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电闪雷鸣噩梦中 噩梦,右手腕,恶鬼之……
按理来说, 离平离家时也才两三岁,本该不记事的年纪,可不知为何他却将父母的面容记得极其清楚, 像是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思念无数遍。
的确是他爹娘。
可怀中抱着的, 却不是他了。
离平茫然看着。
今日好像一切都恍如一场梦, 一开始是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 到如今好似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跌落的噩梦。
桃花纷飞, 随着风拂起他已长长到肩边的发。
手中的储物袋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里面鸡零狗碎的东西掉落在层层的桃花瓣中。
离平呆呆看了许久, 久到腿都酸了。
直到远处的一家三口抬眸看来,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
只是那道视线只是匆匆一过,并未在他身上有任何停留,继续哄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离平听到他娘说:“乖孩子,别哭啦。”
这句话像是压垮离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还太小,世界只有小小一隅,里面满满当当盛着他爹娘。
爹娘说让他乖乖跟着仙君去修道, 他想做乖孩子, 便忍住思念, 温顺听话, 不敢做任何顽劣之事。
可如今……
他不是爹娘的乖孩子了。
他们有了其他的乖孩子。
离平愣怔半晌,终于收回往前一步的脚, 转身看向度景河。
度景河道:“去吗?”
离平摇摇头,转身就走。
度景河问:“怎么?”
离平不想说话,他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度景河牵着他一步步往回走。
离平注视着男人宽大温热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在家中时, 爹爹含着笑抚摸他脑袋时的温柔。
离平犹豫许久,怯怯地伸手握紧,想任性一回,唤他。
“爹。”
度景河脚步一顿,垂着眼看他。
不知怎么,梦中清冷无情的师尊竟然低低笑了出来,他矮下身抚摸着离平的侧脸,柔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为了那只半妖,就这般恨我吗?”
离平一怔。
度景河应该不会对还是个孩子的离平说这句话才对。
记忆似乎偏离了。
离平呆怔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狂风平地而起将四周桃花吹得在四周盘桓,风似乎有了形状,桃花瓣扭曲成风的漩涡将两人裹挟在正中央。
度景河保持着牵着离平手的姿势,笑着道:“上衡……”
刹那间,离长生眼瞳微缩,桃花瓣将他小小的白金道袍吹拂破碎,月白长袍随风而舞,他乌发翻飞曳地,眉间金饰骤然破碎,转瞬化为成年那张昳丽过分的脸。
度景河握着他的手,近乎暧昧地凑到唇边。
离长生浑身一震,下意识想要挣脱。
可梦中他似乎被什么禁锢住,浑身上下完全无法动弹,眼睁睁注视度景河好似梦魇般握住他的手,张开恶鬼似的獠牙猛地咬住瘦弱的手腕。
离长生识海轰然震开一道惊雷。
度景河似乎将他的右手腕直接咬断,疼痛顺着骨血、筋脉蔓延至脑海,疼得他整条手臂不住发着抖。
离长生分不清楚到底在梦中还是现实,记忆仍停留在牵着他的手找爹娘的度景河,近乎茫然地唤道:“师尊?”
度景河握住离长生冰凉的五指,轻轻将腕间滴落的血吞咽下去,喉结轻动,他问:“随我走吗?”
离长生脑海像是蒙上一层雾气,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可本能在支撑着他摇头,挣扎着想要退后。
“不……不要……”
度景河的手如铁钳般轻飘飘握住离长生的手,脸上笑意未减:“你会的。”
崔嵬剑光凌空而至。
度景河的面容似乎被剑光劈断,他轻轻将离长生手腕上的一滴血卷入口中,好似吸食人血的魔。
“上衡,总有一日你会来求我的。”
锵。
崔嵬剑猛地袭来,骤然将度景河的身影劈成齑粉。
离长生猛地倒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
手腕的疼痛不知是真是假,好像真的被咬断了腕子,脑海中无数记忆场景纷沓而至,好像数百年光阴在一刹那钻入他的脑海中,无数记忆交织着逼得他心绪前所未有的激荡。
离长生浑身都是冷汗,不住发着抖。
轰隆隆。
外面正下着滂沱大雨,电闪雷鸣照亮他煞白的脸,好像当真被厉鬼缠上索命。
鼻息间似乎有股熟悉的气息。
封讳不知何时过来的,正坐在床沿将离长生抱在怀里低声安抚:“只是个梦而已。”
离长生惊魂未定,眼瞳还失着焦,他急促喘息着,喃喃地问:“我的手……还在吗?”
封讳一怔,抬手握住他的右手,感受着掌心全是冷汗,声音前所未有地放轻,像是怕吓到他:“嗯,还在。”
离长生茫然垂下眼,眼神努力聚焦还是无法看清。
直到五指间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
封讳同他十指相扣,来自恶鬼的森冷像是握了一块冰,严丝合缝交缠在离长生颤抖的指缝中。
离长生后知后觉右手还在,无声吐出一口气,将额间抵在封讳肩上,微微喘息着尝试平复心绪。
封讳低声道:“做噩梦了?”
离长生恹恹“嗯”了声。
封讳眉头紧皱。
离长生不知是不是神魂勉强开始融合,最近睡梦中总会做噩梦,前几次倒还好,今日却前所未有地情绪激荡,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着,怎么都醒不过来。
封讳催动崔嵬搜寻许久,才终于在离长生的识海寻到一丝扰人清梦的煞气。
悍然斩断后,离长生才终于醒过来。
是梦到他右手的伤了吗?
封讳沉默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离长生右手腕间的旧疤痕。
他时至今日都不知晓这道伤到底从何而来,一问度上衡就闭口不言。
离长生喘息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手还在微微发着抖就要拿出烟杆来。
封讳蹙眉,接过来为他点燃后再递过去。
辟离草的气息缓缓在四周弥漫。
外面雷鸣暴雨,离长生病恹恹地靠在封讳身上,烟雾将他的眉眼氤氲得苍白而模糊,好似一副浸在水中好像随时消散的水墨画。
“梦到什么了?”封讳问。
离长生嘴唇苍白,咬着烟杆微微一顿,好一会才道:“没什么……我忘了。”
封讳蹙眉。
三百年前也是这样。
无论发生什么,度上衡只当他是个孩子,无数次用这句“没什么”来敷衍他。
如今记忆失去不少,这招却没忘。
离长生脸色难看极了,抽了辟离草后眉眼全是疲惫之色,却怎么哄都不肯睡了。
梦中的度景河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离长生厌恶那种受制于人无法反抗的处境,打算撑一夜再说。
封讳皱眉:“离破晓还有两个时辰,再睡一觉。”
离长生摇头,吐出一口烟雾,漫不经心道:“问道大会上的法器你见过吗?”
