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冬日升起之前, 邱芜澜出现在了秋叶娱乐26层。
副总裁办公室门口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随着她靠近,对方小心翼翼地低唤:“芜…邱总。”
“这么早。”邱芜澜握住门把,由秋叶集团研发的新一代智能锁扫描过她的指纹, 解开了门锁。
她推门而入,韩尘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邱芜澜往前走了几步, 倏尔回眸,瞥向韩尘霄。
韩尘霄踌躇地与她对望, “邱总,我…”
邱芜澜点了点下他身后的空调面板,韩尘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匆忙去开。
她脱下外套, 落座后问:“怎么了。”
韩尘霄愣怔地揣摩邱芜澜的脸色, 他以为邱芜澜是生气的, 生气他爽约、失踪失联。
韩尘霄当然没有忘记邱芜澜的邀约, 他谨记着昨天的晚会, 莫导的生日过了上半场, 韩尘霄便准备回瑚城。
他还是不太适应推杯换盏的场合,可以应付,但身心俱疲。
下半场莫导和几个老友离开了, 剩下的人们三三两两形成了小团体, 韩尘霄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 正要离场,忽然被人拉住。
“小韩。”拉他的是一起录过综艺的前辈, “走走走, 跟我们一起。”
他们一群人兴致高昂,闹哄哄地往外走。韩尘霄问了句:“去哪儿?”
“勤文哥请客,一起喝点儿。”
“不了哥, ”韩尘霄推拒,“我一会儿还要赶回瑚城的高铁。”
男人搂着他的肩膀,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这么近,一会儿找个司机送你回去。”
韩尘霄还想再推,对方勾着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半是提醒半是逼迫,“出道才几年啊,驳勤文哥的面子,你还混不混了?”
韩尘霄斜了眼人群前方,众星拱月的男人。
男偶这个赛道里,梁勤文是第一梯队中的顶流。
这是对方第一次邀请他,作为后辈,韩尘霄没法强推。
他跟着去了。
灯红酒绿的包房里,音乐声响得耳痛。
韩尘霄坐在角落,面临一室混乱。
他不介意过大的音乐,但这男男女女混乱糜烂的场景,韩尘霄找不到一丝乐趣可言。
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时间,盘算着再熬一会儿就道谢离开。
行业里的大前辈给他面子,这是结交的好机会,他来到莫导的生日会,本也是奔着社交的目的而来。
可有些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刺耳的喧嚣中,韩尘霄豁然开朗,他来到这里,不过是崇拜作祟。
华君润的确厉害,但他未必非要走他所有走过的路、吃他所有吃过的苦。
他和他是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像华君润那样离开秋叶。
混杂的臭气、轻浮的调笑令韩尘霄愈发思念邱芜澜。
她是那样干净,似新雪中亭亭而立的兰,高雅地、淡然地俯瞰世间,任何尘埃都入不了她的眼。
他实在无法忍受,想要回去,屏幕上却突然放起了RNI的出道曲。
熟悉的旋律让韩尘霄怔了一下,欢呼从主位传来,梁勤文身边的几个歌手鼓着掌笑喊着,“小韩,来一个小韩!”
韩尘霄张口,不等说话,包间里的人都附和着呐喊了起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大明星!”“韩队长唱一个!”
这短短半分钟的前奏,空气愈发浑浊难闻。
一张张笑脸对着韩尘霄,笑容里塞满了嘲弄、戏谑和玩味,几个年轻点的男rapper站在座位上顶着胯,怪声怪气地唱念着几句副歌歌词,周围的掌声和呼啸噪杂尖利。
话筒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韩尘霄手中,他被拉拽去了台前。
“唱一个唱一个!”拉着他的人指着站在座位上的歌手们,“几位前辈都给你热场了,快唱一个!”
韩尘霄没有选择。
光怪陆离感笼罩了他。
他握着话筒,站在搂着女伴、似笑非笑的梁勤文面前,红紫灰绿的快闪灯射在他身上,莫名感到恍惚。
她也曾将他推去灯下,勾散他的衣衫,笑吟吟地对他说:“给我跳支舞”。
相似的情形,相同的话语,为何在邱芜澜面前他没有感受到半分耻辱。
韩尘霄无法推却。
他“唱了一个”,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每一次唱完,都是一圈敬酒。
一圈二十多人,到最后韩尘霄记不得自己唱了多久、喝了多少。
等他醒来,自己正在陌生的酒店,窗外是下落的残阳。
宿醉后的大脑生涩剧痛,他对着温暖的余晖发了会儿呆,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按了几次主页键,屏幕都漆黑一片。
对着屏幕倒映出的脸,韩尘霄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长按开机键后,显示电量耗尽。
倒映在屏幕中的人脸惊惧恐慌,韩尘霄折腰去床头找充电器,三四个接头并在一起,他捏住和自己手机匹配的接口,汗湿的手指一抖,接头从半空掉落。
他捡了起来,对准了几次,才把接头插.入手机。
亮起充电图标的瞬间,他急忙按下开机键。
开机音、开机画面、重启后指纹锁失效、输入数字密码、界面加载……
主界面出现的瞬间,密密麻麻的消息弹满了状态栏。
未接电话、未读信息堆积数页,韩尘霄没来得及关注那些消息,对着屏幕上“17:43”的时间,大脑空白了一霎。
待他回神,想要点开最新一条消息时,“电量低”的提示跳了出来,手机自动关机。
韩尘霄接连按了几次开机键,每一次跳出的都是无电提醒。
他丢开充电中的手机跑进浴室仓促地洗漱、穿衣,随后冲出房间,去前台扫了个充电宝往瑚城赶。
六点钟,正值晚高峰。
充着电的手机微微发热,当韩尘霄再度开机成功,唐知行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小祖宗,你在哪儿啊你!”甫一接通,劈头盖脸的低吼捅入韩尘霄耳中,“我找你找疯了,你干什么去了!忘记今天七点要干什么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唐哥。”韩尘霄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车队,“我过来了,我马上到,路上有点堵,可能要晚二十分钟……”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唐知行崩溃,“邱总会等你二十分钟吗?这可是她第一次公开带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好了,季尧过去了!”
“我错…对不起唐哥。”韩尘霄侧身,望了眼看不见尽头的车龙,对着司机示意了一下,推开车门,徒步朝高铁站跑去。
“你一直很靠谱,这次是怎么了。”唐知行骂累了,“算了算了,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到,我现在去和邱总说。”
“三十分钟的高铁,您告诉邱总,我直接去会场!”
等他上了高铁,唐知行便打电话过来,告诉他,邱芜澜已经和季尧走了,让他不用过来。
他臭骂了韩尘霄一顿,韩尘霄依旧去了会场。
他被拦在门外,拿不出邀请函。
邱芜澜不喜欢工作以外的电话语音,他就给她发消息,向她道歉、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就在门口。
无数消息石沉大海,他立在会场外的路灯下,距离第一条消息发出到现在已经近两个小时。
冬风吹得他手指有些发僵,打字的速度变慢,时不时按键错位,删了重拼。
绿色的对框话滚了两三页,忽然,一条语音传来。
韩尘霄急忙点开。
陌生的男音回复了他,那声音华丽至极,优雅醇美。
韩尘霄脑海中瞬间划过几张面孔。
不,不是演员,这个发音方式不太像是演员;
他也没听说这样的男歌手、男主持……
几个热门男cv的身影又出现在韩尘霄眼前。
他对cv了解不多,只偶尔听见季尧打游戏,这一条语音的声调,更接近游戏角色的配音。
惑人的男音萦绕在耳畔,韩尘霄咬着下唇,他意识到,邱芜澜不是没有看到消息,只是不想理他而已。
看了眼围在附近的记者,韩尘霄不想给邱芜澜惹麻烦。他低下头,提高口罩,转身往邱芜澜在《做客》里公开的住址而去。
他不知道那只是邱芜澜应付节目的地方,在她门口坐了一宿。
凌晨过后,巡楼的小区保安发现了他,要求他立刻离开。
听到韩尘霄说他和业主认识,保安将信将疑地拨通了这户业主预留的号码。
“人家说不认识你。”挂断电话的保安拧着眉呵斥,“快走快走!不然我报警了!”
