点比较好。”温敬恺拧着眉头认真对她说。
江书久对上他的目光,“也许是因为我比较念旧吧,”她挪开视线,“不过再没有吃过更好吃的了,以后不再尝试了。”
“那就好。”
说话间温敬恺将床尾衣架上自己的外套递给江书久,反复确认她到底是否有热到需要开空调,直言道让江书久不用因为他的缘故将就。
江书久的思绪还沉浸在从前,听到温敬恺的话后也没办法立刻抽身,所以接话非常牛头不对马嘴:“其实我有时候非常好奇,你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温柔和善吗?”
温敬恺温柔和善?将此话告诉何识的话这位在商场陪着温敬恺打拼的总助一定会拧眉摇头,他的老板的确不是多么挑剔难搞的人,但绝对跟温柔和善这样明显褒义的词语不沾边,毕竟他亲眼见过温敬恺在办公室将下属批评到脸白。
而时常在开会时挂着一张严肃脸的未终总裁在这个深夜略显诡异地笑出了声:“为什么这样问?”
江书久耸耸肩:“你不要讲我恭维你,我从不说谎的。这样问只是因为刚结婚的时候我觉得你过分体贴,因此怀疑过你大概拥有丰富情史以及对新婚妻子是礼貌使然,这让我感到非常挫败,我宁愿你对我冷冷淡淡,或者情绪起伏大一些,总好过像个人机老公,包括最开始气你那两次我也是故意干坏事。”
温敬恺有些无奈,而江书久在这件事上有许多话要说:“而且你老是说我太好说话容易被欺负,包括十分钟前你还在劝我不要软性子,但你没发现你才是最没有脾气的人吗?”
这番话无论让温敬恺哪个朋友听到都是要笑道离谱的,就连温敬恺本人都觉得这个观点或许出自于江书久在这短暂婚姻中对他的滤镜加持,所以他自认可信度不高,却钟意聆听出自江书久嘴巴的好话,“我好脾气吗?”
江书久停止拨弄桌面上的月季花,转头对他不苟地说:“你不要不相信,我其实仰视过你很多年。因为我身份特殊的原因嘛,刚开始加入社区的游乐团体总是很困难,你是除我姐姐以外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小朋友的恶总是纯粹又透明,我姐姐回家吃趟药的功夫我就在别墅区路口的台阶上摔倒了两次,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扶我,反倒是你给予我多次珍重,我从你身上学到温和,也在此后更加珍藏、传播这份善意。”
“所以巧克力是…”
“巧克力是示好,”江书久截断他的话,她呲了呲牙,“谁知道融化了,好不容易可以从吕女士那里得到一颗,现在想想还是好烦。”
温敬恺觉得江书久可能还是善良,善良到根本不了解他当时坐在沙发上也曾很恶毒地揣测过他们共同的不被待见。他笑笑说:“我也后悔过,可我就是没有接住,甚至用‘是否为亲生’这样的事在心里暗暗攻击过你,试图把你划分为我的同类。可能是因为没有表现在明面上吧,因此你对我总是友好。”
“不是啊,你不觉得对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不将恶意堂而皇之已经是无比难得吗?更别提你拥有那么那么不漂亮的家庭和父母,却仍然可以好好长大,变成如此厉害的、可爱的、没有很多怨尤的、心思敞亮的大人。”
“你真厉害,温敬恺。”
自温辛余去世之后,温敬恺从没有彻底放松下来过,他的人生从第一次接受咒骂那一刻开始就充斥着糟糕与残忍。
他做过许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却少有人诚心为他喝彩,于是他在一次次妥协下逐渐不再那么期待掌声。
可这个人间,这个人间还有一个江书久愿意真心替他挡一挡雨。
她愿意为十来岁的温敬恺点庆功蜡烛,愿意直白而坚定地夸奖二十来岁的温敬恺,愿意为而立之年温敬恺的所有的所有、从前的从前而动容。
第49章
江书久再次醒来是早上八点, 这是她惯常的生物钟,而明显比她更注重生活状态的温敬恺今天却难得比她要赖床更多时间。
而在他们还没有签署离婚文件的时候,温敬恺就主动提出过分房睡, 所以这是两人结束婚姻后第一次同床共枕,江书久不大乐意首先起床应付对方转醒后的尴尬局面,索性侧过身背对着温敬恺玩手机。
a大一周后开学, 邮箱里的邮件已经盈满,后勤部门发送来的开学小贴士与学院的工作报告一齐到来,且终于从新加坡飞回国内的稽喻先亦主动跟她汇报课题进度, 说期刊审稿工作结束, 他们并没有被直接拒稿, 这一周之内需要一下润色假设检验的部分。
