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溪打开房门,仰头看他:“怎么了吗?”
程洵也指了指手机,徐念溪下意识往他手里看过去。
只见,他手机正显示正在通话中。
而且,对方估计是刚刚听到了她的声音,这会儿还说话了。
冯沛艺道:“念溪,是我。你和洵也一起回家吃饭吧。”
“也不知道洵也怎么照顾你的,这么晚了,你连饭都没吃。回来我可得好好说说他……”
第26章 026
回家吃饭……
徐念溪屏住呼吸,抬脸看程洵也。
卧室门打开了个折角,一点室内的空调风从室内吹到他身上,程洵也额发微微拂动,挡住他的眉眼。
他人很高,带着柑橘味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笼罩在徐念溪身上,照例还是让她有点被入侵的不适应,但是这次没有上次那么明显。
毕竟她还指望着,程洵也说点什么,拒绝冯沛艺的提议。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程洵也看了眼徐念溪。
她咬着唇,长而卷翘的眼睫几不可闻地在抖,仰起下巴看他,眼里莫名带着点为难。
模样不像是,想去的样子。
程洵也收回视线,拒绝,“不了吧,妈。外面大雪,路况不好,我们很难回去。”
对面的冯沛艺不满意:“有什么难的,又不远。而且是你开车,又不是车开你,你难个什么劲儿。”
“你要是知道难,怎么不知道念溪饭都没吃,这么晚了,你们不回来,念溪吃什么……”
冯沛艺还是一贯的不给出个足够说服她的理由,她就不会同意的性子。
徐念溪眼巴巴地盯着程洵也,唯恐他在冯沛艺的攻势下,答应了。
好在程洵也又说:“有吃的,我做了饭,没和她说而已。”
程洵也好像,也是不想回去的。
不过这么大的雪,路况又不好,他开车只是为了带她回去吃个饭,确实也不值当。
冯沛艺话音一顿,语气颇为狐疑:“真的吗?”
“嗯,真的。”程洵也说完,又看了眼徐念溪。
感受到他的视线,徐念溪瞬间会意,怕冯沛艺听不到她说话,还特意垫高脚尖,“真的,阿姨,我们有吃的,您不用担心……”
她这模样实在费力,程洵也干脆把手机放在徐念溪手上,冲着她抬了下眉。
那意思,你就这样说。
有了徐念溪的话作证,冯沛艺没继续让她和程洵也过去吃饭了。
只在电话里嘱咐徐念溪,她以后没吃饭,就随时随地回家属院去,她和程洵也爸爸给她煮。
说完,冯沛艺挂了电话。
徐念溪把手机还给程洵也。平时不太明显,但是两个人站得近,身高差就很明显。徐念溪等仰着头,才能看到他脸。
“你的手机……”,徐念溪往上举了举,示意让他拿,“还有,对不起。”
她考虑不周,和冯沛艺说了那些话,连累程洵也被指责。
程洵也拿了手机,没应她那句道歉,只说:“出去了。”
……
程洵也离开后,徐念溪关了卧室门,重新扑到被子里,慢慢叹了口气。
这次可以因为大雪天,路况不好,加上程洵也配合,来拒绝冯沛艺。
下次呢,还能拒绝吗?
她总要和冯沛艺他们见面的。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徐念溪就觉得焦虑。
房门被敲响,徐念溪起身,打开房门,又是程洵也。
“怎么了吗?”
“出来准备吃饭。”
“吃饭?吃什么饭?”徐念溪不解。
“我不是说了,我做饭了吗?”
可是这个不是胡诌的,用来拒绝冯沛艺的吗?
难不成是真的?
许是徐念溪脸上的疑窦太明显,程洵也一字一顿:“诚信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美德,而我就有这种美德。”
“……”
他这种一言不合就自吹自擂的习惯是怎么来的啊。
徐念溪无言以对,砸吧砸吧嘴,然后干巴巴地“哇哦”一声。
程洵也没对她这种拙劣的演技发表任何意见,只道:“快出来。”-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碟菜,都是家常菜,但是卖相着实不错。
这是徐念溪第二次亲眼程洵也做饭。但一如既往的,不像他这个大少爷做出来的。
只不过,徐念溪往厨房看,玻璃推拉门里,程洵也正在切菜,咔嚓咔嚓声在房子里回响。
他姿态娴熟,袖子还挽到了手肘,露出线条明显的手臂,显然很是得心应手。
充分说明,虽然看着不像,但就是他做的。
徐念溪拉开推拉门,进了厨房:“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程洵也动作一顿,侧脸看她:“切葱,你会吗?”
程洵也语气捎了点怀疑,像觉得她不能胜任一样。
徐念溪没计较,而是很认真的点头。
她厨艺不好,做出来的菜不好吃,但最基本的煮饭切菜倒是会的。
程洵也从岛台离开,把刀和案板让给她。
徐念溪上前一步,顶着程洵也的目光,郑重其事地把翠绿的葱花切成一段一段。
她架势挺够,程洵也见她会,没再留意,转身去了冰箱,拿出两颗鸡蛋。
一时之间,切菜声和打蛋声在厨房响起。
外面还在下雪,雪花很大,飘飘扬扬的,时不时砸在厨房的窗户玻璃上,轻微的噼里啪啦声,像冬日里的火炉,时不时火堆会“噗”一声。
一切都很静谧,又带着几分配合无间的行云流水。
徐念溪切完葱花,又指着碟子里洗好的番茄,自告奋勇:“需要切番茄吗?我可以。”
“嗯。切吧。”
“好。”
简单几句对话,徐念溪再接再厉,继续切番茄。
记忆中,她从来没在厨房待过这么长时间。
年少那会儿,她很怕进厨房。
她的卧室书桌和厨房正好相对。
每晚放学回来,她做作业时,都能听到徐国超在厨房里,把锅碗瓢盆砸得砰砰响。
徐国超会边砸边骂王君兰,说她明明是个女人,饭也不会做,卫生也不会打扫,一切都要他来。不知道娶她干嘛,自己真是后悔和她结婚……
噼里啪啦的摔锅声和带着怒气的斥责埋怨声,总让徐念溪恐慌。
许是这种声音听多了,徐念溪除了喝水和一些必要家务以外,很少主动进厨房。
总觉得里面没有好事发生。
这次是徐念溪第一次,主动在厨房待这么长时间。
好像厨房也没她想得那么让她不适。
估计是想得太入神,没留意圆滚滚的番茄滚了下,刀还径直往下,切到徐念溪的指腹,当即血流不止。
“嘶……”她下意识抽了口凉气。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程洵也,他关了火,几步走过来,攥着徐念溪的手腕,打开水龙头。
徐念溪踉跄几步,人将将站定,就感觉水流在冲刷她的伤口。
许是切口不深,水柱很快没有其他颜色,回归透明。
程洵也关了水龙头,观察伤口一会儿,留下句“等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徐念溪捧着还湿漉漉的手,下意识点头。
过了没半分钟,程洵也提着个小药箱回来,拿了消毒酒精和创可贴出来,正打开包医用棉签。
那模样,似乎还准备再处理下。
徐念溪提议:“要不,别管了……”
血都没流了。
而且,只是一个小伤口,没必要弄这么大阵势。
程洵也没理她,径直蘸了点酒精,点在徐念溪的指腹。
当即,火辣辣的灼烧感,触不及防地炸开那一小块皮肤。
徐念溪没忍住,又“嘶”了声。
“嘶”完,就看见程洵也抬头看她,语调平平,还学她的语气,“哇哦。原来你还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不知道呢。”
“……”
天呐。
这阴阳怪气的。
她又不是死的,怎么可能不知道疼。
但徐念溪理亏,只能闭嘴,任由他操作。
于是食指指腹多了一块创口贴,上面还印着草莓熊图案。
可爱得有点过分。
徐念溪正看呢,程洵也收了药箱,递给她:“拿去放着。”
“放哪儿?”
“客厅电视柜,没关上的那个抽屉。”
“好。”
只是等徐念溪放完了,厨房推拉门也对她关闭了。
徐念溪想打开厨房,重新进去。
刚握上扶手,推拉门已经从里面被打开,程洵也不让她进,堵门的恶霸似的:“你不用进来了。”
“可是,我番茄还没切完。”
“我切了。”
“那,那……”徐念溪透过他身体的空隙,往厨房探头探脑,寻找自己能干的活,“我还可以帮忙整理餐具,或者帮你端菜什么的。”
“不了,我自己来。”
“可是……”她不做点什么,心里会不踏实。
程洵也看她的目光带了点谴责意味,像是她很坏一样:“徐念溪。你是不是很想我被我妈骂?说我奴役伤患。”
他这话再加上这神情,徐念溪瞬间老实了,再也没敢提,她要帮忙什么的。
虽然她的一切和程洵也没什么关系,但被冯沛艺知道,定会变成程洵也的一场无妄之灾。
好在,也就只剩下番茄鸡蛋汤。
程洵也很快煮好,端上餐桌。
热气腾腾的白气混杂着饭菜香,把这一小块地方的空气,弄得湿润。
这时,徐念溪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饿。
程洵也洗干净手,从卫生间出来,交代声:“吃饭。”
徐念溪“哦”了声,又看程洵也。
他手肘上的衣服已经被放下来了,于是人照例还是跟厨房的烟火气,沾不上什么关系。
下巴微扬,神情嚣张,活像个颐指气使的大少爷。
但徐念溪是亲眼看见他做菜的,这顿中晚餐,有99%都是出自他手。
她做的就是切了撒在番茄鸡蛋汤上的葱花,以及切了半个番茄,还切到了手。
两个人的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徐念溪轻轻咳嗽声,打破安静:“真没想到你还会做饭,而且还做得这么好。你真是太厉害了。”
既然付出不对等,那她起码得说点好听话,让程洵也心理舒坦。
只是徐念溪显然不是个经常做这事的人,夸他时不小心就带出了咏叹调,听起来不伦不类的。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刻意又怪异,耳根红了点。
程洵也倒是对任何夸奖都受之无愧,抬着下巴,毫不客气:“我当然厉害,不用你说。”
“现在,吃饭。”
“……哦。”
吃完饭,程洵也收拾餐桌,徐念溪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争取做到,她虽然手受伤了,不能帮忙,但是心永远和他同在。
只是程洵也显然不懂她的良苦用心,还觉得她碍手碍脚。
脚步顿住,不满地看她:“徐念溪,你……”
别挡路。
话没说完,就见徐念溪歪头看他:“怎么了吗?”
室内开了空调,但徐念溪怕冷,还是穿得很厚,眨眼歪头,脸颊被挤出点软肉的样子,像只懵懂困顿的小熊。
程洵也顿了两秒,烦躁地“啧”了声,觉得她有点可爱。侧过脸,耳根红了不少,嘀咕了句:“没怎么,你想跟就跟吧。”
只是他这话时效性不太长,徐念溪想跟着他进厨房,他又不让了。
程洵也摆摆手,模样挺横:“你不准进厨房,自己找个地方坐着。”
他这会儿特像幼儿园班上那个最凶的小恶霸,长得可可爱爱,人却凶巴巴的。
谁不听他的话,他就要翻脸。
很是霸道。
徐念溪只好坐在餐桌的椅子上,隔着推拉门,看程洵也收拾厨房。
他袖子半挽,在水流的冲刷下,洗着碗碟,动作利索,显然平时常干。
也不会像徐国超那样,边打扫边斥骂,好像通过这个行为,就能把全身上下的怨气发泄出来一样。
“程洵也。”徐念溪忍不住开口。
程洵也为了防止她进去,还把推拉门关了。
这会儿她说话,他隔了几秒才听见,动作一顿,犹疑地看过来:“你叫我?”
“嗯”,徐念溪点头,“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见她点头,程洵也关了水龙头:“委屈什么?”
“我什么都不做,你都做了。”
程洵也顿了下,似乎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她,“这又不是多难的活,我做就我做,有什么的。”
语罢,他人还很警惕,看推拉门:“你问这个干嘛?不会是想来帮忙吧?”
他一脸她要来陷害她的防备模样。
徐念溪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没这个心思,又问:“那你不会骂人吗?”
“骂谁?”
“骂我。”徐念溪举例,“就好比,我不洗碗,你骂我,明明是个女人,连碗都不洗,不知道和我结婚干嘛。”
这种声音,她听得很多。
为了逃避这种声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徐念溪便会主动帮忙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扫地拖地,晒衣服收衣服、端菜洗碗等等。
她这么做了之后,徐国超确实会少骂一点王君兰。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害怕这种声音。
程洵也神情更莫名了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但依旧耐着性子回她:“好端端的,我干嘛要骂你?还是说有别人这么骂你?”
他语气重了几分,有那么点那个人是谁,他帮她去收拾他的意思。
徐念溪赶紧摇头:“没。我只是举例。”
程洵也松了口气,把碗筷收进柜子里,随口说,“如果真有人这么对你说,你就打他。”
“啊?为什么?”
程洵也关上柜门,语气轻描淡写的:“因为没人规定家务一定得女性做。只是他不想做,欺负你去做而已。”
程洵也做完了一切,打开推拉门,走到她身旁,“走吧。”
徐念溪没动,而是盯着程洵也看。
像看一个会动的稀有物种。
程洵也被她看得有些紧张,对着客厅的玻璃,看自己:“怎么了?我身上粘脏东西了?还是头发乱了?”
徐念溪移开视线:“没,都没。”
她只是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错的结婚对象。
比如程洵也-
虽然振荣和清平步卓的合作不是正儿八经的。
但毕竟是合作过,有这个名声在,振荣也逐渐步上正轨。
见前景良好,陈振还准备再招个人。
为了能招到人,陈振特意大早上跑过来,把公司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连公司牌匾上的蜘蛛网,都给弄掉了。
期间,徐念溪又和鲁惟与见了一面,一见面,鲁惟与就震惊地绕了她几圈。
“溪溪,我怎么觉得你胖了?”
徐念溪捏了捏自己的脸,疑惑:“……我胖了吗?”
徐念溪不是易胖体质,却也不是易瘦体质。她成年后,体重保持在96斤很多年。
鲁惟与摸着下巴,观察完她,肯定点头:“对,胖了。”
旁边药店门口就有称,徐念溪站上去称了一下,确实胖了,现在99斤了。
鲁惟与啧啧称奇:“怎么回事啊。溪溪,怎么你结个婚还胖了呢?”