封讳伸手将烟杆夺过来:“先休息,明日再说。”
离长生心神仍在梦中的情绪还未缓过来,随意伸出手。
一个字没说,只是一个动作便是命令。
封讳一僵,半晌才退而求其次,将烟斗中的辟离草抽出一半:“抽完就睡觉。”
将烟杆递过去,封殿主观察离长生的脸色。
离长生也懒得和他掰扯,接过来继续抽。
两人相对无言,离长生这几日一直在抽草药,剂量似乎过大,深更半夜被苦涩的药香呛咳嗽了三回。
抽完后,他心事重重的还想再添点。
封讳这次不惯着他了,强势将烟杆收回,一字一顿:“睡觉。”
离长生眉头皱起:“我睡不着。”
“是不想睡还是睡不着?”封讳强行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按在枕上,没等离长生呵斥,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嘘,我不想听。”
离长生:“……”
什么毛病?
封讳坐在床沿,将离长生过长的长发拨到枕上:“睡吧,我在这儿。”
离长生心想你在这儿我也照样做噩梦,但转念一想方才梦魇似乎就是被崔嵬剑斩断的,又逐渐放下心来。
他犹豫了下,伸手不着痕迹拽住封讳的袖子:“你不走了?”
“嗯。”
离长生悄无声息松了口气,但又不想让封讳觉得他胆子小竟然害怕做噩梦,勉强露出个笑:“我……”
插科打诨的话还没说出来,眼前骤然一黑。
封讳捂住他的眼:“睡吧。”
说来也怪,明明很厌恶梦中的场景,但萦绕周身的气息似乎给了离长生安全感,不多时就任由自己被黑暗拽了进去。
混沌中,那股气息一直在四周盘桓,昏昏沉沉间微凉的体温似乎轻轻拥了上来,宽阔的怀抱将他拢在怀中。
梦中的离长生没了理性压制本性,下意识遵循自己的本能,靠在封讳怀中轻轻蹭了蹭,喃喃道:“怎么这么冷?”
为什么那样滚热的身体,有朝一日会变得如此冰冷?
明明让他好好活着,为何会成为被囚三百年而不得自由的恶鬼呢?
活着难道不好吗?
封讳身体骤然一僵,缓缓从他身边抽身离开。
离长生下意识想要抓住他,可手却抓了个空,磕在床沿将人疼醒了。
空气中一股雨落后的清爽气息,离长生迷茫睁开眼睛。
天已亮了。
封讳已不在身边。
离长生起身将衣袍穿好,推门而出时,眉头轻轻一皱。
七月的烈日照在人身上半天都能晒脱一层皮来,更何况是恶鬼之身。
封殿主坐在落雨后的台阶上,手中握着那把花伞却未撑开,垂着眼在那边看帖子边晒太阳。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在做什么?”
“醒了?”封讳抬起头,随意将帖子收起来,“快去看看你的胞弟吧。”
离长生:“什么?”
封讳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浑身上下一股晒过太阳的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似笑非笑道:“昨夜暴雨,总共落了十六道雷,他所住的屋子不偏不倚被十五道雷劈塌了,最后一道正落他脑门上,如今还在昏睡不醒。”
离长生:“…………”
第52章 渡厄司皆是厉鬼 倒霉,驱鬼结,竟然怕……
人倒霉时, 平地摔都能一命呜呼。
离长生匆匆前去离无绩的住处,果不其然瞧见满地废墟中那倒霉胞弟正趴在地上,勉强还剩下一口气。
哪怕知晓此时不合适, 离掌司还是险些没忍住被他倒霉笑, 无可奈何地上前将他身上的瓦片拂去, 将人翻过来, 满脸被雷劈的黢黑。
离长生:“……”
离无绩说倒霉, 那十六道雷追着他劈, 说幸运, 竟然命中脑门也没出大事,就是人有点晕乎。
离长生扭头掐了自己一把,转过身来又是忧心忡忡的:“离宗主?离宗主没事吧,回魂了。”
离无绩幽幽回魂,张嘴还没说话就先呛出一口漆黑的烟灰:“封道友?”
“伤到哪儿了吗?”离长生问。
离无绩又咳嗽几声,踉跄着坐稳身体,甩了甩脑袋,转瞬又是张扬开朗的好汉:“没有大碍!我已习惯了。”
离长生:“……”
这也能习惯?
离长生并起两指在离无绩眉心轻轻一探,发现这人生命力极其顽强, 被劈了一道雷又在雨中趴一晚上, 若换了他早就去了半条命, 离无绩却活蹦乱跳的。
离无绩歪着脑袋眨了眨眼:“道友?”
离长生收回手:“有铜钱吗?”
离无绩在灰扑扑的身上摸索半晌, 才找到三枚铜钱。
离长生接过,从衣袖间抽出一条金线, 轻轻咬着用修长手指上下飞舞,打了个驱鬼结。
离无绩怔怔望着。
朝阳倾泻而下,好似轻柔的仙人纱披在离长生身上,墨发被日光照出橙黄, 翻飞的手指被照得几乎半透明,玉似的。
和废墟显得格格不入。
如此仙人,脾气这样好,住在破破烂烂鬼宅似的山间没有半句抱怨,见到他这样狼狈浑身脏污也不嫌弃,还为他打驱鬼结。
这三百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待他这样好。
离长生咬着金线飞快打好结,悄无声息沾了点功德附在其中,伸手递回去:“拿着。”
离无绩受宠若惊接过来:“多谢封道友。”
离长生幽幽瞅他,连问都不问就直接接过来?就不怕被人骗了?
