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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魂 一丛音 24231 字 1个月前

得了救也不感恩。

那为何还要救他们?

这个可恶的男人是不是在想,早知道让他们全都烧死算了。

小蛇心里嘀咕,要是他自己,肯定就会这样想。

大雨滂沱中,身后有人怯怯道:“崇君……”

度上衡微微侧身看来。

一个少年穿着破破烂烂的,满脸脏污地站在度上衡几步之外,背上还背了个还在昏睡中的半大孩子,他抹了一把脸,乖乖地跪在地上。

“多谢崇君救命之恩。”

度上衡金瞳悄无声息扩散了一瞬。

他垂着眼注视着少年,好一会才道:“你并非寻常百姓?”

少年眼眸微亮,仰起头来注视着度上衡那张脸,温顺地回答。

“我是祁州观棋府,裴氏。”

度上衡身形高大,眉眼在未散尽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温柔而祥和。

“你叫什么?”

漫天大雨中,少年再次拜下。

“……裴玄。”

第46章 掌司要疯狂骂人 嘴唇,离无绩,不害臊……

一大清早, 正是众鬼熟睡的时辰。

裴乌斜一身雪衣将前去归寒宗的船准备好,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前去唤掌司起床。

门扉紧闭, 裴乌斜上前轻扣:“掌司?”

里面好半天才传来含糊的声音:“进。”

裴乌斜愣了愣, 似乎没料到离长生会准许他进去, 他捧着崭新的衣裳在外理了理衣袍, 这才推门而入。

离长生衣袍墨发凌乱, 正枯坐在榻上发呆, 看到裴乌斜男鬼似的走进来也没什么神情。

裴乌斜上前行礼:“见过掌司。”

离长生:“嗯。”

裴乌斜见离长生坐在那又开始出神, 轻车熟路缓步上前,试探着将发带捧起。

离长生被人伺候惯了,没拒绝。

裴乌斜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熟练地为掌司穿衣束发。

离长生的神魂被封讳的灵力温养着,虽然比之前好太多,但终归是个病歪歪的凡人之躯,他每次睡觉都像是小死了一回,醒来时极其困难,得神游太虚小半个时辰才能勉强清醒回神。

迷茫注视着为他整理宽袍的男人, 离长生忽然歪头含糊地道:“裴玄?”

裴乌斜的手指倏地一顿, 温声道:“掌司记起来了?”

离长生又嘟囔了声:“你不是他。”

裴乌斜温柔地笑了, 正要说话视线无意中落在离长生的薄唇上, 系衣带的手倏地一紧。

离长生昨晚回去安寝时还完好无损,怎么一夜过去……

裴乌斜眉头轻皱, 鼻尖轻轻一动,在离长生发间隐约嗅到一丝独属于幽冥殿的气息。

裴乌斜:“……”

裴乌斜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掌司, 昨晚有谁来见您了吗?”

“阿遥。”离长生打了个哈欠,终于艰难回了神,他拂开裴乌斜的手穿鞋下榻,“我已答应他来渡厄司做几个月的执吏。”

裴乌斜轻轻皱眉,却没敢再追问。

无论失忆与否,封讳好像都在崇君那有特权。

离长生已恢复人身,清早起来饥肠辘辘。

本以为又会得到鱼大人那个邦邦硬能当法器的饼,但一出去就见满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

离长生疑惑地走过去:“封殿主来过?”

裴乌斜:“……”

“未曾。”裴乌斜走上前为掌司布菜,淡淡道,“掌司尝尝合不合胃口?”

离长生幽幽瞅他。

习惯了裴副使之前那副满肚子坏水的样子,乍一这样殷勤他反倒不太习惯。

离掌司半信半疑地坐下,犹豫着尝了一口。

嗯……

满桌子十几道菜,每一样都合乎他的胃口。

不愧是度上衡的头号狗腿子。

裴乌斜道:“如何?”

离长生矜持地道:“也就那样吧。”

比鱼青简的饼要好些。

裴乌斜笑了起来:“那属下……”

还没属下完,楼长望一身明黄衣袍好似个灯盏噔噔噔跑过来——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刚醒来就生机勃勃。

“掌司晨安!好香啊,裴副使,我能一起吃了吗?!”

裴副使:“……”

裴副使淡淡道:“可以。”

楼长望高高兴兴地要坐在离长生身边,但还没跑过去就被裴乌斜揪住衣领,放在离离长生最远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楼长望不明所以,但这个位置能瞧见离掌司,正好对着那张脸下饭,哐哐连扒三碗饭。

归寒宗的问道大会不日便开始,离长生想提前去查探查探,顺便寻一寻那道金色功德的来源,用完膳便动身出发。

本以为此番过去就楼长望和配裴乌斜跟去,但到了船上后发现周九妄和鱼青简也在。

离长生不明所以。

去这么多人?

周九妄本来在和鱼青简用手语大骂三百回合,余光一瞥离长生顿时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往旁边藏了藏。

昨夜不知为何,封殿主突然将周九妄招去。

做奸细两百余年,这还是封讳第一次亲自将他招去问话。

周九妄本以为要有大事吩咐,神色肃然地飞快跑到幽冥殿。

……然后狠狠挨了一顿揍。

揍完,封殿主凉飕飕警告他,以后少教离长生骂人的话。

周九妄若不是个哑巴,早就“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将所有委屈嚎出来——本来被裴副使剥夺在掌司面前的话语权已经足够凄惨,如今还要挨打受警告。

这破差事太难干了,投胎去得了。

周九妄尽量将自己隐藏好,省得再受无妄之灾。

离长生还没坐下,鱼青简挑起眉来:“掌司大人的嘴唇怎么破了?”

在场所有人全都将目光看向掌司。

离长生:“…………”

离长生眼皮微微一跳,后知后觉记起昨晚封讳按着他啃的疯狗架势。

对着外人,离掌司神情没什么变化,淡淡道:“炭盆烧得太旺,燥得慌。”

裴乌斜按住额头,强行忍住了某种呼之欲出的煞气。

那狗东西……

一提起封讳离长生就来气,他皱着眉走到鱼青简旁边朝他一使眼色。

鱼青简察言观色,将一块饼拿出来给掌司吃。

离长生说:“滚蛋。”

鱼青简涮完掌司,溜达着起身为离掌司让位。

周九妄也想猫着高大的身形逃走,被离掌司一巴掌按了下来,真心实意地道:“周大人,能再教我几句骂人的话吗?”

周九妄:“?”

裴乌斜冷淡瞥来。

周九妄从未见过上赶着要学骂人话的,他一言难尽地比划了一下。

鱼青简尽职尽责为离掌司转达:“掌司学这个做什么?”

“瞧你说的。”离长生淡淡道,“我学骂人的话自然是赞美别人,难不成能拿出去做饼卖给冤大头吗?”

鱼青简:“……”

周九妄:“……”

裴乌斜在看他,示意你敢教就去死;

鱼青简颇为不赞同地看着他,就连楼长望也一副“啊?为何要教这么漂亮的美人骂人?唔,美人骂人似乎也好看”的神情。

周九妄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硬着头皮教了离长生几个手势。

离掌司学了一个,跟着双手轻轻抚掌了下:“这是骂人?”