徐念溪想了想:“大概是……心宽体胖?”
她和冯沛艺相处得很好。
程洵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王君兰也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她了。
这些因素综合下来,徐念溪会胖好像也不奇怪。
鲁惟与看着她,忍不住笑眯眯:“溪溪,希望你一直这么心宽体胖下去。”
徐念溪跟着笑:“我也希望。”
她们吃完饭,往外走,鲁惟与还时不时看她,再自己偷偷笑。
“怎么了吗?”徐念溪问。
鲁惟与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嗓音很柔软:“就是突然有点庆幸你和程洵也结婚了。”
徐念溪愣了两秒,才慢慢道:“确实。”
如果不是和程洵也结婚,她也不可能得到现在的种种-
徐念溪回去的时候不晚,正好是晚上六七点。
她打开门,就看见程洵也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手机。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动静,他望过来:“回来了啊。”
室内开了空调,程洵也就穿了件黑色低领毛衣,毛衣特有的柔软材质,再加上落地窗外的夕阳渡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有种平时看不见的居家散漫。
再加上他这句难得的寒暄,让徐念溪愣了会儿,才慢慢“嗯,回来了”一声。
徐念溪投桃报李,问他,“你吃饭没?”
程洵也回得简短:“吃了。”
没话题了。
徐念溪磨磨蹭蹭回自己卧室。
把自己丢到被子里,总觉得自己有点没出息。
她其实可以和不够熟悉的人,保持很礼貌客套的关系。
比如同班同学,又比如同事。
没人会觉得她不善于交际,顶多会觉得她有些安静内敛。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其实真的不擅长交际。
不擅长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给别人听,也不擅长打开自己、表达自己的情绪,更不擅长和程洵也这种半生不熟的人相处。
好在,她和程洵也就目前这样,其实也不错。
她没有那么非要打破这层界限-
一月底,西津下了一场雨加雪。
豆大的雨点混合着雪花一起往下砸,柔软的雪地被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洞,陨石降落了一样。
徐念溪那会儿和姜颂在公司外面买中饭。
这雨加雪下得太突然了,两个人都没伞,匆匆买完饭,跑回公司。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淋成了落汤鸡。
到了公司,站在空调前吹了好久,身上才干得差不多。
原来以为没事的,但下午开始,徐念溪眼前发晕,鼻子也有点堵。
她强撑着上完班,回到程洵也的房子里,一进门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冯沛艺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但徐念溪那会儿已经睡着了,自然也没看到-
程洵也回来时,天色很晚,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他身上被打湿了不少。
放下钥匙,他下意识往徐念溪卧室看过去。
往日这会儿,她的卧室门缝都会隐隐透出几分润白光亮。
显示出,她在家。
今天,她的卧室却奇怪的全黑一片。
程洵也洗了澡,再出来时,徐念溪的卧室依旧是黑的。
再一看时间。
晚上十一点。
冯沛艺打电话过来:“念溪在家吗?”
程洵也:“不清楚,怎么了?”
“我给她打电话,”冯沛艺道,“她没接,所以我问问看她在家吗。”
“我看看。”
程洵也挂了电话,叩响徐念溪的房门。
敲击声在房子里安安静静地回响。好半晌,正当程洵也以为无人开门的时候,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徐念溪伸出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有事吗?”
他敲门敲得突然,一时也没想好,该怎么把她的问话搪塞过来,只好说了实话。
“没事。就看看你回来没。”
如果是往日,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徐念溪肯定会盯着他,颇为提防机敏。
好像在说,你过界了。
但今天倒是老老实实的,有问有答,也没之前那么防备。
“哦。回来了,还有什么事吗?”徐念溪嘀咕,还揉了揉眼眶,一脸困倦。
程洵也便以为她睡糊涂了。
借着透进卧室的月色,确实也能看到徐念溪两腮泛红,眼神茫然,是个没什么警惕心的模样。程洵也声音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没什么事了。”
“哦。”
“那我出去了。”
“哦。”
她这一口一句“哦”的,程洵也没忍住扯了下唇角,觉得她这样傻兮兮的,一看就没他聪明。
他没打算久待:“走了,你接着睡。”
“哦。”
刚“哦”完,一直在揉眼睛的徐念溪身子忽的一软,整个人往前倒,得亏程洵也反应快,接住她,徐念溪才没磕到门框-
“徐念溪,起来吃药再睡……”
徐念溪就感觉,有人在叫她,还时不时摸下她额头,紧接着就有个很冰的东西,放到她额头上。
太凉了,迷迷糊糊之中,她挥手把这东西丢出去。
拿感冒药的程洵也只听“啪”的一声,地板上多了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湿毛巾。
他“啧”了声,弯腰捡起毛巾,第三次了。
徐念溪好像就和这毛巾过不去一样。
一放到她额头上,她就掀了。
很是不配合。
程洵也洗干净毛巾,重新放在徐念溪额头上。
又警告她:“最后一次,再掀小心我发脾气。”
不知道是他的警告有用,还是徐念溪没有力气再掀了。
这次,毛巾在徐念溪额头上活得久了点。
程洵也满意了,又隔着被子,拍了拍徐念溪。
“吃了药再睡。”
谁啊,不停说话,还把冰冰的东西放在她额头上。
徐念溪皱紧眉,动了动身子,想把头上的东西掀下去。
这次没成功,因为她伸出来的手被程洵也眼疾手快地按住,塞回被子里。
想做的事没有做成,耳边还一直又声音,徐念溪迷迷糊糊地醒了。
她醒后,也不乱丢毛巾了,只睁着眼睛,安安静静地盯着程洵也看。
像是觉得他出现在自己卧室很奇怪。
程洵也觉得心虚,干咳一声,虚张声势地:“那什么,我可不是故意要进你房间的。是你发烧了,我进来看看你。”
徐念溪其实没太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感觉他这人张牙舞爪的,好吵。很想让他闭嘴,便慢吞吞“哦”了声。
果然,程洵也不说话了,神色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像拿到了许可证似的。
但安静没几秒,就堂而皇之地命令徐念溪。
“起来,吃药再睡。”
“起来起来。”
他这人。真的。好吵。
徐念溪不想和他对话,重新闭上眼,装看不见。
只是徐念溪的其他感官还在,就听程洵也像只蚊子似的,在她耳边嗡嗡嗡。
“吃药。”
不理。
又戳了戳。
“吃药,吃药。别想逃避。”
继续戳。
还是不理。
再戳。
“……”
徐念溪受不了,掀开被子,坐起来,难得地有了点情绪,认真地看他:“你好烦。”
“你吃了药,我就不烦了。”
“真的?”
“真的。”
徐念溪将信将疑,接过他递过来的药,一口吞了,重新钻回被窝里。
然后趁程洵也不备,“嗖”地一下,把额头上的毛巾丢了出去,正巧不巧,丢在程洵也身上。
“……”
典型的打击报复。
程洵也看着胸口的水渍,“啧”了声,语调凉凉的:“徐念溪。你生病了怎么这么横。”
徐念溪听见他说自己坏话了,拉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
程洵也嘴角抽了抽,看在徐念溪是个病患的份上,不和她计较。
程洵也出去放东西了,卧室便没人吵了,但也太安静了。
凌晨一点,落地窗外灯光半明不灭,卧室里只有徐念溪的呼吸声。
徐念溪慢慢拉起被子,把自己重新埋起来,蜷缩在一起。
房门被敲响,徐念溪没什么力气开门:“进。”
程洵也进来了,随后一只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徐念溪的额头。
似乎觉得还热,搁了块毛巾在她的额头上。
徐念溪眼睛打开:“不要毛巾。”
“行。”程洵也不强求,“那你睡觉。”
“好。”
只是越想睡,越睡不着。
徐念溪睁开眼,就见程洵也窝在墙角小沙发,借着壁灯,在看手机,指尖时不时动一下。
“你不走吗?”
“不着急。”
徐念溪人还迟钝,也没深究,“哦”了声,重新闭上眼。
可她真的毫无睡意,忍不住睁开眼,看程洵也。
橙色小壁灯下,程洵也整个人都是雾蒙蒙、暖洋洋的。
像只形状奇怪的大号暖手宝。
徐念溪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刚刚态度挺不好的,程洵也好心照顾她,她还凶人家。
“程洵也。”
程洵也放下平板,看过来:“干嘛?”
“对不起。”
“道什么歉?”
“我刚刚态度不好,凶了你。”
她每次生病的时候,脾气都特别大。
不过之前只是会自己和自己较劲,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好。
永远都在担惊受怕、不能勇敢面对世界的胆怯和没安全感不好,不擅长和人交际、不会打开自己的笨拙内向不好……
但没想到这次她会冲着程洵也。
程洵也顿了下,看她。
徐念溪脸埋在被子里,她很瘦,唯独脸颊上有点肉,这会儿被被子一挤,嘟嘟的堆在脸上,神情还颇为不好意思,跟刚刚的不配合截然不同。
这人生病还有两幅面孔的。
程洵也谈不上生气,倒因为她难得一面而觉得新奇有趣。
哼了声,移开目光,大发慈悲似的一摆手。
“没事,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哦。”
“你快睡。”
“好吧。”
过了会儿,徐念溪又默默钻出脑袋。
她只是一动,就被程洵也注意到。
在程洵也的视线里,徐念溪声音很小,视线错开。
“……我现在睡不着。”
“睡不着,”程洵也重复了一遍,疑惑地说,“那你想干嘛?”
徐念溪想了想,“我想玩游戏,切西瓜。”
“行。”程洵也起了身,去了他卧室,拿平板过来。
徐念溪接过平板,登陆自己的号。
游戏开始了,程洵也就看到,徐念溪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指尖划得飞快。
一时之间,安静的卧室里,只有切西瓜的背景音乐,还有唰唰唰的切中声。
切了好一会儿。
然后平板上,一刀一个CGP以531分的战绩,位列程洵也好友榜倒数第七位。
“……”
徐念溪往上看了看。
程洵也的大名赫赫在列,和她这种猜不出身份的ID相比,程洵也的很直接:程。
第一名,113497分。
第二名则是严岸泊,96480分。
这个分差太离谱了,徐念溪有点丧气,把平板递给程洵也。
“不切了?”
“打不上去。”徐念溪嘀嘀咕咕的。
程洵也顿了下,看她那张不服又不爽的脸,笑了,哼了声。
“你不行,我打给你看。”
“真的?”徐念溪的眼睛都亮了。
“嗯。”
程洵也坐到她身边,和她那种正襟危坐的样子比起来,他模样格外淡定,拿平板的手也没有拿得很紧,指尖点得又快又轻微。
徐念溪注意到,他切的时候,不会像她一样,划过整个屏幕,只切水果落下来的那一块地方。
这样大大节省了时间。
等程洵也打完这局,一抬眼就看到徐念溪亮晶晶的双眼。
“我来我来,我现在行了。”
切西瓜声在卧室里响了好一阵子。
落地窗外的建筑大楼夜灯都熄得差不多了。平板被程洵也抽走,徐念溪还有些念念不舍。
“我还没打完。”
程洵也关了平板,提醒她:“你在发烧,早点睡觉。”
“好吧。”徐念溪只好躺下,躺下没几秒,又看程洵也,“那你能守着我吗?等我睡着你再走。”
程洵也顿了下,看徐念溪。
徐念溪安安静静和他对视,一副又像知道,又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
程洵也没犹豫太久,“行吧。”
徐念溪把被子捂住下半张脸,嗓音轻微:“谢谢你。”
她其实有点害怕一个人。
也有点害怕过度的安静。
但还好此刻,程洵也愿意陪着她。
可能是那盏小壁灯,萤火虫似的那么亮着,也可能是小壁灯下的人,静静地坐在那儿,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徐念溪闭上了眼睛,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徐念溪是被照进落地窗的一束阳光叫醒的。
她伸了个懒腰,感觉酸软的身体,一寸寸被拉伸回正。
房门被人敲响,徐念溪起身,穿好拖鞋。打开房门,程洵也的脸映入眼帘。
“怎……”么了吗。
语句出口的一瞬间,昨夜的种种,在一瞬间涌入脑海。
无论是她淋了雨,发烧感冒。
还是夜半,程洵也喊她起来吃药,她反而倒打一把,嫌他很烦,甚至还朝他扔毛巾。
亦或是他不计前嫌,陪着她打了几个小时的切西瓜,再守着她过夜。
“身体好些没?”程洵也没发现她的戛然而止。
徐念溪几乎是用本能回:“好些了。”
“那就行,出来吃早餐。”
“好。”
程洵也走后,徐念溪坐到床上,刚开始很安静,但安静没有一会儿,她扑到床上,脸埋进被子里,无声尖叫。
难言的尴尬和羞耻弥漫全身。
天呐,徐念溪,你昨晚到底在干嘛?
没有一件,没有一件是正常的!
她在床上翻腾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挪出房间,坐上餐桌,她也没好意思看程洵也。
程洵也倒是没发现她的异常,把碗碟推给她:“喝粥。”
“哦好、好的。”
两个人都是吃饭没什么言语的人,于是餐桌这一块儿的气氛,沉默安静。
徐念溪边喝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程洵也,就见他神情淡,垂着眼喝粥和平时毫无区别。
顶多眼眶多了黑眼圈,然后时不时还打个哈欠。
哈欠。
哈欠!
程洵也打哈欠!