韩尘霄懵了。
他像是被当头棒喝,砸得一片茫然。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很生气。
他不能走,他必须马上向她道歉。
假意离开之后,等保安走开,韩尘霄再度摸了回来。
整一夜,他都没能等到邱芜澜,于是在天亮之前又去了她办公室门口等待。
他准备了七.八版道歉,邱芜澜应该不会骂他,她极有可能对他视而不见,韩尘霄做好了被冷脸无视的准备,可当他见到她,她却态度自然地和他打招呼、问他有什么事。
“怎么了?”
怎么了……
韩尘霄怔忪地看着办公桌后的女人。
她一如他所想的那样,高雅地、淡然地俯瞰世间,任何尘埃都入不了她的眼。
“对不起邱总,昨天,我爽约了……”张口之后,那些提前演练的道歉通通遗失,只剩下废弃的初版。
她说他们是恋人,可确定关系以来,韩尘霄从未敢有这样的错觉。
“芜澜”二字,刹那间便轻易倒回了“邱总”。
“我知道,”邱芜澜颔首,“没关系,你的经纪人提前和我说了。”
“你…”韩尘霄涩然发问,“您不怪我吗。”
“你很守时,签约以来还从没有迟到过。只是一次,又提前报备了,可以接受。”
她用如同宽恕的语气安慰道,“谁都有迟到的时候,下次注意就行。”
韩尘霄喉结滚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问她,昨天用她手机发语音的男人是谁、她晚上有没有接到物业的电话;
可在邱芜澜平淡的目光下,这些问题已没有了必要。
“对不起,”他低低道,“我以后不会再有了。”
邱芜澜颔首。
四周弥漫起送客的意味。
韩尘霄消沉地离开,他不知道这份失落从何而来。
回到RNI的休息室之前,他在艺人休闲厅坐了一会儿,接了杯温水,不想回去面对暴怒失望的唐知行。
温暖的纸杯暖化了僵冷的手,血液重归畅通。
他靠在角落,熏着袅袅上升的水雾,脑子里混沌杂乱,聒噪刺激的酒水夜场、路灯下那声华丽的男音,以及邱芜澜无声的送客,几个画面更迭轮换。
最后,轮转不休的画面定格在了艺人餐厅。
静谧的餐厅里,侃侃而谈的男人眉眼如玉。
他温和地倾听了他回国的意愿、肯定了他的选择,最后分享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这场景转瞬即逝,从韩尘霄脑中闪回了两帧,很快迅速滑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幕来,隔了小半个月,华君润当时说的很多细节他都遗忘了,可他临走时抬腕看表的动作深深烙在了韩尘霄记忆里。
百达翡丽
57IIR
韩尘霄并不了解奢侈品,他知道脍炙人口的品牌名,可具体到型号,他一窍不通,看不出好坏。
他不懂名表,直到他自己也拥有了一块。
纸杯中的热雾在韩尘霄睫毛上凝结成珠,眼睑不堪负荷地颤了颤。
他汲取了这一杯水的热度,从两天的僵冷中复苏,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传出震动。
韩尘霄放下纸杯,划开屏幕查看。
发来消息的是前天拉着他去酒吧的前辈。
“小韩,周末有个局,一起啊。”
“不了哥。”韩尘霄不再犹豫,“周末有工作。”
“不给面子?”
“真的有事,下次吧哥。”
对面安静了下来,韩尘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起身,准备回休息室。
在他收起手机之前,一张图片从对面发了过来。
韩尘霄粗略扫过,看清图片内容的瞬间,他怔在了原地。
“还有件事。”
邱芜澜确认过文件,在底端落下签名,“节前给RNI安排一次献血,年后再安排一次体检。”
“节前么?”简确认了下时间,“就剩两周不到了。”
就剩下这么几天,又正是艺人们忙碌的时候,很难临时安插行程。
邱芜澜嗯了一声,没有改口,补充了一句,“体检之前,RNI不要安排太亲密的造型接触。”
简愣愣了下,旋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邱芜澜,满目震惊。
邱芜澜道,“只是以防万一。”
“六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华君润变成了什么样——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她将签好字的文件夹递回给简,“让季尧回来,又不喜欢人家,天天窝在楼下干什么。”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翡悦, 这个梁勤文一手出资的酒吧,并不在他名下。
韩尘霄压低了鸭舌帽,尽可能将脸遮挡。
舞池里挤满了狂欢的男女, 他侧身穿过熙攘的人群,总有几步擦到滑腻的陌生皮肤。
按照对方发来的指示, 韩尘霄找到了三楼最深处的包间。
他做好了面对一室狼藉的准备,可门推开, 里头安安静静,不见一个女人,清一色眼熟的男星。
三四个年轻男艺人聚在一块儿吸烟, 中间是梁勤文, 副手是发消息拉韩尘霄来的杜陵。
“来了。”杜陵冲他扬手, 房里几个男艺人皆朝门口看去。
韩尘霄顿足, 随后沉默地朝前走去。
“裹那么严实干嘛。”杜陵起身, 摘了韩尘霄的帽子, 宽大的帽檐下是一张包裹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这不是机场, 都是圈子里的人,”他拍拍韩尘霄的脸,“摘了。”
韩尘霄后撤避开, 仅露出的黑眸阴沉地盯着杜陵, “我来了, 把照片删了。”
“急什么,坐会儿。”
韩尘霄深深吸气。
“杜陵哥,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他冷嗔着杜陵, “但你也知道我队里有谁。何况,把这种照片发出去,被毁的不只是我, 还有你。”
“哊——”杜陵歪头,“厉害了,会威胁人了?”
四周响起嗤笑。
“你队里有谁啊?”杜陵笑着,“哦~季尧是吧。他是有个了不起的姐姐,问题人家在乎你么?你算哪根葱啊?”
他捶着韩尘霄的前肩,凑近了他,“我犯不着发出去,我只需要发给你老板,你猜她看了之后会怎么做?”
韩尘霄咬牙,他的外强中干被一眼识破,杜陵每一句都说中了痛处。
季尧绝不会为他撑腰;杜陵也不需要把这张照片外传,只要发送给邱芜澜,韩尘霄就会毁于一旦。
无论如何,这张照片绝不能被邱芜澜看见!
“我没有得罪过你。”他压抑着愤怒,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我没说你得罪过我。”杜陵失笑,“想交个朋友而已。你三请四请的请不来,我只能这么做咯。”
他回到了梁勤文身边,高举起了手机。
“邱芜澜的联系方式我没有,不过季尧还是有的。”
他点开和季尧的聊天对话框,进入图片选择,一张多人照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对着房内所有人转了一圈。
照片上,醉眼朦胧的韩尘霄夹在两个姑娘之间。
他搂着成熟丰腴的女人,半张脸埋在对方颈边。
拍照的是另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她坐在韩尘霄身边,远举手机,噘着嘴贴上了他露出的另半张脸,笑容甜美灿烂。
两个男艺人吹起了口哨,鼓着掌哄笑,“看不出来啊,说自己从没谈过恋爱,抱女人的姿势倒是挺顺手。”
韩尘霄脖颈涨红,“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急什么,”杜陵拎起一瓶威士忌,“走一个再说。”
他一手举着手机,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另一只手里提着高浓度的烈酒。
韩尘霄沉默半晌,蓦地上前,一把夺过那瓶威士忌,仰头往喉咙灌去。
瓶子里的液面越来越低,周围响起掌声和叫好。
他没能喝完一半便呛得弯腰咳嗽,冷俊的脸辣得通红。
“得了。”
始终未曾出声的梁勤文笑了下,“干吹一瓶,这不糟践人呢么。”
房间静看下来,他抽了张纸递给韩尘霄,“没事吧小韩?”