周九妄看向鱼青简。

鱼大人很有胡说八道的本事,当即道:“这是指‘老子要把你拍成薄纸一张’,要搭配上微笑,表示嘲讽不屑。”

离长生微笑着抚掌。

“漂亮。”鱼青简说,“就这样骂人。”

离长生:“哦。”

离长生又新学了几句骂人的话,楼长望托着腮眼巴巴看着他,觉得掌司认真骂人的样子也好看得要命。

只是盯了一会,楼长望好似发现了什么,疑惑道:“掌司和归寒宗的离宗主可认识?”

从之前刚认识离长生时楼长望就觉得奇怪,罕见的姓,和这张脸。

最先看到离长生的脸时,会被那股咄咄逼人的明艳撞得七荤八素,等勉力支撑住那股冲击后,总觉得那五官似乎有些熟悉。

离长生还在比“我思念你”的手势,回头道:“谁?”

“归寒宗离宗主。”楼长望重复了一遍,“离无绩。”

离长生“唔”了声:“应该没什么关系。”

当年他也因“离”这个姓氏去过归寒宗,却被告知归寒宗上任宗主只有一子,便是如今的少宗主离无绩。

“掌司眉眼和离无绩有一点点相似,我还当你们有血缘关系呢。”楼长望随口道,撇撇嘴,“那人命可好了,嫉妒。”

裴乌斜回头瞥了楼长望一眼,示意他闭嘴。

楼长望没啥眼力劲,奇怪看着副使。

离长生也没兴趣学骂人了,坐在那让鱼青简给他点上烟杆,交叠着双膝挑眉道:“不是说那位离宗主霉运当头,五次三番要没命了吗?”

楼长望想了想:“也是,问道大会本该归寒宗办,他被乌玉楼欺负得灰头土脸的。听说这回他也要参加问道大会来重振宗门呢,不过就他那气运,喝凉水都能崩着牙砸脚后跟,八成还没和人开打就倒霉死了。”

离长生眉头下意识皱起。

两人正说着,有个声音插了进来:“什么时候能聊完?”

离长生随口道:“再聊两句……嗯?”

抬头一瞧,封讳不知何时来的,正站在船头不耐烦地望着里面,似乎嫌弃这破船小,那么小一个地儿还得坐五个人。

在场人和鬼都是一愣,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封殿主。”

楼长望只听说过封殿主的威名,这好像还是头一回见,跟着行礼后偷偷抬头瞧着。

只是眼刚对上视线,就被封殿主几乎带着厌恶和冷漠的眼神瞥了一眼。

楼长望被这个吃人的眼神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满脸茫然。

初次见面,封殿主为何对自己这么讨厌?

传闻幽冥殿主阴晴不定,的确如此。

离长生坐在那不想动,懒洋洋吐了口烟雾,白雾氤氲而上,模糊男人神清骨秀的眉眼。

“封殿主怎么无声无息地来了?”

封殿主终于将要吃小孩的眼神从哪倒霉孩子身上移开,和离长生似笑非笑的眼神碰了下,视线无意中瞥见他咬着烟杆的唇间那点痣似的血痕,呼吸倏地一顿。

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两人知晓那伤痕是如何来的,似乎在隐秘地向所有人宣告自己的主权,这给了封讳扭曲而病态的愉悦快感。

他抬手道:“过来。”

离长生嗤笑:“我才……”

话音未落,眼前一阵光影倒退的飞速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从拥挤的破船到了封殿主那华丽奢靡的画舫。

离长生:“……”

离长生没本事靠自己回去,只好硬生生转变话音:“……既然你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坐一会吧。”

封讳似乎笑了下,淡淡道:“好好的宽敞地儿不坐,非得和那些人挤在一起,你如今又不挑剔了?”

离长生瞥他,咬着烟杆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封讳坐下时单边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轻轻朝着那张冷峻的脸上吐出一口烟雾。

“我何时挑剔了?”

四周皆是辟离草苦涩的药香,封讳并不在意,在烟雾中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昨晚不是说了我会随你一起去归寒城吗,带那些累赘做什么?”

离长生嗤笑:“我渡厄司属下皆是得力干将,裴乌斜……”

封讳道:“想要杀你的疯子。”

“……”离长生,“鱼青简……”

封讳:“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周九妄……”

“我安排的奸细。”

离掌司憋了半天,不肯承认渡厄司都是乌合之众,忽然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沉声道:“我的走吉可是最有本事的。”

封讳平淡道:“嗯,可她来了吗?”

离长生:“…………”

离长生和封讳大眼瞪小眼半天,忽然抬手对着封讳打了几个新学来的骂人的话。

老子要把你拍成薄纸一张。

我讨厌你。

封讳似乎被这些骂人的脏话程度震惊了,怔然注视着他,平淡的假面似乎直接被击垮了,就连隐在乌发的耳尖竟然开始微微泛起红。

封殿主绷住神情,漫不经意地理了下外袍:“大庭广众之下,离掌司说这些都不害臊的?”

离长生:“?”

第47章 归寒城外桃花开 吵架,归寒城,封小娘……

离长生冷着脸比划骂他:我想和你上床双修。

封讳:“……”

封讳眼神古怪, 瞧离长生比划得认真,抬手夺过来他爪子里的烟杆,慢条斯理抽了一口, 淡淡道:“就这么不想我陪你一起去?”

离长生瞥他。

昨晚的事都没找他算账, 还有脸问?

离长生下意识往椅背上倚靠, 后知后觉正坐在软塌上, 还没等稳住身形一个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出现, 恰好做椅背挡在他后背。

骨龙不知从何处游来, 脑袋抵在他腰后讨好地一拱。

离长生伸手微微一抚那冰凉的骨头, 气又没来由地消了:“封殿主不该日理万机吗,怎么会有这么多富裕时间随我东走西走?”

“被囚在禁殿的恶鬼,何来的日理万机?”

封讳懒懒坐在一边,含着烟杆学着离长生的样子吐出一口烟雾。

——只是这草药剂量多,味道重,封殿主猝不及防呛了一口,动作一顿,用尽全部力气才没当着离长生的面丢脸地咳出来。

离长生手撑在骨龙脑袋上,歪着身子懒洋洋地瞥他, 正想熟练讥讽一下, 但视线落在封讳脸上倏地顿住了。

封殿主……这是要落泪了?

眼圈都红了。

也是。

离长生神使鬼差记起来封讳身上那数不胜数的锁链, 以及冰冷的幽冥殿, 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好意思呛他。

“是谁将你锁起来的?”

“徐观笙。”

离长生眉头一皱:“你敌不过他?”

封讳已忍住喉咙那股痒意, 却只是咬着烟杆不再往里吸,闻言嗤笑一声:“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从雪玉京打到北渚。”

离长生了然点头:“所以你被手下败将关在幽冥殿,三百年都不得出,封殿主厉害啊封殿主。”

封讳:“……”

封讳蹙眉, 下意识为自己辩解:“要不是……”

离长生歪着头看他,等着他说。

封讳眼眸幽深,狠狠咬着烟嘴,那被离长生含着五六年都没破一点的玉嘴直接被封殿主咬出个裂纹来。

他不再辩解,反倒面无表情地问离长生:“徐观笙囚我,你不会觉得很快意吗?”

离长生不明所以:“我为何觉得快意?”

