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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盂兰盆节中元节的禁忌是……

八月炎夏,长安的土地蒸腾着向上的暑气,食肆外的老槐叶蜷缩一团,远处胡商队的驼铃在热浪中荡来沉重的闷响。

太阳晃的人打眼,段知微百无聊赖在案桌上趴着,而后打个哈欠。

天气实在是热,除了隔壁邸店的一些客人愿意顶着毒辣日头来吃顿午食,路上连只蹦跶的蟾蜍都没有。

她翻了会儿话本子,又饮一口甘草凉水,细碎碎冰块划出一条银线,在陶碗里叮当作响。

又过了一会儿,段大娘和蒲桃两个人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两人都被汗水打湿了后背,回来直嚷着干渴,要饮一碗冰凉的甘草汤。

盂兰盆节将至,坊市间有择神演剧的习俗,寺庙则有盂兰盆法会,用百物供佛三宝,整个长安城都似乎有淡淡的香火味道。

她们在凶肆买了元宝、东市买了晚稻米来祭祖,段大娘又从包里倒出一堆新鲜娇艳的凤仙花。

七夕也有染指甲的风俗,只不过七夕节前凤仙价格疯涨,段大娘权衡再三没舍得买。

段知微拿了个纱囊帮她挑拣凤仙:“是不是七夕过了,凤仙也便宜了些。”

段大娘一气儿喝了三碗水缓缓神,才摆了摆手:“后街曾家阿婆家种的,让我收了。”

曾家阿婆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妇人,很是慈祥和善,风趣幽默,身体也康健,有时来段家食肆吃饭还分她们一些胶牙饧,因此食肆众人也对她多有照顾。

“好久没见到她了。”段知微帮她把花捣成汁子:“要不今晚去给阿婆送些吃的。”

“不用。”段大娘净了手:“曾阿婆说,这天太热,在家躺了几日嫌躺絮了,黄昏凉快的时候她出来走走,顺道儿来吃些

东西。”

待井中湃着的冰凉甜水终于凝出半碗琥珀色的黄昏时,长安终于从滚烫的熔炉中逃离,然后凉快了一些。

陆续有坊民出来纳凉,食肆里的食客也渐多。

“段娘子,还有凉拌豆腐吗,帮我多加一勺芥辣子。”

“阿盘姐姐,打壶绿蚁酒。”

“上次那荷叶包裹着的鸡是真香,怎么许久没上了?就等那口就酒了。”

闲着的食肆众人也终于忙碌了起来。

曾家阿婆穿一身整洁素蓝褂子,颤颤巍巍走进来。

阿盘正忙着打酒,见她进来,搁下手中酒壶去搀她,被曾家阿婆笑眯眯拒绝:“你忙你忙,我自己坐,不用帮我。”

食肆背阴的风口处被几个书生坐了,曾家阿婆怕打扰郎君们饮酒对诗,一个人默默坐到了角落。

难得陈桂芳也在食肆里帮忙,她大声咳嗽几声,盯着几个书生看。

几个郎君不敢得罪她,立刻把桌上的菜拎了坐一边去了。

陈桂芳热情把曾家阿婆邀到风口处,被曾家阿婆几番推拒回去:“我吃的少,很快就走了,坐中间反而不自在。”

几番推拒后,她还是坚定坐在角落,陈桂芳没奈何,也只能随着她去。

段知微从灶房出来,笑盈盈问她:“曾家阿婆,近来身体可好?”

曾家阿婆拉着她手絮叨:“蛮好蛮好,前些日子下雨路滑摔了一下,以为自己要去见泰山府君了,没成想竟好了,这下待立了秋,去万寿园赏菊也不成问题了。”

段知微笑道:“您看您这声音洪亮脸色也红润,别说秋天赏菊了,明年秋天赏菊也不成问题。”

曾家阿婆被她逗得直乐,一张脸笑成朵皱皱的花。

段知微特意用砂锅给她单独煮了碗清甜好克化的绿豆莲子粥,炖的软烂适口,也不会甜的发腻。

曾家阿婆不太好意思的说:“又给老妪我开小灶啊,我都不好意思。”

她颤颤巍巍拿起调羹,慢慢抿了起来。

正堂热闹着,后院又突然吵闹起来,蒲桃怒气冲冲抱着藤枕出来,后面紧跟着垂头丧气的小狼。

“又怎的了?”段知微问。

蒲桃委屈巴巴的告状,把手上藤枕的缺口拿给她看:“他抢我的藤枕,娘子你看这儿,被他抢破了那么大一个缺儿,这我还怎么用嘛。”

小狼想争辩,话又说不利索,摇着手叽里呱啦了一大通,段知微也没听懂,只想着息事宁人:“行了行了,以后别抢了,不过一个藤枕,蒲桃你拿去扔掉,回头去库房取个新的便是,不准在客人面前吵闹了。”

她难得冷脸批评,两个孩子也不敢再说话,蒲桃鼓鼓嘴拿着藤枕要去扔掉,却被曾家阿婆拦住,心疼道:“多好的藤枕,扔了多可惜。”

那藤枕破了一大个角,露出竹藤锋利的边缘,若是枕着睡,很容易不注意伤到脸颊。段知微对着她一通解释:“没事的阿婆,这个藤枕不值当几个钱,把孩子脸划破了不尚算。”

曾家阿婆热心道:“也不是钱的事儿,家中旧物件用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我给你拿回去补补,过两日再给你送回来。”

她放下绿豆粥的钱,抱着藤枕一气儿去了。

段知微有些莫名,她是个宰鸡杀鱼不眨眼的合格厨娘,后厨的餐具尤其是筷子为了卫生更是过几个月便换上一次,完全不明白什么是“旧物件的感情”。

中元将至,圣人突然就起了孝心,完全忘记了自己皇位是怎么生拉硬拽的抢过来的,突然就在朝堂上哭着要去祭奠先祖、先帝跟兄长。

满朝文武心里翻个白眼,嘴上只好跟着夸“圣人至孝”。

就因他装模作样一句话,有司们便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东郊立即封锁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礼部紧急采购酒、脯、牲币等祭祀用品,守城的“瑞狮”金吾卫也要开始忙巡防。

段知微叹口气,圣人一句话,底下人忙断了气,袁慎己简单收拾了些便服,要宿到宫中值卫处,他捏一下段知微脸蛋:“中元那日”

被段知微抢先一步说:“我都知道的。”