江书久已经感觉到头痛。学经管并非她的舒适区,管理科学的思维方式和学科手段与她的人生理想背道而驰,这么多年学下来全靠她觉得自己应当有一份营生,且沉没成本如此之大,她没办法将十年求学生涯付之东流。
可十年甚至不到她与温敬恺相识时长的二分之一, 虽然在最应该体验青□□恋的美好年纪他们只是在经历频频的擦肩。
江书久熄灭手机屏幕, 小心翼翼翻身去看温敬恺的眉眼。他睡相很好, 如同他待人接物一般板正严谨, 屋子里窗帘紧闭光线昏暗,江书久听到隐约有落雨声, 而在这样私密感氛围的衬托下,她才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没有这样专心地欣赏过这张脸。
诚然, 她曾大胆夸奖过温敬恺的帅气,但在欧洲呆了好多年江书久也见过比他面部立体度更高、五官更完美的男人。硕士阶段她去威斯敏斯特区的时尚杂志公司参加实习, 在人流涌动间看见过一次被投票推举出来的全球最帅脸庞,江书久作为偶然被拎去参与拍摄的监制助理, 全程只是多看了两眼那位白人摄影师,原因仅仅是撑摄像机的人的眉骨与一个故人如出一辙。
如今江书久再想不起来那张西方俊脸,也无意将身侧的人与其他任何人做比较。温敬恺当然不是管理科学,不是她权衡成本与收益过后还要顾虑父母才奋力争取的体面教职,自然也没办法成为她人生的一个备用选项。
“醒了?”
江书久颅内思考的一切拧成一股劲儿,这根弦轻轻松松被一个出声吓断。
温敬恺没有等待她回答的意思,紧接着说:“今天下大暴雨我不去公司加班,刚好阿姨休假,我昨晚睡前订了早餐,你收拾好直接下楼。”
而在江书久意欲询问的前一秒,他主动道:“我去楼下客用卫生间洗漱。”
冲澡冲到一半温敬恺忽然想到在主卧卫生间的江书久一定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扔掉属于她的一切私有物,小到她用来束碎发的黑色发卡都被他一一整理好安放在第二层柜子显眼的角落。
这样一个微小差错令温敬恺觉得懊恼,没有将江书久所有物打包的起因无他,单纯是他没有多余的一丝丝心力去收纳封箱,而且他完全没有想到江书久搬家一个下午的成果居然是衣帽间和卫生间都毫发无损。
实物的损伤微乎其微,酿成的苦果却需要他花费很久去品尝。
温敬恺洗漱的速度一向很快,而他的衣物还在楼上衣帽间,他以防令江书久被打扰而觉得不快,是以并没有选择即刻上楼去取。
取好外卖摆盘时温敬恺仔细地选择措辞,打算待会儿向楼上的人解释对方遗落在自己这里的物品为何没有被清理,却在看到自己额外添加进去的不健康甜品时避无可避地想到江书久昨晚夸他有好好长大。
江书久夸奖他。他没有非常叛逆的一个时期,从不觉得真诚勇敢温柔善良是多么漂亮高尚或值得赞扬的品质,这些被语文老师教导写在书页空白处的形容正面人物的朴素词汇没人拿它当回事儿,可江书久却告诉他,他从苦难中起身然后保持美好需要比旁人付出高更多倍的代价,他践行如此之久的、连自己都不觉得可以具有多么重大意义的品德却被江书久赞颂伟大。
不是别人,就是江书久。
“被看见”远比爱情本身更加可贵,他很早看见江书久,而在他不再向往任何反馈的今天,江书久像小时候那样,于黑暗中讲真心话,说自己也曾动人地在人群中望向他,毫无自知之明地朝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投石。
昨晚的场景回想起来当真暖心得要命,这样回光返照式的包容与理解令温敬恺心头柔情泛滥成灾。好像从应酬一面开始,江书久就变得如此诚恳而贴近他,不再展演退避的姿态,这让两人任何一次谈话都超乎他对这个人印象里的扁平。
温敬恺听到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将花生酱悠悠抹在吐司上,格外柔和地摇了摇头。
没办法的,他没办法不爱江书久。
江书久五分钟后下楼用餐,她并没有询问温敬恺为何自己的东西都还在原位,只是离开时带上了一个手袋,“里面有朋友送的几副首饰,不好一直放在你这里,我就先带走了。”
温敬恺并未多加思考就回应说:“物权意识重一点是好事,你要是怕麻烦我改天将你的物品都打包好寄去你家。”
玄关处的江书久愣了一下,温敬恺对上她的目光,只一瞬便移开:“你刚痊愈,外面还在下雨,我上楼换个衣服送送你,顺便把你的药装一下,你稍等一会儿。”