程洵也虽然不表现出来,但谁都知道,他是那种特别有帅哥包袱的人。
每天穿搭不重样,大冬天也从不会像严岸泊他们一样,把自己裹成粽子。
打哈欠这种动作,他更是很少做。
这时,徐念溪才终于切身实地感受到,程洵也照顾她一晚上,这个事实。
甚至还被她要求,留在她的卧室,等她睡着。
指尖掐了掐掌心,徐念溪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仗着程洵也人好,这么没有分寸。
愧疚心起来得很迅速。
她轻轻咳嗽声,打破安静:“那个……昨天晚上谢谢你照顾我。”
程洵也人还困倦,语调懒洋洋的:“没事,谁叫我是个好人。”
他还是一贯的作风。
好像照顾别人是件正常自然的事。
徐念溪却不能把这件事随便带过。
徐念溪想了想,提议:“我请你吃饭,可以吗?就当谢谢你照顾我。”
程洵也这会儿终于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目光,语气散漫中带着点臭屁:“我很忙的,你得排队。”
徐念溪态度很好,诚心道:“没事。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再去。”
估计是她态度太好了,程洵也反倒有些心虚,仔细想了想,最后展眉道,“那就这周周六吧,那天我可以抽出时间。”-
周六很快就到了,徐念溪和程洵也那会儿都在房子里。
徐念溪整理好自己,出了卧室,程洵也已经在客厅了,正低着头看手机。
今天的西津天气不算冷,程洵也穿了件黑色长款大衣,内搭件白色毛衣,不知道是为了搭配,还是他本身就有点近视,特意带了副平光眼镜。他应该还捯饬过发型,每根发丝落下的位置都刚刚好。
整个人精致得不像是只是随便出去吃个饭,反而像是要出席什么人生重大场合。
徐念溪又看了看自己,一件普通的长款羽绒服,配条厚实的羊毛围巾。
和程洵也比起来,她整个人好像有点过分日常了。
程洵也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手机,往外走:“好了吗?走吧。”
徐念溪跑了几步,追上他:“你说,我要不要换件衣服?”
程洵也停步,不明所以:“干嘛要换?”
“我们俩不像是一个画风的,”徐念溪实话实说,“你太好看了,我又太日常了。”
程洵也嘴角翘起来一点,觉得她有眼光,又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意思:“你想换就换。”
“那你等我一下。”
话落,徐念溪匆匆进了卧室,花了点时间,才出来。
“好了。”徐念溪道,又望向看着她愣神的程洵也,有点拘束:“怎么了?是穿得很奇怪吗?”
这会儿她穿着件长款针织裙,外披灰色大衣,还化了妆。
应该是好看的,但她很久都没有正正经经地打扮过自己,一时之间,难免不自信。
程洵也被她的声音提醒,收回目光,轻咳声,说了句什么,边往外走。
徐念溪却愣在原地,因为程洵也说的是“挺好看的”。
直到上车,徐念溪还有些回不了神,看程洵也的目光,颇有些惊奇。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程洵也这个自恋大王夸人。
夸得还是她。
程洵也估计是被她看烦了,“啧”了声,转移她的注意力:“别看我,看看等会吃什么?”
徐念溪出发前其实已经看好了两家店,这会儿只用二选一:“日料和西餐,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看你的。”
徐念溪在两家店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日料。
“这家日料,可以吗?”
程洵也扫了眼她递到眼前来的手机屏幕:“西餐不好吗?”
徐念溪解释:“这家西餐偏甜口,你应该不爱吃甜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
“我感觉的。”
一般男生,好像都不爱吃甜口吧。
等绿灯的空隙,程洵也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徐念溪莫名有了点,他等会说的话,估计又让她不知道怎么回复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程洵也来了句:“没事少感觉我。”
徐念溪:“……”
行吧。
这很程洵也-
到了日料店,点好餐,等餐的功夫,徐念溪和程洵也面对面坐着。
气氛安静且漫长。
徐念溪咽了下唾沫,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题展开对话。
但也没用她想多久,因为程洵也开口了:“打游戏吗?”
“切西瓜吗?”
“嗯。”
“打的。”
接下来的时间,徐念溪一直低着头,刷她的分。
偶尔再请教一下程洵也怎么突破。
点好的餐被端上来的时候,徐念溪心满意足地突破了1500分的门槛,她甚至忍不住拿自己手机拍了照,记录这个光荣的时刻。
服务员过来,说他们是到店吃饭的第1000对情侣。
如果能一起摆姿势拍照,就能获得店里送出的奖品——
一个一米八的玩偶熊。
徐念溪解释:“我们不是情侣。”
年轻的服务员吃了一惊,疑惑地看了看她和她对面敛眉不语的程洵也,改口道:“是异性朋友也行,这个只是我们店里的一个宣传活动,很简单的。”
徐念溪看向程洵也。
程洵也没所谓似的:“看你的,我都行。”
服务员求助地看向徐念溪,徐念溪想了想,也不难,便点头。
需要摆的姿势并不复杂,只两个人都比了召唤迪迦的动作。
很快,他们就拿到了洗出来的照片和那一只大熊。
服务员走后,他们吃得也差不多,徐念溪和程洵也往外走。
出了日料店,才发现那大熊真的又大又引人注目。
还好是程洵也拿着的,他人高,抱着大熊也不吃力。
徐念溪则拿着照片,挡住自己的脸,避免别人认出她。
边挡,徐念溪边时不时拿开照片,看明明穿得跟要去高档餐厅似的,结果抱着个大熊的程洵也。
只是不知道是程洵也脸皮比较厚,还是别的。
在别人的目光里,程洵也面不改色的,好像他抱着的不是大熊,而是一大束玫瑰一样。
充满信念感。
但不妨碍真的有点好笑。
她正偷笑呢,照片就被程洵也没收了。
程洵也还瞪了她一眼,破有些恼羞成怒。那意思,你再笑,你来抱。
显然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徐念溪人还没有熊高呢,便没笑了,严肃表情跟他走。
只是,她整个人没了遮蔽物,别人看程洵也的时候,还会顺带扫她一眼。
徐念溪要脸,悄咪咪和程洵也空出点距离,装作不认识他。
还好程洵也没发现-
据程洵也说,他才不要这种小孩玩的东西,于是大熊的归属权被转移给徐念溪。
于是她卧室沙发旁,便多了个比她还高、憨态可掬的棕色大熊。
徐念溪把拍的大熊照片,发给鲁惟与。
鲁惟与很快回复:这么!大!!!你买的吗?
徐念溪把今天的行程说给鲁惟与听。
鲁惟与:我怎么感觉你和程洵也相处得还行呢。
徐念溪回想今天的一切:我也感觉。
不说时时刻刻都有话题,但起码没有冷场。
而且,她一想起程洵也冷脸抱大熊的样子,就想笑-
二月上旬,冯沛艺再次邀请徐念溪过去家属院吃饭。
徐念溪把手机翻个面,逃避似的当做自己没看消息。
但随着时间逼近,再不回已经不合适了。
徐念溪终于鼓起勇气:阿姨,最近有点忙,过段时间可以吗?
冯沛艺很快回复了:可以啊,快过年了,肯定会忙一点的。
冯沛艺:那过年吧。过年那会儿,大家都在,我们一起吃团圆饭。
今年是个晚年,过年在二月中旬。
徐念溪沉默片刻,实在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才一个字一个字打字:好的。
放下手机,徐念溪叹了口气,只觉得果然会有这一天,她怎么逃避都没用。
临近下班,姜颂凑过来,不知道是刚和冯沛艺聊到过年这个话题,还是真的快临近过年了。
姜颂开口第一句就是:“溪溪姐,你过年怎么过啊?”
“还没想好。”
姜颂嘀嘀咕咕的,说她过年要去相亲,明明她还小,怎么就要相亲呢。
她们一起走出公司,徐念溪和她不是一个方向,和姜颂告别。
可能是视网膜效应,发现一个东西,后面时不时都会注意到。
徐念溪这才发现,这一条商铺,都变成了红色,贴满了窗花、福、对联,门口也都摆了红色系列产品……
充斥着过年的热闹和吉利。
徐念溪收回视线,把围巾拉到最高,挡住下半张被寒风吹得生疼的脸,慢慢垂下眼睫。
一切都好像在说,真的要过年了。
但徐念溪,不喜欢过年。
严格说,她讨厌任何带有团圆性质的节日。
她毕业后的第一年,工作不稳定,存款也不多。回西津,单程车票要213块。
不多,但她不愿意花。
所以那一年,她一个人留在南城的出租屋里。
刚开始时,是轻松的,无比的轻松,感觉整个世界都很开阔。
没有工作、没有王君兰每年都有的指责、没有和徐国超礼貌有余亲切不足的相处、没有徐依宁的冷嘲热讽……
没有每一年过年都莫名其妙的不开心。
但第一声鞭炮声,第一声烟花声,手机里第一声新年祝福……
一切像潮水一样,朝她涌来。
那股轻松成了一个巨大的破洞,让她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和一切热闹的人有巨大的不同。
那晚,徐念溪靠在出租房的小窗上,看着窗外时不时亮起的烟花爆竹,一整晚都在想象别人的快乐。
第二天,同事发现她没有回西津,邀请她去她家吃饭。
同事的家人很友善,没对她过年却出现在别人家里有任何异议,相反很热情地招待她,会让她吃菜,别饿着。
徐念溪却很不懂事的浑身不自在。
同事母亲是个很爱笑的女性,常常因为别人的一句话,笑得前仰后合。同事父亲性格严肃,脸上不带笑意。
但是不约而同的,他们看到同事时,眼里会闪过疼爱,给她夹了好多她爱吃的菜。
甚至连虾,都是他们剥好了才给同事。
同事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口一句同事的小名,说起同事的事简直如数家珍,时不时会说“我家小宝”。
饭后,同事邀请徐念溪去她卧室,徐念溪在她卧室看见了厚厚一本相册。
全部都是同事成长时的点点滴滴。
她和父母搂成一团;爷爷侧过脸亲她脸颊,估计是胡子有点扎,她皱紧脸,想躲;天安门前她坐在她爸爸肩膀上,笑容满面地比着耶。
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甚至残忍。
因为徐念溪清楚地知道,这么美好的东西,不属于自己。
从那之后,徐念溪明确意识到,她不喜欢过年,不喜欢中秋,不喜欢任何普世意义上需要和家人在一起的节日。
也再也不会试图在过年这种日子,去往别人家。
而眼下,又是一次过年。
光是这个节日都让她心绪积郁。
更别说,她还要去见程洵也的家人-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但徐念溪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就开始焦虑。
大熊这时有了新的用途,她焦虑时,就躺在大熊身上,一会儿躺躺熊肚子,一会儿躺躺胸脑袋,争取把它压扁再压扁。
时间不顺着她的焦虑而变慢,很快就到除夕前两天。
陈振给她们放了假,时间空闲让焦虑更甚,蹂躏大熊已经不能缓解徐念溪的紧张了。
那晚,徐念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但就算睡了,也睡得不沉,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到客厅有声音传来。
估计是程洵也。
再一看时间,凌晨五点半。
西津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落地窗外的夜景隐隐反射着白光,照亮室内。
徐念溪盯着这点白光,实在睡不着,起了身,想问程洵也,他家人都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忌讳。
她打开卧室房门,往客厅看。
出乎意料的,客厅已经没人了。
程洵也呢?
正想,程洵也卧室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徐念溪下意识,侧头看过去。
就见大冬天的凌晨,程洵也估计是刚洗完澡。
上身赤裸着,头发湿漉漉的,他低着头,拿毛巾擦头发,有水珠顺着肌肉往下滑。
从下颚到斜方肌,再到线条明显的背肌,又接着往下……
凌晨、裸男。
徐念溪从来没想到,会撞见这样一副画面,吓得想捂住嘴尖叫又想捂住眼睛。
但只有一双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用。
程洵也似乎感受到了目光,侧身往她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徐念溪身体自己有了动作。
她捂住眼睛,发出惊人的尖叫。
“……”-
程洵也穿好衣服,他头发还是湿的,水珠打湿衣领。他眉宇间也皱起了个小疙瘩,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离他很远的徐念溪。
她依旧一副视他如猛兽的德行,再加上刚刚的尖叫……
程洵也忍了忍,没忍住:“不是,徐念溪。是我被你看了,我还没叫,你叫个什么劲儿啊?”
吓得他还以为自己怎么了徐念溪。
徐念溪头还低着,不敢看他。她想起刚刚她自己石破天惊的尖叫,就尴尬,嗫嚅着:“就…不由自主。”
那一瞬间,就看到程洵也的裸体的那一瞬间。
程洵也这个人,在她这里突然有了性别意识。
用通俗易懂的话讲,那就是——
她突然发现,程洵也是个男人了。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程洵也是个男人,还是个很受欢迎的男人。
但隔雾观花,他是个男的,和徐念溪没什么关系。
可她看到了他的身体的那一刻,一切就突然和她有关系了。
然后徐念溪就不受控制地叫了出来。
程洵也人脾气也发了,气儿也缓过来了,除了表情还不太好,整个人都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
“说吧,你找我干嘛?”
徐念溪嘴巴动了动,可能是因为,她发现程洵也变得不一样后,她也不太敢和他说话。
总觉得局促又怪异。
程洵也都被徐念溪气笑了:“不是,徐念溪。你都做出了偷看我的事,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徐念溪:“……”
他拿这个对比,让她无言以对。
徐念溪只好硬着头皮:“冯阿姨不是说,过年要去家属院吃饭吗?”
程洵也抬下巴:“然后?”
“然后我想想问问你家人都是什么性格,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事情或者行为?”
程洵也上下打量她一番,这会儿天光刚亮,徐念溪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刚刚的事,声音小小的,脸也没敢抬起来。
看着就很弱的样子,还担心这担心那的。
程洵也轻轻“啧”了声,语气轻描淡写的:“没什么需要忌讳的,做你自己就好。”
“啊?没什么吗?”徐念溪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程洵也。
程洵也点头:“对。”
“那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事,你家人不会生气吗?”徐念溪问得小心翼翼。
程洵也一扬眉:“你会做错什么事?偷窃?抢劫?杀人放火?”
他怎么越说越吓人的,徐念溪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不会做这些。
程洵也回得随意:“那就没有可担心了的。你又不干坏事,他们有什么生气的。”
“可是……万一他们不喜欢我呢?”徐念溪咬唇问。
程洵也像是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问似的,顿了下,看着她:“你是谁对象?”
徐念溪犹豫一会儿,回得试探:“你的?”