韩尘霄一把接过,擦去呕出的酒水,沉沉地抬眸看向座上的梁勤文。
梁勤文勾唇,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对杜陵道,“干喝谁受得了,来点下酒菜。”
“好嘞哥。”杜陵嬉笑着出门,隔了会儿,他再度进门,身后跟了一串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
“勤文哥”“勤文哥好。”一连串娇俏的问候,像是股股新鲜的活水注入潭中。
她们鱼贯而入,裸.露出来的小腹大腿白皙紧致,瘦得不盈一握。
最漂亮的两个女孩熟稔地坐去了梁勤文左右。他伸臂搂住两人肩膀,对着韩尘霄抬了抬下巴,“认识下,RNI的队长,韩尘霄。”
两个女孩当即低呼起来,“我知道!RNI来过我们学校拍MV,当时霄霄你还给我签名了!”
韩尘霄一顿,他抬头,女孩青涩的脸即便涂有厚重的妆容,依旧掩盖不住其下的青春。
她们的眼睛是鲜活的,韩尘霄熟悉这种眼神,每次和粉丝见面,他都能收获这样闪闪发光的注视。
这份纯然的惊喜一下子将他拉回了太阳底下,他忘却了憎恶,拘谨地冲对方点头,习惯性用对待粉丝的方式向她们礼貌打招呼,“你们好。”
“小韩不太会喝酒,”梁勤文懒洋洋地笑着,“你们帮帮他。”
“哎呀,霄霄不会喝酒呀!好可爱~”两个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座上拉去,“来来来,我们先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喝,很快一瓶就下去了。”
她们拥着韩尘霄在角落坐下,拿出扑克和骰子,“霄霄会玩什么游戏?”
韩尘霄不自在地正坐着,“不用,我自己坐着就好。”
“别这样嘛,”两个女孩娇嗔道,“我们是听说你在才过来的,特地翘了晚自习,别那么绝情。”
韩尘霄有些意外,“你们是学生?”
“对呀,隔壁传媒学校的,我们都是大一。”左边的女孩憧憬地望着他,“我就是听了霄霄你的歌才决定考艺学的,你在国外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呃,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她笑着,拿起扑克,“喏,抽鬼牌好吗?你抽中了喝一杯,我们抽中的话喝两杯,怎么样?”
拿着扑克牌的十指上做着粉红色的贴钻美甲。
韩尘霄认识的女生十有八.九都会做指甲,或是长期,或是偶尔一两次,他唯独没有见过邱芜澜做。
邱芜澜的手纤长却不柔嫩,指腹带着半层薄茧,指甲修剪成干净的弧度。
她的手足够漂亮,不需要人为美妆。
韩尘霄冷冷地望着远处的梁勤文和杜陵,两人似有所感,杜陵抬手,冲着韩尘霄晃了晃手机,轻佻地咧嘴,肆无忌惮地挑衅。
“来嘛来嘛,”右边的女孩推晃着他的胳膊,“我们两个女生都不怕了,你怕什么,一起玩嘛。”
韩尘霄明白,今天这场局,自己走脱不了。
他知道这是又一个陷阱,可他不能、也不敢反抗。
提起还剩大半瓶的威士忌,他仰头灌了两口,试图早点结束这一切。
“哇呜!”浓烈的香水环绕着他,女孩们娇媚地笑道,“好棒好棒!”
梁勤文乜着角落闷头喝酒的青年,朝杜陵示意了一眼。
杜陵意会,手机摄像头从桌子底下悄悄对准了韩尘霄,留下录像。
嗡——
原木风装修的别墅里,男人从单杠上跳下。
他赤.裸着上半身,温热的汗水顺着脊线淌下,隐入黑色的运动裤中。
三支手机排在桌上。
他拿起弹出消息的那一支,点开扫了眼传来的视频,又按灭屏幕。
华君润调整了下护腕,三十秒组间休息结束,他躺上了卧推器,开始了下一组训练。
不够。
还不够。
他细密的长睫上坠满汗珠,睫帘的阴翳下,黑色的瞳孔沉冷如海。
华君润吸着气,一次次发力,腹肌深浅起伏着,愈多汗水汇集在身下的器械上。
不够、远远不够……
要弥补整整八岁的差距,他还需要更加努力。
一组、两组、三组。
邱芜澜俯身低头,脱手将杠铃砸在史密斯架上。
季尧从邱芜澜腋下抽手,自她身后撤步退开。
十四岁后,季尧的力量和身高逐渐超越了邱芜澜,得以为她辅助。
他拿起毛巾为邱芜澜擦汗,一边递上水杯。
“姐姐心情很好?”他问。
“新开的药效果不错。”邱芜澜喘息着,摘下湿泞的护腕,“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病了。”
自她感觉性.瘾异化后,便让简约了医生,重新开了药。
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十分乖巧,让邱芜澜顺心不少。
邱芜澜喝了两口电解质水,把杯子搁去一旁,“90公斤还是有点吃力,下次不做了。”
她扯下季尧手中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你要练一会儿么,好几天没见你晨练了。”
“我去公司练。”季尧将准备好的衣服交给邱芜澜,“先去准备姐姐的早餐,不吃就白练了。”
“我不追求体型。”邱芜澜不甚在意,“你也是。别管唐知行,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我就没有管过他。”季尧笑道。
“你最好没有。”邱芜澜盯着他,“别再低血糖了。”
她丢下毛巾,拿了衣服进入浴室。
季尧蓦地从后抱住她,黏糊糊地埋在她颈边,“姐姐,都那么久了,怎么还在生气。”
他干爽的衣料覆在邱芜澜汗淋淋的背上,很快洇湿了半层。
邱芜澜回眸,对上少年天真纯良的眼。
她并不觉得这份纯粹全是伪装,正因这份常人没有的纯粹,季尧才能如怪物一般精准洞悉他人的想法。
“阿尧。”她反手揉了揉季尧的头发,纤长的五指插.入柔软的发丝,抚摸着其下的头颅。“别伤害它。”
季尧痴醉。
他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在邱芜澜如此抚摸他时,本能地想要跪下。
季尧依赖这个动作,不仅是因为跪姿能向邱芜澜表达顺从、展露自己的头发;更也因为季尧喜欢下跪带来的强联系。
他不是邱芜澜的弟弟,不是邱芜澜的朋友,更不是她的恋人。
他什么也不是。
可当他跪在邱芜澜身前,他们之间便有了绝对的从属关系,以邱芜澜的责任心,她必然会关注自己属下的每一个人。
跪姿,能使季尧钻入邱芜澜的羽翼,成为她的从属,得到她的关心。
目送邱芜澜进入浴室,季尧指尖掠过被邱芜澜抓握的杠铃杆。
从小重量升级到大重量,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
单纯只是因为时间到了,忽然有一天,生理、心理便催促尝试更大的重量。
「阿尧,告诉我——我没有喂饱她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那一次,他被邱芜澜冷厉地驱逐。
并非愤怒,而是恼羞成怒。
她意识到了,他说的也许就是真相。
宋折凝的离开突兀且蹊跷,邱芜澜已然洞悉宋折凝背后的暗影,只是不想深究暗影的具体轮廓。
那一刻,她开口向季尧问询,一如从前那样,她相信他的判断,相信季尧能为她提供最正确的答案。
季尧如她所愿,道出了真相,可无论如何,邱芜澜都不想往邱承澜身上去猜。
她很乖,从来没有忤逆过邱承澜,邱承澜也就没有必要通过砍掉宋折凝,来警告羽翼日渐丰益的她。
邱芜澜更愿意认为这是邱承澜的手下自作聪明,试图帮老大打压“分家夺权的妹妹”。
然而在那之后,来公司巡视的邱承澜用态度佐证了季尧的判断——
他似乎真的在对她不满。
邱芜澜心烦意乱,她依旧不想承认,季尧是对的。
他恐怖的直觉领先于逻辑推理,这种直觉是珍贵的资产,邱芜澜绝不允许季尧为了体态而节食,那会导致反应迟钝、记忆衰退、理解力下降,损害他的脑部功能。
季尧搭着被邱芜澜抓握过的杠铃杆,蹲下身,仰头嗅闻。