这倒霉孩子。
离长生对世间一切都情绪淡漠,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人受苦受难,哪怕失去记忆也遭不住此等……倒霉大王的攻击。
一丝金色功德,足够他撑几日了。
封讳蹙眉,注视着那三枚铜钱,不知在想什么。
离无绩满脸漆黑脏污,缓过来后赶紧去洗脸换衣。
等到人一走,封讳双手环臂漫不经心看着,开口问道:“你不直接给他功德吗?”
离长生不明所以:“我给了。”
封讳淡淡道:“附在法器上不算给,只能算庇护,若遇到危险,金色功德会为其挡灾,却无法改变他的气运。”
离长生皱起眉,走上前将封讳爪子捏得死紧的伞夺过来,撑起来为他挡住倾泻的日光,随意道:“我不知离无绩底细,若他和度景河有关系,金色功德轻易给他,恐怕会有后患。”
封讳接过伞,似笑非笑:“离掌司之前拿金色功德完全不当回事,我还当谁要你都会给呢。”
离长生随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蠢货?”
“不是。”封讳漫不经心道,“既然离掌司知晓金色功德的重要性,为何会轻易地给我?”
离长生抬头看他。
封殿主并未和他对视,垂着眼注视着手指间已被日光招摇处丝丝裂纹的缝隙,等待着他说出自己想听的答案。
离长生幽幽瞅他:“不是封殿主说要功德偿还命债吗,哪里是我主动给的?”
封讳:“……”
封讳看了半晌,忽然说:“你饿了吗?”
离长生说:“饿。”
封讳冷酷无情道:“那就饿着吧。”
就算吃饱了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离长生:“……”
怎么无缘无故又生气了?
离长生真的很难理解封殿主的脾气。
离无绩将自己捯饬了一下,抱着剑正要下山,但又记起什么,赶忙跑到归寒宗唯一完好无损的祠堂。
他熟练地上香祭拜,对着中间的牌位道:“爹娘,我下山去了,这次就算拼尽性命也会将崇君的法器拿到,不会再被人夺去。”
拜完后,离无绩又对着一旁蒙着红布的牌位颔首一礼。
“兄长,我走了。”
说罢,抱着剑下山去。
一阵清风拂起,将红布掀起一角,隐约可见牌位之上的“离平”二字。
问道大会还有几日才能正式开始,偌大归寒城却已满是三界而来的修士。
离长生三人从山上下去,一路到了比试之处。
乌玉楼财大气粗,竟然在归寒宗最好的地段建了一座数十丈的木楼,直耸入云,上方无数密密麻麻的法阵运转着,将一切非人之物隔绝在外。
离无绩和离长生并肩而走,看着四周到处都是乌玉楼的人朝着离长生小声道:“问道大会历来都没有要缴纳钱财才能参加的道理,这乌玉楼就能厚颜无耻做出这事——封道友可带够银钱了?”
离长生疑惑道:“要多少银子?”
“二十两。”
离长生“嗯”了声,熟练地朝封讳伸出手。
封殿主倒是财大气粗,直接凭空变出两锭银子放在离长生爪子上。
离无绩一愣,试探着看着两人,小心翼翼道:“两位道友……是道侣吗?”
离长生失笑,正想说不是,封讳忽然道:“楼长望。”
离长生被吸引注意力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发现在数百层木楼边,一身豪横华丽衣袍的楼长望正站在门口。
只是裴乌斜三人却不在。
离无绩疑惑道:“你们认识?”
离长生点点头,正要上前去询问,猝不及防听到楼长望的怒喝:“什么鬼大会竟然还需要钱?你们乌玉楼想钱想疯了?我们楼家都不带这么坑人钱的,真是庙小王八多!去死!”
乌玉楼的人被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骂成这样也不敢得罪楼长望,脸色难看说了几句漂亮话。
“呸!”楼长望才不惯着他们,“你们就料准了三界修士会为崇君那件法器而来,这才有恃无恐。让本少爷给钱,可以,先把崇君法器拿来我瞧瞧,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离长生没想到这驱鬼驱得能毁了十几把极品法器的大少爷竟然还会为二十两银子同人当街争吵,诧异地寻了个隐蔽的位置看好戏。
只是走到那个位置后,发现裴乌斜鱼青简和周九妄也在那猫着看。
离长生:“……”
一见掌司过来,三人立刻起身行礼:“见过掌司。”
离长生看这情况就知晓楼长望那傻小子被这三个蔫坏的人当枪使了,他敛袍坐下来,道:“怎么回事?”
裴乌斜正要说话,鱼青简就先挨了过来,殷勤地给掌司吃饼,得到个滚的答复后,才心满意足地道:“这楼上有阵法,鬼修无法靠近,楼长望上前去打头阵,看看那法器是什么,我们再伺机而动。”
裴乌斜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常年笑意盈盈的脸上一僵,额角青筋轻轻跳起。
他无声吸了口气,为掌司倒了盏茶,温声道:“问道大会只能人类才能进入,掌司和楼遥,凑不齐第三人。”
“谁说的?”离长生一挑眉,朝着不远处轻轻一招手。
离无绩正在踮着脚尖看楼长望吵架,见状飞快跑了过来:“封道友,有什么事……唔,你道侣呢?”
封讳方才还在这儿呢。
离长生也习惯了封讳神出鬼没,没有回答,只是四周其他鬼听到这句“道侣”,脸上都极其精彩。
鱼青简是满脸欠揍而暧昧的笑;
裴乌斜脸绿;
周九妄瞪大眼睛,看向离长生手背上盘着的蛇形刺青。
道侣?!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是鬼却都神使鬼差的知晓在说谁。
“这几位是我同僚。”离长生言简意赅,“刚好我们缺一人,离宗主不介意的话,正好一起同行。”
离无绩不明所以,看了看一圈人。
此处背阴,大夏天竟然像是冰窖似的寒冷,阴风阵阵怪渗人的,离宗主视线扫过去,不知为何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几人瞧着面向良善,温和得很,但和他们对视,怎么感觉像是被恶鬼盯上了。
离无绩艰难吞咽了下,轻声道:“您……你们似乎不缺人吧,一二三四五……问道大会三人以上就可以了。”
他还当离长生是因为顾及自己才会给他这样一个台阶下。
正在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离长生就随意道:“不是,我们只有两个……唔,人。”
离无绩一愣。
两个……人?
是什么意思,其他的是什么?