她拿出来这几日赶早赶晚折的各色元宝等:“我一定会烧给婆母的,你无需担心。”

他点点头,收拾了行囊骑马走了。

段知微倚靠在墙角看着他背影慢慢缩成一个点儿,而后转身准备回食肆。

却在一株凤尾的阴凉下遇到正在睡觉的曾家阿婆,段知微忙去轻轻推下她:“阿婆阿婆。”

曾家阿婆迷糊睁开眼:“哎呦段家娘子。”她打量一下坊间小路,疑惑的说:“我怎么在这儿。”

老人家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也是寻常,段知微也没有深究,上去搀着她回家:“阿婆啊,日头这么毒,可不能在这儿睡啊,来来来我送您回家。”

好容易把阿婆送回家中,段知微才返回食肆里,段大娘正在柜台敲算盘,看她回来道:“刚刚清风庵来订了面塑,正巧中元早上要去那儿参拜,到时候我们一道儿送过去。”

段知微应和了一下,两人正说着话,曾家阿婆抱着补好的藤枕进来:“段娘子啊,小蒲桃人呢,我给她的藤枕补好了。”

破掉的边缘细心包裹了三层软布,上头还绣了一小串紫色的葡萄,看上去倒很可爱,段大娘开心接过:“蒲桃回了家,明儿我转交给她,哎呦呦阿婆你这绣工真是了得啊,这葡萄真好看,赶明儿帮我在帕子上也绣一个。”

曾家阿婆被夸得笑眯了眼,连声道:“可以啊,别看老婆子我这样,眼也不花,手也不抖,绣个帕子不成问题。”

段知微在旁边站了半天,眼睛也眨巴了半日,还是忍不住开口:“阿婆,刚刚我不是才把你送回家吗,你怎么又来了。”

曾阿婆也困惑道:“没有啊,没遇到你啊,我今日不是一直在家里修这个藤枕吗?”

“啊?”段知微愣住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段大娘打断了他们,给两人各倒了碗乌梅汤。

“日头太毒了,阿婆最近记性不大好,你别跟她计较。”她悄悄对段知微说。

段知微想想也是,又不是什么大事,便回灶房干活去了。

中元当日,段知微拎着盒花馍跟段大娘到了清风庵。

师太平日都笑眯眯的一团和气,今日却是愁眉苦脸的来迎接她们。

段知微以为是自己面塑做的不行,师太忙道:“不是这回事儿,这面塑做的极好,是另外的事儿。”

她这面塑捏了一下午,又用甜菜根、末茶粉、菠菜叶染色,捏成个栩栩如生的莲花模样,又往其间放了不少蜜渍集香梅、陈皮丹、葡萄干,蒸出来麦香四溢,外皮柔韧内里松软绵密,应该不会不好吃。

师太依旧愁眉苦脸:“你们宣阳坊东街有个卖扇子的人家,主家前几个月害了病过世了,他的夫人得了个遗腹子,这小婴儿生得可爱,如珠如玉的养了几个月,最近却也生了病,夜里总是啼哭,白日又经常昏睡不醒,郎中也找了,不顶用,我为其号了脉,那脉象却是正常。”

段大娘听她如此说,提了个建议:“是不是惊着了,找人相看一下。”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待到黄昏残暑将尽时,坊市间的民众全部从家中出来,在墙角下设一个盆,燃蜡插香烧纸祭奠先人。

放入盆里的元宝瞬间被舔舐成灰,整个长安城又是一阵磷磷的火光,把本就橙红的天空照得更亮。

小狼探出个头,被段大娘呵斥住:“小孩不准出来,小心碰到‘脏东西’。”

闻此话,他又把头缩了回去。

祭祖结束后,段大娘把剩余的灰烬扫掉,段知微开始摆饭。

今日中元,段大娘戒了荤腥,要吃花斋,段知微也懒得煮饭,只熬了些清淡栗米粥,又盛一碟梅子姜。

小狼有些蔫蔫的,阿盘摸一下他的头,以为他不爱吃寡淡的粥,只好安慰道:“明天,明天我们炖肉吃。”

他点点头,拿起筷子,然后突然倒地,昏睡了过去。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阿婆与物妖如何实现阿婆……

看到他突然躺在地上睡着,几人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赶忙扔下手中筷子,阿盘大力推他几下,又轻轻拍打一下小狼的脸颊。

他双眼用力睁开一点,嚷一声“困”,又睡了过去。

段知微用手背贴贴他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烧,稍稍安下心来。小狼个子小,体重也轻,三个娘子把他抬回了房。

到了熟悉的床榻,小狼以一种舒适的姿势仰躺着,而后轻轻打起了呼。

众人这下完全放心了,段大娘嘟嘟囔囔抱怨道:“这孩子,怕是昨夜里做贼去了。”

他睡得香甜,绻着露出肚皮,段知微随手拿起帕巾想给他盖上,发现帕巾已经被磨出了几个洞,几根细细的棉线像蜘蛛丝一样挂在上头。

小孩们真是不会爱护东西,她摇摇头,拿出条新的给他盖到肚子上,拎着旧的出了门。

月光如霜洒下,金华猫正在屋檐上跟一只比他整整小两圈的三花猫在打架,打得瓦片碎屑扑簌簌掉,段知微看不过眼,轻喊一声:“金华,你是妖,跟小猫较什么劲。”

金华猫的爪子顿了顿,委屈“喵”了一声,小三花趁机跑了。

小三花一刻不停的向远处狂奔,跑过沾着夜露的晾衣绳,跃过静静流淌的子洛河,钻过一条小巷后终于跑到一座简陋的瓦房里。

这是曾家阿婆的住所。

瓦房里头倒是别有洞天,前朝的错金莲瓣纹香炉幽幽吐香,只是缺了只耳朵;檐角的占风铎锃光瓦亮,只是缺了铃铛不响;地上铺就的波斯毯绣着精美枣椰树和狩猎纹,只是年代久远秃噜了毛、还褪色。

小三花抖抖被夜露打湿的毛,张开嘴,一些星子般的亮光从它口中飘出,而后飘到正在沉睡的曾家阿婆的额头上。

缺耳朵的香炉突然开了口:“魂光收集的不太够啊,阿婆寿数将至,恐怕撑不到重阳赏菊了。”

小三花跑到桌案上站定,摇身一变成了个缺角的妆奁,它叹口气:“只有这么多了。”