程洵也像是看出她的迟疑,呵了声。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还好没深究:“你不相信自己,总要相信我吧。你可是我选的结婚对象。
“……”
他一脸“那可是我的眼光”的嚣张模样。徐念溪是第一次知道,被他选中当结婚对象是件这么有面儿的事儿。
她无话可说,但又不得不说,只好干巴巴地“哇哦”了一声。
程洵也还没说完呢,觉得他确实很厉害,模样挺嘚瑟:“所以他们不可能不喜欢你。”
“就算不喜欢你,那也是认为我的眼光不好,和你没什么关系。”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的眼光不可能不好。”-
徐念溪好像被程洵也灌口似的绕口令洗脑了一样,晕头转向地回了卧室,重新躺回床上。
仔细想想,不知道是不是程洵也的逻辑太有迷惑性了,她竟然觉得也是这样。
她可是程洵也选的,他家人不可能不喜欢她。
就算不喜欢她,那也是不喜欢程洵也的眼光。
和她没什么关系。
紧绷的心悄无声息地放松了点。
解决了心腹大患,徐念溪想接着睡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放松之后,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刚刚发生的种种。
虽说徐念溪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她实际上,没有在现实中见过哪个活生生的男性肉、体。
真实的和网络上的完全不一样。
真实的会有那种,很直白的冲击力。
而且,徐念溪想了想。
程洵也是有腹肌的,还是八块。
天呐,她人生中,第一次看男性身体,竟然是在程洵也身上。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让她光想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无数只小蚂蚁在身上爬一样。
徐念溪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和鲁惟与发消息。
徐念溪:小鱼,你醒了吗?
那会儿才凌晨六点不到,鲁惟与没回复,徐念溪放了手机。
盯着天花板盯了会儿,才慢慢有了睡意,闭上眼睛。
闹钟响后,徐念溪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好,出了卧室门。
还好程洵也不在。
徐念溪上班中途,鲁惟与回复了:才醒,怎么了?
徐念溪: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经历过,突然发现一个人是个异性的情况。
鲁惟与不愧是她多年好友,连这么奇怪的句式,她也能理解:有。我初中同桌,之前老胖一小胖子。结果一个暑假过去,他再来的时候,突然变得又高又瘦,还特别帅。
徐念溪:然后呢?
鲁惟与:然后,我老害羞别扭了,话都不敢和他说。
徐念溪心就提起来了:后来你和他怎么样了?
鲁惟与:没怎么样。时间长了,我就不害羞了,没啥感觉了。
徐念溪:啊,就没感觉了吗?
鲁惟与肯定:对啊。这不就和你突然发现自己的玩偶是个男的一样嘛,那感觉老别扭了。但别扭完,管他男的女的,也还是个玩偶,也没什么区别。毕竟,你又不喜欢玩偶。
确实。
鲁惟与这话是有道理的。
她又不喜欢程洵也,所以他怎么样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徐念溪松了口气,放下手机。
除了这以外,程洵也对她偷看他这事反应又大又小。
大的表现为,他再也不会在凌晨的时候,洗好澡就光着上半身出来。
每次看到她,也都会把衣领拉到最上。
一副生怕她色欲熏心,对他饿狼扑食的警惕模样。
但除了这以外,他也没有做别的。
徐念溪在他怪异的目光里,渐渐安之若素。
有时候,她也挺佩服自己的适应力。
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厚脸皮-
除夕当天,程洵也和徐念溪带着礼品,很早就出发了。
一路上鞭炮声四起,到处都是一副过年的景象。
家属院在二环,周围一片都是上个世纪的职工单位楼。
货运、锻压、建材等等工厂都在这里,这一片区域有年代带来的老旧古朴,像一位老人静静地矗立着,随风送来的空气都带着独有的炊烟宁静。
到了地儿,是个两栋对立着的家属院,中间有个很大的空地,摆放着有些发绣的健身器材,器材旁边种着颗柿子树,红彤彤的柿子像一个个灯笼。
许是刚刚有人放过鞭炮,这会儿空地上还有些鞭炮残渣。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把紧张往下压,跟着程洵也一步一步上楼。
刚走没两步,手腕被人牵住。
不是那种很暧昧的牵法,而是指尖攥住她的腕骨,比起像牵,更像是拉。
怕她摔倒一样。
等到了二楼,楼道有声控灯,程洵也就放开了。
可徐念溪依旧觉得被他牵过的地方有点热,满满的不适应。
冯沛艺他们住在四楼,到了门口。
徐念溪忽然想起件事,拉住正要开门的程洵也,声音压得很低。
“等会儿,我们还没说好,等会进去了怎么相处。”
他们结婚了,理应表现出个结婚的样子。
但现实中的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一次。
那要怎么样表现出个结婚的样子。
程洵也止步,回头看她,语气寡淡:“徐念溪,你要知道我妈是个大嘴巴。”
徐念溪茫然一瞬,不知道他说的话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程洵也没理她,只接着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在我妈面前说的吗?”
他的话,拉起了徐念溪的回忆。
上次说的话。
他说的,不就是他从高中开始暗恋她吗?
程洵也笑了声,嗓音凉凉的:“所以现在他们都知道我虽然结婚了,但实际上……”
他顿了下:“是我对你求而不得。”
第27章 027
徐念溪眼眸瞬间睁大。
他对她求而不得?
程洵也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可置信,挑了下眉,那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样。
徐念溪嘴巴张了张,几个来回后,又徒劳闭上。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
程洵也没看她,神态自若地继续回答她的问题:“所以在家怎么相处,这会儿就怎么相处。”
他话刚说完,门从里面被打开。
冯沛艺从窗户看见程洵也的车,就想着给他们把门打开,结果正好看见这两人在门口说悄悄话。
冯沛艺脸上带了点笑意,徐念溪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了徐念溪进门,介绍人给她认识。
“这是程洵也的爸爸,叫程谰,你喊叔叔。”
徐念溪打招呼:“叔叔好。”
穿着粉色围裙,正擦手的中年男人笑了笑,他长得斯斯文文的,一看脾气就很好。
“这是程洵也的哥哥,叫程慕池。”
程慕池起了身,和她打招呼。他长得和程谰很像,人清瘦,气质出众,又把个藏在他身后的小孩拉到前面。
“她叫程沓漫,是我的女儿,今年五岁了。”
小女孩抱着她爸爸的腿不放,又听程慕池只介绍了她,没介绍她提着的笼子里的仓鼠,拉程慕池的衣摆。
程慕池反应过来了,指着那只白色小仓鼠:“对,忘了介绍它,它叫多多。”
程洵也进来,刚想站到徐念溪身侧,就被冲过来的程沓漫拽住衣摆,捧着仓鼠笼子给他看。
徐念溪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和长相,还没说上两句话,冯沛艺就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参观屋子。
看得出来屋子房龄时间不短了,装修是上个世纪的老式风格。窗帘、桌布都是小碎花的,家具是实木的。墙上贴满了奖状,大多是程慕池的,只有少数几张是程洵也的,都被贴得整整齐齐。
肉眼可见的,屋子有点老旧,但每件东西都很干净。
来之前,徐念溪也曾设想过,程洵也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应该是富丽堂皇的,处处都是她仰望不起的存在。
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亲切,像是影视作品里的,温馨的家该有的模样。
冯沛艺特意带她去看了阳台,那儿有她养的花花草草。
一盆一盆的,月季最多,就算是大冬天,枝头也有零星几朵嫩生生的小花。
炫耀完种的花,冯沛艺又拉着她去了厨房,准备给她展示今天中午要做的菜。
厨房一打开,就见一尾大黑鱼在厨房地面上蹦跶跳跃着。
砰砰砰的,很有力气,随时都要长脚似的。
程谰和程慕池都怕鱼,吓得举着菜刀不敢动,见她们来了,忙让冯沛艺帮忙。
还为了保险,躲到徐念溪身后。
就见冯沛艺接过菜刀,寒光一闪,那鱼英勇就义了,鱼眼死不瞑目地睁着。
冯沛艺又指挥程谰和程慕池去拿拖把。
那鱼刚刚一通蹦跶,把岛台的菜扫落了不少,这会儿地面上一片狼藉。
显然得好一通收拾。
徐念溪还被分了个扫把。
和乱糟糟的厨房比起来,客厅也差不了多少。
程沓漫突然开始哭,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程慕池显然想出去,但空不出手,左右望了一圈,看见徐念溪时,眼睛忽的一亮。
“我来扫地,你可以去看看沓漫吗?”他问。
“啊……”她和程沓漫不熟啊。
程慕池像是没看出她的迟疑,言语恳切道:“沓漫不知道为什么哭了,我有点担心。”
“……”-
徐念溪到达客厅时,就见沙发上,程沓漫正拿手臂捂着自己的眼睛,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她对面程洵也正一脸无奈地给她擦脸。
徐念溪还记得程慕池交给她的任务,问程洵也:“怎么了吗?”
程洵也指了指程沓漫手里的空笼子:“仓鼠笼子打开了,多多跑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程沓漫缓过来了一点,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泣。这会儿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地皱着脸。
“多多、我的多多……”
边说话,鼻子边抽动。
那架势,不找到她还要接着哭。
程洵也无奈地叹了口气,喊了徐念溪兵分两路,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找小仓鼠。
期间,程慕池也加入。
三个大人在床底下、桌子下面、柜子里来回找。
进进出出的冯沛艺和程谰每次都要说一遍:“饭快好了。”
多多在吃饭前被找到了,徐念溪找到的,她捧着那只吱吱乱叫的白色小仓鼠,递给程沓漫。
程沓漫听到声音才笑了,一跳一跳的,摸索着过来抱徐念溪,嗓音甜糯糯的:“谢谢姐姐。”
找仓鼠找得灰头土脸的程洵也听到了,揪她的小辫子,不满道:“小鬼,你怎么叫我叔叔,叫她姐姐啊。”
程沓漫不听,还张开手臂,仰着张圆脸。
那意思,要徐念溪抱。
徐念溪生涩地抱起来,但抱起来容易,怎么抱稳就不知道了。
小孩身体软趴趴的,还带着点奶香,随时随地都会化了一样。
似乎被她抱得不舒服,程沓漫动了动身子,肉肉的腮帮子皱起来。
程洵也上前一步,指挥徐念溪,告诉她怎么抱会让程沓漫舒服点。
还不忘嘲笑程沓漫,说她是个小屁孩,一会哭一会笑的,没个定数。
徐念溪边调整动作,边忍不住看程洵也。
总感觉他和程沓漫站在一起,年龄差距不大。
程慕池也过来了,拿毛巾擦不小心蹭到蜘蛛网的头发。
见徐念溪抱着程沓漫,程沓漫一脸不开心,程洵也还起哄。
他也没担心,而是又检查了一遍仓鼠笼子。
好不容易调整好抱姿,程沓漫舒服了,笑眯眯地拿小手摸她的脸,还说:“姐姐、喜欢姐姐,不喜欢叔叔……”-
吃饭时,餐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冯沛艺和程谰在说,今天的汤有点咸,但红烧肉挺好吃的。
程慕池给程沓漫剥虾,挑鱼刺。
程沓漫一会儿抱抱徐念溪胳膊,一会儿又摸摸仓鼠笼子,忙得不可开交。
程洵也则把不辣的菜放到徐念溪跟前,还不忘揪着程沓漫的衣领,让她乖乖坐好,别掉下去了。
这时候的他有点长辈的样子,但依旧也不多。
徐念溪咽下嘴里的汤,紧绷的心在这种气氛中一点一点融化下来。
他们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对她的存在感到陌生和异样。
也没有她想的,她需要和程洵也得要有一个结婚的样子。
好像她怎么样都可以的,她和程洵也的婚姻怎么样也都是可以的。
但这不是忽视。
因为,不论是冯沛艺还是程谰,亦或是程慕池,都会她的到来表示喜悦。
他们总在对她笑,见她吃不辣的,会随手把青菜、汤放在她跟前,也不会刻意提起这件事,需要她做出感谢或者其他的反应。
好像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带有爱意的行为。
吃饭期间,他们甚至会很直白地说,她的到来让他们很开心,然后为这件事举杯庆祝。
等吃完了饭,他们很自然地分配工作让徐念溪做。
没有拘束、无法融入、客套等等。
相反,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他们只是很正常的在对待她,也真心的为她的到来感到喜悦。
这一切都和徐念溪经历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她在王君兰家里感受到的是压力和负面情绪。
在徐国超家里感受到的是忽视和排挤。
那么在程洵也家里,她感受到的就是,爱和包容-
吃完饭,他们又一起包了饺子。
程谰教,程慕池和徐念溪跟着学,程洵也和程沓漫终于和好如初,一起包了几个大包子出来。
冯沛艺会的花样多,元宝形、月牙形、福袋形……
餐桌上摆满了一碟又一碟长相各异的饺子,被统一下到了锅里。
程洵也和程沓漫的包子最显眼,一眼就能看出来,徐念溪碗里就有一个。
她好不容易把这体型硕大的饺子咽了下去,程洵也还臭屁呢,问她:
“怎么样?我包得是不是最好。”
徐念溪想了想,委婉回复:“确实挺与众不同的。”
程洵也没发现她话语中的扬长避短之处,又指挥她再去夹一个包子,说她既然那么喜欢,那就再吃一个。
“这……”,徐念溪沉默片刻,眼睛倏忽一亮,“要不还是留给别人吧,毕竟这么特别的东西也不多见。”
程洵也“呵”了声,“你还挺大方。”
还勉为其难地来了句,“也行,便宜他们了。”
“……”
放下徐念溪心里吐槽不谈。
他们讲话时,冯沛艺忙推程谰:“你快看看,快看看,洵也和念溪是不是亲近点了?”
程谰看过去,只见他们头挨着头,在吵闹声里窃窃私语,不知道说什么,徐念溪顿了下,神色为难地说了句什么,程洵也抬着下巴,一脸嘚瑟。
不说亲昵,但也确实有点别人挤不进的亲密。
程谰收回视线:“是吧。”
冯沛艺眉开眼笑:“我就说不是我看错。”-
吃完了饺子,不知道是不是徐念溪帮程沓漫找到了小仓鼠,程沓漫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离她很远。
而是抱着仓鼠笼子,在程慕池的带领下,坐到徐念溪身边。
她不说话,只揪着衣服,但人也不走开。
程洵也提醒徐念溪:“这小屁孩想和你玩,又不好意思开口。”
徐念溪恍然大悟,主动和程沓漫搭话:“你叫程沓漫吗?几岁啦?”