难道是……
离无绩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呆愣着看去。
方才脸上带着笑意的鱼青简接触到他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笑,在阴影中悄无声息变幻面容,逐渐变成七窍流血惨死的厉鬼模样;
裴乌斜还在脸绿;
周九妄张开嘴,下颌像是被一刀隔开似的,从唇角到面颊最后落在耳朵处出现一道鲜血淋漓的可怖伤痕,口中舌头已被割掉,血不断涌出。
……皆是死时的惨状。
离无绩:“……”
离无绩神色呆怔一一和他们对视,闭了闭眼,惨状仍在。
离无绩惨笑一声,忽然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离长生:“?”
竟是个怕鬼的?
第53章 心头血所炼法器 法器,骂街了,弑师过……
鱼青简将人拎过来在桌子上趴着, 将满脸可怕的死状隐去,挑眉道:“这人是谁?这胆子怎么和……”
话还没说完,离长生道:“我刚认的弟弟。”
鱼青简肃然起敬:“胆大如泰山, 和掌司一样令人拜服。”
离长生:“……”
裴乌斜终于从脸绿的状态回过神来, 注视着胆小如鼠的离无绩, 眉头一皱。
离长生用手指沾了点茶水在离无绩脸上点了点, 胆大如泰山的离宗主幽幽转醒。
是梦吗?
难道他气运差到百日梦鬼了?
离无绩茫然睁开眼睛, 视线聚焦后, 见到的便是鱼青简那双诡异的死状。
周九妄面无表情朝他一张嘴。
离无绩:“……”
眼看着离宗主就要晕第二次, 离长生道:“鱼青简,周九妄。”
三个字的名字一叫出来极其有震慑力,两人顿时恢复正常的人脸,恭恭敬敬垂首在一边,不吭声了。
离无绩气若游丝:“封道友,您这些同僚……”
“不要怕。”离长生一挥手,鱼青简和周九妄立刻“是”了声,乖乖跑去其他地方看热闹了。
裴乌斜不太想走,但离长生看了他一眼, 他只好颔首离开。
等那些厉鬼一走, 四周顿时恢复夏日的燥热。
离无绩吐出一口气, 惊魂未定道:“您……到底是谁?”
为何一个凡人, 同僚却是厉鬼?
离长生正想敷衍一句,封讳去而复返, 将一碗热粥放在桌案上。
离无绩眼睛一亮,方才封道友说有两个“人”,想来另一个便是这位高大威武的道侣吧。
封讳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忽然眼眸一眯, 手和裸露在外的人脸悄无声息化为雪白的枯骨,转瞬即逝。
离无绩:“……”
离无绩的笑容僵在脸上。
天杀的,此人竟也是个恶鬼?!
不过这人死状好像和方才那两鬼不太一样,没有血没有伤,只有白骨,奇怪至极。
看离无绩吓得瑟瑟发抖,离长生回头看了封讳一眼。
封殿主在阴凉处撑着伞,神色冷酷无情。
……好像没故意吓人。
离长生转过身去,正要安慰离无绩,就见这倒霉孩子眼瞳一缩,似乎吓得更厉害了。
就见那个高大男人微微抬起下颌,脖颈被利刃断,鲜血顺着玄衣缓缓涌出,沾染全身。
离无绩:“…………”
离无绩眼前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离长生回头一看。
封讳面无表情正在看楼长望和人干架,衣衫整齐面容冷峻。
离长生不明所以:“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离无绩使劲憋着眼泪拼命摇头,嗓子都抖了:“没、没什么。”
封讳嗤笑了声。
不远处,楼长望已开始骂上祖宗了,冷冷道:“我现在就要见你们少主,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法器,值得这样毫无底线的敛财?”
楼长望对钱财一事极其上道聪明,问完后又看向四周围观的众位修士:“诸位道友说一说,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么多次问道大会,哪一次收过银子?这不是要寒了我们的心吗?!”
诸位道修一呼百应,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啊,乌玉楼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了。”
“二十两银子说多不多,但三界至少也有数千人来参加,积少成多也很可观。乌玉楼是指望着一次问道大会赶超雪玉京吗?”
眼看着四周的人都要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乌玉楼的人满脑门都是汗。
昨日他们用这个法子来逼迫离无绩,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们尝到这种众怒难犯的憋屈感了。
此事闹得过大,不多时恰好在乌玉楼的少主幽幽来了。
袁端仍是前段时间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到了后笑眯眯注视着下方的楼长望:“哟,这不是楼小少爷吗?听说您进了渡厄司那种鬼地方,我还当你这辈子都不会回阳间了呢,没想到才没几日就见到了。”
楼长望眉头一皱。
渡厄司这三个字便是阴界的象征,周围的修士总觉得幽都的厉鬼晦气,很少同他们打交道。
这三个字一说,方才附和楼长望的人犹豫着后退几步。
楼长望此时倒是沉得住气,道:“袁少主,少和我这些扯有的没的,我想知道你拿着崇君法器当噱头来欺骗三界钱财,此事雪玉京的徐掌教知道吗?”
袁端诧异道:“办个问道大会竟然还需要徐掌教批准吗,那可坏了,听闻徐掌教因心魔闭关,要不楼少爷亲自去雪玉京一趟请徐掌教来一趟呗。”
楼长望一怔。
徐观笙闭关?
徐观笙有心魔之事此事不少人知晓,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怎么好端端的现在闭关?
楼长望眼看着此路不通,再次转换了战术。
“崇君的法器数不胜数,大多留给了徐掌教、裴副使,袁少主……唔,崇君许是连您是谁都不记得吧,怎么会留给你法器?”
这话一说出来,一直气定神闲的袁端脸色都变了。
他冷冷道:“楼长望,你找死。”
楼长望“嘿”了声:“我说的是事实啊,你那法器不会是从哪里盗来的吧,拿偷窃来的法器当噱头,这便是乌玉楼的做派吗?”
袁端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周围的人一听,也逐渐倒戈。
“也是啊,崇君的法器为何会在乌玉楼?”
“难不成真是偷来的?”