小孩的精魂若是只取上一点两点,对于孩童来讲昏睡一夜便可恢复,不至于伤身,若是取多了,那便是伤天害理的事儿,损伤了道行不讲,捉妖司也不会放过它们。

小妖怪们正叽叽喳喳讨论着,躺在阿婆身边的竹夫人突然掉在地上,一阵光过后,竹夫人变成一个身着黑纱的妇人。

小妖怪们全部都闭上了嘴巴。

竹夫人阴沉望它们一眼:“魂光我去取,若是损道行,也只损我一人的道行;若被捉妖司抓住,我也甘心领罚。”

她轻柔的把阿婆的手放进被子里,而后戴上黑纱的帷帽,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日一早,长安的天色又变得昏昏沉沉,只能透过乌黑云层看到一点儿晴光,所幸不下雨,长安人民享受着难得的清凉,食肆的生意也好了些。

食肆今日的朝食卖荞麦脆饼、荞麦拨鱼和清甜的绿豆汤。

段知微把荞麦粉搅成糊状,拿一根竹筷挑上丢入汤锅里,粉条像许多小鱼儿在汤里畅游,这做出来的粉条滑嫩有嚼劲,汤里加醋加黄豆酱再搁上一勺芥辣瓜儿,别有一番风味。

荞麦脆饼则是擀得薄薄的,中间刷一层咸肉酱,烤出来酥酥脆脆的咸香脆饼,搭配麦粥和绿豆汤吃得舒爽。

正堂里头烘烘的热,她跟阿盘两个人在外头搭了油布棚子,食客都坐在外头一边纳凉一边吃,小狼恢复了精神,跟蒲桃两个人干完活蹲那看蚂蚁搬家。

书肆的吴娘子来买荞麦脆饼,看到两个孩子神色大变,拉着段知微就说:“怎么能让孩子在外头呢,赶紧让他们回家。”

段知微一头雾水:“过了七月半了,在外头也没事吧,外头还凉快呢。”

吴娘子神神秘秘道:“不是七月半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看段知微什么都不知道,吴娘子反而有了攀谈的兴致:“长安最近闹了鬼车鸟,要食小孩精魄,可千万别让孩子在外头待着了。”

据说在七、八月时,特别是隐晦阴沉的天气,鬼车鸟就会哀泣着从洞穴飞出,化作妇人,而后偷取城中孩子的精魂,叼回巢中当自己的孩子。

因为是产妇死后所化,所以鬼车鸟怨气极重。若是被它看到有心仪的孩子,就会用鲜血在那家人门上做记号,夜间出来行窃。

吴娘子接着说:“可别不信,之前那卖扇子的,家中婴儿不是昏睡就是啼哭不止,多半是被鬼车鸟食了魂儿了。”

段知微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她还是觉得婴儿昏睡不止应该是生了病,只不过这儿的医疗水平低下,没查出来罢了。

不过见吴娘子一派热心,段知微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小狼和蒲桃赶回家,而后朝着吴娘子道谢。

吴娘子买了饼走远,想了一会又回来说:“记得院中也不能晾小孩的衣服!”

段知微转身回院中收衣服,阿盘奇道:“你还真为了个怪谈收衣服啊?”

段知微有些无语的指了指天空:“哪里是因为怪谈了,你瞅这天都要掉下来了,赶紧帮我收吧。”

话音刚落,一场滂沱毫不犹豫的砸下。

众人都赶紧回了食肆里头,雨水砸在食肆外的青石板上炸开万丝银叶菊,雨脚罗织出一圈淡淡的烟雾,凉气弥漫开来。

雨来了,生意也被雨赶跑了,食客们都走光了,众人在食肆里百无聊赖的待着,段大娘挑了大门风口处,百无聊赖坐着给自己染指甲,突然看到雨中有个人。

她“啧”一声:“这鬼天气怎么还有人出来。”

阿盘也靠在门口磕瓜子,越看越不对劲:“那是不是是曾家阿婆啊?”

两人赶忙打了伞过去把她拉进食肆里头,段大娘拿了干净苎巾给她擦擦,段知微送上一碗姜汤:“这么大的雨,路上湿滑,阿婆你怎么就闲不住呢。”

阿婆接过苎巾擦擦脸,她的神色有些慌张:“我家的竹夫人不见了。”

竹夫人,是一种纳凉用的抱枕,通体用竹子编制,夏日抱着很凉快,到了夏天,东西两市卖竹夫人的特别多,价格也不高,毕竟终南山上终年长着竹子,随用随取。

段知微安慰道:“阿婆别伤心,我那儿有新的竹夫人,我给你拿一个。”

阿婆摇摇头:“我不要新的,我得出去找旧的那个。”

段大娘偷偷跟段知微咬耳朵:“定然是阿婆记性出了错,随手扔哪儿去了,她所有的家具都是捡来的,没人会偷的。”

阿婆着急忙慌的饮完那碗姜汤,就要走,外面雨下得厉害,众人赶忙拦住她。

反正食肆里半个客人也没有,段知微只好说:“这雨来得快去得快,马上雨停了,我送你回去,万一是你不小心掉家里了,我去帮你找找。”

曾家阿婆只得坐下。

所幸真如段知微所言,这雨下了没多久,太阳便出来了,她去后院牵了驴车,阿盘将阿婆扶上驴车,三个人坐着车到了阿婆所在的金鱼巷。

阿婆成亲了三载便守了寡,也未再嫁,没有子女,难得家中来了两位年轻的娘子,乐得跟什么似的,赶忙拿出两个青瓷碗给她们倒水。

那青瓷碗染着淡淡天青色,看着实在的精致,只是各缺了个口,段知微把缺口避开,小心翼翼从完好的边缘把嘴唆起来喝了一口。

阿婆坐着开始絮叨,讲自己从临安一路随着夫君坐船来到长安卖伞,没过几年好日子夫君害了病去世了,从此以后只剩她一个人住在这小房子里。

她捧起那错金莲瓣纹香炉,骄傲的说:“这还是我在县令家做工的时候,这香炉被他家小郎君摔碎了,大娘子就赏给了我,这香炉一开始啊是破破烂烂的,也没办法燃香,我回家自己煮鱼胶,拼凑了半日,竟然勉强粘好了。”