她雪藏他,却比他更瞧不上被雪藏后的工作。
认真努力当明星的季尧,和浑浑噩噩卖笑的季尧,哪一个都让邱芜澜眉头紧皱。
只是因为她没有见过前者,才会以为自己是为季尧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而恼火。
她试着给季尧一个好剧本、逼迫他认真钻研娱乐事业,可如果季尧真如华君润那样,为了演好一个角色而两个月暴减三十斤体重,邱芜澜会比现在更暴躁地往季尧喉咙里灌酒。
她从来没有真正打算放他离开,她需要他的眼睛、他的聪慧、他的绝对臣服,所以才对他节食一事耿耿于怀。
这些事,季尧此前并没有察觉。
最开始,邱芜澜是真的想要将他封存,季尧便也放逐自己,去寻找新的替代。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时间将他们推到了剧情的分叉点。
像是忽然想要试一试更大重量的杠铃;也像是嘤嘤撒娇的小狼崽忽然之间渴望独立,期待支配一片领地;
而此前看到小狼从洞穴里探出脑袋就要呵斥的成狼,也在忽然之间消退了保护欲,转而呲出獠牙逼迫孩子离开自己。
宋折凝离开的这一年,是成狼和幼狼关系改变的一年。
自立门户的幼狼逐渐远离成狼的视线,她需要属于自己的臂膀,而离她最近、最值得她信赖的,便是亲手养大的季尧。
一根脆弱的蛛丝垂到了季尧面前,成为他爬出枯井的希望。
他蛰伏已久,从邱芜澜频频焦躁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不再是纨绔的表弟。
少年单膝跪地,仰头伸出舌尖,舔舐被邱芜澜抓握的杠杆,脸颊布满陶醉的红晕。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除夕前一天, 秋叶集团和秋叶娱乐基本结束工作,只留下几个本地的员工轮流值班。
邱芜澜带着季尧回到了本家庄园。
一年之中,唯有过年是邱家难得的大团圆。
佣人们忙碌地打扫着, 三十四间客房、九个会客室收拾齐备,阳光室里晒满了床单被褥。
“芜澜!”直升机降落, 在螺旋桨的风声里,邱芜澜听见了甜美的呼唤。
腊月最后一天, 季葶穿着单裙,披着轻薄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直升机前迎接。
她身后的别墅灯火通明, 那些全年不曾用过一次的房间, 此刻全部亮了起来。
客厅里人影绰绰, 听见直升机的声音, 人流朝门外汇聚。
“芜澜。”“是芜澜回来了。”
邱芜澜臂上一凉, 被季葶挽住了胳膊。
她试图做出亲密的母女姿态, 用以面对门内的亲朋宾客;但和邱芜澜相比, 季葶太苍白、太瘦小,撑不起半点母性的从容坚韧,更像是抓着救生浮木的小可怜。
所有人都待在温暖的室内, 唯有季葶站在前庭, 她的身体像是一团结霜的蒲公英, 被风吹得轻透冰凉。
这一抔冰凉紧紧挨着邱芜澜,邱芜澜垂眸看向她, 对上了女人忐忑讨好的脸。
那张脸和季尧极像。
季尧倏地开口, “妈妈,你弄皱姐姐衣服了。”
季葶当即仰望邱芜澜。
她想听她说些宽慰之言,却迟迟等不到邱芜澜的应答。
沉默之中, 季葶抱着邱芜澜的手臂一点一点打开,她松开了她,可依旧贴着,寸步不离。
邱芜澜没有表露抗拒,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好心地说一句“没关系”。
她不偏不倚地朝前走自己的路。
季尧扫过季葶,她像是一条优秀的宠物犬,十分擅长随行,通过不断打量主人来调整自己的速度,哪怕身高相差十三公分,也能完美地配合上邱芜澜的脚步。
季葶怀着女主人的梦而来,本该和前任女主人留下的女儿成为敌对关系,如同灰姑娘的继母一样提防着灰姑娘继承家产。
神奇的是,季葶不仅没有处处和邱芜澜作对,还将邱芜澜视作自己的依靠。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最近几年,她似乎忘记了邱岸山才是这个家的家主,而她是邱岸山带回来的情妇。
这一反童话的行为并不奇怪,季尧很清楚背后的逻辑。
当季葶认清现实、彻底看清邱岸山,就不难发现——整个邱家,唯一一个温和对待她的人,是邱芜澜。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和他一样找到了这座庄园里格格不入的那片善良。
“芜澜,我的宝贝。”当邱芜澜迈入人群,为首的年长女性拥抱住了她。
她一头银白的短发,穿着洋气的旗袍,戴一串长珍珠项链,年过七旬,却有二三十岁的体态 。
“奶奶。”邱芜澜回抱了她,同身边的长辈一一问候。
“几个小的出去玩了,”邱老夫人抱过邱芜澜后,就没有松开她的手,“泽安泽然昨天回来了,跟你几个堂兄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哥比你晚点;只有你爸,人也不知道哪去了。”
邱芜澜陪着她慢慢往里走,“父亲要是来不了一定会通知我们,既然没说,那就是赶得上。”
季葶亦步亦趋地跟在祖孙身后,老太太挽着邱芜澜的手,在客厅沙发坐下,“怎么样,有对象了没有?外面都说你换得勤,可这么多年了,我们一个都没见着。要是有了就赶紧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周围的叔伯姨婶跟着笑,“是啊,只要人品好,做什么的不重要。”
“你身边要是没有合适的,小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都是姓邱的,筛查过血缘了,和你没有重合。”
“不是姐姐有偏见,”大邱芜澜十五岁的表姐倚着沙发,“芜澜,你自己是做娱乐行业的,知道那些男偶像的素质有多绝望。成天在这样的圈子里打转,早晚连aeo都忘了怎么读,万一哪天一上头——啧,坏了咱们家的基因呵。”
“怎么说话呢,”她父亲呵斥了一句,转脸又对邱芜澜语重心长,“可我也觉着,还是多认识点医生、科研一类的好。”
邱芜澜听了,只是点头。
“姐姐、奶奶,喝茶。”
一壶清紫色的紫莲花茶搁在了茶几上,季尧进门之后,自觉去了茶室。
剔透的玻璃茶壶里泊着整朵紫莲,他倒了一杯,先递给了邱芜澜。
邱芜澜莞尔,自他手中接过。
“呦,这是谁呀。”
沙发背后,有些年纪的女人忽然冷嗤一声,“看着还真有点眼熟。”
季尧倒了茶,直起身,望向开口的女人。
“表姑。”他弯眸打了招呼,“不记得季尧了么。”
女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邱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呀了一声,“季尧都这么大了。还跟着你当那什么唱跳偶像么。”
她没有给季尧一分视线,只是单纯地做一个话题过度,避免过年时出现冷场。
“是。”邱芜澜答了邱老太太的话,低声对季尧道,“去收拾下我的房间。”
季尧应了,离开了窒闷的气氛,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还未走远,老太太便长叹一声。
“你父亲,不是个良人,可惜了你母亲。”她拍着邱芜澜的书,“芜澜啊,奶奶倒不希望你和姓邱的在一起。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那是委屈了咱们自家孩子;可要是一心一意的,奶奶又觉得委屈了你。”
她浑然不顾季葶就站在邱芜澜旁边,像是根本就没看到她。
“奶奶,我心里有数,病好之前,不会结婚。”
“也好,”老太太点头,“也好的。可要是有了,一定得带来给我见见。”
邱芜澜的病,在邱家也是一种秘辛。
除了直系亲属和老太太外,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患有什么疾病。