“我不信离掌司没听说过传言。”封讳起身凑到离长生面前,盯着离长生唇角处已经愈合却还残留着的血痂上,淡淡道,“我曾闯入崇君坟冢,妄图亵渎尸身。”

离长生:“……”

离长生并不信封讳能做出这种事:“你闯进去想要做什么?”

“亵渎啊。”封讳回答得倒是干脆,“崇君神魂陨落,尸身乃神躯,千百年都不会化为白骨,长相又如此漂亮,我是半妖本性恶劣顽劣,掳了尸身回来自然要羞辱一番。”

离长生:“……”

封讳这些话明显就是找骂的,离长生却不觉得生气愤怒,或恨铁不成钢。

他只是看着。

哪怕失去记忆,离长生的双眼仍和当年一般无二,好像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平等的死物,他不在意世人如何想他,也不管自己做出什么得到多少回报。

他知晓自己于所有人而言只是个过客,所以从不停留。

对万物悲悯,同情所有人的苦难。

离长生看了他许久,终于问:“我再问一遍,封明忌,你夺尸身到底想做什么?”

封讳听到离长生连名带姓地叫他,下意识身躯一僵,好一会才漠然道:“自然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想听吗?”

离长生面无表情道:“可以,说说看。”

封讳:“…………”

封讳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削弱了不少,他眉头紧皱,视线盯着离长生薄薄的唇,阴影中的喉结轻轻动了动。

“我先……”

“先什么?”离长生示意他说出来。

封讳:“……”

他不敢说,离长生却一脸兴致勃勃想听?

离长生似乎笑了一声,缓缓朝他伸出手。

封讳眼眸一动,下意识觉得自己又要挨打。

直到带着辟离草气息的手慢慢在他侧脸轻轻一抚,像是怜悯,又像是带着无可奈何的爱意,封讳一怔,茫然看他。

离长生被这样冒犯都没有生气,甚至眼眸微弯,语调中全是笑意。

他知晓封讳这样自我贬低,将恶念放大无数倍地朝他吐露出,并非是在攻击或讥讽,反倒像是一种可怜兮兮的示弱,话语间全是想要离长生拉住他的乞求。

离长生将拇指和中指轻轻扣起,细长手指花瓣似的绽放,轻轻在封讳的眉心一弹。

“嗒”地一声闷响。

封讳被弹得往后一退,怔然和他对视。

离长生很喜欢封讳这个看着凶悍实则可怜得要命的眼神,挑起单边眉梢,笑着道:“封殿主先将尸身夺过去藏起来,再狠狠地扑上去大哭一场,躲在怀里抱着睡觉?”

封讳:“?”

离长生点点头:“嗯,这样的确见不得人,得背着人干,否则封殿主冷酷威武的形象就要破碎一地了。”

封讳:“…………”

封讳心中的郁结瞬间消散于无形,遽尔起身,冷冷道:“谁会……”

话还没说完,他后知后觉记起来离长生说魂魄和身体通感,自己那几日的所作所为全被魂魄所感知。

的确哭了,抱着睡了。

封讳:“……”

封殿主闭了闭眼,看起来也有点想学周九妄骂人。

离长生笑个不停,问道:“为何要这样贬低自己?”

封讳僵立在那,许久才终于将手中的烟杆重新塞给离长生,烟斗中的草药因许久没抽,已灭了火,只剩下一堆残留些许灰烬和几点即将彻底熄灭的火星。

“你会恨我的。”封讳说。

离长生下意识道:“不会。”

封讳没吭声。

离长生又问:“为何会这样想我?”

封讳摇头不答,只是俯下身轻轻用指腹蹭了下离长生的薄唇,将那点红痣拂去,低声道:“有朝一日你若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定会恨我的。

度上衡的底线很低,无论旁人对他做什么好像都能轻而易举获得谅解。

封讳跟随他多年,对他比对自己还要了解。

离长生隐约知道封讳好像隐瞒了什么,一把抓住要走的他,蹙眉道:“说清楚,你做了什么?”

“不说,你总会知道。”

“我现在就想知道。”离长生不喜欢他打哑谜,“封明忌,说话。”

封讳面无表情道:“你最恨什么,我便做了什么。”

离长生想了想,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将我的遗产挥霍一空了?”

封讳:“……”

封殿主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最重要的东西难道就是那堆铜臭之物吗?

失了记忆后,离长生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有遗产吗?”封讳冷冷瞪他,“你连去送死时连半句话都没留给我,怎会留给我什么遗产?要钱去找徐观笙,你什么好东西肯定全都留给你亲师弟了,我不知道。”

看封殿主终于不是刚才那副要死要活的丧样子,又开始熟练地阴阳怪气了,离长生眉梢一挑,含着烟嘴一吸,那本该彻底熄灭成灰烬的草药明明灭灭,再次灼烧出橙黄的火光。

“那我从归寒宗忙完就去找他要。”

封讳一听,又不乐意了:“都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离他远一点。”

“我很想问问,到底在封殿主眼底谁是好人,或者说是我可以接近的好人?”离长生问,“能给个明示吗?”

封讳明示他:“只有我。”

离长生乐了,这会倒是坦诚。

离长生性子说好听点叫沉稳,难听点就是死气沉沉,他对一切都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强势,爱说他就听,不愿意说他也尊重不强求。

封讳看起来似乎很排斥说起旧事,一提就炸毛,甚至开始自我贬低自杀式袭击了,离长生只好不再谈那个话题,只在心里琢磨。

本来以为封殿主那副阴湿森冷的厉鬼模样,会对杀了他的度上衡恨之入骨。

后来相处下来发现封讳似乎极其深情,哪怕被杀过,仍变着法的帮他救他。

如今又说起他对度上衡做过什么,信誓旦旦地笃定肯定会恨他。

被杀者不恨,加害者反倒恨起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

无法理解。

幽冥殿的画舫比渡厄司那破破烂烂的小船要快得多,不到半个时辰便飘然到了归寒宗。

归寒宗最有名的便是数百里的桃树,常年绽放。

画舫悠然而过,带动的狂风将下方一望无际的桃树吹得摇摆,无数桃花瓣随风而起,围着画舫旋转。

离长生嗅着桃花香走出画舫,在甲板上注视着这堪称壮观的一幕。

画舫很快停下。

封讳抱着他飘然落地。

几片桃花瓣夹杂在离长生的乌发间,封讳随手捏起后握在掌心,冷淡道:“乌玉楼精通阵法,此次问道大会许会有危险,把脸遮住。”

离长生挑眉:“不是说没人见过我长什么样子吗?”

这段时间好像也就徐观笙和封讳认出了他的脸。

“总会有人见过。”

封讳屈指一弹,离长生发间再次凭空出现繁琐贵重的发饰垂在眉心,遮掩住他的面容。

离长生也不在意,抬步朝着城门口而去。

问道大会是乌玉楼而办,似乎还挺盛大,城门口挤满了人,都在陆陆续续进城,百姓倒是聪明,在城门口摆了一堆摊位。

阳光正盛,离长生在人群中溜达。

封讳似乎怕他这个大活人会跑丢,不耐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离长生一愣。

两人牵手都要习惯了,并没什么出奇,只是向来冰冷的恶鬼如今掌心却像是被灼烧似的,烫得吓人。

这太反常了。

离长生偏头看他。

封讳一袭黑袍,神色漠然,垂眸和他对视了一眼:“怎么?”