她又讲起香案上的褪色的妆奁、缺角的藤椅,最后讲起自己拿丢失的竹夫人。

“那是上好的墨竹编的竹夫人。”阿婆有些痛心疾首。

原来是几十年前,坊间有寒门书生编了套志怪故事,说这经年的竹夫人得了道,成了貌美的精怪,谎称自己是湘妃后人,在长安城四处勾引郎君使得他们耽于美色,泄了精气。

曾家阿婆手用力一拍桌子:“这不是胡闹吗,那些纨绔们成日在平康吃喝玩乐,最后倒是怪罪到一个竹夫人身上了。”

那怪谈传播的厉害,她在一个富商家做工,富商家娘子也怕自家竹夫人成了精怪夺了郎君的魂儿,要挑阳气最盛的时候把竹夫人给烧掉,曾家阿婆没办法,待富商娘子走后给盆里泼了水,把竹夫人给救了。

“虽然那竹夫人底下烧焦了些,但是三伏天用来纳凉是极好的,烧了多可惜。”

曾阿婆十分痛心。

她家不大,只一院一屋,段知微和阿盘里里外外翻找了一通,也没见个竹夫人的影儿,曾阿婆一脸担忧,就又要出去找。

段知微赶忙拦住她:“别别别,雨水刚过,日头正毒,阿婆你别中了暑热,实在是想找,待黄昏天凉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她正跟曾阿婆说着话,阿盘突然松开手中捧着的青瓷碗,那碗被段知微眼疾手快的接住。

所幸碗没有摔碎,阿盘一个劲儿道歉,段知微悄悄说:“这些旧物都是阿婆的宝贝,你小心些儿,别手滑了。”

阿盘也很困惑,迟疑着说:“我刚刚看到这碗壁上突然出现一个拇指大的、穿青色襦裙的小娘子,给我吓坏了。”

段知微默默给她塞上一颗薄荷凉糖解解暑。

长安的八月太热了,把人蒸到开始说胡话了。

她们又坐上一回,眼见着午时过了,忙拉着曾阿婆躺下睡午觉,并且跟她约定,黄昏再过来与她一起出门寻竹夫人。

曾阿婆一个劲儿道谢,送二人出门,而后关上门,叹一口气,她在屋内踱步一会,轻轻抚一下墙上褪色的旧伞:“好伙计哦,我这身子骨不行了,很快就要来陪你了。当年咱俩一起在万寿园看到的菊花甚美,也不知今年能不能再看到了。”

她再叹上一口气,把桌上段知微和阿盘动过的碗仔细洗好擦干净,而后躺到床榻睡着了。

房间瞬间寂静下来,只能听到窗外掩盖不住的蝉鸣,和曾阿婆轻微的呼吸声。

供在案上缺页的《华严经》幻化出一个灰衣的光头小沙弥,他对着青瓷碗责备道:“都怪你,刚刚差点被外人发现了。”

青瓷碗壁上缓缓爬出一个绿衣小娘子,她委屈道:“我一时没注意”

地上的波斯毯卷了卷自己的毛边,叹气道:“青奴到底去了哪儿,这三伏天,阿婆没有纳凉的东西可不行。”

屋内的小物妖们叽叽喳喳一阵,见阿婆在榻上翻了个身,立刻又闭上了嘴,化回了原型。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谁是母亲?尝尝松花糖……

长安八月的天如同孩童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又是一阵淋漓尽致的大雨。

段知微跟阿盘从曾阿婆的家中出来,还没有走多远,就正好被淋了一身,只好找了家书肆弃用的厦子避雨,那厦子许久没有人打扫,一股儿刺鼻的霉味。

她跟阿盘互相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消磨时间等雨停。

“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昨儿个出了个黄昏阵,想来接下来几日要连着下雨了。”

正说着,一黑色身影匆匆从坊间小路低头跑过来避雨,那是位身着黑纱襦裙的年轻娘子,她应该是没料想到厦子里还有别人,一时犹豫不决起来。

“这位娘子,不用在意我们,这么大的雨淋湿了容易生病,请过来一起躲雨吧。”段知微热情相邀。

那黑衣女子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走了进来。

长安仕女爱美,到了这炎夏,都爱挑舒爽的颜色穿,很少穿黑色,更何况这娘子戴着沉重黑纱的帷帽。从段知微的角度,只能隐隐看到她苍白的皮肤,还有涂着乌膏的黑色嘴唇。

乌膏价贵,一般女郎舍不得买,而且从段知微这个现代人的审美下看来,把嘴巴子涂的黢黑,一点儿都不好看。

不过在这阴凉昏沉的雨天,一个浑身黑纱的女郎沉默的站在段知微身边,却隐隐给她带来些不适。

这样的氛围会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务,比如那幅被诅咒的名画《画中女郎》

她正自想着,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阴沉的氛围,她与阿盘奇道:“哪儿来的婴儿啼哭声?”

那黑衣娘子却赶紧放下手中罩着布料的竹篮,篮子里躺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婴儿。

婴儿被保护的很好,一点儿雨水没有沾染,红扑扑一张小脸哭得响亮。

黑衣娘子有些束手无策,段知微也从未跟小婴儿打过交道,还是阿盘蹲下,把婴儿搂在怀中哄一哄,拍一拍。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婴儿果然不哭了,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望她,冲着她笑。

段知微看着也喜欢,伸出指头轻碰一下婴儿的脸蛋,而后对着黑衣娘子道:“您家的小郎君真可爱,他多大了啊?”

黑衣娘子尴尬的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外面的雨一下子停了。

她松一口气,从阿盘手中轻轻接过婴儿,对着她俩匆匆道了个谢,而后抱着婴儿离去了。

眼瞅着天空放晴了,段知微和阿盘赶紧往食肆里赶,她两身上都湿透了,赶忙进房间用热巾帕子擦擦,换了身干净衣裳,又饮一碗大枣姜茶。

马上要到饭点了,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段知微从后院桂花树根下挖出个坛子,里头埋着一些泥腌的鸭蛋,也就是俗称的皮蛋。

显然目前的长安是没有皮蛋这种吃食的,段知微也只知道做这样一味美食需用石灰与鸭蛋发生某种反应才能成功。

她坚持试验了一年,草木灰、红茶末,鸭蛋都不知道费了多少个,最后还是酒肆的石灰酿酒给了她灵感。

她这回往新鲜鸭蛋上抹了层带盐的石灰。

一坛子皮蛋还未开封,段知微已经在幻想剥开壳,是那糖心松花、墨黑流油的皮蛋了。

皮蛋是味百搭的吃食,单吃的话,切成月牙状,佐些姜醋汁便可,或者也可做皮蛋拌豆腐、黄瓜皮蛋汤这些很适合夏日消暑的凉菜。

一定会大受欢迎,她美滋滋想。

差不多到了暮食时间,今日天凉,陆陆续续有食客进门来,见段知微很宝贝的抱着一个大坛子,都好奇道:“段娘子,今日又有什么新鲜的吃食?”