这话题不能深聊,邱老太太很快改换了别的话题。
其余人和邱芜澜打过招呼,便三三两两各自找地方谈天闲聊,客厅沙发上只剩下老太太拉着邱芜澜说话,边上陪着季葶。
“你也别多心。”人走光了,邱老太太放轻了声音,和邱芜澜说起刚才对季尧翻白眼的女人。
“你父母是你表姑做的媒,她把你母亲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大过节的看见鸠占鹊巢的杜鹃,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不是针对你。”
“明白。”邱芜澜余光掠过另一侧的季葶。
季葶充耳不闻地甜笑着,不见半点负面情绪。
十几年来,她打开房门就是邱夫人的画像,心里早已麻木。
“你母亲虽然没有在外打拼,可她是个多好的妻子。”邱老太太回想起从前,惆怅叹息,“生了四个孩子,这不用说;她是最偏的旁支,二十岁和你父亲结婚前,家里也就是普通小康,三口人挤九十几平的屋子,还背二十年房贷。”
“这么个姑娘,本科没读完,被你父亲逼着结婚了,毕业之前,就把这庄园从上到下管得井井有条。”
她倚着沙发,视线落在过往的虚无处,像是在看宅子里从前的光景。
“她住进来的十八年,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三年,庄园里也没有出过乱子。人也好、钱也好,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管家,一年下来,少不得有两个月赤字,你母亲从来没有——第七年开始,她已经不需要再领家用,靠着前期结余的利息,就足够每个月的用度开销。”
老太太疑惑地感慨,“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天赋,怎么就这么厉害,明明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却不比你姑姑她们差多少。”
邱芜澜静静听着,“母亲从小就对金融感兴趣。”
“你像你母亲。”邱老太太回眸,望着邱芜澜的目光里有慈爱,有骄傲,“天生擅长这些。”
“我比她幸运。”邱芜澜回握老人的手,“如果母亲有我的资源,她会做得更好。”
“那倒也未必。”邱老太太哼笑一声,“名利就像沙子,抓得越紧,溜得越多。你母亲执念太深,安室利处里还好说,到了外头就未必了。你不同,你不在乎钱,就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搅浑头脑。”
“可是芜澜,”老人倾身,苍老的视线与她交汇,“我真担心你被其他东西绊住脚。”
“不会的奶奶,”邱芜澜向她保证,“我不会让病控制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芜澜,你是唯一的女孩儿,女孩儿早熟,何况你母亲走得早、父亲一年到头不见影子。你远比你想象得要成熟,有些质疑你、反对你的声音,不代表他们就是正确,即便是,那又如何,你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有资格向那些冷眼旁观、享受成果的受益者索取报酬。”
邱芜澜笑着,“您是在说谁呢。”
“少爷——”门口响起女佣的声音,“承澜少爷回来了。”
邱芜澜扭头望去,她欲起身,手还被邱老太太攥着。
“你哥哥回来了,”老太太抬眉慈笑,“好啊,比预计早不少。”
她握着邱芜澜的手不放,邱芜澜几度欲起身,都没能站起来。
直到能望见邱承澜的身影了,老太太才撑着邱芜澜的力道起身,“走,看你哥哥去。”
迎接邱承澜的人们比对待邱芜澜更加热情。
知情的长辈们顾忌邱承澜的病,有意克制了情绪,可流淌在人群间的氛围有显著区别。
不仅是他们,就连邱芜澜自己都更尊重邱承澜一些。
季葶站在祖孙身后,她依赖着邱芜澜,目光却紧盯在邱承澜身上。
邱承澜站在水晶灯下应酬寒暄,花了点时间才打完招呼。
男人抬眸,越过人群,看见了不远处的妹妹。
他抬脚迈步,穿过热络的前厅、踏入客厅,老太太伸出手,给高出自己许多的孙子一个同样的拥抱。
“奶奶。”邱承澜扶着她的肩膀,“我回来了。”
这一拥抱后,他看向一旁的邱芜澜。
邱芜澜低唤了一声“哥哥”,声音很轻,但比所有人看邱承澜的目光都更加热络。
邱承澜的眸色暗了两分,喉结缓缓滚动了一圈,他像是将某种情愫吞咽了下去,徒留不轻不淡地一声鼻音,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邱老太太在邱芜澜回答之前开口,“和你先后脚。”
“我先去换衣服。”邱承澜对着老太太示意,往楼上走去。
邱芜澜的视线粘在他的背后,直到邱承澜消失在楼梯上,她才收回目光,对老太太说,“奶奶,我也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邱老太太叹气,“去吧。”
邱芜澜冲她点头,快步往楼上走去。
她步态间透出微不可察的急促,邱老太太慢慢皱起了眉。
她忽然看向始终无言的季葶,“季尧也不小了,怎么不见交朋友?还天天跟在芜澜后头?”
季葶像是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受惊似地睁眸。
对上老人淡薄的余光,她斟酌着答道,“他没有和我提过。”
“这也是稀罕事,”老太太笑了声,“芜澜不肯让亲弟弟和自己住一块儿,倒允许季尧白天黑夜地腻在身边。她实在袒护他。”
她的语气和煦,季葶一时分辨不出老太太是在不满,还是别有深意。
她紧紧抓着身上轻薄的披帛。
没了邱芜澜,独自面对这个庞大的家族时,季葶昏昏然有些发冷。
如同还未学会游泳的人被投入深海,她忘记了怎么呼吸,紧紧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指节用力到青白。
蔷薇,她需要蔷薇……
季葶借口躲进了卫生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蔷薇香薰,布满冷汗的手指湿滑黏腻,拧了几次才将盖子拧下。
嘎啦——
瓶盖滚落地上,她埋进香薰瓶口深深吸气,像是终于戴上了呼吸机。
季尧收拾好邱芜澜的房间,楼下的人群也散了,他该回到姐姐身边。
从邱芜澜的房中走出,他前脚未出房门,沉缓的皮鞋声便出现在耳后。
向前一步,房门左侧,他和皮鞋的主人近距离相逢。
男人有着和邱芜澜相似的五官,很多人称他和邱芜澜长得像,却从没人提过眼睛。
那双眼的眸光深邃如渊,同样的冷漠,邱芜澜只是疏离,这双眼里却是彻彻底底的丧失同情心。
季尧站定,在男人看见他时,礼貌问好,“承澜哥。”
邱承澜停下脚步,漠然地审度从妹妹房中出来的少年。
“我在外面听人谈论你,”他倏地开口,“听说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因为是芜澜的表弟,所以不管考多少,老师都会给你拉到及格线上。”
“对不起承澜哥。”季尧低头,“我会努力的。”
“你当偶像是为帮邱家竖立形象,努力了三四年,只给家族添了个不学无术、滥用职权的负面印象。”邱承澜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季尧,你有个上进的母亲,她帮你争取到了优渥的生活,你不需要为吃穿发愁,既然偶像做不好,那就放过自己,做点轻松的事去。”
季尧瞳孔微缩。
他猛地抬头,在男人身后望见了站在楼梯转角的邱芜澜。
“哥哥?”邱芜澜愣怔片刻,旋即快步上楼。
她走到邱承澜身旁,扫了眼季尧,轻轻拉住邱承澜的衣袖,“怎么了,是有什么流言么?”
邱承澜挑眉,“你真的不知道?”