“还四处传言崇君欺师灭祖,那欺师灭祖的法器是什么啊,拿出来我们瞧瞧。”
袁端眉头紧皱,冷冷和楼长望对视。
楼长望毫不畏惧地反瞪回去。
“好。”袁端罕见得没有多言,直接吩咐手下,“将崇君法器取来。”
手下一惊:“少主……”
“去。”
手下犹豫,转身进去取法器。
离长生边看吵架下饭边慢吞吞喝了半碗粥,见袁端这般好脾气竟然答应了,只觉得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正琢磨着,脸色难看的离无绩忽然道:“那法器不能示众。”
离长生回头看他:“为何?”
“那……那不是法器。”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不安极了,连封讳偷偷吓他都已经没了反应,他说完又意识到不对,“不是普通的法器。”
离长生将碗放下,疑惑看过去。
刚说完,手下将一个金笼罩着的东西捧了出来。
里面瞧着似乎空无一物,只有虚空一点浮现一抹猩红,不仔细看根本瞧不真切。
楼长望乐了:“这是什么,你别随便拿个东西敷衍我?”
离无绩霍然起身,注视着笼中的东西,眼瞳都泛着血丝。
“这正是崇君所留的法器。”袁端皮笑肉不笑道,“楼少主要一试吗?”
楼长望上前几步,注视着笼中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滴血?
崇君为何会留下一滴血作为法器?
楼长望尝试着朝着那滴血伸出手,指尖还未碰到忽然见那安安静静悬浮在半空的血猛地化为无数利刃似的尖刺,狠狠扎了下他的手。
楼长望顿时吃痛,还未收回手,那血顿时化为锋利的血线死死缠住他的手,不住吸取着他的血。
在楼长望的血被吸去的刹那,识海中浮现无数破碎的记忆。
却不是属于他的。
倒像是……
楼长望惊魂未定,拼命想要抓住一个能看清楚的片段。
直到一声……
“上衡?”
楼长望一怔。
画面逐渐清晰,他看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手握着一把骨匕,眼睛眨也不眨地在一个少年脖颈处狠狠一割。
血顿时喷溅而出,落在他的脸上。
他却只是在笑。
紧接着,另一道记忆转瞬浮现。
这次楼长望好像附身到那人身上,手中的长剑刺入面前人的身体中。
那人虚弱喘息着,偏偏还在笑:“上衡,亲手弑杀师尊,便是你自己选择的道吗?”
楼长望猛地瞪大眼睛,陡然从破碎的记忆海中弹出来。
他踉跄着后退数步,只是一瞬浑身冷汗淋漓。
明明在记忆中待了许久,可现实中众人只瞧见楼长望伸手碰了下金笼后便被弹开,随后像是见了鬼般脸色难看至极。
袁端挑眉问:“楼少主,这是上衡崇君的心头血所炼化出的神器,你在其中瞧见了什么?说出来给众道友听听?”
楼长望悚然一惊。
崇君的心头血?
那其中的记忆……
楼长望心口倏地狂跳起来。
离长生诧异地看来。
他的心头血?
为何要用心头血炼法器?
离无绩手指都在发抖,将桌案上已经结了冰碴的茶一饮而尽,冰冷终于让他回神,轻声道:“那本是一件崇君留给我的护身法器,但崇君陨落后,心头血就变了模样。”
离长生不明所以,变了什么模样?
楼长望为何只碰了一下就露出这么难看的神色?
袁端似乎看过里面的记忆,催促道:“楼少主为何不说话?”
楼长望眉头都要皱成一个点了。
虽然他修为差脑子也不怎么好使,但不吃袁端这一套。
崇君的心头血中有弑师的记忆,若是被其他人知晓,恐怕这几百年来的名誉便要毁于一旦。
楼长望不知崇君为何会弑师,但他确信像度上衡那样的天之骄子正道表率,为救苍生不惜以身殉道,绝对会比世间所有人都更懂得是非对错。
师尊传道授业,将他养大,若真的被逼得亲手杀师尊,定有不得已的理由。
此次问道大会,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得到这件法器。
楼长望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顷刻间运转灵力将惊慌的心绪安抚。
“崇君的心头血啊?”楼长望挑眉道,“怪不得里面的小世界风和日丽日暖风恬百花盛开,我震惊竟有如此纯澈之内心,这才匆忙退出了。”
袁端:“……”
众人:“……”
这奉承的话,未免过分了些。
这么些年,渡厄司还这么疯癫吗?
袁端正要说话,楼长望“啊”了声,伸手一抬,作茧转瞬化为金笼直接严丝合缝贴合心头血外的金笼上。
“袁少主,崇君心头血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用如此简陋的金笼呢,这是我的作茧,化神境之下无法靠近,借你一用,不必客气。”
袁端:“…………”
第54章 争宠并不卑劣哦 死相,鬼伎俩,吃这一……
楼长望大方得很, 本命法器说借就借了。
袁端皮笑肉不笑:“我本以为楼家富甲一方,会对子女教导有方,没想到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没教会楼少爷。”
楼长望吃了一惊:“袁少主何出此言啊, 我若是不分是非对错, 早就杀人放火烧楼揍人了, 哪里还能在这儿心平气和和你们掰扯这么久?”
袁端:“……”
楼少爷嘴皮子倒是利索。
袁端额间青筋直跳, 楼长望只认为崇君法器兼问道大会的魁首彩头, 一定要作茧这种神器才能保护得好, 说破了天也不肯撤法器。
袁端再也不想当着这么多的人和这个绕着圈子装傻的蠢货掰扯, 沉着脸拂袖而去。
楼长望彬彬有礼地朝众人颔首,像是答应了胜仗,溜达着回去找渡厄司同僚。
只是到了那阴凉处,发现鱼青简等鬼不知去了哪里,唯有掌司在那。
楼长望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摇尾巴的狗子似的冲上前去,蹲在那眼巴巴看着离长生:“掌司终于到了,这么晚才到,我还当您被不怀好意的人拐走了呢。”
不怀好意的封讳:“?”
离长生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你刚才在那法器中瞧见了什么?”
楼长望“唔”了声, 想了半晌才终于寻到最合适的措辞:“杀欲。”
离长生手一顿。
度上衡的杀欲?
离长生看向离无绩:“你说……度上衡给你心头血炼制的法器时只能护身, 等他陨落后才变成这样的?”
离无绩脸色苍白地点头。
楼长望满眼都是离长生, 这才后知后觉旁边还有个活物, 偏头一看,眉头倏地皱了起来。
这人不是……不是那个谁吗?!