细看下,日光落在他脸上,似乎将那苍白的面颊烧出炭火似的橙红裂纹。

离长生后知后觉到恶鬼最好不要碰日光,若是修为差的一见太阳都能直接魂飞魄散。

离长生皱眉,余光扫见路边小摊位有卖伞的,便溜达着过去。

归寒宗最近几日天朗气清,又正值盛夏,售卖的伞大多是姑娘怕晒才会买的款式,要么碧绿要么桃粉,上面挂着小吊坠、流苏,柔美得很。

摊主乐呵呵道:“公子要给小娘子买伞遮阳啊,咱们这款式最多了,随意选一个,是个小娘子都喜欢得不得了。”

离长生“唔”了声。

身高八尺还往上的冷脸“小娘子”也能喜欢吗?

离长生挑来挑去,选中了个碧绿色的伞,伞柄下还挂了个桃花吊坠,挺合归寒宗三百里桃花的氛围。

封小娘子肯定欣喜若狂。

离长生付完钱后回头找人。

封讳一直杵在他身后,脸色阴沉,看起来都要和伞一样绿了。

离长生好奇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封讳冷笑,让他猜。

离长生都要习惯封殿主这爱打哑谜的欠揍脾气,好在他也不生气,将买来的伞递给封讳。

封讳一愣,不冷笑了,他惊愕。

“给……我的?”

“哪能啊?”离长生甩了甩钱袋,“这玩意儿可贵了,一把伞就要三两银子,哪能轻易送给封殿主?只是借你一用而已。”

封殿主皱眉:“我还不值三两银子?”

“值值值。”离长生瞥他一眼,“快打着吧你。”

封讳嫌弃得要命:“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话虽如此,他手却诚实,几乎飞快地将伞撑起来挡在头顶,唯恐离长生收回去送给别人的“小娘子”。

在一边百无聊赖看着的摊主瞧见公子将伞送给比柱子还高的男人,那男人似乎还喜滋滋地撑在头顶,登时眼前一黑。

这这这……

这小娘子未免太过威武了。

有钱人花样真多啊。

有伞遮蔽阳光,封殿主的脸色终于好了不少,虽然看着不情不愿的,但却握得死紧。

城门口人太多,有人无意中蹭了下伞边,封殿主顿时脸色一沉,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吃人狠狠瞪着。

那人吓坏了,撒腿就跑。

离长生松了口气,也不肉疼了。

人群好像许久没动过,城门口似乎被堵住了。

离长生正嘀咕着,就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怒斥。

“……胡言乱语!归寒城乃是归寒宗所属,已有千年了!怎么可能说换牌匾就换?!”

紧接着有另一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是一座城的归属?归寒宗早已没落了,宗主还是个花架子,归寒城早该易主了!滚开!”

“放肆!到底谁给你们的胆子换城匾?!”

“乌玉楼。”

“你们欺人太甚!等我们宗主到了,定然饶不了你们!我看你们谁敢换城匾,一切等宗主到了定夺!”

“哈哈哈,你们离宗主还敢下山呐?就不怕走个台阶把脖子摔断吗?”

“你……!”

听起来似乎是换城池额匾的事,人群中议论纷纷。

“唉,归寒宗在几百年前也是大门派了,怎么沦落到被人随意羞辱的地步?”

“乌玉楼如日中天,那袁少主又是个行事捉摸不定的主,归寒宗宗主气运倒霉成那样,哪能对抗得了?”

“就不能让咱们先进去再换吗?堵着门算什么道理?”

“啧,特意挑选问道大会之前换城匾,那袁少主是在故意当众羞辱离无绩啊。”

“故意?这两人有什么仇怨吗?”

“还是当年崇君在世时那点龃龉吧,好像是崇君待离无绩特殊,引来袁少主嫉妒呗。”

“原来如此。”

离长生凑在人群中听了一会,也听出点苗头了。

原来他之前和离无绩也认识?听起来关系还不错。

不过离无绩是独子,和他应该不是兄弟?

离长生回头看封讳:“封殿主,你认识离……唔?”

封讳人高马大,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却举着一把姑娘家才会撑的碧绿的花伞。

他并不在意旁人用看什么眼神瞅他,正在心不在焉地拔了伞柄上的桃花吊坠,也没听到城门口的纠纷和路人的谈话。

封讳捏着流苏回过神,阴阳照在眉眼处,漫天桃花和碧绿花伞莫名让恶鬼的冷峻眉眼罕见得温和,好似人畜无害:“嗯?你说什么?”

离长生:“……”

这么喜欢这把伞?

第48章 离离无绩远一点 借目,离无绩,屋内打……

“我说离无绩, 你认识吗?”

“嗯。”封讳散漫地戳着桃花吊坠,淡淡道,“勉强打过交道, 怎么, 离掌司又想出手救人?”

“是好人?”

封讳随意道:“有区别吗?是人是鬼, 恶徒还是圣人, 在你眼里都是值得一救的好孩子。”

这话听着像是讥讽, 离长生也不生气, 偏头笑着望他:“那这些好孩子包括你吗?”

封讳不吭声了。

离长生神态淡淡地转过身继续看热闹, 心想太好玩了。

封讳瞧着张牙舞爪,攻击性极强,但随意一逗就能惊慌失措,这么大个人了还在那故作淡然地扒拉吊坠掩饰害羞。

太有意思了。

城门口堵着不让进城,不少人烦躁不已,但更多的人却是等着看乌玉楼和归寒宗的热闹。

不多时,归寒宗的离宗主姗姗来迟。

离长生很想瞧瞧这个离无绩,伸长了脑袋想去看,但却被拥挤的人墙挡了个一干二净。

他趁人不注意偷偷踮起脚尖, 还没瞥见人就被前方的人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往后一退, 直接撞在一堵墙上。

封讳站在他身后, 任由离长生撞他怀里。

封殿主等着离长生道歉。

离长生根本没回头看他,甚至觉得找了个垫底的, 后脚跟踩在封讳鞋子上努力让自己高一些去看热闹。

封讳:“……”

封讳不耐地“啧”了声,伸手一把捂住离长生的眼睛往后一扒拉。

离长生这下结结实实靠在他怀里:“做什么?”

封讳道:“借目。”

话音刚落,离长生漆黑的眼前陡然出现光芒,视线像是落在一只鸟身上, 悄无声息地顺着人群飞上前,扑闪着翅膀停在城门口的额匾上往下看。

视线一览无遗,是极佳的位置。

离长生不扑腾了,靠在封讳怀里认认真真看热闹,完全没瞧见身旁的人一副“噫,大庭广众之下这对狗男男”的龇牙表情。

离无绩从城中而来,「借目」能将周遭一切尽收眼底,清清楚楚瞧见离无绩那张脸。

离长生微微一怔。

上次来归寒城时,听说离宗主是独子后,离长生也没见人就直接离开了。

这回一见,却没料到离无绩长成这样。

离长生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雍容尊贵,哪怕从地上捡一枚铜板旁人也会觉得这铜板定是世间罕见之物,而不是质疑他是个穷鬼。

这张脸五官长相罕见得艶美,漂亮得几乎带着无法抵抗的攻击性。

无论是三百年前的崇君还是如今的掌司,因性情内敛带着神性,将那丝攻击性硬生生收敛。

离无绩却不同,那张脸只有眉眼间和离长生有几分相像,整个人如同初升的朝阳,明艳张扬。

……虽然前几日从台阶上摔下来的伤还没好,眼尾都乌青了一块,也妨碍不了他的俊美和肆意。

离无绩抱着剑,面容自带三分笑意,说话倒是硬气:“我看谁有胆子敢换归寒城的城匾?本宗主还没死呢,起码等给我哭过坟再换。”

……也没硬气到哪儿去。

乌玉楼的道修似笑非笑道:“离宗主勿怪,我们少主也是为了您的名声好啊。”

离无绩笑了:“哦?为了我好?说说看你的歪理。”

道修丝毫不怵,振振有词道:“问道大会即将开始,三界众修士都会前来参加,可到了却都会产生疑惑,为何乌玉楼的问道大会要在归寒城举办,归寒宗呢,莫不是破宗了?”