程沓漫脸上立马多了笑意:“对。五岁,我五岁。”
“你现在在干嘛呢?”
程沓漫眨着双猫儿眼,“我在听小仓鼠吃东西。”
“你不看……”吗。
话没说出口,被徐念溪咽下去,她对上程沓漫的眼睛。
漆黑一片,毫无神采。
好像看不见一样。
徐念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程洵也,就见程洵也几不可闻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似乎在说,她的猜测没错。
徐念溪小小的抽了口凉气,再看程沓漫就见她竖着耳朵,正在听他们讲话。
徐念溪没再说这个话题了,而是陪着程沓漫玩了好一会儿的小仓鼠。
带着她去抚摸小仓鼠,程沓漫会发出咯咯咯的笑,给她编仓鼠过河的故事,程沓漫会认真纠正她,多多是白色的,所以它不能过河,会脏。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是很简单的,玩了会儿,就缠着徐念溪不放。
“姐姐、姐姐……”的叫。
她太吵了,程洵也被吵得头大,让程慕池强行抱走程沓漫,关机睡午觉。
好不容易才和好如初的叔侄关系,立马又分崩离析。
徐念溪坐在沙发上,厨房里冯沛艺和程谰在讨论吃了饺子之后,孩子们还有没有肚子吃晚饭,卧室里程慕池在哄程沓漫睡午觉,至于程洵也……
徐念溪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就被程洵也捕捉到。
他这会儿清静了,正撑着下巴看电视,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后的心虚。
见徐念溪看过来,他放了遥控器,看她:“怎么了?”
徐念溪摇了摇头:“没事。”
就是觉得不真实。
程洵也似乎领会错了她的意思,把抱枕递给她:“困了你就睡会。”
徐念溪想说不困,而且第一次来他家,她就睡大觉,挺不好的。
可那抱枕太柔软,柔软得像有什么魔力一样,徐念溪光是抱在胸口,困意就往上泛滥,眼皮磕绊了会儿,不知不觉闭上眼。
睡前最后的想法就是,如果这一切真是梦,那么等她睡醒,就能恢复成现实吧。
只是这个想法之后,有数不清的遗憾划过心间,要是她能再多看一会儿,是不是能记得更深。
但睡意来势汹汹,她很快陷入睡眠。
再次睡醒是被一点轻柔的风吵醒的,徐念溪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双睁得溜圆的猫儿眼。
程沓漫拿气音,问她身后的程慕池:“爸爸,姐姐怎么还没醒啊?她是小猪吗?”
程慕池也用气音回:“姐姐累了,你自己玩好嘛,或者找叔叔玩。”
程沓漫皱着小鼻子,显然不愿意。
程洵也看她那不情不愿的表情,也乐了,嘴角扯着,语气颐指气使的:“小鬼,我还没嫌弃你,你就嫌弃我起来了。”
他们俩嘀嘀咕咕的,徐念溪看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神智才慢慢被收回到身体里。
再看,眼前的程洵也拿了个小皮球,放在程沓漫的头顶上,还骗她说是水晶球。程沓漫不敢动,僵着身子,摸索着想取下来,他先她一步,拿下来了,趁她不备,又放上去。
比起和她玩,更像是诚心欺负小孩。
徐念溪忍不住笑了下。
程沓漫耳朵尖,听到笑声,“呀”了声,“姐姐醒了吗,姐姐陪我玩好嘛。”
徐念溪抱住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程沓漫,还没应声,窗外漆黑的天空划过一阵“咻”声,然后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天际挂满了绽放一瞬的烟火花束。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冯沛艺和程谰拿了红包出来,先给了程沓漫,再是程慕池和程洵也,然后是徐念溪。
冯沛艺笑着道:“新年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徐念溪没想到自己也有,愣了两秒,望向程洵也。
程洵也冲她挑了下眉,那意思,接着。
徐念溪接了,就听冯沛艺道:“好孩子,明年再回家过年。”
“……”-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要离开家属院,临走前,程沓漫还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
徐念溪保证她们下次会见面,程沓漫才放开她。
告别下来送他们的冯沛艺他们,车从二环开到了新城区,也从喧闹的鞭炮声里开到了禁鞭区。
前方有点堵,还不知道什么能通。
车内很安静,但程洵也家的家族群里很热闹,一个个喜庆的新年祝福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涌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好像又是真实发生的,好像又是她做的美梦没醒。
程洵也突然开口:“群里问你到了吗。”
清晰的人声让徐念溪回了神,她点开手机看,冯沛艺艾特她,到家了没。
徐念溪回:还没有到,阿姨。有点堵车。
冯沛艺:行。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徐念溪:好的,阿姨。
群聊里又是一片祝福和红包。
徐念溪没再看了,和群聊里的热闹比,车内很安静,徐念溪轻咳一声,开始找话题:“沓漫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天生的,出生没多久就发现她对光源不敏感。”
“没去医院看吗?”
“看了,没什么用。”
“这样。”
徐念溪轻轻叹了口气,有点难以形容心中的滋味。
可惜也有,心疼也有,替沓漫觉得不幸也有。
程洵也好像能看出她的想法:“不开心啊?”
“有一点吧。”
程洵也笑了:“刚见一面就心疼上了,难怪那小屁孩这么喜欢你,你要走的时候,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说起程沓漫,徐念溪也忍不住笑了下。
“沓漫挺可爱的。”
程洵也想起程沓漫和他一起玩时那不情不愿的表情,又想起她在徐念溪面前一口一个甜兮兮的“姐姐”,很是不满:“那小鬼可偏心,我认识她那么久,今天一下子被你拐跑了。”
他语气酸溜溜的,徐念溪忍不住笑:“谁叫你老是欺负她的。”
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同龄的一样。
程洵也“呵”了声,还挺觉得自己辛苦:“我那是借着和她玩,提前告诉她社会的险恶。”
“……”
徐念溪无言以对,只觉他这人自信心真是爆棚。
“对了,我家其他人呢?你相处得怎么样?”
他随口一句似的语气,让徐念溪没那么紧张。
而且事实就摆在面前。
“都挺好的。而且,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我。”
不论是冯沛艺,还是程谰、程慕池,对她的到来都是欢迎的。
很自然地把她当做家庭的一份子。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戳中了程洵也的点了,他这会儿又嘚瑟上了。
“是吧,我就说我的眼光不会错,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他这幅他永远不会错的样子太频繁了。徐念溪现在已经连无话可说都省了,张口就来:“是啊是啊,你最厉害了。”
程洵也刚开始笑,笑完忽的觉得不对,狐疑地瞥她:“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徐念溪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认真摇头。
那意思,绝对不是敷衍。
程洵也皱了下鼻子,但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最厉害,没什么可敷衍的。便很快美滋滋地自恋起来-
雪在天地之间静悄悄地飘扬着,前方的车不知何时动了起来。
车辆往前开,冲撞着落下的雪,雪像精灵一样,轻飘飘避开。
到了地,下车时,正好是雪最大的那一瞬。
程洵也去停车,徐念溪等他。
他们没打伞,雪便落在头发、衣领、睫毛上。
徐念溪低着头,一步一步踩别人踩过的脚印,没留意踩到个被冰住的。
呲溜一下,整个人往前仰,差点摔倒。
没摔的原因是,她的手腕被程洵也抓住。
徐念溪慌张抬脸,对上程洵也的眼睛,他“啧”了声,他这会儿模样挺成熟的,还指责她:“你怎么像个小孩似的。”
但手也没放,松松拉住她。
不会很暧昧,因为确实就像大人拉小孩。
徐念溪便能很放心地踩,踩完了这一圈,到了人行横道。
雪都被铲走,没有地方可以再踩了。
徐念溪下意识看了看他握住她手腕的手。
程洵也注意到她的停顿,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徐念溪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没提她现在不需要他牵了。
程洵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牵习惯了。
他们便这样,他牵着她,过了马路。
好像他们也是千千万万的情侣或者夫妻中的一对。
与行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徐念溪莫名有种恍惚感。
可能在过去的某时某刻,她也曾幻想过,她的婚姻生活是什么样。
只是在岁月的冲刷中,她一步步认识到婚姻并不是她想的那般美好,所以这份幻想和期盼被她丢之脑后,直到彻底遗忘。
然后在此刻又被重新想起来。
她的婚姻应该有热闹温和的大家庭,有喜欢她关爱她欢迎她的家人,有愿意牵着她手的伴侣,有像家的一切……
就像现在这样。
“如果可以的话,”徐念溪嗓音很轻,合着雪花一起落下,“我们可以永远不离婚吗……”
哪怕是她这种人,也希望这份温暖能多降临一会儿。
这样,她能告诉自己,她其实和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羁绊的,并不是一个飘飘浮浮的无根之木。
拧巴又敏感,哪里都不够好的她,也值得被人爱。
她声音太小了,人行横道上又人声嘈杂,程洵也没听清:“可以什么?”
徐念溪回了神,才发现她把心中想法说出了口。她深呼吸一口气,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说声谢谢。”
“谢什么?”
“谢你。”
程洵也不解:“我有什么好谢的。”
“如果没有你,”徐念溪看着雪花飘荡,轻声把心里话说出口,“我根本不会得到这一切。”
程洵也突然止步。
“怎么了吗?”徐念溪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
不知何时,雪落下的速度变慢了,世界归于静谧。
在静谧中,程洵也侧过身,和她四目相对:“徐念溪。”
“嗯。”
“你得到的一切不是因为任何人,”程洵也认真道,“而是因为你值得。”
徐念溪愣了良久:“是吗?”
“当然。换个人你看沓漫会不会围着她打转。”
见徐念溪迟疑,程洵也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她找仓鼠,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给她讲故事,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温柔耐心。”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徐念溪眼眸眨了眨,看着程洵也不说话。
他这是觉得她还挺好……
程洵也没看出她的思维早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以为她还是不明白。
“啧”了声,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和她解释:“所以,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不要觉得自己不值得。”
“虽然你没有我这么完美,但我也可以允许你自恋一点。”
说到后面,他语调明显的扬起来了一点。
像是回到了他擅长的领域。
徐念溪忍不住笑了下,嗓音很轻:“知道了。”
以及。
“谢谢你。”-
冯沛艺他们对她的欢迎并没有随着除夕过了后,就停止。
相反,这是个日常化的事。
程慕池时常在家族群里,分享程沓漫的视频,那么大一点的小孩,努力地爬上比她人还高的椅子上,圆鼓鼓的脸憋得通红,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姐姐呢,我想和姐姐玩。”
第一次徐念溪看见时,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个姐姐是谁。
直到程洵也很是不爽地回复了句:“这小屁孩怎么回事,说了几遍了,要叫婶婶。叫姐姐显得我老牛吃嫩草似的。”
徐念溪才意识到这个姐姐指的是她自己。
冯沛艺时常约她出来逛街,给她挑选衣服,程谰时不时会叫她和程洵也回家属院吃饭,临走前还总是塞她一手的水果。
这一切都好像是梦一般。
让徐念溪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大奖,才得到了这一切。
太稀奇了。
她一边觉得这一切总有溜走的那一天,又忍不住希望这一天能晚一点到来,让她多享受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第28章 028
大年初三,鲁惟与在阳台,老远就看到有辆看着就挺高档的车,好像是阿斯顿马丁,停在她家小区楼底下。
还没弄清楚是谁的,微信一响,徐念溪:我在你家楼下,快下来,小鱼。
鲁惟与跑下楼时,还有些懵。
她人刚到楼下,那辆阿斯顿马丁车窗被摇下来,徐念溪朝着她挥了挥手:“小鱼,这儿。”
鲁惟与迷迷瞪瞪坐上车,就见驾驶座上是程洵也。
程洵也和她打了声招呼以后,启动车辆,往商场开。
鲁惟与咽了下口水,一边打字,一边撞徐念溪,那意思,快看微信。
徐念溪看手机,就见鲁惟与问:为什么是程洵也送我们?!
徐念溪解释:他正好出门,方向又顺路,他就说送我们过去,省得我们打车。
剩下的路程,鲁惟与全程用怪异的眼光看她。
还好,没有多久,就到了商场,她们下了车,徐念溪和程洵也道谢。
临走之前,程洵也随口一问似的:“等会要我接你们吗?”
徐念溪一愣,两秒后摇头:“不必了,我们自己回去就好,谢谢你。”
程洵也走后,鲁惟与立马拉住徐念溪的胳膊:“溪溪,我怎么感觉你和程洵也没那么生分了啊!”
徐念溪不解:“我和程洵也之前有很生分吗?”
好像更多的是礼貌和客套吧,没有到生分这一步。
“当然啊,”鲁惟与想都不想,直接回,“光说坐他车这个事,之前哪怕顺路,你都不会坐。你挺怕麻烦别人的,自己能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寻麻烦别人。除了我以外,我没见过你坦坦荡荡接受过谁对你好。”
徐念溪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到了饭店,鲁惟与又问起她过年时有没有见到程洵也的家人,徐念溪如实说了。
鲁惟与良久叹息着道:“真好。”
不论是程洵也的家人,还是他们对待徐念溪的方式,都很好。
徐念溪点点头,表示认同。
“那你现在和程洵也什么情况。”
在鲁惟与面前,徐念溪不需要隐瞒:“我有点想和他一直生活下去。但……又觉得这样很自私。”
如果说她之前从来没想到她和程洵也婚姻期限有多久,这个问题。
那么从现在开始,她会想了。
可想了,她也不能这么做。
毕竟,程洵也明明能有更多更不一样的人生的,不能就那么一直绑在她身上。
鲁惟与懂她的意思,宽慰她:“溪溪,你又不是不让程洵也有别的选择。你只是在他找到喜欢的人之前,想让这段婚姻能持续得更久一点,这没有错。”
鲁惟与的话一定程度上排解了徐念溪的愧疚感。
仔细想想,她的做法确实也没伤害任何人。
程洵也喜欢的人到现在还是个子虚乌有的事,那么她有这个想法,也并没有错。
鲁惟与又道:“如果你真的想维持下去,那么从现在开始,溪溪,你就可以试着经营这段感情。”
徐念溪把经营这个词记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问得疑惑:“怎么经营一段感情呢?”