江书久立刻反驳:“不用了,我打车…”
温敬恺晃了晃手机:“刚才何识拨电话来说我还有个项目会要参加,我中午无论如何得去一趟公司,时间刚刚好。”
江书久之前答应过阳蘅要去她新家一趟,今天是个不错的时机,加上江书久避免让父亲跟温敬恺在她眼前见面,因此上车后她将好友十分钟前发送过来的地址报给温敬恺,他看过后没有多言,点点头输入目的地就出发。
车程算不上远,而极少收听车载广播的人今天特意将蓝牙的使用权交给江书久。港台新歌只播放三遍江书久就看到阳蘅的身影,很明显温敬恺并不适合再下车同前妻好友问候近来,他将江书久送到目的地后就掉头离开。
阳蘅脸色并不好看,看清驾驶座的人是温敬恺后更添几分惊讶:“怎么是他送你?”
江书久答非所问,她抬了抬手里的雨伞,扫了一眼路口的标牌,反问阳蘅:“那是去未终的方向吗?”
温敬恺今天没有必要去公司,送完江书久他本来打算直接回家,没想到半路接到舅妈的来电,电话里付女士的语气实在凛然:“上次宴会久久委托我送她一副画作为她母亲的生日礼物,画我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你现在立刻过来取一趟。”
付菀对这个侄子一向袒护嘉许,如今这个态度温敬恺本人也少见,他只好调整放松表情,回复她自己马上到。
和周围大多数同龄人不同,温敬恺的童年环境极其动荡割裂,他一边在父母家忍受没完没了的批评,一边在外公或舅舅家接受爱屋及乌的关爱,外公家的院子是他和表弟表妹童年时期的乐园,那是远比那个独栋别墅还要温暖的地方。
温敬恺还沉浸在同江书久共处一室与幼年回忆的余韵之中,谁知刚进舅舅舅妈家的门就受到劈头盖脸一句盘问:“你告诉舅妈,你为什么要跟久久离婚?”
温敬恺完全没有危机预案,他的怔愣表现得很明显,以至于忘记自己需要放下手中的钥匙再进门,只机械地问候了一句“舅妈好”。
或许是他脸色不好,付菀在女儿的安抚下稍微放缓了语气,她对温敬恺招招手说:“你先过来,坐下说吧。”
温敬恺调整好心态,他迅速意识到从签署文件那刻起他就应该明白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熟悉的亲友或下属指责对待余生不够严肃,只是周围朋友全都了解他这场迅疾婚姻的全貌所以没有人对两人的双双退场表示出过多惊讶,仿佛大家都认为他和江书久走到今天这步是必然,就连江书久的父母都这样觉得。
而今天苛责他的人变成他极其亲爱的舅舅舅妈,他倒是需要思索到底要不要讲谎话。
不可否认离婚是巨大创伤,温敬恺还是决定在付女士面前隐瞒一些过分详细的心路历程,他冷静答话:“夏天刚开始的时候离…”
付菀打断他,她听到温敬恺刚开口就含糊其辞,语气难免有些恶劣:“夏天开始?温敬恺你好好跟舅妈讲,你去年才跟久久结的婚,夏天开始就离了,你说说你今年的夏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温始夏也在家,她察觉到母亲态度不善后主动开口:“好了好了,我去跟表哥聊吧,毕竟这事也是由我引起的。”
付菀顾及女儿,冷静些许后考虑到也许现在年轻人就是对婚姻高要求不将就,可也着实无法理解温敬恺这样一个万事都周全的小孩怎么会在人生大事上草率。她不想让孩子们觉得自己步入更年期后不可理喻,只好摆摆手让温始夏和温敬恺两个小辈上楼单独去聊。
书房是温敬恺和温始夏曾经一起写过作业的地方,这栋别墅虽然前几年翻新装修过,但很多属于两人的旧物还在。温始夏知道表哥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上楼后先说自己去倒杯茶来。
温敬恺在她离开的五分钟里一直在发呆,他没有在想什么事情,单纯放任自己在这个还算熟悉的空间里出神。
温始夏很快回来,放下茶杯后她首先道歉:“事情是我不小心抖落出去的,这个错我必须认。起因是昨晚傅星桥忽然让我关注一下你的婚姻状态,他门路广,知道你跟那位江小姐离婚的消息并不奇怪,我今天回本来想拨电话跟你确认,谁知道被我妈发现,我想着纸包不住火,只好告诉她,希望你不要怪我。”
温敬恺这次沉默了很久,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当年你跟你先生结婚时是什么感受?”