说罢,不等离无绩说话,直接朝向其他人:“我不信在场诸位就没有人没想过这个问题的,对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应和。

“的确如此,我还当这问道大会是归寒宗所办呢。”

“这不是让乌玉楼踩着脑袋上羞辱吗?”

离无绩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羞辱,神态没什么变化,仍然带着笑。

“这就不必乌玉楼操心了,归寒城的城匾已悬挂数百年,若想替换,可以,取雪玉京的玉令来,有了玉令,本宗主亲自为袁少主换城匾。”

道修眉头皱起来:“离宗主就不怕丢了归寒宗的脸?”

“乌玉楼当着三界众修的面换城匾,难道还是顾及我的颜面了?”离无绩笑着说,“那就多谢袁少主了。”

道修还想说什么,离无绩打断他的话:“本宗主再说最后一遍,要想换城匾,拿雪玉京徐掌教的玉令来,否则。”

说罢,男人倏地拔出手中的剑,金光一闪,带动森寒的剑意将那道修逼退数步。

离无绩眼眸冰冷,脸上却还带着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道修警惕地望着那把剑,似乎没料到归寒宗已名存实亡了,竟还能如此硬气。

就在这时,头顶倏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离长生“噫”了声,忽然感觉「借目」的爪子似乎落了个空。

视线中,脚下的城匾似乎被离无绩那道剑意震得微微松动,巨大的石头城匾猝不及防往下直直坠去。

最下方,便是离无绩。

离长生:“?”

真的如此倒霉?

城匾巨大,轰然砸下时惊得下方的人纷纷往外逃窜,离无绩猛地反应过来,握剑正想挥去。

却已经晚了。

巨石上带着繁琐的符纹,宛如小山般黑压压朝着离无绩而来。

离无绩:“……”

就说今天下山怎么没摔个狗啃泥,敢情憋个大的在这儿等着呢。

漂亮。

离无绩下意识撑起一道结界,只是丹田灵力偏偏在这个时候凝滞了一瞬,头顶的城匾已到了面前。

离无绩认命地一闭眼。

砰。

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炸开,伴随着四周人群的惊呼声,浓郁的桃花香轻轻拂来。

离无绩一怔,茫然睁开眼睛。

城匾被一道灵力击成无数纷纷扬扬的桃花瓣,漫天飞舞中,一个身着月白衣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站在桃花纷飞中,微微侧眸看来。

看不清楚模样,只是身形莫名熟悉。

离无绩心想,这谁?

离长生只是眼前一黑,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站在离无绩面前,唇角抽了抽,终于确定了。

度上衡和这人肯定有血缘关系,否则为何上赶着来救人?

离长生收回手,故作淡然地看他:“没事吧……唔。”

还没说完,离无绩一个趔趄扑他怀里。

离长生:“?”

离无绩扒拉着离长生,那股桃花香扑面而来,轻轻哎呦着支撑着身体:“腿软了腿软了……嘶,多谢兄台相救,先让我缓一下。”

离长生:“……”

倒是个自来熟。

刚才还面色难看的道修“啧”了声,似乎遗憾那城匾没把离无绩砸死,但起码城匾摘下来了,换不换都能让归寒宗没脸面。

“此番叨扰离宗主了,还望归寒宗在此次问道大会能拔得头筹啊。”

离无绩强撑着站起来,像是没听出来道修口中的讥讽:“借您吉言了。”

道修冷笑了声,拂袖而去。

城匾遭了无妄之灾,离无绩无可奈何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城门之上,吩咐城门口的人:“先让诸位进城安置。”

“是。”

将事情安置好,离无绩偏头看向救了他一命的离长生,恭敬地一拜行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离庸,敢问阁下的名讳?”

离长生“唔”了声:“封长生。”

封讳撑着伞走过来,听到这三个字脚步一顿,又开始戳那个桃花吊坠。

离无绩:“封道友也是来参加问道大会的吗?”

“是的。”

离无绩引着人进城,笑着道:“问道大会声势浩大,城中客栈已差不多住满,若是两位不介意,可以去寒舍住上几日。”

离长生道:“不叨扰吗?”

“哪能啊?”离无绩说,“此次多亏了封道友相救我才能捡回一条小命,我宗门……唔,算是幽静。”

离长生估摸着此人定是被取走了功德才会如此倒霉,索性跟着他去了归寒宗。

到了之后才发现,归寒宗何止是“幽静”,几乎算得上是落魄了。

归寒宗在半山腰,本是青山绿水的好风水,炎炎夏日却寒气森森,半山的桃树皆已败落,像是被抽去生机一般。

宗门更是潇洒败落,走了半天也没见一个弟子。

离长生侧过头看向封讳,直接问:“我和此人有血缘关系?”

“不知道。”此处阴森寒冷,连个太阳都没有,封殿主却还撑着他的花伞,神态淡淡,“你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世,也厌恶桃花。”

离长生挑眉:“我为何会厌恶桃花?”

“谁知道。”

离长生不解。

梦中云屏境可到处都是桃花。

离无绩在前方引路,心中也在嘀咕。

奇了怪了,平常不出半刻就要倒霉一回,可此次从山下到山上一路平安无事,连个跤都没摔。

未免太过顺利了。

难道是眼前这个人的缘故?

离无绩眼睛一亮,殷勤地溜达过来:“封道友,此番问道大会需要三人以上才可进入,不知您可还有其他的朋友一起参加?”

离长生疑惑:“三人?”

“是的,三人一起进阵,破阵最快者方能进入最终比试。”

离长生想了想,三人倒是好凑,渡厄司随便拽个人就行,只是他注视着离无绩眼巴巴的眼神,犹豫了下:“离宗主没有同行之人?”

“说来惭愧,之前是有挺多的好友。”离无绩笑了起来,“只是如今都被我克跑了。”

归寒宗如日中天之时,三界无数人前来奉承讨好好,如今败落成这样,昔日好友一个不见,唯恐被他的霉运牵连,惹祸上身。

现在想参加个问道大会,连三个人都凑不齐。

离长生又问:“你为何想参加问道大会?”

乌玉楼如此羞辱归寒宗,离无绩应当不会想参加才对。

离无绩也没隐瞒:“我想夺得魁首,得到崇君所留的法器。”

离长生眼眸一动:“你认识崇君?”

“崇君曾救过我一命,我不信他是乌玉楼口中欺师灭祖之人,此事定有蹊跷。”

离长生:“……”

他以前怎么到处救人?