感情属实是徐念溪的知识盲区。
她有遇到过,拥有很多朋友的人。
她们的发小、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等等,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没有丢失,反而变成了她们一生的朋友。
徐念溪也曾羡慕过这种人,觉得她们活得热闹,对各种人际关系得心应手。
但轮到她自己时,她却完全不得其手。
她偶尔回看自己的学生时代,那么多人来来往往。
曾经有过聊得不错的,但留在她身边的,只有鲁惟与。
鲁惟与思考两秒,给出建议:“溪溪,你对人可以主动一点,不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念溪默念几遍:“好,我记住了。”
她们看完了春节档电影,一致得出结论,不好看。
临走之前,鲁惟与塞了她一个三角形状的物体:“我自己做的三明治,你看看好不好吃。”
徐念溪的反馈在她坐上地铁时,给了鲁惟与:挺好吃的。
鲁惟与很快道:我也觉得,要学吗?我教你,你可以做了当早餐。
徐念溪:要的。
徐念溪去了超市,买了鲁惟与说的食材。
等她回到房子时,程洵也已经在客厅了。
这会儿夕阳正浓,层层叠叠的火烧云捎进落地窗,成了背景。
电视机开着,正播放着名侦探柯南。程洵也窝在沙发里,穿件黑色居家服,还抱着个姜黄色抱枕。
整个人闲散得不成样子,还有点昏昏欲睡。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程洵也散漫地看过来,拖长语调:“回来了啊。”
徐念溪“嗯”了声,把包放进卧室,又把食材放进冰箱。
又磨磨蹭蹭出来,坐在离他两个位置远的沙发上。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今天跑出来坐着有些奇怪,但他人困倦,也没有深究。
于是客厅里一时只有名侦探柯南的声音。
徐念溪其实知道这部动漫,也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但她一直没怎么看过。
一是觉得,毛利小五郎总是在抢柯南的功劳,挺不公平的。二是里面有些画面很吓人。
徐念溪有样学样地,也抱着个抱枕。
没多久,电视色调忽的变得暗。
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影,鬼鬼祟祟地持刀走过日式庭院,手起刀落,血光一闪,就听一声惨叫划破漆黑的夜空。
徐念溪身子一颤,赶紧拿抱枕捂住眼睛。
等了好一会儿,有说话声重新传出来,听语气挺平和的,徐念溪这才重新拿开抱枕。
正好对上程洵也侧眸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好像在问,你干嘛呢。
徐念溪尴尬一笑,放下抱枕,挺直背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柯南继续往前播放着,画面突然又是一换。黝黑的日式屋内,有血滴在浅黄色榻榻米上,晕开一片,来人下意识抬头。
横梁上悬挂着一个红色和服的长发女人,血从她穿着白色分趾鞋袜的脚尖往下滴。
滴答。
滴答。
……
徐念溪头发发麻,身体快过脑子,她举起抱枕,“刷”的一下挡住眼前的这一切。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柯南和小兰的说话声再次响起,背景音乐也变成轻缓的了,徐念溪拿开一点抱枕,眯着眼睛看了眼电视屏幕,确认这会儿色彩是亮色的,甚至还有点阳光。
才松了口气。
突然,徐念溪敏感地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侧过看,和程洵也的目光对视上。
在他了然的视线里,徐念溪这次装不了镇定,轻咳一声:“那什么……有点吓人。”
她确实有在努力主动,但她忘了,她胆子真的不大。
程洵也收回目光,把遥控器递给她,语调还困,拖腔拿调的:“你换别的看。”
徐念溪好久没看过电视了,对着遥控器认真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调出别的频道。
“动物世界行吗?”徐念溪道,“有很多小动物,很可爱。”
“都行。”
“好,那就动物世界吧。”
动物世界果然没有柯南吓人,一群毛绒绒刚出生的企鹅在冰面上一走一晃,镜头拉远,像一大捧蒲公英。
还走一步摔一步的滚来滚去。
小动物果然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徐念溪正觉得治愈呢,小企鹅的部分播到尾声,画面切换,切到了非洲热带草原狮群。旁白介绍母狮正迎来长达数天的发情期……
“啪”的一声,徐念溪关掉了电视。
程洵也被陡断的声音吵到,看过来,人睡眼惺忪的,似乎在问,怎么突然关了?
徐念溪面不改色:“时间有点晚了,我想回房间睡觉。”
程洵也起了身,这会儿终于有了点精神,应和:“确实不早了,走吧。”
徐念溪和程洵也说了晚安,先一步进了卧室。
刚关好门,她捂住自己的脸。
天呐!
怎么就突然放到了发情期。
这电视上,不能多放点少儿宜看的东西吗!
徐念溪在被子上翻腾了几个来回,尴尬的情绪才压下去。
直起身,她再次确认今天的主动以失败告终,又缓了缓,继续给自己加油打气。
既然是她想和程洵也生活下去,那么她理所应当地要做出努力-
春节假期告急,陈振早早在公司群聊里,提醒她和姜颂记得调整作息,还说这次上班,会来一个新同事,年前他招进来的。
上班当天,徐念溪醒得很早,洗漱好,就去了厨房,按照鲁惟与给的教程,做三明治。
刚开始没有掌握火候,鸡蛋液微微有些糊,但组装好,卖相还是不错的。
她没停手,又做了一个。
可能是熟能生巧,第二个比第一个完美很多。
她把两个三明治包装好,出了厨房,程洵也刚好从卧室出来。
徐念溪和他迎面对撞,顿住脚步:“早上好,你起来了啊。”
“嗯,起来了。”程洵也回复完,人往卫生间走。
徐念溪下意识就想跟。
没跟几步,程洵也顿住,侧身看她。
那表情,又困惑又防备。
似乎是在问她,你干嘛?难不成想跟着我去卫生间?
徐念溪反应过来,停步又退后几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这个想法。
程洵也“哼”了声,说:“谅你也不敢。”
模样嚣张极了,徐念溪被他小看,但也无法发作。
因为她确实不敢。
客厅里,徐念溪一会儿去厨房看看做好的三明治还是热的吗;一会儿又竖着耳朵听,程洵也要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吗,转念一想,她这样好像有点变态,赶紧没听了,回了自己卧室。
但回了卧室,也坐立难安。
她好想和程洵也说,他要吃三明治吗,她做了两个。
门口似乎有脚步声,徐念溪打开房门,看了一遍,得出结论:没人,是她幻听了。
在卧室里等,也不是个事,徐念溪索性坐到客厅沙发上。
等了会儿,时间慢慢地往前走,程洵也却始终没出来。
徐念溪都在想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下一秒,程洵也从卧室走出来。
他穿件黑色冲锋衣,带着鸭舌帽。垂着脑袋,正整理袖口。
徐念溪发现,他的穿搭更偏好闲适随性,很少穿西装。走在大街上,说他是男大也有人信。
这让徐念溪没那么紧张,朝他走过来。
见她朝他过来,程洵也低眼看她:“怎么了?”
从这个角度看,他鼻梁高挺,眼角锐利,看着有点不是很好接近。
被他这么居高临下地一看,徐念溪勇气一下子少少的,咬了咬唇:“那个……我做了三明治,你要吃吗?”
她声音小,语气又忐忑,程洵也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徐念溪深呼吸一口气,这次吐字清晰了:“我说,我做了三明治,你要吃吗?”
程洵也一愣,就听徐念溪磕磕绊绊补了句:“就当感谢你上次送我和鲁惟与。”
程洵也收回视线,暗嗤一声,东想西想什么呢。
“行。我吃。”
程洵也接过三明治,很快消失在客厅。
徐念溪松了口气,默默给自己加油,虽然有波澜,但这也算是踏出了主动的第一步-
到达公司,姜颂还没来,陈振倒是很早就到了。
过了个年,他好像还年轻了不少,之前那副海胆似的乱发被剪得平整,看着徐念溪,要笑不笑的。
一副他很高兴,但他不知道怎么合适表达的奇怪样。
姜颂进来时,就看到陈振这副扭曲表情,吓得一哆嗦,以为自己迟到了,连忙勾着身子跑到自己工位。
新来的同事在九点过来了。
是个女生,圆脸杏眸,皮肤白净。陈振介绍完,她脆生生地和大家打招呼:“你们好,我叫段知蕴,平大外国语学院毕业的,以后请多多指教。”
闻言,姜颂立马惊呼一声:“平大毕业的干嘛来我们公司?”
她话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溪溪姐还是南大毕业的呢,这充分说明振荣其实也不差。
好在段知蕴没觉得冒犯,笑着道:“我毕业之后gap三年了,来振荣上班是我人生第一份工作。”
“啊?为什么gap这么久?”
“我想先去看看世界,”段知蕴道,“大学毕业后,我跟了个小团,去了西藏。后来又一个人去了哈萨克斯坦罗马泰国……玩了一圈,年前才回来。”
姜颂张大嘴,网上时常会有全球旅行博主,说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世界,但那些终究离她们很远,像是那种网上才有的别人的生活。
可眼下,活生生地看到了一个。
有钱有闲又有经历,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姜颂没顾陈振在场,打开手机,求个好友位:“可以加个微信吗?想看你的朋友圈。”
陈振对她们怎么相处没有兴趣,先回了办公室。
她们俩加微信的功夫,徐念溪拿出三明治,咬了口,生菜水分没沥干,面包胚被打湿了,润润的,鸡蛋也糊了。
说实话,不算好吃,跟鲁惟与做得没法比。
她好不容易吃完,姜颂跑过来,把段知蕴的朋友圈给她看:“冰岛,溪溪姐,你看真的冰岛耶。”
一望无际的靛蓝海面,漂浮着冰块,色调阴郁暗沉,唯一的亮色是笑着的段知蕴和她身后的艳红国旗。
“真好。”姜颂感叹,“我也想像她那样出去旅游,但……”
她话没说完,徐念溪替她回了句:“没钱。”
“是的是的,我连北京都没去过,更别说全球旅行。”
只有从校园里出来,亲身经历了一切,才会知道。
现实中,根本没多少人能像段知蕴一样,毕业之后能gap三年去环游世界。
这不仅需要很多的钱,还需要家人的支持。
而大多人,两者都没有。
徐念溪拍了拍姜颂的肩膀,以示她们同命相怜-
中午时,鲁惟与问起她做的三明治味道,徐念溪形容了一下,又做了总结说像臭脚丫味。
鲁惟与被逗得哈哈大笑,又让徐念溪晚上下班来她家,她当场示范一下。
鲁惟与家只有她自己,她们俩挤在小厨房,好一通忙活,待鲁惟与说,她可以出师了,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徐念溪回来时,正好遇到了程洵也。
还是程洵也先看见她的。
“徐念溪。”
是程洵也的声音。
徐念溪停步,在靛青的夜色中,试着找程洵也的身影。
只是夜色黑,她看不见,还是衣服后颈被程洵也扯着,她人跟着打了个转儿,才和程洵也面对面。
徐念溪和他打招呼:“好巧。”
程洵也“哼”了声,说她眼神不好,这么大个帅哥,她看不见。
徐念溪理亏,也没还嘴。
他们一起上了电梯,这会儿已经过了下班潮了,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
除了一点呼吸声以外,只有抽风机呼呼作响。
徐念溪借着电梯的反光看了程洵也一眼,他低着头,正看手机,神色看不出深浅。
也不知道他的三明治,像不像臭脚丫味。
徐念溪轻咳一声,成功把程洵也的视线吸引过来。
顶着程洵也的目光,徐念溪开口:“早上的三明治,你觉得怎么样?”
程洵也想了想:“给八分吧。”
这个分高得离谱,徐念溪觉得受之有愧,“这、这么高啊。”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满分一百。”
“……”
好吧。
徐念溪挫败。
程洵也看她一下子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唇角勾起,诚心欺负人似的,“骗你的,满分十分。”
徐念溪原地复活,“真的这么高啊。”
“嗯。虽然没我厉害,”程洵也回得自然而然,“但也不错了。”
果然是程洵也这个臭屁大王能说出来的话。
但徐念溪很少得到这种很纯粹的夸奖。
回到房子里,她身上还有使不出的劲,恨不得现在就大显身手,给程洵也做十个八个三明治,让他看看她的实力。
好险是压下去了。
次日,徐念溪很早爬起来了,拿昨天在鲁惟与家学习的成果出来,做了两个不论是外表,还是味道都很完美的三明治出来。
递给程洵也的时候,他还用一种狐疑的眼神,看她。
似乎在问怎么今天还有。
但不知道怎么的,可能和程洵也相处久了,徐念溪脸皮也厚了,面不改色地用“上次你带我和鲁惟与了”这个理由搪塞。
程洵也不是没提出过,她已经谢过了。
徐念溪那会儿演技还挺爆棚的,故作惊讶地“啊”了声,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马上又恢复镇定,说得慢条斯理:“再谢一次也行。反正三明治做一个也是做,做两个也是做。”
程洵也定定地看了她好几秒,像是看出了什么,收回目光。
“行,那你做。”
有了程洵也这句话,徐念溪就把做三明治这件事纳入到自己的主动计划里。
她不是个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和人相处,好像只有熟悉和陌生两种选项。
熟悉的,比如鲁惟与,她可以很自然地和她相处。
陌生的,比如说同事同学,她也可以礼貌客套。
但唯独中间地带的半生不熟,她怎么都找不到窍门。
而现在,难得有这么一件事,可以明显的把主动外化出来,又有当事人的首肯,她便把这件事当作任务来做-
严岸泊第一次看到程洵也手里的三明治时还惊讶呢,稀奇地问:
“哪儿来的?你不是一向不吃早餐吗?”
程洵也回:“徐念溪做的。”
“念溪做的……”严岸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眼眸睁大,“念溪做的啊!”
“嗯。”
“她为什么给你做啊?”严岸泊八卦。
“道谢。”
严岸泊被说服了,但又一次看到程洵也手里有三明治,纳闷:“不是,怎么还有啊。这次也是道谢吗?”