“狂喜吧,和他重逢之后我就希望自己从此可以获得更加平稳安静的幸福,可他说他想跟我结婚,我还是控制不住感动。”
温敬恺自认自己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与“感动”这个词不沾边。
作为表哥,温敬恺是亲眼见证过温始夏的美满的,况且他周围的范本很多,他不至于对喜结连理这件事情本身失去信心。他大可以张狂地说自己的父母是例外,和和美美才是婚姻本质,而且他明了各位都是积极地在恋爱道路上探索过后才决定开启婚姻的大冒险,他比谁都要明白前期的磨合是必要,可偏偏在江书久这里犯了混。
“怎么了?你结婚没有感动吗?”温始夏抿一口茶,难得同他开玩笑,“你跟江小姐结婚可别是应付家长,我爸妈这边催过你几次不错,后来看你反响平平也就没有再插手,你并没有这方面的压力。”
温敬恺皱着眉头抬头看她,认真地说:“是的,是应付家长,不过是帮她应付家长。”
温始夏听明白了,此刻脸上的笑全敛起来:“温敬恺,你不至于吧?”
“更可笑的是联姻居然是我主动提出的,很奇妙吧。”他耸一耸肩膀,将眼镜摘下来扔在桌面上,身子向后靠,大大方方地回答。
温始夏更加震惊,她简直难以置信表哥会做这样的事:“温敬恺你别是失心疯了,不说一些无法估价的情绪投入,你结个婚离个婚光手里的股份价值就是一个可怕的数目,”她摇摇头,“你果然是疯了。”
温敬恺纠正她:“我也一直自大地以为自己投入更多,后来才发现与我结婚对她来说才是更难,包括那天去参加你姑娘的百日礼对她来说也是帮我的忙。”
“不是,我记得你明明是有喜欢的女孩子的呀,大二那年、还是大三?我记不清了,你不是要邀请她去青龙寺玩吗?我还在社交软件里看到过她的照片。”
看吧,就连温始夏都记得他曾经衷心期待过一次约会,可是被他期待了许多年的女主角却临阵脱逃。
温敬恺今天反常地没有一丝怨怼,他平和地说:“是她,就是江书久,要是没有感情我当然不会同她结婚。”
“那为什么短短一年时间就翻天覆地的,你不算是滥情的人,难道你发现自己并不…”
“我爱她,”温敬恺笑了笑,“我当然爱她,不爱她的话我就不会在问完她是否着急结婚后接着问她愿不愿意让我来做这个幸运儿。”
他并不打算向温始夏证明自己爱之深,坦明爱意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和她在咖啡厅见面是偶然,回去后我仔细考虑了一周,还是决定试一试,最后结果不美也怪我太过莽撞。”
温始夏讲出这番话看起来比对面的人还要吃力:“你也不用把罪责都归到自己身上,而且我不赞成你尝试失败就大刀阔斧后退的行为,你可以试着跟她解决问题啊。”
“她爸爸妈妈都舍不得她不开心,我有什么资格将她强留在我身边?”温敬恺说。
“我以前也觉得人生一定要步步谨慎,可面对她就好像失了智,现今忽然发觉自己对她连基本的占有和私欲都没有了,她离开我之后确实更加快乐了,这就很好。”
温始夏与表哥并不信奉相同的爱情观,因而当下有些着急,讲话略微直白:“你不觉得自己有些懦弱吗?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说爱她,结果什么都不做,好幼稚啊你,就非要jojo功成身退到如此彻底吗?生活又不是言情小说,温敬恺你这样很无趣诶。”
温敬恺没有半点恼怒之意,甚至为接受怪罪而感到畅快:“与她同行一场像是恩赐,我不顾一切这样一次就够了,更何况你明显是站在我的角度想问题,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让你去跟自己从小到大都不熟悉且没那么喜欢的人结婚,你愿意吗?”