邱芜澜抿唇,没有回答。
她不说,邱承澜也懒得桩桩件件摆出来。
“早晚会有的。”他侧过身,冷睨着漂亮的少年,“芜澜,解除他的艺人合约。”
“哥哥!”邱芜澜蹙眉,无声央求着邱承澜。
邱承澜熟视无睹,“你自己清楚,他的行为符不符合秋叶娱乐的艺人规范。”
邱芜澜抿唇,显出强烈的挣扎。
邱承澜说的是事实,一直以来,季尧的工作态度甚至不能用消极概括,已然到了恶劣的程度。
他的恶劣不仅体现在学校成绩、专业能力上,更也呈现在他私下对其他艺人的小动作上。
作为艺人,季尧没有贡献出业绩,反而埋下了很多隐患。
任何娱乐公司都不会久留这样的艺人。
邱承澜是对的。
可她夹在邱芜澜和季尧之间,久久没能答应。
邱承澜没有逼妹妹当场操办,他撂下廊上的死寂,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半晌,邱芜澜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季尧。
她的眼里是挣扎、是烦躁、是混乱、是悲伤。
四目相对,这眼神令季尧熟悉,却又和当年她跟邱承澜从高尔夫球场回来时的有所不同。
季尧抓住了这丝不同,他听见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声,激汹且亢奋。
身旁的十指颤动了一下,他仰着迷惘的脸,无措喃语:“姐姐……”
这是季尧初到本家时的表情,邱芜澜敛眸,站在原地未动,季尧试探性朝她走去。
她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少年澄澈的浅色瞳孔里悄然划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握着垂下的蛛丝,隐约望见了洞口的一束天光。
还差一点,就快要出去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邱岸山在除夕当晚出现。
他比邱芜澜上次见到时老了些, 以邱岸山的财富而言,他本不该有这样的老态。
“有流言传,父亲病了。”
邱泽安站在邱芜澜身旁, 端给她一支起泡酒。
邱芜澜接过,闻出是自己愿意喝的牌子, 饮了小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期待父亲回家,”她隔着长厅望着左右逢源的邱岸山, “现在怎么不过去了。”
“姐姐为什么不过去?”邱泽安反问,“我有记忆以来,姐姐似乎都不太亲近父亲。你宁愿追着冷冰冰的大哥跑, 也不肯被父亲抱在腿上。”
“哥哥有洁癖, ”邱芜澜淡淡道, “他是干净的。”
邱泽安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姐!”清朗的男声从侧面传来, 邱芜澜斜眸, 看见一米九的高大青年拽着娇小的女孩, 朝自己走来。
他忙着躲避人流,一双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全然都是欢欣, 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姑娘已经被蹭了两回, 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踩在地上, 完全是被他强拖着走。
当青年站定在邱芜澜身前,比她高出一头、壮硕许多的身体立即投来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姐, ”身体壮硕, 可那张脸是稚嫩的,残留着学生的天真,“我女朋友, 滢滢。”
他把女孩拉到邱芜澜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展示给邱芜澜看。
邱芜澜抬眉,一米六出头的姑娘看着还没有毕业,皮肤很白,但不细腻;头发乌黑,但不柔顺;长相清秀,却没有保养的痕迹。
她怯生生地看向邱芜澜,跟着男朋友喊了句,“姐姐好。”
邱芜澜目光下移,看见她局促并拢的双脚,脚下一对粉色细高跟,从远处过来时,就能听见哒哒哒的凌乱且笨重的落地声。
她对简道,“拆一双平底鞋来。”
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女孩的脚,了然离去。
过一会儿,她拿着鞋盒过来,当着周滢的面打开,“试一下,37码可以么。”
周滢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邱芜澜,随即马上仰头看邱泽然的脸色。
邱泽然有点不高兴,“姐,她平常就不肯打扮,好不容易才穿一回高跟鞋。”
“她不习惯。”邱芜澜说。
邱泽然不以为然地笑,“多穿才能习惯,连我姐姐都穿了,她怎么就穿不了一下。”
邱芜澜笑了,“不止你姐姐我穿了,连路易十四、拿破仑都爱穿高跟,你怎么就穿不了一下?”
“姐!”邱泽然不满地嗔怨。
邱泽安推了推眼镜,别过头不忍再看弟弟的蠢相。
“姐姐我没事的。”周滢朝着邱芜澜歉意道,“我穿这双就行了。”
邱芜澜温柔地望着她,“你这样宠他,会让他蹬鼻子上脸。”
女孩羞涩地低头,“是他对我好。”
“你真体贴。”邱芜澜倾身,松松地抱了抱她,“累了就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想吃什么和佣人说。”
周滢受宠若惊地在她怀中点头,“好的姐姐。”
她拘束的姿态稍稍放缓了些。
周滢很早就看见了邱芜澜。
在这华丽的宴会上,她的衣着并不突出,身上看不见奢华的配饰,可她站在安静的一角,便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宛如庄园的主人泰然地注视着来宾。
这份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场,让周滢不敢轻易靠近。
邱芜澜的亲切细心令她无比意外,邱泽然的朋友、亲戚里,没有一个像邱芜澜这样体贴——他们或许是能够这样体贴的,只是不屑于用在她这样的普通人身上。
她已经习惯了邱泽然身边人对她的态度,猝不及防,遇见了邱芜澜,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周滢很快被邱泽然拉着去见其他人。
望着女孩被拖拽的步姿,邱芜澜抿了口微凉的起泡酒,不再出声。
“我会去劝劝他的,”邱泽安低声道,“在体队待久了,连最基本的绅士都忘了。”
“无所谓。”邱芜澜将手中的酒交给季尧,“只要别出现在宴会上公然摔倒的闹剧、坏了大过年的气氛,我也不在乎每双鞋子里的袜子到底在什么位置。”
邱泽安略感担忧,那笨拙的步态,说不好还真会出现……
“芜澜啊,”有人喊,“过来过来,三叔公和你奶奶找你打麻将。”
“就来。”四缺一,邱芜澜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弟弟。
停顿片刻,她作出了选择,“阿尧,一起。”
邱泽安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邱芜澜转身,愈确定了人选。
大过年的晚上,还是得让长辈开心一些。
季尧将酒杯找地方放下,跟上了邱芜澜的脚步。
“你喜欢那个女孩么。”前往娱乐室的路上,邱芜澜随口问了句,“这还是泽然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
“姐姐喜欢的人,阿尧也喜欢。”
“我喜欢?”邱芜澜顿足侧身,细细凝望着他,“我甚至没有过问一句她的名字。”
“但她通过了服从性测试。”季尧道,“泽然哥需要一个‘乖女孩’。”
他坦然地回视邱芜澜的审判。
邱芜澜半敛眼睑,点点头,继续往娱乐室走去。
那确实是一个安全稳定的,乖女孩。
“姐姐,”她听到季尧在她耳边低吟,“是她拒绝的你,不必为一个不知名的女孩伤怀。”
名字,是一种羁绊。
她不问对方叫什么,就不会和她产生羁绊。
季尧说中了邱芜澜的心思,但导致邱芜澜此刻沉重的不仅是那个情路坎坷的乖女孩,更也是因为身边的季尧。
季尧回答她的问题时,像是积极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迫切地表现自己。
几个小时前,邱承澜下达的解约命令犹在耳畔。
邱芜澜认可邱承澜的判断,但她已不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遇到一点不顺心就任性地回避一切。
有别于那天的高尔夫球休息室,这一次,她要和季尧好好谈谈。
年夜饭坐满了三个餐厅,在邱岸山举杯之后,时间跨过了零点。
宴席陆续散了,一楼还留着几盏灯,灯下是小酌聊天的三五亲朋。
邱芜澜回到卧室,将季尧带了进来。
洗漱后,她换过衣服,坐在临窗的沙发椅上,对季尧开口,“阿尧,过来,我们谈谈。”
这面窗户正对着蔷薇园,寒冬时节,如火的花海谢了,但稍远一些的玻璃温室里依旧蔷薇满园。
隐约间,那种腐烂、浓郁的蔷薇强香涌入了季尧口鼻,甜得他舌苔泛酸。
“姐姐。”他在邱芜澜对面坐下,依恋地望着她。
邱芜澜避开这份纯粹的视线,轻声道,“阿尧,你其实不喜欢当偶像。”
季尧沉默片刻,史无前例地如实承认,“是,我讨厌在镜头前傻笑;讨厌对着陌生女人眨眼;讨厌在衣着暴露地在舞台上做那些软色.情动作。”
邱芜澜支着额,“那你为什么要考艺校。”
季尧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姐姐接手了娱乐公司。”
邱芜澜打住了这个话题。
“哥哥要和你解约,你是怎么想的。”
季尧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承澜哥说的没错,我不是个优秀的艺人,没有给家族带来任何利益。但按照合约,我也没有出现过严重失误;以业绩为由的辞退,并不合法正当。”
邱芜澜挑眉,“你是在问我要违约金么。”