她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这可是整个长安城寻不到的美味,这蛋食鲜美,佐以清爽酸冽的陈醋和辛辣姜丝,那可是一等一的美味。”

食客们一向信任她,都大感好奇,纷纷道:“既如此,你这蛋食我们就点上一份。”

阿盘在灶房生火、段大娘在门口招揽客人,她喊了小狼蒲桃一块过来,小心开了坛子。

一阵酸爽如下水道的恶臭从坛子里冒了出来。

几个人赶忙捂住了鼻子。

两个孩子年龄小,受不住那味儿,食客们更是拔腿就往食肆外跑。

段大娘一边用帕子捂住鼻子,一边赶忙追出去老远:“别跑,回来,大锅里炖着猪脚莲藕汤!鲜香味美的猪脚莲藕汤,你们回来,给你们算便宜点!”

没人理她。

最后段大娘怒气冲冲回来道:“这叫皮蛋的什么玩意儿,只要我活着,你别想再在食肆里试做。”

段知微愣愣的抱着一坛子发馊长霉的皮蛋,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好先把坛子封严实了,而后去后院洗了三遍手。

食肆门窗全部打开来通风,每人手上一把蒲扇把里头的异味往外扇,段大娘咬牙从房里捧出个香炉,燃了些香,这样食肆里头的味道才好了一些。

幸而第二批来的食客不知发生了什么,食肆众人也当无事发生,重新招待起了客人。

段知微悻悻地把写着皮蛋豆腐的牌子撤掉,又换回了小葱豆腐。

最后当客人散尽,只剩下食肆众人的时候,大家对锅里炖煮的、丰腴肥美的猪脚汤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因为食客骤减,那锅汤还剩了大半。

虽然那猪脚炖的肉骨分离十分入味、虽然那软糯的肘肉入口即化、虽然那炖煮成浅褐色的莲藕看上去依然清甜爽脆。

咬上一口应该能感受到藕丝的粘粘、清甜的汁水与肉汤的咸香交织,定然是好喝的。

但是没人去碰它,大家想到刚刚那阵味道,心照不宣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默默拿起没滋没味的蒸饼开始吃。

有人迈进了食肆。

七月半过后,在东郊“尽孝”的圣人哭了几场,欣赏够了东郊的白荷花,终于打道回府,金吾卫们也终于跟着回来了。

众人十分热情的上前迎接几日没回家的袁慎己,帮他接取握在手上的陌刀,帮他把枣

红马牵进马厩。

最后段知微热情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胡床,给他倒上一大锅猪脚莲藕汤:“喝吧,全是你的。”

袁慎己拿起调羹,刚准备舀一勺,却又停住,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没什么味。”众人你附和我,我附和你,一顿忽悠,段知微说:“赶紧喝吧,凉了就不好了。”

一锅汤没有被浪费,众人松了口气。

袁慎己抬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没有。”众人一阵摇头。

食肆里弥漫着欢乐的氛围,直到门口站了个人。

蒲桃第一个发现了客人,走过去道:“这位客人,不好意思啊,我们打烊了。”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妇人,一身粗布衣裳,面露憔悴,神色哀戚:“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孩子的,我的孩子被一个黑衣娘子偷走了,你们有见过吗?”

阿盘与段知微惊讶对视一眼。

她们想起来在厦子里遇到的黑衣女郎。

那女郎对着啼哭的婴儿束手无措,面对段知微问她“孩子多大了”,她也不答,只尴尬的笑笑。

原来那婴儿不是她生的,是被她偷的。

段知微不免愤愤了起来,又见这位妇人面露哀戚,刚要如实相告,袁慎己一把握住她的手。

而后对着她缓缓摇摇头。

她不解何意,但是由于对自己这位冷静、聪明的夫君很是信任,她也只好改口:“我们未曾见过一个带着孩子的黑衣娘子。”

阿盘没注意到这对夫妻的小动作,惊讶的望她,不解段知微为什么撒谎。

段知微感受到袁慎己那双大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手,于是坚定道:“我们真没见过。”

那妇人明显看到了袁慎己在握她的手,也看到阿盘一脸惊讶的盯着段知微,她突然就冷下了脸:“没有见过?”

宵禁将至,夜色昏沉,她的侧脸在灯影下如同锋利的鸟喙:“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她愤愤瞪袁慎己一眼,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众人本对丢了婴儿的凄苦妇人充满同情,见她突然变了脸色,都非常惊讶:“这是怎的了?”

段知微转向袁慎己:“你怎么知道她在说谎?”

袁慎己十四岁便在荒凉的城墙上值守城门,对外敌的风吹草动都很谨慎,这位妇人的脚步刚踏过来,他就注意到了。

她是先冷静的扫视一圈食肆,而后再换上一幅哀戚欲哭的表情。

段知微尴尬的说:“还好有你,不然我就要上当受骗了。”

众人也是一脸崇拜,恨不得要对着他开始鼓掌。

袁慎己笑笑,环视一圈众人:“现在我们来讲讲,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喝这莲藕汤。”

大家变了脸色,都用了各色借口赶紧逃窜,只剩段知微坐在他对面愣神。

他吃饱了暮食,眼中一团火般的盯着段知微,而后搂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扛起来进了后院:“无妨,你有一夜时间老实交代,我的夫人。”

更鼓漏尽,袁慎己终于真正意义上吃饱了暮食,凑过来亲她的脸,段知微懒得搭理他,抬脚要踹他。

袁慎己一把握住她的脚踝道:“为了不浪费,我喝了一大锅莲藕汤,省了这么多粮食,你也该气消了。”

段知微还是不理他。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抚她的后背道:“若后面几日你再遇到带着婴儿的黑衣娘子,记得稳住她,然后去报官。”

段知微这下终于愿意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神色惊讶道:“还真有婴儿丢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偷孩子的鬼车鸟就不能……

已至四更,长安的街巷一片寂静,两个武侯已经巡视了两圈,正是困意浓厚的时候,其中一个猛然听到些响动,他警觉站起来,打着灯笼谨慎走了几步,只在地上捡到一根黑色的羽毛。

“原来是渡鸦啊。”他松口气,而后重新坐下打起了盹。

阴森小巷内的槐树上,鬼车鸟血色的眼睛巡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愤愤扇了两下翅膀飞走,只在树上留下两排极深的抓痕。

隐在桥洞下的青奴等了半日,觉得安全了,她的手臂被鬼车鸟抓出了极深的口子,身上一股浓郁血腥气。

她小心提着竹篮,而后慢慢走进了金鱼巷内,几个小物妖正趴在屋檐上等着,看到她回来赶紧合力推开大门。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青瓷盘上的绿衣小娘子来搀扶她,被她衣裳上沾染的血腥气吓得花容失色。

竹篮里的婴儿睡得香甜,对刚刚那场惨烈的斗争毫无知觉,妆奁幻化的垂髻小童爬进竹篮,伸出手轻轻戳一下婴儿肉嘟嘟的脸,然后问道:“他会饿吗,需要吃饭吗?”