嘁。
那个好运的倒霉鬼。
之前和崇君关系匪浅不说, 如今怎么又和掌司扯上关系了?
楼长望撇嘴,带着酸意问:“那心头血法器是崇君赠与你的?”
离无绩注视那座高楼,眼底被光芒倒映的浮现碎光,他点了点头:“嗯, 那时我被厄灵盯上,崇君说那法器可护我平安,并未说是心头血炼制。”
“假的吧。”楼长望眼眸一眯,“崇君陨落后,心头血会消散天地间,法器自然也要消散的,怎么可能存在三百年?”
离无绩收回视线,道:“我用血养着,那法器一直没散。”
楼长望诧异看他:“血?”
用血养一件法器,三百年?
这傻子疯了?
离长生也皱起了眉。
若他感知没有错,三百年前的度上衡定然是想要保护离无绩才会留下心头血,可陨落后法器却成了吸取离无绩血的累赘。
“那为何会落到袁端手中?”离长生问。
离无绩有些尴尬:“是我无用,近些年事事不顺心,一时昏了头被算计了。”
离长生也没细问,反正就离无绩那气运,走个路都能平地摔晕,袁端稍微使点手段,法器轻轻松松就能到手。
最近一段时日,离无绩已经倒霉到开始准备后事了,没想到竟然遇上贵人。
今日下山,既没有摔个头破血流,也没被路边的各种意外要了半条命,离无绩捏着那金线缠着的三枚铜钱:“多亏了封道友的驱鬼结,否则我恐怕连问道大会都没命参加了。”
楼长望一见,立刻道:“掌司,我也想要驱鬼结。”
离长生失笑:“你要那做什么?”
楼长望不管,从袖中找出六枚金币递给离长生,缠着他要打驱鬼结。
离长生没办法,只好给他也打了个。
离无绩疑惑不已。
这孩子看着封道友的眼神很是不对,撒娇卖乖各种找存在感。
可封道友的道侣不是在这儿吗?
离无绩看向一旁的封讳,满脸都是“你就这样看着吗?”
封讳:“……”
封讳面无表情和他对视,忽然鬼瞳一缩,又露出狰狞的死相。
离无绩:“……”
离无绩猝不及防,差点被吓晕。
“啊——!”
楼长望恰好瞧见,也封讳狰狞的面容和浑身的血给吓了一跳,娇弱地扑到离长生膝上:“我怕死啦!掌司救命!”
封讳:“?”
封讳阴恻恻地磨了磨牙,看起来想将人一口吃了。
离长生摸了摸楼长望的脑袋,回头看向已恢复正常的封讳,不明所以:“你又瞧见什么了?”
楼长望仰着头,伸手摸了摸脖子:“就这儿……唔。”
不对,好像有点熟悉。
楼长望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封讳。
之前封殿主的身份和气势太过骇人,楼长望匆匆一瞥根本没敢和他对视,更何况这人好像随时随地都像是要吃人的眼神阴恻恻盯着他。
可如今楼长望不知哪来的胆子,歪着头迎着封殿主要杀人的冷冽眼神猛瞧。
好熟悉啊。
这张脸不光和前段时日望春台同离掌司手牵手的“护卫”像,更和崇君心头血的法器中那个被割喉的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楼长望脑袋冒烟,有点转不过来了。
封殿主,掌司雇佣保护的人,和被崇君割喉的人……
难道是同一个?
巧合吗?
离长生看楼长望说着说着就愣住了,疑惑看着他的脖子:“脖子?怎么了?”
楼长望正在犹豫说不说,忽然听到一直没作声的封讳淡淡开口:“我看到了崇君在杀人。”
楼长望不明所以,还在懵然间,就听到自己的嘴好像不收操控动了起来,发出熟悉的声音:“我看到了崇君在杀人。”
离长生诧异:“超度亡魂吗?”
楼长望彻底惊住了。
怎么回事?!
他根本没准备说话!
封讳漫不经心把玩着伞柄处的桃花吊坠,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操控着楼长望一一吐出他非他本愿的话语。
“一个蛇瞳的少年,崇君亲手拿着一把骨匕将人杀了。”
楼长望:“?”
啊啊啊!
什么鬼魅伎俩?!嘴怎么自己动了!
离长生并未听到封讳说话,本来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听到这话唇角缓缓往下崩平,罕见地沉默下来。
他下意识看向封讳。
封殿主不偏不倚缠住他的视线,猩红的竖瞳没什么神情,似乎说得并不是他。
楼长望已然恢复正常,腾地站起来,目瞪口呆指着封讳:“你!你你……”
封讳凉飕飕扫他一眼,浑身气势凛冽又森寒,令人毛骨悚然。
楼长望噎了下,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垂下脑袋,不敢“你”了。
离长生没注意楼长望的反应,拿出烟杆轻轻抽了一口,视线还在瞥着封讳。
脖子……
龙神庙时,离长生虽然知晓封殿主被他的“前世”割喉,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同样的话,不知为何总有种怅然的无可奈何。
能被正面割喉,说明那时的封讳对他没有半分防备,他捂住鲜血淋漓的脖颈是不是想要质问,却因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堵住所有声音。
离长生熟练咬着烟嘴,眉峰轻轻蹙起。
他看向在一旁幽幽吐着魂魄的离无绩:“离宗主先去问道大会记录名帖报名吧,阿遥,你也替我走一趟,此次我们三人一同去破阵。”
楼长望还在忌惮地盯着封讳,像是炸了毛似的,闻言眉头紧皱:“我不去。”
离长生疑惑:“为何?”
楼长望在封讳冰冷的注视下强行撑着:“我走了就无人保护掌司了,难道要让你俩单独相处吗?”
离长生:“?”
封讳:“……”
离无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不然呢?”
人家是道侣,你是插足的第三人,怎么还做起正宫的做派了?
楼长望噎了一下:“可是……”
离无绩没让他可是,很是自来熟地直接拽着人就走了。
楼长望离老远了还在回头瞪着封讳,示意我可不怕你啊!
封讳嗤笑一声,淡淡道:“一个财大气粗的小废物——恭喜离掌司,渡厄司又添一员大将。”
离长生:“……”
“别贫嘴。”离长生朝他一招手,“方才你对着离无绩做了什么,对着我再做一遍。”
封讳眉头皱起,冷冷道:“你在命令我?”