“对。”
严岸泊直起了身,好奇:“你到底帮了她多少次?值得念溪这么道谢。”
“就一次。上次送她和鲁惟与去了商场而已。”
“就一次她这么对你啊。”严岸泊“啧啧”两声,看程洵也,神色八卦,又带着点惊讶意味儿,“念溪不会对你有点儿意思了吧。”
第29章 029
程洵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严岸泊倒是和他有截然不同的意见,不解地问,“怎么不可能。所谓日久生情,不就是相处久了,自然而然有了感情,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程洵也皱眉,良久才说:“徐念溪她不是这种人。”
高中那会儿,他之前不是没有对她表示过他的想法,只是她的态度一如既往都是能避则避。
现在的他和高中的他,没有什么区别。
不可能徐念溪对他的态度能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严岸泊“嗤”了声,嘲笑他:“你这就是因噎废食。念溪她拒绝你一次,你就害怕她拒绝你第二次。”
程洵也没说话,因为他不能否认。
他还记得国旗下讲话的那天,兵荒马乱的。教导主任非让他叫家长不可,谁说都不好使。
刚刚拉了偏架,现在又想说话的徐念溪被张春燕瞪了一眼,那意思,你敢开口试试看。
程洵也没敢和冯沛艺说他又被叫家长这事,只悄悄告诉了程谰。
程谰斯斯文文的,比起开工厂的老板,更像是知识分子。
一来,教导主任朝着他开火:“程洵也这孩子目无尊长,极度欠教育。”
程谰点头:“是的!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教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有了教师孩子们才有更美好的未来!”
教导主任被他这一说,火降了点,但又看站在一旁直撇嘴的程洵也,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程洵也:“你说你,学习不好好搞,别的倒是什么都行,被子都能卖,以后是不是还想在学校开大炮打飞机?”
没等程洵也回话,程谰比教导主任还激动:“是的!古语道:‘若使年华虚度过,到老空留后悔心’,我们一定要珍惜时间,时间是每个人的财富,在财富之下……”
教导主任懵了,他不知道程谰说的这些东西和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关联,虽然细听之下又还挺有道理。
他想打断,但程谰灌口一样,连个顿都不打。
从时间是财富衍生到学习是让财富扩大的法宝,再拓展到人需要终身学习,才能更好地度过漫长的时光……
讲到最后教导主任甚至连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像有一千个小和尚在耳边,边敲木鱼边念经,只知道本能地“对对对。”
程谰这才停了,抱歉一笑:“那我们先走了,真是不好意思。”
他们俩走后,教导主任才恍惚回神,刚刚程谰好像说:那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放下在办公室里的气得快吐血的教导主任不谈,程谰埋头带着程洵也往前走:“快快快,趁你们教导主任被我说昏了头。”
这种事发生过不少次,每次程谰都是趁着他把老师说得稀里糊涂的时候,把他带出来。
老师也没办法深究,家长也叫了,话也训了,按理来说应该是完满的,只是怎么想怎么都不得劲儿,但自己又不小心应了人家要说走的话。只好咬碎牙往肚子吞。
这会儿他们已经走到附中校门口了,临近傍晚,夕阳在天空上堆得紧锣密鼓的。
程谰觉得他们那个教导主任不会再追出来了,放松下来,开始数落程洵也:“你啊,说你什么好,从小到大,我进老师办公室的次数都快比你上学次数还多了吧……”
程洵也还不服气,觉得他没错:“本来就是他不对,我这是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有那么多方法,你偏要选让他最下不了台的,你是见义勇为,还是单纯为了出口气。你自己想想。”
程谰虽然性格温和,但也是个眼光犀利的,说得程洵也低下头不说话。
他们走出校门,那瞬间,程洵也回了头。
就见教学楼的走廊上站着个女生。
是徐念溪。
夕阳下,晚风吹起她的长发,飘飘的,像渡了一层橙纱。
似乎是发现他在看她,徐念溪抬了头,隔着点距离冲着他笑了下。
依然是那种弧度不太大的笑容,看着温和克制。
怎么都不像那个在主席台上和他一起指责教导主任说得不对的人。
但就是她。
矛盾又让人好奇的她。
好像有只橙色蝴蝶拖着甩尾,温温柔柔地撞进他心里,它只是轻轻一振翅,他的世界就山崩海啸。
程谰见他不动:“怎么了?知道错了?”
程洵也收回目光,看程谰,认真道:“爸,我好像恋爱了。”
程谰愣了两秒,然后一皱眉,神情比他还不解:“谁家姑娘这么可怜被你喜欢上。”
“……”
现在程洵也想到那个瞬间,依旧有种恍惚感。
人之所以回忆年少,是因为那时天不怕地不怕、无畏勇敢、鲜活得可怕。
不论是少年的突如其来的感情,还是轰轰烈烈的喜欢。
只要她愿意多看他一看,他就觉得高兴。
为了她的高兴,他可以跋山涉水。
但也就是因为刻骨铭心,所以在万念俱灰时,才跌得够惨。
程洵也扯了下嘴角,转移话题:“不说这个,说点别的。”
严岸泊正好想知道安佩的事:“安佩现在怎么样了?”
程洵也一直在和王然沟通:“下个星期开庭,到时就知道结果了。”
严岸泊交代一句:“有结果了,记得告诉我,我要听到陈国平的结局。”-
三明治这种东西,做久了就会腻,徐念溪不知不觉开拓出其他的早餐种类。
鸡蛋灌饼、葱油饼、青椒鸡蛋饼等等。
她的厨艺不好,这种简单、怎么都不会出错的早餐最适合她。
当然她还是习惯,给自己做一份的时候,也给程洵也做一份。
这会儿,她正做手抓饼,在她把饼皮翻面时,程洵也从卧室出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徐念溪在厨房里蹑手蹑脚。
那饼皮似乎是黏锅了,她拿锅铲努力地铲,依旧不得其法。
程洵也上前一步,拿过锅铲:“我来。”
徐念溪让出位置,就见那原本死死粘在锅底的饼皮,在程洵也手里焕发了生机,跟活了似的,“啪”地一下翻了个面。
做成了这场壮举的程洵也完全不当回事儿似的,让开:“剩下的你来。”
徐念溪应了声,又想到还有一个手抓饼,“你等会能再过来帮我翻个面吗?有两个饼。”
程洵也顿了下:“有一个是我的?”
“嗯。”
“为什么又给我做?”没等徐念溪开口,程洵也自己回了,盯着徐念溪一字一顿,“还是为了感谢上次我送你和鲁惟与?”
她这个理由用了好几次了,顶着程洵也居高临下望过来的目光,徐念溪有点心虚,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她虚张声势:
“不、不行吗?”
程洵也皱了下眉,看她表情,几秒后,放松表情,道:“没不行。”
他出了厨房,徐念溪长舒了一口气,继续磕磕绊绊地做手抓饼。
第一个出锅,又得给第二个饼皮翻面。
她贯彻主动原则,敲响程洵也的卧室门。
敲完才发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来他的卧室门口找他。
程洵也打开门,没用她说,“翻面是吗?行。”
他们到了厨房,程洵也依旧翻得很轻松,好像随手帮个小忙一样。
徐念溪却忍不住道:“你好厉害啊。”
程洵也连自恋都省了,狐疑地盯着她看。
总觉得她奇奇怪怪的。
手抓饼做好了,徐念溪端出去。
程洵也那会儿在卫生间,等他出来,茶几上就摆着两个装手抓饼的碟子。
再往后看,沙发上徐念溪正端端正正坐着,见他出来,她眼睛一亮。
“你出来了啊,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她语气中甚至还带了点开心的小波浪。
程洵也脚步顿了瞬,看徐念溪的目光有点犹豫。
但徐念溪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程洵也转念一想,他一个大男人,还怕徐念溪不成,便挺直腰杆坐了过去。
想是这么想,但程洵也也没敢坐徐念溪旁边。
是徐念溪自己很主动地凑过来的,把碟子推给他:“你试试味道怎么样?”
程洵也尝了口,虽然她笨手笨脚的,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便认可道:“有进步。”
“是吧,我也觉得,我下次还给你做。”
她话说完,程洵也盯着她看,眉头皱着,还是不懂,她到底怎么了。
……
难得的周末,吃过早餐,程洵也有点儿百无聊赖地看平板。
徐念溪从卧室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这些日子,她跑出来坐在他身边这事常发生,程洵也都习惯了。
电视开着,放的是法律科普,还带了点犯罪现场情景重现,程洵也想起她胆子小,放了平板,找了遥控器给她:“你自己换别的频道。”
徐念溪“好”了一声,这是她第二次操作这个遥控器,难免生疏,一会儿按按音量、一会儿又按到静音键去。
程洵也“啧”了声,觉得她笨,凑过去:“这两个是调频道的,这两个是调音量的……”
徐念溪会倒是会了,只是不知道她这会儿调出来了什么,正看得一会儿眼睛睁得溜圆,一会儿又小小声地吸一口凉气。
她动静其实不大,但奈何程洵也心不静,毛毛躁躁的。
徐念溪又“哇哦”了一声,程洵也放下平板,深呼吸一口气,开口:“徐念溪。”
她侧过脸看过来,也不等程洵也开口,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眸。
看着又无辜又知错能改。
行吧,程洵也退了一步,把话咽了回去,忍气吞声:“你看。”
看着看着,徐念溪又开始动调遥控器。
她调频道是慢悠悠的,看一会儿才慢慢调走,似乎是怕太快划走,会错过什么似的。
程洵也都以为她就看这个了,她又调了。
于是客厅里,电视播放声音好不容易才固定下来,都听习惯了,下一秒又忽的切到别的。
程洵也看过来,徐念溪敏感地感觉到,眨巴下眼看他,还疑惑地歪了下头。
那意思,这次我没说话呀。
程洵也收回视线,继续深呼吸,行吧。看她这么可爱的份上,原谅她。
他们就在这种奇怪又莫名和谐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上午。
……
中午,冯沛艺打电话叫他们回去吃饭。
午饭是程谰和程洵也做的,徐念溪跟着进了厨房,想着帮点忙。
她已经很会做早餐了,甚至都敢觉得午餐肯定也不在话下了。
他们没打消她的热情,给她分配了任务,只不过基于上次她在厨房的经历,没让她碰刀。
于是她的工作就是洗洗菜、洗洗碟子。
中途冯沛艺把程谰拉出去了,出去的时候,冯沛艺还悄悄说:“我们别做电灯泡,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程洵也把切好的番茄丢进锅里,“滋啦”一声,炒出沙,他往里面加糖。
“为什么要加糖啊?”
突然一句话,程洵也没防备,吓得手抖了抖,糖加多了点。
他连忙弄出来,关了火,就见徐念溪正仰脸,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甚至还踮脚往锅里看。
程洵也怕油溅起来烫伤她,拉住她不让再看。顺便纳闷地皱眉:“不是,你怎么还在厨房?”
徐念溪有点懵,茫然地望了一圈:“可是没人叫我出去啊……”
程洵也眉心跳了下,觉得她到底这么回事。
一直给他做早餐,他就不说什么了。
反正她自己也说,只是为了道谢。
结果今天一上午,他在客厅,她也在。他在厨房,她也不走。
这怎么解释?
见他脸色不好,徐念溪问得小心翼翼:“我不能待吗?”
她语调其实没多少变化,但程洵也莫名就觉得她可怜兮兮的。
原则被轻易打败,程洵也深呼吸一口气:“没,你想待就待。”
徐念溪待在厨房,也没很老实,一会儿帮他端菜,一会儿又特别有眼力劲儿地夸他真厉害,特别厉害。
反正没消停过。
程洵也出了厨房,整个人还是矛盾兮兮的。
嘴角往上挑,被徐念溪夸爽了。
眉毛又皱起来,觉得这一切奇奇怪怪的,闹不清徐念溪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
程洵也就这么琢磨过来琢磨过去,时间慢慢过去。
安佩的案子正式开庭,一上午的庭审,最后陈国平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安佩出了法庭,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王然,嚎啕大哭。
那么大的人,哭得像孩子一样。
徐念溪通过媒体看到了陈国平的最终结果,包括安佩的痛哭流涕。
她放下手机,感觉什么东西总算有了收尾。
过了半个小时,安佩打来电话,她这会儿情绪已经好转了,声音平稳带着力度:“虽然觉得只判陈国平四年完全不够,但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她们简单沟通完对这件事的看法,安佩道:“现在我终于可以兑现承诺。这周六我会去西津,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见个面。”
挂了电话,安佩已经把定好的酒店地址发给她了。
显然,来不来由她自己定-
周六那天,徐念溪起来得很早,她心不在焉地做好早餐,也没主动凑到程洵也身边。
而是发了会儿呆,才出了门。
安佩住的酒店就在程洵也家不远,她滴滴过去,不过十分钟。
安佩给了她房间号,徐念溪边往她房间走,边和她说,自己要到了。
到房门口时,安佩正好打开房门。
印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消瘦单薄的短发女子,个高挑,带着口罩,露出来的眉眼清丽飒爽。
“是徐念溪吗?”她声音沙哑,像烟嗓。
徐念溪点头,进了房间。
她注意到,安佩锁门会把所有的锁都扣好,又拿衣架抵住。
发现徐念溪的目光,安佩道:“见笑了。”
徐念溪摇了摇头,她们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陌生,但安佩聊起自己经历,那点生疏很快就不见了。
安佩摘了口罩,她脸颊瘦削,颧骨明显,整个人像把锐利的骨刀,坚硬却也易折:“陈国平那天来找我,我躲在门后,听到门后面的他问我,300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想要多少,开个价。那个瞬间,我才发现,他一直没觉得他有错,相反他还觉得我贪婪……”
安佩说到这里的时候,勾起了唇角,觉得讽刺,但她不知道她整个人无意识绷紧了身子,处于一种愤怒状态。
徐念溪抱住她,拍她的后背,良久安佩才放松下来,字字泣血:“那个瞬间,我发现我真的不能原谅他,哪怕他给我1000万,我也不能。”
徐念溪点头:“你做得对,如果放过了他,还会有别人受害。”
安佩直起背,从徐念溪怀里离开:“念溪,我可以叫你念溪吗?”
“当然。”
“我很感谢你。”安佩道。
“如果是因为当时我出声,你其实已经感谢过了,”徐念溪摇头,“而且,我这么做也只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并不是完全为了你。”
安佩摇头:“不止这些。还有王然律师,以及我现在的工作。”
这都是徐念溪没有听过的东西,她难免迟疑:“这和我没有关系吧。”
“不。”安佩道,“我当时一个人在南城,穷途末路,恨不得从楼顶跳下去。是王然律师突然找到我,说可以帮我。我问了王然律师为什么,她刚开始不肯说,见我一直问,才说是有人委托她接我的单,费用也是那个人承担的。”
徐念溪顿了下,表情茫然:“……谁?”