青奴给自己的肩膀敷药道:“不用,我渡了些灵气给他,他现在三天都不需要吃东西。”

小童偷偷摸摸看她:“不是要盗取婴儿的魂光吗,怎么还反过来给他渡灵气?”

青奴撒药的手一顿,众妖纷纷看向她,她脸色突然红了起来,而后双手叉腰对着小童凶狠道:“老娘先给他渡灵气,再夺他的魂光不行啊!”

小童被她一凶,呜呜两声缩回了妆奁里。

在华严经上打坐的小沙弥念声佛:“夺人魂光极损道行,还是把这婴儿还回去吧。”

众妖探出脑袋一阵附和。

“不行。”青奴厉声否决,但是望向婴儿的眼神里却带着些柔和:“他被鬼车鸟盯上了。”

青奴本来在外头四处找初生的、魂光矫健又明亮的孩童,好容易到了一处瓦房外,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那婴儿的母亲估摸着出门做活了,只有婴儿一个人躺在竹篮里头哇哇哭着,见到青奴进来,立刻不哭了。

青奴做个鬼脸:“你不怕吗?我是妖,我是来抓你的。”

婴儿冲着她笑了。

青奴对着婴儿伸出手,又放下,又伸出手。

婴儿去握她的手,那只小手软软嫩嫩,带着人类特有的温度。

于是青奴自诩的铁石心肠立刻就融化的一干二净,她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准备放弃离开,她刚走到院子门口,与那垂涎三尺、面露贪婪的鬼车鸟撞了个正着。

专食婴儿魂光的鬼车鸟,由难产的妇人怨气所化,一旦盯上目标,到死也不会放弃,而且因为怨气过于强大,一般的妖怪不是她的对手,青奴护着小婴儿,被打的连连败退,只得带着孩子逃跑。

众妖听完她的遭遇倒吸一口凉气,小童结结巴巴说:“那那怎么办。”

青奴疗完伤,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婴儿,又问道:“阿婆呢?”

小沙弥叹气:“在卧房里昏睡着。”

地上波斯毯

拽着破损的线:“阿婆的命数要断了”

第二日清晨,日光刚刚滚过终南山的时候,宣阳坊已经热闹了起来,菜肆的伙计把一车刚摘的新鲜豇豆条扔在一角,也顾不上去食肆们推销,只一味的挤进人群看热闹。

媒染匠家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婴儿丢了,两夫妻跑去报了案,又在家哭了一整天。

据说那小摇篮边还有一根漆黑的羽毛,街坊都说:“祸事了,定是被鬼车鸟捕到巢穴里去了。”

段知微原本在家等着菜肆的伙计送来豇豆条,好做豆角焖面,左等右等都等不来,只好拉着休沐的袁慎己一道出来找。

迎面遇到两个怪模怪样的人站在媒染匠门口。

年轻点的拿着罗盘、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色袍子、另一个一头乱发如蒲草,明明是个男人,但是穿着银红色娑纱花纹的澜袍,画着仕女们热捧的月姣妆。

段知微去拉自己夫君的胳膊:“百戏班子怎么来了,他们还会找人吗?”

袁慎己弯腰在她耳边悄悄道:“那些是捉妖司的衙役。”

段知微:“”

果然,捉妖司每个人都跟他们的独孤司阶一样怪模怪样的不着调。

她终于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揪到了菜肆的伙计,当场付了钱,让袁慎己背着一大筐子豇豆角回家。

段知微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找回来。”

她有些懊恼:“那天下雨的时候我要是能把那黑衣妇人拦下就好了,她看着就不对劲。”

袁慎己安慰她几声,两人回了食肆。

一筐新鲜脆嫩的豆角洗干净,五花肉煎至微微焦脆,煸出多余油脂,与蒜末豆角一起炒。

最后下的鲜面条是阿盘先擀好的,新鲜有嚼劲,倒进锅里炒至发出淡淡麦子焦香,再倒上菜,用柴火焖到收汁,最后揭开锅的时候,香气一下子就弥漫开来。

面条油润饱吸了浓郁的肉汁,豆角翠绿鲜亮,段知微试吃一口,面条劲道,五花肉咸香醇厚,汤汁的精华都炖煮了出来。

她对这道菜很满意。

食客陆陆续续来临,闻到这焦香的麦香与肉香气味,都要点一锅就蒜的豆角焖面条,众人忙得飞起,还是段大娘接待了一波食客后问道:“曾家阿婆是不是几日没来了?”

今天没那么热,天气颇有些舒爽,按道理这种天气曾阿婆应该会出来溜达。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跟食肆的众人聊聊天,感受一下食肆热闹的氛围。

她一个人太孤独了。

“前几日天天下雨,地也湿滑,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阿盘接话道。

段知微忙得脚不沾地,抬头说一句:“过了饭点我过去看看。”

当段知微带着袁慎己踏进房子里时,曾阿婆正躺在床榻上,觑着眼睛在缝制一件小衣裳。

见到段知微带着袁慎己一起过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迎接他们。

或许是因为卧躺久了,她猛地一站略有些头晕,掌不住的要倒,段知微和袁慎己赶忙去扶她。

阿婆不好意思笑道:“阿婆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段知微抬了抬手上的食盒:“您吃午食了吗,我给您带些吃的。”

一碗咸香的火腿豆腐汤、一碟清炒菘菜、还有炖煮到脱骨的食蔬蒸鸡腿。

曾阿婆一连叠声道:“哎呦,这怎么好意思。”说着要去枕头下摸钱。

段知微帮她把针线放到一边,一眼看见了那绣到一半的绿色小衣裳,笑着道:“这小衣裳真是新奇可爱,莫不是给磨喝乐娃娃穿的?”