季尧迷蒙地望着她,“姐姐,阿尧想要的从来不是钱。”
邱芜澜再度躲开了这湿漉漉的视线。
“阿尧,”她沉沉叹息,“秋叶娱乐的老板毕竟是哥哥。我可以顶撞一次他,保留你的艺人合约,之后呢——这份合约你既不喜欢,也没有长远的意义。再过几年,我的重心会转移到集团里,那时候,我也不会再在娱乐公司久待。”
季尧明朗天真地回答,“姐姐喜欢我做的饭,那时候我可以给姐姐当司机、当厨师,待在家里打扫房间。”
邱芜澜蓦地无比烦躁,“我不需要一个成天在我面前晃悠的男仆。”
“姐姐……”季尧当即跪在了邱芜澜的脚前,双手搭着她的膝盖,“姐姐别生气,你希望阿尧做什么,阿尧就做什么。”
邱芜澜只觉更加躁戾。
“季尧,”她抚着他漂亮的脸,“你的人生不该围绕着我转。你有足够多的积蓄,有足够聪明的脑袋,你可以做到很多别人一辈子做不到的事。”
“可那些事里没有姐姐。”季尧仰望着她,他弯眸笑着,浅色的瞳孔潮湿泛红,仿徨且脆弱。
“姐姐,我一直很乖呀。”
他讨好着、期冀着、懵懂着小声开口,笑靥之上,绯红的眼角坠下泪来。
他跪在她身前、搭着她的膝盖,邱芜澜无法第三次躲避他的目光。
滚烫的躁感随着少年眼睫旁的泪蹿升而起,邱芜澜深深吸气,平复无端的亢奋。
她看不见,自己的眼尾已染上薄红;触碰季尧脸颊的力度也已脱离了轻抚,变成了抓控。
不太对劲。
她已经换了新药,早上也按时吃了。
邱芜澜猛地抽手,对季尧冷声道,“出去。”
少年的笑意一僵,这脆弱的笑容甫一撕开,便露出底下泪痕未干的真实面目。
邱芜澜在走廊上的犹豫、挣扎如此明显,他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机会,可她此时辞色冷厉不容置喙。
是他自以为是,猜错了么……
砭骨的寒战兀地袭遍季尧全身,清明的思绪一瞬间冻结成凌,变得生涩冷硬。
那股疼痛如有实质,他冷得牙冠打颤,四周实物虚化成模糊的色块。
霎那间,他被剥去思考的能力,徒留被抛弃的恐惧。
不、不要……姐姐……别抛弃他,别丢下他……
他还有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
混乱中,季尧抓起了手边有的一切,“姐姐,你给我的剧本还没有开拍,临时拒绝要赔高昂的违约金。”
邱芜澜拧眉,季尧一怔,愈发慌乱。
不对、不是这个,那点违约金不足以阻拦邱芜澜,他要说点别的、别的足够分量、足够体现自身价值的东西——
“我看了这几年的同类型爆剧,发现了两个有发展潜力的龙套,公司可以趁现在签下他们;宋折凝的经纪人岚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姐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试着接触一下;乔尹最近频繁关注心脏移植手术,他助理说他上个月请假了三次,每一次都说家人生病,搞定乔尹,推进ASHS合约改革就成功了一…”
他试图表现得乖巧温顺,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住语气里的急促。话未说完,他后脑被猝然一推,毫无征兆地被按进了邱芜澜双腿之间。
她倚着靠背低吟,双手紧紧扣住季尧的后脑,不许他稍有分离。
“阿尧、阿尧……”她闭着滚烫地眼,清冷的脸上凝满醉红,语尾兴奋得颤音。
黏腻的水声、急迫的吞咽声持续回应着邱芜澜的呼唤。
良久,她分.开腿,抓着少年柔软的头发,迫使他望向自己。
他遗传了妈妈的甜美可爱,又融合了生父深邃的西方五官,这张脸精美到妖冶,当脸上布满潮红和斑驳的泪痕后,美得令人心惊。
他没有挣扎,顺从地贴合邱芜澜的力道,后仰出修长的脖颈,将脆弱的喉结暴露在邱芜澜眼前。
季尧是乖巧的,他遵从邱芜澜的一切指令,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喋喋不休地一个劲儿为自己游说。
那双琉璃般的眼还在无声哭泣。
鸦色的眼睫太密太长,被泪水打湿后,湿沉得睁不开。
他透过沾满泪的睫羽瞻望邱芜澜,喑哑地唤了一声,“姐姐……”
邱芜澜定定地注视他,空气中只有咸湿的泪。
她徐徐松开了手,对季尧道,“出去。拿药给我。”
季尧眼中的希冀顷刻间灰败破散。
随后,他听见了邱芜澜的下一句,“你想演,就演吧。以业绩为由的辞退,的确不合规,我明天会和哥哥提。”
季尧一怔,半晌,扬起了笑。
“谢谢姐姐。”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涕零。
他的判断没错:这一次,的确是不同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邱承澜看了眼时间, 他提前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初一吃了早饭就得走。
另外几个大陆没有春节假期,国外的客户、供应商们还在正常上班。年初年末, 哪个国家都一样繁忙,相较而言, 他在年中会清闲一些。
家庭早餐结束后,邱岸山搂着季葶的肩, 举着一块苹果片逗弄她,要她仰着头来咬,像是在喂宠物兔。
碍于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邱承澜保留了基本的敬重。
季葶发现了邱承澜, 羞红着脸推了推邱岸山, “岸山, 孩子在呢。”
邱岸山捏着她的下巴, “又忘了, 该叫什么?”
季葶咬着下唇, 余光飞速瞄过邱承澜冷俊的侧脸,在邱岸山的钳制下,无奈地轻唤了声, “哥哥。”
邱岸山笑了起来, 摸摸她自然微卷的头发, 将苹果塞进了季葶口中。
“父亲。”邱承澜适时靠近,“我差不多该走了。”
邱岸山扭头, 看向身高早已超过自己的大儿子, “不等等你妹妹?”
“我和她不顺路。”
邱岸山眼角的笑纹愈发深邃,“承澜,那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季葶的头发消遣,“她那样崇拜、迷恋着你,多疼疼她不会让你少块肉。”
邱承澜的目光落在男人指尖的卷发上,眼中的尊敬差一点儿没能遮住厌恶。
“我没什么可值得她崇拜的,”他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父亲,我先走了,您多注意身体。”
“等一下,哥哥。”
邱承澜转身之际,邱芜澜搭着扶手下了楼。
她叫住了邱承澜,小花厅里没有外人,她直接开口,“昨天说的解约,我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她停在最后两级台阶上,邱承澜向上看她,“出于什么方面。”
“劳动法。”
“哈…”邱岸山忍俊不禁,卷着季葶的头发低笑出声。
“季尧手上还有几个项目,临时爽约,我们需要赔付违约金。”邱芜澜道,“哥哥,季尧的工作态度确实称不上积极,但也不至于要到解约的地步。负责他的后勤团队手里还有其他艺人,开年了,到处都忙,少点折腾对员工也好。”
以往和邱承澜的想法产生冲突时,邱芜澜会采取松动的口吻,保留邱承澜的反驳权,并在最后征求他的意见。
这是第一次,她直白地拒绝了邱承澜,所提主张也没有过硬的理由可以支撑。
如果邱承澜反驳,邱芜澜是拿不出多少可应对的后话的。
底气不足,邱芜澜的语气不由得发虚。
她认为邱承澜绝不会同意,就像此刻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发笑的邱岸山一样,他们不会接受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不会。
然而,邱承澜只是一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对上了邱芜澜错愕的表情,问了句,“还有别的事么。”
邱芜澜回神,摇了摇头,“没…”
邱承澜颔首,“我先走了,开年会上见。”
见他要走,邱芜澜向前半步,想拥抱他,没等走下楼梯,邱承澜已离开了花厅,和等在外间的钱秘书一道离开。
她被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不远处的邱岸山勾了勾唇角,松开了季葶的长发。
“宝贝,到爸爸这儿来。”
邱芜澜回眸,停顿半息,朝邱岸山走去。
她被拉入邱岸山的怀抱。
邱岸山不再年轻了,衬衫下的身材也还是远超同龄人。他不是那种大腹便便的小领导,在邱岸山这一阶层,男人不比女人忽视外貌。
他们每天都面临数额巨大的决策,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要日复一日地做出正确选择,就必须保持极其旺盛的精力,运动和保养对他们而言必不可少。
“伤心了?”他揽着邱芜澜,笑眯眯地帮她骂人,“哥哥是大坏蛋,咱们不理他。”
邱芜澜推拒,“父亲,我不是幼儿园的宝宝。”
“但他的确是个冷酷绝情的坏哥哥。”邱岸山道,“比我还要混账。”
邱芜澜瞥向另一侧的季葶。
她不是没有听见,方才邱岸山逼季葶喊的那一句——“哥哥”。
她被邱岸山抱着,没有反驳邱岸山将他自己和邱承澜作比较。
这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不代表她赞同他的话。
邱芜澜在本家待到正月初三。
出发前夕,她房里被插上了几支蔷薇。
“是温室培育出的新品种,”女佣向她讨赏,“香味没有那么浓,放在卧室里也合适。”
邱芜澜捻着红白渐变的花瓣,透过窗户,随时能望见底下的蔷薇园。
她没有夸赞来邀功的女佣,但带走了那一朵蔷薇,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谢谢姐姐。”温热的身体从后拥了上来,季尧贴着她颈侧,“我会好好演那部剧。”
“我没费什么劲,”邱芜澜放松身体,向后靠入季尧怀中,“哥哥答应得异常爽快。”
她至今都有些恍然,邱承澜在提解约时的姿态不容置疑,为什么第二天自己一提,他就立刻同意了。
季尧眸光微移,“承澜哥以前拒绝过姐姐么?”