“王然律师只肯告诉我姓氏,她说他姓程。”
安佩话音落下,徐念溪眼眸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姓程?”
“对。”安佩道,“我身边没有姓程的人,而且几个至亲好友我都询问过,他们都没有做过这事。所以只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和安佩结束见面,徐念溪打开门。
程洵也在客厅,正窝在沙发上,垂着脑袋看手机,一派懒洋洋的慵懒。
徐念溪回房间放了包,又在沙发坐下。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又慢悠悠收回视线。她这些天都奇奇怪怪的,他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徐念溪还有更奇怪的。
程洵也低头看个手机的功夫,再抬头就看到徐念溪打破安全距离,整个人凑到他跟前,乍一看就跟贴到他身上似的。
程洵也被吓到,人往后仰,险些从沙发摔下去,好不容易才定住,整个人惊魂未定的:“不是,徐念溪,你干嘛?”
做出了这种事的徐念溪表情比他还茫然,还带了点手足无措。
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吓得这么厉害,她又没怎么样他。
程洵也回过神了,也觉得糗,人坐稳了,下巴朝天,给自己挽尊:“我这是被你给吓到了,平时不这样。”
“是的是的。”徐念溪应和,还给他道歉,“对不起。”
程洵也被她的态度弄得舒坦了一点,也愿意往徐念溪那边挪了,边挪还边有点防备地盯着她,似乎是害怕她再凑过来。
但徐念溪没动,只坐在那儿,模样很乖地看着他。
那意思,就现在这个距离,她不会再前的。
程洵也确认她没有攻击性,也不紧张了,坐好后看她,开始秋后算账,气焰嚣张地问:“徐念溪,你干嘛突然凑过来?”
徐念溪顶着他的目光,慢慢道:“只是觉得,你对我有点太好了。我有点想离你近一点,好好看看你。”
第30章 030
徐念溪话落,长时间的安静。
程洵也看着徐念溪。
良久,才倒吸一口气似的,吐出句:“徐念溪,你出去是不是吃菌子吃中毒了?”
徐念溪不明所以,和他对视:“没啊,我没吃东西。”
他的语气比她还不解:“那你怎么能突然说出这种话?”
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
他这句彻彻底底的直男发言,让徐念溪累计一路的情感一瞬间回落。
她确实有些突然,但也到不了吃菌子吃中毒这种层面上吧。
徐念溪几乎是有些无话可说地看着程洵也,程洵也看看她,“哼”了声,收回视线。但很快又看她一眼。
看也不是好好看,而是看一下就撤回。
一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奇怪样子。
程慕池打电话过来,才打破眼下奇怪的安静:“洵也念溪,你们在家吗?”
程洵也回:“在,都在。怎么了?”
“沓漫今天要回家属院,问你们有没有时间回去。”程慕池笑,“当然,她主要问的还是她的溪溪姐姐。”
“我有。”程洵也回复完,又把手机给徐念溪。
徐念溪想了想,“我也有。”
“那行。我们中午见。”
这会儿快临近中午,他们穿好外套,出了门。
车没开多久,就到了家属院。
程慕池已经带着程沓漫到了,能看到他们正在家属院的空地上,玩抓鬼游戏。
只见程沓漫茫然地在空气中抓着小手,程慕池在她正前方,时不时让程沓漫碰下他的衣角,但就是不让她抓到。
程洵也从车上下来,刚好看到眼前这一幕,笃定道:“你信不信,我倒数五个数,沓漫那小鬼马上就会哭。”
徐念溪讶然,还没回话,就见程洵也已经倒数了:“五、四、三……”
“三”字一落地,对面的程沓漫就开始仰着脸哭,肉嘟嘟的脸上都是泪痕。
程慕池赶紧上前,把手递给她。
程沓漫抓着程慕池的手,抽着小鼻子:“爸爸,我是不是赢了?该你当鬼鬼了?”
他们话还没说完,冯沛艺从窗户伸出头,“别玩了,上来吃饭。”
抓到了人,刚刚还哭得死去活来的程沓漫这会儿又牵着程慕池的手,一蹦一跳地准备上楼。
程洵也叫住他们。
听见他们来了,程沓漫立马摇程慕池的手:“爸爸。姐姐,我要溪溪姐姐抱抱。”
徐念溪过去,抱着她,到了楼上。
吃饭时,程沓漫和程洵也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说等会去抓鬼的事。
虽然两人年纪差得有点大,但是挺聊得来。
徐念溪把菜咽了下去,又忍不住看了程洵也一眼。
就是他这副什么都不打心里过的样子,让她一次又一次默认,他不知道陈国平那件事。
现在想起来,他不询问是不是她,是因为他早就确定就是她。
自然也不用询问。
他和她说的那句“不是你朋友的错”,应该也是懂她背后的潜台词,却没有戳穿她,而是借由告诉明面上的告诉她朋友,实际上宽慰她,这一些都不是她的错。
只是……
他们吃完了饭,等收拾好餐桌,程洵也和程沓漫去楼下空地。
徐念溪站在窗户边,看他们的身影。
空地上不止有他们,还有其他几个小孩,年岁和程沓漫差不多大,正围在一起玩老鹰抓小鸡。
里面有个胖乎乎的,但长得挺可爱的小男孩。他穿着小西装小背带裤,脚上一双小皮鞋。时不时看一眼程沓漫,看样子,挺想和程沓漫说话。
但程沓漫看不见,程洵也也没主动告诉她。
冯沛艺走到徐念溪身边:“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他们不理人?”
徐念溪点头。
“你应该知道沓漫眼睛看不见吧。”
“对,我知道。”
“之前沓漫和他们一起玩捉鬼游戏,说好了让沓漫先抓人,抓到人就换,沓漫也没意见,但……”冯沛艺叹了口气,想起那一幕就觉得心疼,“明明沓漫好不容易抓到了人,结果他们说她是个瞎子,瞎子只能抓人,不能当鬼。”
徐念溪的眼眸睁大,“这是欺负人吧。”
“对,就是欺负人,”冯沛艺道:“我们当时都在厨房做菜,慕池在空地,只不过和人打电话去了。最后是洵也听到沓漫的哭声。那是沓漫第一次哭得那么惨,谁来哄都不好使。那之后洵也就不让沓漫和他们玩了。”
冯沛艺看楼下正说话的两个人,有些宽慰:“洵也那孩子平时最爱欺负沓漫,但是也数他最护短,他身边的人他都会护着。所以,从那以后,每次沓漫玩抓鬼,不管有没有别人陪她玩,洵也都会下去陪她,就怕再出现这种情况。”
徐念溪点头:“他确实是这种人。”
护短极了。
不说是沓漫,就连她,他都会护着。
只是,她可以接受他护短沓漫,却接受不了护短她。
他们非亲非故的,她的事又和他没关系。
所以,有没有可能,那个姓程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样也可以解释这一切。
他不问,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
而且,姓程的人那么多,不止她身边这一个。
这么想着,徐念溪放松了点精神,下去也陪着沓漫玩了会儿。
别看沓漫人小,但活力实在充足,围着她,蹦蹦跳跳跟只小兔子似的。
徐念溪累得不行,坐在地上,拉着程沓漫,让她自己跳。
小背带裤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浑然不知情的程沓漫,很想和她玩的样子。
又眼巴巴看徐念溪:“姐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陪她玩吧。”
听到陌生的声音,程沓漫没跳了,“嗖”地一下拉住徐念溪的胳膊,躲了起来。
徐念溪摇头,婉拒他。
小背带裤也不走,就可怜兮兮看着她们,神情像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看得徐念溪于心不忍,强行移开目光。
程洵也很快过来接手。
他们俩轮番带着沓漫玩,又吃了晚饭,回去时已是晚上六七点。
徐念溪系好安全带,忍不住揉了下肩膀。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和沓漫玩了一下午,浑身都酸痛。
车静静往前开。
徐念溪一坐程洵也的车,就想睡觉的病还没好,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睛。
手机震动两声,程洵也看了眼,是王然。
他又看徐念溪,她眼眸紧闭着,眼睫扫落一小片阴影,嘴巴还微微打开,呵出点点轻微的白气。
显然睡得正香。
程洵也放下点心,接通王然的电话,声音也不大,“王律师,怎么了?”
王然交代后续的发展,又询问程洵也这样处理是否合适。
只听程洵也点头,“可以,就按你说的来。”
王然应了声。
挂了电话,车内又恢复安静。
徐念溪依旧无知无觉地睡着,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有她自己知道,早在程洵也接起电话的前一瞬,她就醒了,然后全盘听到了刚刚的对话。
王律师。
王然。
所以,那个姓程的人,真的是他。
他帮了她。
直到下车,徐念溪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等程洵也停好车过来,他们一起走回去。
路过街道,有个醉醺醺的,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的男人,和徐念溪擦肩而过的空隙,多看了徐念溪一眼,浑浊的眼珠瞬间亮了,伸出肮脏的手,想抓徐念溪的手腕。
徐念溪那会儿本就思绪不宁,后知后觉才注意到他的举动,想躲已经来不及。
还是程洵也忽然拉过她的右胳膊往后拽,她整个人踉跄了几步,撞到了程洵也的后背,才躲过醉汉伸过来的手臂。
醉汉扫兴地嘟嚷声,想说“装什么”,就对上程洵也寒下去的眼眸。
男人眉峰皱着,凶起来的样子很有震慑力,眼眸带着点戾气。看醉汉的眼神,像看一坨会动的垃圾。
“你敢碰她试试。”程洵也一字一顿。
醉汉不敢放肆,悻悻收回手臂。
徐念溪从程洵也后背走出来,被刚刚的那一幕吓得惊魂未定,有些后怕:“……他走了吗?”
程洵也眉宇间仍有一个小疙瘩,确认醉汉走远才收回目光,“走了。我们走吧。”
他们俩接着往前走,徐念溪边走边忍不住把视线投放在程洵也的下颌线,刚刚和醉汉对峙时,他的下颌线是收紧的。
看着锋利且有攻击性。
这是程洵也很少见的一面。
徐念溪忍不住开口:“程洵也。”
程洵也看了她一眼,因为刚刚那事,表情还是不怎么好:“干嘛?”
“如果我被人欺负,你会帮我吗?”
“会。”
程洵也回得毫不犹疑。
“为什么呢?”她看程洵也,“为什么会帮我?”
刚刚那事也好。
陈国平那事也罢。
明明和他无关不是吗。
“我不是帮你,而是他们自己做得不对。”
他的意思好像在说。
我可不是帮你。
我只是路见不平,并不针对你一个,换谁我都会帮的。
徐念溪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心又提起来。
他们……
不止醉汉一个。
徐念溪停步,盯着他,嗓音很轻:“所以,你也知道,陈国平做得不对?”
程洵也步子顿住,似是被她这突然一句给问懵了。
他没回话,但徐念溪已经从他迟疑的面部表情中找到了答案。
徐念溪收回视线,果然。
那个姓程的人,就是他。
徐念溪不说话,气氛便压低了不少。
良久,就听程洵也道:“是我自作主张,你别不高兴。”
声音很低,好像很怕她会不高兴似的。
但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哪有这么正常的生活。
只是,她欠他的越来越多,多得怎么都还不清。
哪怕他说的是,是因为他们本来做的不对,他才帮忙的。
可这句话,磨灭不了,她是既得利益者这个事实。
她于情于理都应该感激。
“没有不高兴。”徐念溪摇头,说得真心实意,“要不是你,这件事也不可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程洵也提着的心放下去了点。
他还以为徐念溪会生气他的插手,没想到她态度挺平和的。
徐念溪看着他,认真地说:“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是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谢。”程洵也见她完全不追究,人又有精神了,语调也扬起来,“打击犯罪,人人有责嘛。”
他一副“我可是好市民”的语气。
徐念溪忍不住笑了下。
只有真正经历过人心冷漠和社会险恶之后,程洵也这种自始如一的热忱和善意,才显得弥足珍贵。
但也因为太过于珍贵,才催生让人觉得无以为报的愧疚和贫瘠。
好像把所有的都捧到他的眼前,都不够偿还-
徐念溪把这件事告诉鲁惟与,鲁惟与吃了一惊:“真的啊!程洵也知道陈国平的事啊!还帮了忙!”
徐念溪点头,表示就是这样。
鲁惟与以一个外人的角度,都忍不住道:“不是。他为什么做这个啊?你们不是只是协议结婚吗?”
徐念溪摇头,示意另有原因:“不关我们是不是协议结婚的事。程洵也就是这种,觉得对方不对,就会出手的性格。”
鲁惟与皱眉,仔细想了想,高中时候的程洵也,确实也是这样。
她还记得他曾三番五次坏过教导主任的好事。
他身上确实有难得一见的正义感。
那这个解释就可以说得通。
说不定,是徐念溪的和陈国平的事情闹大了,刚好被程洵也知道,他这才出了手。
鲁惟与忍不住笑眯眯,替徐念溪感到高兴:“溪溪,这叫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多好啊。”
徐念溪却笑不出来,心情沉重:“可是我受之有愧。”
和程洵也结婚以后,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眼下,再添了陈国平这一笔。
一笔加一笔,她都不知道怎么回报他。
重重地压在她心底,让她喘息不能。
鲁惟与拍了拍她,安慰道:“溪溪,你别想太多。是他主动帮你的,又不是你求他帮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而且,你既然觉得受之有愧,那就对他好点儿。多关心他、鼓励他,让他觉得高兴啊快乐什么的。”
徐念溪记在心里,又告别鲁惟与,回到房子里。
那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程洵也还在客厅,穿件居家服,窝在沙发里,有点儿无聊地看平板。
看见她回来,他慢悠悠地扫了她一眼,随口拖出来一句:“回来了啊。”
徐念溪“嗯”了声,又想起鲁惟与说的多关心他。
她迟疑会儿,看他:“那个,你冷吗?要我给你拿一床被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