蒲桃自七夕得了磨喝乐娃娃之后,每天都央求阿盘给她绣一些小襦裙、小绣鞋,玩得不亦乐乎。

曾阿婆摇了摇头:“不是给磨喝乐娃娃做的,这是给”

她低头摩挲着小衣裳,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我给一些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小朋友们准备了礼物,万一哪天我”

见段知微在一旁眨巴眼睛盯着她瞧,她又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上的衣裳:“我又说胡话了,段娘子袁都尉别介意啊。”

尽管段知微和袁慎己没听懂她在讲些什么,但肯定不会介意一个老人的絮叨,只拉着她的手又说了些话。

段知微谈到昨日腌制失败的一坛子鸭蛋,把食客们熏跑了,食肆的大家也全无食欲,最后一大锅莲藕汤全部进了袁慎己肚子里,把阿婆逗得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见阿婆露出些倦色,段知微忙起身:“阿婆你注意休息,有空看来食肆坐坐,若是懒得动弹,我们回头再过来看你。”

曾阿婆本想着要起来送他们两,刚动身又是一阵眼冒金星,只得坐回去,勉强笑道:“成,傍晚天凉了我去食肆坐坐。”

两人为她关上了门。

段知微叹口气,抬头望袁慎己:“你觉得”

袁慎己抬手抚一下她的头:“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常事。”

这样的大道理段知微当然知道,只是

曾阿婆是段家食肆的常客,她永远坐在食肆角落,生怕影响郎君们饮酒对诗、也怕影响女郎们谈笑饮茶。

她用来买午饭夕食的铜钱永远磨的发亮,尽管连段大娘那样抠门的人都不收她的钱,但是打扫桌子时候,那几个铜钱定然悄悄会摆在桌上。

“阿婆又来食肆监工啦?”食客们喜欢她,经常逗她,阿婆并不恼,只把一张枯瘦的脸笑成一朵菊花。

孩童们也喜欢她,她的兜里总会揣着一些零碎的白饴,大方分给孩子们。

段知微接受不了这么好的阿婆,很快就要大限将至了。

她难得含了些眼泪,还未来得及落下,却被人抢先一步——阿婆院中那小小库房突然传出婴孩的哭声。

她与袁慎己对望一眼,双双跑过去,那库房上捆着结实的锁,但这难不倒骁勇的武将,很快这锁被他劈开。

里面是一个散着头发的黑衣妇人,她看上去好崩溃,正抱着哭闹的婴儿耐心的哄。

嘴里不住道:“小祖宗,老娘求你了,别哭了。”

见到段知微两人,她赶忙站起来,褪下柔情的神色,换上一幅戒备的样子。

气氛正剑拔弩张,一只黑色的大鸟突然盘旋着降落到院中,冷笑着看着眼前几个人、还有妖,声音阴冷着说道:“终于被我找到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满城帝女花阿婆真正的愿……

鬼车鸟在地上磨了磨锋利的爪子,朝着段知微露了露尖利的獠牙:“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那个小婴儿的味道,果然跟着你大有收获。”

这是段知微第二次在长安见到这么诡异的鸟儿。

周身萦绕着黑紫色的瘴气,羽毛枯焦如烈火般烤过,最重要的是,那些羽毛间夹杂着一些灰白的骨渣。

段知微极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是什么生物的骨渣。

袁慎己将她护在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陌刀,刀的寒芒发出刺眼的光。

“把那个孩子给我。”

它的声音喑哑又低沉。

“你做梦。”说话的竟然是身后的青奴,她轻柔的把婴孩放入摇篮中,再给摇篮补一层结界,而后冲着鬼车鸟而去。

袁慎己也立刻跟上。

段知微穿过那层如温水般柔和的结界,抱起在竹篮里哭得伤心的婴孩,轻轻哄了起来。

鬼车鸟受到此等挑衅,立时伸出锋利的爪子与他们缠斗起来,那爪子与袁慎己的陌刀相击,震得屋檐簌簌颤栗。

双方打得有来有往,他的陌刀一下划开鬼车鸟的翅膀,伤口处立刻冒出一阵浓厚的腥臭味。

鬼车鸟被激怒,怒吼着伸出锋利獠牙和青紫色的舌尖,而后身上黑羽立起来,如同万千箭矢像袁慎己和青奴射过去。

袁慎己熟练用陌刀挡住朝他进攻的羽毛,那羽毛如钢铁一般硬,跟刀碰一起时,星火四溅开来,然而他只能做到自保,想护住青奴颇有些困难,她被这些黑羽打得节节败退,脸上刮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鬼车鸟已经没有耐心与这位武力高强的金吾卫再多耗时间,她蓦地腾空而起,绕过他,对着段知微手中的婴孩俯冲而下。

一块破损的波斯毯子从窗子的罅隙飞出来,挡住了鬼车鸟的一击,青瓷小妖也爬出来,手中不断幻化出石头朝着鬼车鸟砸去,华严经化作的小沙弥闭上眼睛开始念诵:“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

华严经本就缺页,他念诵的也是断断续续,但是鬼车鸟却似乎真被这样断续的念诵消磨掉了法力,重新落在了地上。

袁慎己终于摆脱了一直缠在他四周的羽毛,重新提刀与鬼车鸟缠斗,段知微也意识到了,护在她与婴儿身侧的妖怪是好妖。

于是她弯腰去问青瓷小妖:“这鸟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啊?”

比如猫、蛇之类的、鸟的天敌们,如果它怕猫的话,段知微准备回食肆把金华猫带过来。

小妖们叽叽喳喳,抢着道:“鬼车鸟怕狗。”

“她有个头被恶犬咬掉了,鬼车鸟十分怕狗。”

段知微想起那两只追着小狐狸不放的猎犬。

她有了计较。

段知微重新把睡着的婴儿放回篮子里,请几个小妖保护好他,而后从后门溜走。

那家卖蜜汁肘子的店跟金鱼巷只隔了一条街,她一路狂奔过去我,那家肘子店的肆主正在前院跟回鹘放债人拉扯周旋,两只猎狗在他身后朝着放债人狂吠。

都没有牵绳子。

段知微离得远远的,拿起块石子扔到狗头上,转身就跑。

猎犬最爱捕捉狂奔的猎物。

段知微跑了几步就发现根本跑不过它们,她翻身上了墙,从屋檐上小心引着猎犬,一路回到曾阿婆的瓦房外头,而后大喊:“袁郎,快出来!”