哥哥拒绝过她么……
邱芜澜沉吟片刻,“我不记得了,但他会纠正我。”
她印象里没有被邱承澜拒绝的时候,可邱承澜的性格太过独断、强势,让邱芜澜有些不确定这个答案。
他是严律己外的人,不可能三十年来都没有拒绝过她,大抵只是她忘了。
纠正两个字让季尧很不舒服,很多话到了嘴边,又都转回咽下。
他不敢在邱芜澜敏感的逆鳞上指手画脚。
“在我眼里,承澜哥和姐姐是一样的。”但他不能再一昧保守下去,他必须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推动些什么。
“一样什么?”
季尧低笑,“一样的傲娇。”
邱芜澜诧异转头,仿佛听见什么鬼话。
“不对?”季尧无辜地回望她。
邱芜澜想了想,摇头,“我不傲娇,哥哥倒确实不善于表达感情。泽安泽然总是误解他、害怕他,其实哥哥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相处。”
季尧隐晦地提醒她:“承澜哥没有看起来那么凶狠霸道。”
面对他时,她完全可以试着强硬些。
“我知道。”邱芜澜收拢掌心的蔷薇,说,“所以我不想让他为难、失望。”
季尧半垂眼睑,他不能指望一两句话就改变邱芜澜的观念,对她来说,邱承澜的地位远比邱岸山、比秋叶娱乐要高。
不能再继续了。
一旦被邱芜澜嗅出挑拨离间,她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像是元旦那晚一样,将他冷置上数日。
季尧没有游戏的资本,他必须步步谨慎。
“姐姐,尘霄哥有来找你么?”他改换了另一条道。
“怎么了。”
“感觉他最近有点忙,”季尧歪着头,“他父母都去世了,和家里亲戚断得一干二净,放假这几天,我还以为他会粘着姐姐。”
邱芜澜收回远眺的目光,眼睛休息够了,又回到了办公桌前。
“他没有找我,估计有自己的事。”
季尧听出了她的冷淡。
过节之前,唐知行给RNI接了一个献血的公益,那是距离韩尘霄醉宿失踪后的第十天,超过一个星期。
这个时间抽血很特别。
如果两个半月到三个月里还有类似的活动,或者直接是一场体检,那邱芜澜对华君润的态度便耐人寻味了起来。
季尧饶有兴味地瞥了眼小区某处,旋即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邱芜澜身上。
邱芜澜回到座位,面对屏幕上邱泽安发来的第四版ASHS合约,五指搭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敲定。
她睨向身后的少年,视线交触,季尧的表情没有变,却莫名焕发出一层甜蜜的色彩。
邱芜澜不明白季尧为什么总是陷在“渴求”的状态里,无论她给予他多少爱抚、金钱、物资,他永远都干渴着。
她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他也不愿意向她撒娇坦白。
无端的,邱芜澜倏地记起邱承澜过年离开庄园时自己的心情。
她急着下楼,想再抱一下他,哪怕他们已经拥抱过了无数回。
可他没有等她。
“阿尧,”将心比心,她对季尧伸手,在他俯身靠过来时,揉了揉他的脑袋,“给我茶。”
少年的眉梢、唇角不经意地上扬。
谈不上喜悦,一种只可意会的明媚充溢徜徉,邱芜澜被他的情愫感染,心情奇异的舒缓。
她又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从前她喜欢季尧头发的手感,而今已成一种习惯。
当季尧泡好花茶,那馥郁的茶香熏润她的感官后,邱芜澜的愉悦又添了一层。
她的身体无比放松,精神稍有亢奋。
这是完美的工作状态。
季尧总能将她引入这种状态中,因而邱芜澜允许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哪怕只是趴在沙发上打游戏。
这一片的别墅区禁放烟花,特殊的节日里,原本的清静变得有些冷寂。
邱芜澜扫过套间里的三角钢琴,她是骄奢惯养的,吃不了一点味道不对的食物,也听不了一点有磨损的音乐。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季尧便放下珐琅茶壶,起身去了套间。
他掀开琴盖,未经机器分毫压缩的乐声流泻而出。
在这和缓的琴声里,邱芜澜直面修改后的ASHS合约。
看着进度缓慢的改革,邱芜澜想起了季尧除夕晚上,哭求她不要解约时说出的情报:
「乔尹最近频繁关注心脏移植手术,他助理说他上个月请假了三次,每一次都说家人生病,搞定乔尹,推进ASHS合约改革就成功了一…」
哥哥当场同意了取消解约。
他对季尧的态度似乎松动了两分。
既然如此……
邱芜澜点开了简的对话框。
在馝馞的茶香中、在轻缓的钢琴里,她输入对话:
“去了解下乔尹家里的情况。”
打完这行字,她立刻将对话框隐藏。
强烈的背叛感顶在心口,邱芜澜想用茶压一压,手碰到杯子,意识到茶也是出自季尧之手后,她生硬地收回,继续覆在了键盘上。
那朵从本家带回来的蔷薇经过一路折腾,花瓣有些发蔫。
它是新培育的品种,颜色和味道都淡。
从前的蔷薇园里没有这样的品种,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邱家的女主人不喜欢寡淡的花香。
她离开很久了,可每一次家族的聚会上,总有人会提到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过去】 ……
邱芜澜意识到, 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的有些不一样。
别人家的妈妈,是不会管丈夫叫“哥哥”的。
父亲很忙,她去问母亲, “为什么您要叫父亲‘哥哥’呢,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邱夫人弯眸, “因为,你父亲喜欢我这么叫他。”
六岁的邱芜澜还抱着粉红色的憧憬, “母亲,听说您和父亲结婚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邱夫人被那四个字逗笑了。
她笑完, 回答了邱芜澜的问题, “不能说从来没有见过面。你父亲决定结婚的那一年生日, 你爷爷把我和很多旁支的女孩儿找了过来。”
“他从那么多的女孩里, 对您一见钟情了?”邱芜澜眨巴着眼睛期待道。
“嗯。”邱夫人点头。
“您是不是所有人里最漂亮的?”
“不, ”邱夫人抚着她的头, “芜澜, 聪明的男人不会凭借外貌选择妻子。我不是最漂亮的,但我是最聪明、最勇敢的。”
“您做了什么?”
“我对你父亲说了一句话。”
要避免近亲联姻,所选择的女孩都是旁支里的旁支, 从来不曾踏入过本家。
当一众未出校门的女学生聚集在富丽堂皇的庄园里时, 她们忐忑着、紧张着、瑟缩着。
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人,普遍不过二十岁的她们在失去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
她们拿着家里准备的礼物, 惧怕者一声不吭, 避邱岸山如水火;攀附者谄媚地向邱岸山介绍自己的情况。
这时候,刚读完大一的邱锦走上前,对仿佛正在挑选商品的邱家少爷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哥哥。”
意兴阑珊的邱岸山抬眸,看向了她。
他好奇地盯了她一会儿,判断道,“你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邱家人。”
和高挑、清冷的主家人相比,邱锦娇小、甜美,身高才刚到一米六。
“是的,”邱锦挑起胸前的一缕垂发,发尾微卷,“我只遗传到了奶奶的头发。”
奶奶是邱岸山的奶奶,和邱锦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根本谈不上遗传。
邱岸山很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