温始夏哑声一瞬,但明显没有接受他的话。
“可能是因为见识过一些共情能力强又随性自由的人,所以慢慢懂得体谅他人,也不太害怕面对失败和往后孤独了。”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温敬恺再起身时说自己就不再去找舅妈了:“付女士那边就交给你了,我昨晚没有睡很好,这下回去补觉。”
刚拉开房门时温始夏忽然出声问他:“那要是你们没有离婚呢?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温敬恺思索了一会儿:“假设不成立,不过要是有平行世界,我希望在那个地方我能学聪明一点,跟她慢慢来,”紧接着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温始夏没听懂——“或者在八岁时就接住她的巧克力。”
温敬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温家的,将车子起火后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是凡人,他也会撒谎,譬如他对江书久并非没有占有欲。要怪就怪稽喻先为什么要在半夜发邮件过来,昨晚江书久再次睡过去之后他安顿好自己准备睡觉时看到她的手机亮了一下。
温敬恺无意扫到发信人,可稽喻先三个大字尽情展示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曾经在他办公室趾高气昂指责他卑鄙的人现如今拥有了再次追求江书久的权利,温敬恺意识到自己终究没办法光明磊落地祝福江书久和另一个人白头偕老。
可那是封什么邮件呢?
他也不过是猜。
稽喻先可以大方邀请江书久去他新发掘到的粤菜馆品尝杨枝甘露,更会有许多新人拥有大把时间和精力去和江书久聊从前望以后,他连争风吃醋的机会都没有,他才是最无能愚蠢的人。
第50章
a大开学典礼在九月第二个星期六举行。典礼当天的清晨下了点小雨, 温敬恺结束工作从未终大楼出来时距离与院长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
他昨晚通宵跟技术部的员工一起加班,察看产品的数据清洗结果的信效度分析,争取为后续调参提高特征构建的工作效率。何识在大量算法工程师更替杯中咖啡的时候进来提醒过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别的日程安排, 温敬恺记在心里却没办法让陪他熬夜的这群人白费功夫功亏一篑,只好在问题得到初步解决后才宣布散会。
晨光从百叶窗中漏进来,温敬恺站在窗前仰头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黑咖, 转身走出会议室,他一边摘掉眼镜揉山根一边对助理强调:“我不回公寓了,直接在休息室休整一下, 你让司机在楼下等, 我二十分钟后下去。”
何识咽下打到一半的呵欠, 神色明显是不赞同他的做法:“温总,您熬了一整夜,况且院长那边也不是一定…”
“一定要去,”温敬恺打断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
半个点后, 车子驶进a大校园, 径直往商院的学院楼开。温敬恺特意嘱咐司机将车停在人迹略微稀少的西侧门, 目的是避开仪式结束后正门处风风火火的新生参观。
温敬恺下车走出两步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重返回去叩了两下车窗。
正在副驾打盹的人猛地惊醒,降下车窗询问老板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温敬恺抬起手腕点了点:“麻烦你回公司替我取趟手表再回家休息补眠, 我早晨不小心将它落在洗漱台上了,就我这段时间最常戴的那只江诗丹顿。”
“好的。”
学院楼内的气温显然低于夏季室外平均温度, 温敬恺的燥热有被安抚下来一点。他心知院长的办公室在顶层六楼,却在二楼就停止脚步, 而后穿过半个回廊找到休息中厅,翻出手机给院长去了个电话, 对方让他直接去2101活动大厅参加学院内部的活动。
此次受邀而来的企业家与去年略有差别,其中几位是温敬恺的熟人。他现今这个阶段已经不再需要借助一些主动的无意义社交维持商业价值,就连这次的母校开学典礼井舒都直言自己并不建议他来凑热闹。
多年好友知晓他下定决心要出席a大这场无聊仪式时的表情无奈且浮夸到像是在看一个叛逆期的混小子:“温敬恺你现在真的了不起哦,竟然为了温太太连续两年不顾自身意愿去参加非必要应酬,抛头露面挥洒青春热血,我简直要感激涕零为你大肆鼓掌。”
很遗憾的是,曾经的“温太太”今日并没有来校。
温敬恺是从院长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彼时他刚找到放置自己姓名牌的座位坐下,院长历经一阵小范围的应酬后专门过来问候得意门生。他见到温敬恺的第一句话就是:“敬恺啊,老师今天是真没想到你会来,去年你都冲着我说自己来参加不过是因为要接太太下班,而江书久这次专门向我请假说自己恐怕要缺席,我以为你会跟她在一起,谁知…”院长笑着点点头,“感谢感谢。”
温敬恺心头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面上倒是周正体贴:“久久跟我提过,但我想了想答应您的事总不好爽约,不过因为迟到错过您讲话真的十分抱歉。”
院长爽朗地摆摆手表示无碍,而温敬恺确认自己今日为之而来且守了很久的江书久缺席后当即兴致缺缺,一旁想要上来攀谈的人心思昭然若揭,他拧着眉头下意识看了眼手腕却发现空空如也,于是决定等到何识来送表时就找借口离开。
温敬恺无意一直待在室内接受活动室里众人好奇眼神的扫视,在中途跑到走廊尽头吹风。
从商院二楼西边这扇窗户望出去有一颗巨大的法国梧桐,盛夏时节绿意盈满。它像是一条悬停的时空轴线,生生撕开温敬恺对于青年时代的深刻回忆。
不过未及他思考太多,院长就脚步匆匆地从2102走出来,他的视线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背光的温敬恺身上。
直到他走近了温敬恺才看清楚他的神态要比步伐还要具有紧张感,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什么急事,转念一想老头子从带他双语课程开始就性子急,所以不紧不慢地问:“院长找我什么事?”