离长生不明所以:“这还不够明显吗?过来。”
封讳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走过去,但脚步一抬瞬间反应过来,强行抵挡住那股来自本能的冲动,停在原地面无表情道:“不要再拿孩子那一套来对付我。”
当年受度上衡庇护,他听话又乖巧还不咬人,心甘情愿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今风水轮流转,两人地位互换,离长生这孱弱的凡人之躯还得受他保护才能活命。
封殿主不再受制于人。
定不要受这人随意的摆布了。
离长生无声叹了口气:“好吧,我只是想瞧瞧看封殿主脖子上的伤好没好,若是还有伤疤,我还想着能用功德来为你治愈。”
封讳:“…………”
方才当他是孩子,现在当他是傻子。
封讳蹙眉:“我不吃这一套。”
“你确定?”离长生咬着烟嘴吐出一口烟雾,眉眼带着笑道,“楼长望和离无绩很快就会回来,过不了多久鱼青简他们也会过来,你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你确定要浪费在无用的嘴硬上?”
封讳冷淡瞥他。
他并不在意离长生身边有多少人——反正总会比三百年前要少,只要离长生的视线能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哪怕翻出旧账来引起这人的愧疚,封讳也不觉得卑劣难堪。
若是当年那一刀的愧疚能彻底绑住此人,他不介意露出死相在离长生面前晃。
只要他不怕。
封讳正想着,忽然听到离长生“嘶”了声,眉头轻蹙捂着胸口,似乎痛极了。
封讳一惊,立刻上前一把扶住他,神色罕见地焦急:“你……”
关切的话还没从口中流出去,离长生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抬起头露出个笑:“原来封殿主吃这一套。”
封讳:“……”
第55章 乖孩子要听话呀 不欢,问道会,教学阵……
封讳面无表情看着他:“离长生……”
见封殿主又要口是心非威胁恐吓人了, 离长生也不害怕,仰着头拽住封讳的衣襟逼迫他弯下腰来,随意道:“你知道一种蛇吗, 没什么杀伤力却总爱炸鳞哈气。”
封讳:“……”
封讳眉头皱紧。
离长生伸手抚着封讳的衣襟, 缓缓往上, 温热如玉似的指腹缓缓触碰下颌。
见离无绩和楼长望吓成那副样子, 想也知晓封殿主也许用死状吓他们, 离长生指腹一寸寸往下, 抚摸封讳带着疤痕的脖颈。
封讳眼神一暗, 喉结轻轻滚动,衬得离长生的触碰愈发明显。
“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离长生问。
封讳注视着他,不知为何忽然就笑了。
这次不是气笑,也并非似笑非笑,而是一种像是听到笑话般的忍俊不禁。
“好,如掌司所愿。”
封讳没再逃避,伸手握住离长生的爪子,牵动着他的指腹一点点在脖颈处一划。
——好似三百年前那道将两人恩断义绝的一刀。
伴随着指腹轻轻划过冰冷的皮肤,脖颈逐渐出现一道狰狞的伤口, 血宛如幻境般溢出, 沾满离长生的指缝。
离长生手轻轻一颤。
封讳保持着狰狞的模样, 直勾勾注视着离长生, 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离长生抬头望着他,神情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只是问:“还疼?”
封讳垂下眼,自嘲地一笑。
手缓缓在脖颈处一抚,那狰狞的伤口和半身的血转瞬烟雾似的消失,恢复体面的原状, 他淡淡道:“早已经过去几百年,枯木也该逢春发芽,旧伤怎么还会疼?”
离长生看着好像还残留着温热血迹的指尖,心绪似乎没什么波动。
他捻了捻手指,问:“我当初为何要杀你?”
封讳道:“这三百年间我也在想你为什么无缘无故要置我于死地,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
离长生看他:“你觉得我会对你下狠手?”
封讳淡淡道:“所以我的伤是假的,故意做了个幻象吓离掌司罢了。”
离长生不与他争辩。
虽然没有记忆,但依他对“度上衡”的了解,没有任何缘由他不会对亲手养大的小蛇赶尽杀绝。
封讳不知,如今记忆全无他也不知。
个中缘由,或许只有得到那滴心头血才能知晓。
这个话题两人不欢而散。
离长生依照祸斗那没吃完的功德一一在归寒城搜寻蛛丝马迹。
归寒宗也有不少人缺少功德,但并没有像离无绩那般一丝不剩。
搜寻数日也没找到明确的线索,问道大会终于开始了。
乌玉楼有阵法隔绝非人之物进入,只能离长生、离无绩和楼长望三人能进阵。
离长生这几日入眠总能梦到阴魂不散的度景河,所以宁愿一直清醒也不愿入睡,渡厄司的人轮番上阵才哄得他睡个片刻。
前日晚上封讳强行将人按在榻上掐诀弄昏,终于安安分分睡了一夜。
一大清早,楼长望围着离长生叽叽喳喳。
“问道大会第一日,整个归寒城都是人,可热闹死了。掌司,掌司快来。”
离长生没年轻人这样旺盛的精力,打着哈欠被拽着去了。
宽敞可供五六辆马车并排行驶的长街上人头攒动,果不其然热闹非凡,离长生注视着人群中形形色色的人,没来由地笑了笑。
众生真有意思。
渡厄司众鬼无法进去,只能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
鱼青简道:“楼遥,若是掌司出了事,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楼长望受宠若惊:“我定会让掌司幸福的。”
鱼青简:“?”
裴乌斜转身,手中的剑无意中撇了过去,直直将楼长望的腰撞出去二里地去,险些以头抢地。
“没事吧?”裴乌斜脸上仍是常年不变的温和,彬彬有礼道,“抱歉。”
楼长望:“……”
是不是故意的?
楼长望保证一定保护好掌司,高高兴兴和离长生一起进入问道大会的木楼中。
离无绩已在那等着了。
楼长望四周望了望,好气道:“掌司,怎么不见封殿主?”
那位阴恻恻的封殿主这几日一直和掌司形影不离的,楼长望一挨过去就挨瞪。
离长生“唔”了声,看了看手腕。
那道黑蛇刺青已化为一条青色的小蛇盘在离长生的手腕上,听到这话正用那绿豆大的眼眸盯着他吐信子。
离长生没回答这个问题,道:“你们俩谁懂阵法?”