怪不得封讳说起这个总是阴阳怪气的。

离长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我先想一想。”

离无绩好像是个无论什么都不会被轻易击垮的好脾气:“好的好的,我先去……咳,我让人为两位将客房收拾出来。”

“多谢。”

离无绩欢天喜地去亲自收拾了。

离长生坐在椅子上拿起烟杆熟练地抽烟,挑眉道:“在屋内打伞长不高。”

撑着伞的封柱子:“……”

封讳是恶鬼,人身比寻常人类要高大太多,和他说话都得仰着头,身形一挡能将离掌司孱弱的身形挡得一干二净。

进低一点的门都得微微弯腰,还要长多高?

封讳默不作声将伞收起,坐在那自顾自凭空拿出茶盏给离长生泡茶。

离长生等了又等,还等。

等到茶泡好,茶香四溢,封殿主仍然半句话没说。

离长生等不了了,好奇道:“你怎么不说那句话了?”

封讳撇了撇茶,不解地问:“哪句话?”

他又经常说哪句话吗,还要离长生特意等半天?

离长生支着下颌,冲他挑了下眉。

封讳对他一个眼神一个命令极其习惯,熟练地用手指在茶杯上轻轻一点,森寒鬼气将滚烫的茶顷刻变为能入口的温度,抬手递过去。

离长生一只手拿着烟杆,另一只手没法动,索性直接凑上前,保持着抬眸看封讳的姿势,咬着杯沿轻轻喝了一口。

封讳:“……”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封殿主坚如磐石的手倏地一抖。

离长生喝完后又像是没事人一样撤身回去,交叠着双腿吐出一口烟雾,笑着道:“‘离离无绩远一点。’”

封讳:“…………”

第49章 手背伤到了很疼 吃醋,厄煞气,我要功……

离长生壳子寻回后, 时不时就拿出烟杆抽下辟离草,省得再出上次的丢人事儿。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辟离草腌入味了,举手投足带着清苦的药香。

封讳被他这副随意散漫的姿态蛊惑得愣了下神,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仍然端着茶盏, 淡淡道:“我说了, 你就会做?”

离长生到:“看情况。”

“什么情况?”封讳问。

“看封殿主在意我的情况。”离长生咬着烟杆冲他笑, “你若在意我到我若去接近他们, 封殿主就醋得一头撞死以此来要挟我的地步, 那我就勉为其难听你的, 毕竟我是个谁都救的滥好人。”

封讳:“……”

封讳冷淡道:“谁醋了?”

说着他就要将茶盏拿走,不给喝了,离长生却“唔”了声示意先别走。

封讳动作一顿。

离长生已凑上来又喝了一口,啧了声轻轻皱起眉:“封殿主泡的茶都沾上醋味了,真酸。”

封讳:“……”

封讳将茶盏收回来,漫不经心将杯子转了半圈:“我做了什么举动会让离掌司觉得我会为了你吃醋?”

离长生想了想:“度景河。”

封讳手一顿。

离长生:“徐观笙。”

封讳脸要和他的伞一个色儿了。

离长生还想再说其他的人名,封讳冷着脸将茶盏凉透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我那是担忧你会像三百年前一样重蹈覆辙,被那些人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再落得个悲惨下场。你若对谁都心生警惕,我至于如此提醒你?”

离长生笑了。

嘴还挺硬。

恰在这时, 一道黄纸叠成的纸鹤展翅飞了过来, 悄无声息落在桌案上。

离长生疑惑地拆开看了看。

封殿主眉头紧皱, 满脸被打断交谈的不爽, 眼神一直往那纸鹤上瞅。

“是裴副使。”离长生道,“他问我在哪里?”

封讳:“呵。”

离长生:“……”

都这样了还不是醋?

离长生捏着黄纸晃了晃, 问:“封殿主想让裴副使他们一起过来吗?”

封讳道:“渡厄司的事,离掌司定夺就好。”

离长生点头:“你不介意就行。”

说罢,离长生用鱼青简教给他的传信法子龙飞凤舞回了几行字,用火焚烧成灰烬。

封讳坐在那不说话。

一个离无绩还不够, 又来二三四五个,没完没了。

渡厄司哪来的这么多人?

将信传回去,离长生把烟杆收起来,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忽地听到宗门后院传来一声轰然倒塌的动静。

离长生唇角抽了抽,起身快步赶过去。

归寒宗本就没多少房屋,如今硕果仅存的两栋直接塌陷了一大半,只有两间房坚.\挺存活。

刚刚塌陷的废墟中,离无绩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脸上全是脏灰,脚好像还被砸了一下,单腿蹦跶着极其困难。

见离长生过来,离宗主罕见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耻,讷讷道:“封道友见笑了,这屋子……这这……”

想找个体面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离长生走上前看了看他的腿,蹙眉道:“伤着了?”

“没有没有。”离无绩笑起来,尴尬道,“就是屋子只收拾出一间,得辛苦二位凑合一宿了,明日我就让人前来重新休憩。”

离无绩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被人救了一命,邀请恩人来家中住,却连个好一点的住处都没有。

这位气度温和的道友瞧着脾气好,应当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另外一位跟在他身后的冷着脸的男人就不一定了,刚才就一直在瞪自己,这回肯定……

唔?好像还挺高兴?

离无绩满脸歉意地去准备晚膳了。

……但离长生还没坐下片刻,就听到厨房似乎也炸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头疼地按住额角。

这孩子,霉运当头还能活这么久,当真是个奇迹。

制止了要跑下山去买饭菜的离无绩,离长生拐弯抹角打听:“归寒宗没有其他人了吗?”

离无绩倒是开朗,说:“都被我克跑了。”

离长生失笑:“那你家人呢?”

“我父母三百年前已经去世。”

离长生旁敲侧击:“还有吗?”

离无绩摇头:“除了父母之外,我并无其他亲人。”

离长生轻轻皱眉。

“哦对了。”离无绩想了想,道,“我应该还有个比我大的哥哥,但他早早夭折了。”

离长生抬眸看他。

夭折?

“你兄长叫什么?”

离无绩摇头:“不记得。”

离长生仔细回想半晌,隐约记起在大梦中,度景河曾唤过他……

离平。

离平,离庸。

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离长生并无寻到血亲的欢喜,对他而言离无绩仍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即使血脉相连也让他生不出多少情绪。

“离宗主是何时开始走背运的?”

离无绩一怔:“走背运?”

“你之前应该气运不错?”

离无绩失笑:“我气运只能算平常吧,何谈不错,要说走那种差点被弄死的霉运,唔,大概有五六年了。”

离长生不解。

气运寻常,为何楼长望嫉妒地说他运气好?

山中日落极早,离无绩没有叨扰二位休息,起身告退。

离长生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侧眸淡淡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偷盗气运,你能瞧出来是什么吗?”

“法器之类的吧。”封讳挑眉,“我还以为离掌司要和胞弟抱头痛哭认祖归宗呢。”

“我都是死了两次的人了,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离长生看他,笑了起来,“封殿主在吃醋?”

“没有。”封讳散漫道,“哥哥多想了。”

离长生:“……”

又阴阳怪气。

离长生眼眸微微眯了眯。

封讳莫不是早就知晓他和离无绩的关系,知晓是血亲,所以才没有说出那句“离离无绩远一点”。

吃个醋还挺清醒。

离长生也和他不客气,直接把人当护卫使:“入夜后你随我一起去离无绩的住处瞧瞧,看看有没有端倪。”

封讳瞥他:“离掌司为何不等渡厄司的人呢?”