“你还记得去年秋天江书久去北城访学的事情吗?”
温敬恺缓缓站直身子,脸上带上几分严肃,回道:“怎么了?”他以为今年又是一次崭新机会,因为去年江书久的访学计划因私人原因半途而废的确不算光彩完满。
院长立刻否认:“哪有那么多次恰恰好的机会留给一个来校都不满三年的年轻讲师啊,去年我打点过后才为她争取到一个破格录取的名额,当时通知她也十分紧急,一时居然忘了她刚跟你新婚不久。”他看起来极为懊恼,甚至拍掌攥了攥手心,“刚刚结婚就异地,一般人谁受得了,敬恺啊,老师真是对不住你,不过机会真的很难得,希望你不要怪我莽撞行事。”
温敬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小时候在外公的院子里玩竹蜻蜓,手心搓热才可以放飞一扇完美的动态图,今日一年前的竹蜻蜓重新飞回他手中,他却呆愣到不懂得伸手去接,尖锐竹签直直插进他心口,带来细细密密的隐痛。
江书久未与他商量就收拾行囊登上远赴北城的航班固然令人气恼,可他又何曾有半点耐心于深夜与当时还是他妻子的她细问访学缘由?
但凡他放弃自大傲慢的姿态多嘴问江书久哪怕一句,那晚的吵架自然会被避免,他不愿意匍匐而主动承认自己婚前有情,只好用硬碰硬的方式使两人都不痛快。
院长看温敬恺不说话,以为他是完全不在意此事,放下心后接着略带遗憾地补充道:“后来提前结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好在她今年进站了,我也给她安排了几个研究生去带,江书久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她一个小姑娘做事一点儿也不马虎,科研方面也出色。”
温敬恺过了一会儿才回话,他勉力抬起唇角:“久久一直都很优秀,老师您大概不知道,我要想清清楚楚展示自己对她的崇拜和服气都需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
毕竟在收获到一些春风得意的时刻,他也只是敢在楼底闻一闻她身上的小苍兰。
院长难以参悟他话里的深意,估摸着里面没他容易无首,讲明白这件事后就要回去。
他年过半百的人了,走出两步后还是没忍住回头问了问温敬恺:“a大管院和未终校企合作的事我之前跟你助理讲过,他有转告你吗?”
温敬恺知道这回事,还真的把这事跟人事部和公关部总监提过,她们双双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决策,但对着有恩情的老师他也不好直接回绝,因而一直采取拖延政策。
今日院长在他面前重提此事是在温敬恺意料之中,他一笑:“兹事体大,老师可以带着行政部门的领导来未终跟我们的高管谈。”
院长摆手作罢,看似对此事绝对毫无兴趣了,谁料他紧接着将话锋一转:“签署校企合作协议需要评估多次,实在太麻烦,况且a大管院有长期合作的公司。至于未终…企业参观怎么样?今年秋季大二学生要组织一次实践活动,不知道秩序井然的未终能不能在工作日的下午分出几个员工来带着孩子们参观一下?让他们熟悉一下企业运作?”
末了他补充说:“我看院里行政办安排的带队老师是江书久和谭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