楼长望骄傲地说:“哈,我一窍不通。”
离无绩道:“我也一样。”
两人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离长生,等他说话。
离长生:“……”
度上衡可能会,但没有记忆的他对阵法完全不懂。
“没关系的。”楼长望倒是心大,道,“第一轮破阵,阵法往往是简单至极的,修为足够便可强行破阵,不必精通。”
离长生点点头。
希望如此。
乌玉楼精通阵法,问道大会自然也用得无数阵,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篆漂浮半空,每位修士前来,阵法随机出现,化为流光没入身躯中转瞬入阵。
离长生三人等候片刻,终于轮到。
离掌司遮掩面容,楼长望和离无绩这两人却是个招摇的——一个是前几日大闹乌玉楼的楼少爷,一个是归寒宗宗主。
三人一进来,一旁一起进来的修士恰好是和乌玉楼交好的修士,见状嗤笑一声,慢悠悠开口。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一个只靠着法器的纨绔,还有一个……噫,离宗主今日身上没伤啊,没摔吗?”
这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楼长望不满地就要骂人。
忽然一道剑光袭来,悍然破开虚空朝着那大笑的三人而去。
最先讥讽的人没想到离无绩说动手就动手,惊得往后一退,发冠被直接斩断,披头散发站在那。
他脸色铁青:“离无绩!你……”
离无绩轻飘飘将剑收回来,似乎没听到那人的嘲笑,对楼长望道:“这都要八月了,怎么还这么多苍蝇呢?”
楼长望很配合接话道:“是啊,嗡嗡嗡的,也不说人话。”
那人:“……”
离长生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两人倒是配合的很好。
“不要太嚣张了!”被骂“苍蝇”的修士没忍住冷冷道,“阵法全靠气运,就离宗主那霉运加身的命数,恐怕会直接选中最难破的生死阵吧。”
离无绩早已学会不和他们争辩无用的东西,就当没听到。
楼长望却是个年轻气盛的,直接挑眉道:“要是我们没选中生死阵怎么办?你跪下叫我爷爷?”
修士冷笑:“就算不是生死阵,也绝对简单不到哪里去。”
楼长望:“你就说叫不叫爷爷吧。”
修士:“……”
离长生见楼长望都要和这人咬起来了,无可奈何地拽了拽他:“阿遥。”
楼长望瞬间收敛攻击性,乖顺地回头看他。
“掌司,我只是和他闹着玩呢……嘶!”
一低头,就见离掌司手腕间盘着一条青蛇,正凶狠地咬着他的手腕,在上面留下两点血痕。
楼长望:“……”
楼长望被这条蛇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哆嗦着往后退了半步,讷讷道:“掌司……您您养蛇?”
“嗯。”离长生伸指头将龇牙要再咬人的封殿主戳了回去,“你怕蛇?”
楼长望渗得牙都要打战了,摇摇头:“没、没有怕。”
离长生失笑。
都吓得脸都白了还说不怕,嘴硬倒是和封讳很像。
青蛇意识到那总是动手动脚的臭小子怕蛇,也不乖乖在离长生腕间盘着当镯子了,直接从袖中一路钻上衣襟,从脖颈处的衣领间钻出个小脑袋来,吐着信子幽幽注视着所有看离长生的人。
明明都遮掩面容了,却还看看看。
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这一招极其有效,楼长望终于不再往离长生身上靠了。
就在这时,空中无数阵法终于选中,化为一道流光如离弦的箭将三人的身躯圈住,泛出一道青色的光芒笼罩,陡然消失在原地。
在一旁的人本来等着看好戏,见状脸色十分古怪。
乌玉楼的阵法分为数个等级,最难破的是神级,例如生死阵——需要一人性命殉阵的阵法,就算破了也会死一人。
最简单的便是问道学宫中的教学阵法,属于玄级。
离长生三人选中的便是最容易破开的玄级。
众人面面相觑。
有离无绩那个大霉运牵连,竟然也能选中最好破的阵法?
运气好到没边了。
离长生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体又出现被撕扯的感觉,好在最近几日他抽辟离草十分勤快,魂儿坚固地钉在躯壳上。
缓了一会,再次回魂时,已在阵法中了。
四周是一片桃花。
离无绩和楼长望也分别回神,奇怪地四处看来看去。
离无绩虽然谦虚地说着对阵法一窍不通,但进入后瞥了一眼就知道了:“这是问道学宫的教学阵法,桃沸。”
楼长望撇嘴,似乎又记起他在问道学宫被崇君特殊关照的事了。
忽然,有人说:“好聪明的乖孩子。”
三人登时一愣。
离长生总觉得声音极其熟悉,循声望去后,眼瞳倏地一颤,连衣领处的小蛇也吐信子忘记缩回来。
阵法的正当中是一棵参天桃花树。
桃花瓣翻飞,一身白金道袍的男人长身鹤立,手持着一把玉尺,上书“山鬼”二字,乌发披散气度雍容而矜贵。
是度上衡。
那是教学阵法中的幻影。
三百年过去,仍然像是他还活着时那般鲜活。
楼长望眼睛都亮了,竟然是崇君的幻影,他忙不迭冲上前去,想看看这个三百年前的第一人到底是何模样。
离长生也在好奇看着。
三百年前的“他“,似乎很像个正经人。
正想着,忽的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度上衡”带着笑,握着山鬼玉尺在楼长望摊开的掌心上清脆一抽,淡淡道:“还未寻到生路就妄图动阵眼,你已死了一次。”
楼长望瞪大眼睛,没想到手竟然真的被抽疼了。
好逼真啊。
楼长望又兴致勃勃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度上衡”笑着道:“寻错生门,又死一次。伸手。”
楼长望又忐忑又兴奋地乖乖伸手。
“度上衡”抬起山鬼,楼长望下意识一龇牙,打算迎接那阵疼痛。
下一瞬,冰凉的山鬼轻轻抬起他的下颌。
楼长望迷茫抬头。
度上衡勾着他的下颌,唇角带着笑,温柔地道:“乖孩子准许有一次错的机会,下一次找对生门,好吗?”
楼长望一呆,完全忘记了这只是个固定模式的教学阵法,脸红地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把脑门点到地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