“什么?”离长生疑惑地看着他,“封殿主不是想同我单独相处吗,我便传讯让他们不要过来了。”

封讳:“……”

仅仅一句话,就把刚才消沉了好久的封殿主给哄好了,又开始握着那伞柄来回抚摸,面上却很矜持地道:“人多了,烦。”

离长生心想坏了,逗封殿主有点上瘾。

夜深人静。

离无绩终于彻底入睡,封讳抱着离长生悄无声息跃入他的住处。

离无绩大概将整个宗门最好的住处收拾出来给离长生他们住,自己反倒住在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

他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已入定了。

离长生落地后,掌心朝上五指一动,掌司印悄无声息浮现在指尖。

这段时日他已差不多摸索出了掌司印的用处,金线悄无声息从八字符谶中蔓延出,在四周盘桓搜寻。

按理来说能夺人气运的东西往往极其显眼,离长生的金线在离无绩的住处转了半晌仍然没寻到。

封讳双手环臂靠在窗边,视线落在离无绩膝上的那把剑。

“搜那把剑。”

离长生手指一挥,金线密密麻麻朝着长剑而去。

嗞地一声轻响。

金线才刚缠上,好似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

果然有古怪。

这把剑似乎是离无绩的本命剑,随着他的打坐修行也在散发着灵力,只是细看下就发现剑身上隐约交缠着几丝漆黑的煞气。

功德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盗走,如今已所剩无几。

离无绩还在修行,不能强行将他唤醒。

离长生低低道了声:“去。”

掌司印的灵力裹挟着一丝金色功德宛如离弦的箭朝着那把剑而去,转瞬化为八字符谶在剑身之上旋转。

金色功德能击退所有阴煞之气,刚覆上去就听得虚空声一阵厉鬼似的惨叫,煞气转瞬四散而逃。

离长生刚将灵力收回,却见方才还安稳的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模样,连额角都沁出层层冷汗。

离长生蹙眉:“离无绩?”

离无绩似乎梦呓了,紧闭着眼睛呢喃着道:“不要……我不要……”

他本能运转的灵力逐渐停止,人却还在沉睡状态。

做噩梦了?

离长生好像天生就招架不了那些脆弱之物,看到离无绩满脸痛苦绝望地拒绝着什么,犹豫了下缓缓俯身下摸了摸他的头。

“乖孩子,别怕。”

离无绩一僵,神色似乎缓和许多。

他似乎很喜欢离长生身上的气息,下意识往前一靠,双手抱住离长生的腰身,呢喃道:“娘……”

离长生一愣。

他并不觉得血脉相连能让他立即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多浓厚的情感,可不知是之前有过交集的情绪作祟,离长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口莫名一软。

离长生抚摸着离无绩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直到这倒霉孩子不再发抖着喊娘,离长生才将人扶着躺下。

走出房门,封讳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的,手中抓着一把方才四散逃出的煞气,朝着离长生随意一晃。

离长生快步上前:“是什么?”

“厄。”封讳言简意赅,“和祸斗身上如出一辙。”

离长生蹙眉:“能将功德还回去吗?”

封讳手指一动,原地化为个半透明的圆球将那几丝煞气囚在其中,随手一抛丢给离长生:“不能。离无绩的全身功德早已经被取完了。”

离长生一怔:“多早?”

“起码五年前。”

离长生不太懂,注视着那古怪的煞气:“不是说功德丢失后,很快会陨落吗?”

离无绩那半吊子修为,应该不至于支撑这么久。

封讳没说话,只是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煞气穿过,似乎是擦伤了。

离长生还在思考离无绩身上的古怪,没注意到异状,皱着眉和封讳一起回去。

封讳:“……”

到了住处,封讳又不知从哪儿凭空拿出热气腾腾的晚膳。

离长生早已不用说“这是什么呀”就能吃上封殿主的饭,也不客气地拿着筷子吃吃吃。

封讳给他夹菜,盛汤,倒酒。

爪子在那晃。

离长生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出来封讳手上乱窜的黑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封讳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想要熟练地说出“随意擦了点伤罢了”,可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强行咽了回去,似乎有些唾弃自己的卑劣和稚气。

……好像只能用这种口是心非的方法才能让离长生注意到自己。

三百年过去,他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封讳沉下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直接将手伸过去让离长生看伤。

离长生吃了一惊:“那煞气这么厉害吗?”

“嗯。”

封殿主眉眼冷峻,已是高大的成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沉声道:“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封讳离他更近了,身形好似小山般黑压压地拢过来,眼瞳翻涌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极具压迫感:“我要功德。”

离长生:“?”

第50章 桃花城中非归处 逗人,记忆中,生辰回……

离长生沉默, 离长生叹为观止。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我要亲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的。

这不太像封殿主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真心话的做派。

离长生犹豫着道:“封殿主,这伤从手背殃及脑子了吗, 还认得我是谁吗?”

封讳:“……”

封殿主说:“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不情不愿蹦出这三个字, 没忍住笑了:“你到底是想要功德还是别的什么?”

“功德。”封讳说。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 眼眸浮现点点笑意:“那封殿主确定给功德都得这么给?”

封讳惜字如金:“嗯。”

“好吧。”离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离无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血亲, 如今他功德缺失……”

听到这儿, 封讳心中倏地一跳, 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离长生笑眯眯地说“……我正想将一缕功德给他,若是渡功德只能用这个法子的话……”

电光石火间封讳猛地将手缩回去,脸色阴沉道:“也不是非要接触,你离八百丈随手弹过来也能接住。”

离长生:“……”

哈哈哈。

离长生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伸手拽住封讳的手:“伤不疼了?”

封讳面无表情:“你离远一点给我功德。”

离长生:“好吧。”

封讳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住,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靠近,带着苦涩的辟离草气息。

封殿主垂眸看去, 忽地僵住了。

离长生仍姿态雍容而散漫地坐在那, 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封讳那只受伤得几乎要痊愈的手, 欺身靠上来。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 这张脸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保持着微微仰头注视着封讳的动作, 眼底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轻轻在封讳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呼的一声。

离长生笑着道:“给你吹吹,还疼吗?”

轰隆。

夏日的旱天雷遽尔劈下,电闪雷鸣顷刻而至, 雪白光芒将封讳半边面容照得煞白一片。

好似万千雷鸣朝着灵台毫不留情地砸下。

封讳上次强势按着离长生亲吻而来的满足和兴奋,竟然不及眼前千分之一。

从初遇到三百年前的生离死别,数十年时间,封明忌从未在度上衡身上见识过多少人性的一面。

崇君高高在上,好似天生便要得道飞升的神明。

他从不偏颇谁,眼神也从不为人停留,更从未对谁说过爱,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平等的。

……却惟独对封讳一人说过恨。

那是数十年来,封讳唯一一次觉得度上衡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而非被雪玉京、被三界硬生生推到最高处的神。

不知是真的传来功德,还是那点小伤口自愈了,封讳手指一缩,手背上穿梭的黑气悄无声息消失,重新恢复成恶鬼的苍白。

封讳面上没什么神情,但藏在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几欲滴血。

他抚摸着莫名发烫的手背,故作随意移开视线,道:“你想用功德救离无绩?”

离长生不答,笑着问:“还疼吗?”

封殿主眉头紧皱:“我正在说正事,离掌司能不能正经点?”

离长生含着笑注视着他,温声道:“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啊。”

封讳:“……”

封讳沉默大半天,似乎在平息隐藏在冷峻皮囊下惊涛骇浪的情绪,好半天他才道:“你对着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离长生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每次被撩拨时,封殿主都会显得意外错愕,好像从未被人这样待过。

那股无措总让离长生觉得心软,他有些好奇:“之前你同……我是如何相处的?”

封殿主摩挲着手中的伞柄,言简意赅:“一开始我不自量力想杀你,次次失败。”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为何想杀我?”

封殿主没吭声。

总不能说他误以为离长生要把他炖蛇羹吃,他吓得要死吧。

离长生见封殿主如今好像挺好说话,赶紧乘胜追击,试探着问:“那你和我……”

果不其然说到这个话题,封讳似乎又记起自己是被如何丢弃的,脸色微沉转移话题:“睡觉。”

离长生吃了一惊:“竟然都双修过了?”

封讳:“…………”

封讳额间青筋跳起:“离、长、生。”

封殿主看起来恼羞成怒都要竖起浑身尖刺了,离掌司只好收了神通没再逗他,见那手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便说起其他正事。

“离无绩之所以被度景河盯上,许是因我而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的血亲,我都无法亲眼看着他送死。”

封讳早已知晓离长生的性子,也没多说:“嗯,睡吧。”

离长生难养,挑挑拣拣吃了个半饱,又让封讳打了个法诀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封讳随身携带入睡的床褥锦被,方便离掌司能睡个好觉。

见人躺下后封讳便往外走,离长生长发披散,山鬼簪子放在枕边,疑惑道:“你去哪儿?”

封讳动作一顿,蹙眉道:“不走难道还要我哄离掌司睡觉不成?”

离长生道:“也行。”

封讳:“……”

封讳随手挥出去一道阴风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拂,离长生“唔”了声,踉跄着躺在枕头上,乌发铺了满床。

封讳淡淡看他:“睡觉。”

说罢,拂袖而去。

山间夜晚,虫鸣风声阵阵。

离长生很快入睡,不过最近一段时日每每入睡就像是做一场大梦,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记忆。

依然是桃花漫天。

平少君似乎长大了几岁,能跑能跳,只是说话还有点含糊,一着急了就容易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正如现在。

徐寂跪坐在连榻上,熟练地给平少君扎小辫子。

少君歪着头看向他:“师弟,呜呜呜唔。”

徐寂道:“听不懂,慢慢说。”

“明日我生辰啦。”平少君端正坐在那,弯着眼睛说,“游撵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徐寂眼眸垂了垂。

堂堂雪玉京少君,过个生辰竟然还要别人“满足”愿望。

“师兄想要什么愿望?”

平少君高兴地道:“我想回家!”

徐寂一怔:“回家?”

“嗯嗯,师尊接我时,说可以随时回去看爹娘,但雪玉京好像离得好远哦。”平少君说,“游撵之前说我要用腿走上一百年才能回到家,但我现在长高了,腿也长了,肯定能少走好几年呢。”

徐寂蹙眉:“你家在何处?”

“桃花城!”

徐寂不解。

据他所知三界好像没有叫“桃花城”的城池。

不过归寒城的桃花远近闻名,他试探着问:“是归寒城吗?”

平少君一愣,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师弟你好厉害呀。”

徐寂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归寒城离雪玉京只有五十里路,御风或坐仙船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何来得要走一百年?

这么大的孩子在陌生的雪玉京应该会忐忑不安想爹娘,却因为游敛一句“要走一百年”吓退了他,每次想回家却又畏惧那个他根本都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和可怕的时间,只能将一切思念憋在心里。

徐寂垂眼注视着平少君的后脑勺。

他已照料少君两三年,看着从连人大腿都够不到的孩子长到腰际。

起初平少君还会偷偷摸摸想让师弟抱他,但后来被拒绝多了,他害怕讨人嫌,便再也没有提过。

单薄的身体在还未长成,便要肩负起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徐寂朝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他。

平少君“啊!”了声,高兴地回头:“师弟能带我去归寒城吗?我爹娘肯定很想我的。”

徐寂的手一顿。

本该是不可以的,平少君在雪玉京多年,甚至连云平境都未出过,更何况去归寒城。

可神使鬼差的,徐寂道:“可以。”

平少君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准确的答复,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好一会忽然控制不住欢呼一声,一下扑倒徐寂怀里。

“师弟!师弟好!师弟是世界上最好的!我长大了也要当师弟!”

徐寂:“……”

徐寂犹豫许久,伸出手轻轻在平少君单薄的背上轻轻一抚。

平少君知晓师弟要把自己推开了,也不难过。

……可那双手却缓缓拥住了他。

平少君一愣,茫然抬头看师弟。

徐寂轻轻抱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明日我带你去归寒城。”

平少君似乎不太理解:“为、为什么呀?”

他习惯了被拒绝,被教导,乍一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害怕。

徐寂难得笑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你的生辰到了。”

平少君眼睛一亮。

原来过生辰,就能得到平时拼命乞求也得不来的东西吗?

“太好了!”平少君欢呼,“我以后每天都要过生辰!”

徐寂:“……”

平少君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半夜趁着游敛不注意跑出来将自己最喜欢的漂亮宝石、徐寂偷偷塞给他的小玩意儿全都放在包袱里,等着回家给爹娘看。

等啊等,终于天亮了。

生辰到了。

平少君一蹦而起,穿好衣服眼巴巴地在外面等师弟来接他。

只是等了半晌,徐寂不见踪影。

反倒是许久没见的度景河到了。

平少君一愣,中规中矩行礼请安,他还太小根本藏不住事儿,还在伸着脑袋往外看。

度景河垂眼看着他:“等徐寂?”

平少君好像做错事似的,蔫蔫地垂下眼:“是、是的。”

“他不会来了。”度景河淡淡道,“想去归寒城,我带你去。”

平少君吃了一惊,仰着头乖乖看他:“师尊,是因为我过生辰,所以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嘛?”

度景河唇角带着一抹笑,眉眼泛着怜悯和冷淡:“对。”

平少君高兴极了,牵着师尊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跑。

他离家这么久,爹娘肯定担心死了。

回家,回家。

小小的孩童被牵着坐上大船,根本不知行了多久,独属于家乡的气息幽幽传来。

那是桃花的香气。

平少君被时时刻刻教导要温柔守礼,气度端庄,他看到归寒城的数百里桃花忍不住欢呼起来,但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怯怯看了一眼度景河。

不知为何,往常他这样师尊早就呵斥了,今日却一声没说,简直称得上是纵容。

平少君逐渐放下警惕性,欢天喜地看着桃花树。

终于,大船落地,度景河牵着他往前走。

平少君昨天想了一晚上见了爹娘后要如何说如何做,但离家越来越近他却难得觉得忐忑不安。

终于,度景河带着他停下。

平少君疑惑地抬头看去,拽着度景河手的五指微微一紧。

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下,许久未见却深刻在离平记忆中的爹娘……

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眉眼带笑地逗。

离平忽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