袁慎己已经好几刀砍在鬼车鸟身上,正占上峰,听到她的求救,赶忙出来,鬼车鸟怕他逃跑,扇动翅膀死死追着他。

而后看到了那两只垂涎三尺的猎犬。

出于天性,两只猎犬立即放弃了段知微,朝着鬼车鸟奔去,上去咬它的脖颈,在地上扬起一圈尘土。

袁慎己再次加入战局,这回他终于成功将那把锋利陌刀搁在鬼车鸟的头上,正要挥刀,后面突然一句:

“刀下留妖。”

穿着破烂白袍的独孤带着那两个打扮奇怪的捉妖司门人,晃晃悠悠来了阿婆家中。

趁着袁慎己手一顿,鬼车鸟立即要展翅飞走,独孤随手扔了个什么,那鸟被一圈金色的线捆绑,直接摔在地上。

段知微被两只狗追着,又要逃跑还要爬墙,跟神庙逃亡似的,累得双腿打颤;自家夫君与鬼车鸟缠斗良久,陌刀上砍出两个大缺口,虎口都被震得裂开。

而这位捉妖司最高长官晃晃悠悠过来,轻松一出手捉住了体力不支的鬼鸟。

这跟不劳而获、坐收渔翁、捡了个钱匣子有什么区别?

段知微不免阴阳道:“独孤律令来的真是时候,再差一小会儿,这鬼车鸟就被我家夫君打死了。”

独孤笑眯眯的不跟她计较:“放心,这功记在袁都尉头上,朝廷有什么赏都归你,我绝不沾染一分。”

段知微懒得理他。

他意味深长往她一眼:“或许过会儿你还有求我的时候。”

段知微差点把鼻子气歪掉,她今天就是从屋檐上跳下去也不可能求他一下。

独孤拍了下手,其中一个属下将倒在地上的鬼车鸟收进行囊里,而后对着独孤行一礼,先离开了。

剩下的小妖怪们都感应到这人身上强大的灵力,吓得缩到青奴身后,只露出个脑袋小心翼翼盯着他瞧。

青奴刚刚被鬼车鸟伤得不轻,站都站不稳,无奈她是所有妖怪中最年长的、妖力也是最强的,只能咬牙挡在众妖身前,与独孤对峙。

独孤道:“你们偷取孩童的魂光,是为了给人续命?”

小妖怪们叽叽喳喳解释道:

“每个孩子只偷了一丢丢,不伤身的。”

“我们错了,原谅我们吧。”

青奴叹口气:“这些都是我让他们做的,与他们无关,我自与你去捉妖司领罚。”

段知微在一旁帮腔:“她还保护了个小婴儿不被鬼车鸟伤害。”

房内突然传出剧烈咳嗽,段知微赶紧跑进去:“阿婆。”

独孤也撇了眼房间,掐指一算了然道:“今日这座房子里、有人大限已到,此刻泰山府君怕是已经出发来收人了。”

青奴与众妖神色一变。

曾阿婆倚着床榻咳嗽的厉害,段知微赶紧扶住她,帮她拍拍后背。

曾阿婆虚弱望她一眼:“它们都在吧?你能不能让我最后见它们一眼。”

段知微惊讶望她一眼:“原来您知道。”

曾阿婆道:“我一直知道。”

她年纪大了,头脑却还是很清楚,搁在青瓷碗里的茶水,隔了夜被悄悄换了新的、她喝一口、那水还是温热的。

屋檐上被大风刮跑的瓦砖,她还未来得及找泥瓦匠修补,就不知道被谁补好了。

她一直觉得很困惑,直到有一日,她半夜醒来,发现捡来的波斯毛毯竖在那里,一边用自己身上的丝线帮她织补衣裳上的大洞,一边跟桌案上的妆奁聊天。

那个波斯毛毯在胡商的酒肆里兢兢业业摆放了几十年,身上沾了无数踩踏的痕迹、烤羊腿的油痕还有酒鬼不慎洒下的美酒,早已经面目全非,胡商有钱,直接命奴婢将毛毯扔出去,又挂了新的在酒肆。

毛毯伤心的躺在黄土地上。

曾阿婆在外做工,正巧撞上这一幕,她进到酒肆小心翼翼问胡商,这个毛毯她能不能捡走。

胡商眼珠子一转,让她在酒肆白做一天工换取他不要的毛毯。

于是曾阿婆任劳任怨的在酒肆洗了一天碗碟酒杯,也没要工钱,她细心把毛毯卷起背回了家,去外头运了好几桶河水,细细把毛毯浆洗了几遍,又放到太阳下晒,毛毯终于勉强露出原本华丽的狩猎纹。

物妖们很爱她,她也珍惜妖怪们的陪伴。

只是她一直不敢讲,生怕小妖们会离开,也觉得只要互相陪伴在身边、那就很好了。

段知微去喊了一声,众妖们立即挤了进来。

曾阿婆请段知微从床底拿出一个大箱子,那里头放着她给妖怪们准备的礼物,给青瓷小妖准备的绿色衣裳、给波斯毯子一罐子带着桂花香的澡豆、给青奴准备的一把扇子、给华严经小沙弥准备的一个小木鱼

她已经很虚弱,妖怪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段知微一边擦眼泪,一边去看站在一旁的独孤:“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就好像刚刚坚决不做请求的人不是她。

独孤望一眼哭成一片的妖怪,然后说:“只能宽限一天,我在泰山府君那的面子也只值一天。”说着拂袖离去。

段知微也跟着袁慎己离开,把时光留给阿婆和妖怪们。

段知微拉拉袁慎己的胳膊,担忧的问:“妖怪们会怎么样,捉妖司会把它们全部捉走吗?”

她想起那个奇怪的门人,他将鬼车鸟像垃圾一样扔进行囊里的模样。

袁慎己安慰她:“若你不放心,我们明日再来看看。”

第二日,段家食肆闭店了一天,大家都来到了曾阿婆家,她今日精神头很好,花白的头发梳了个义髻,簪了朵菊花,穿了平日舍不得穿的新衣裳。

食肆众人夸赞道:“阿婆你今日真漂亮。”

曾阿婆笑眯眯道:“可不是,年轻时候我也是个美人,我那夫君对我一见钟情,第二日就带了媒人到我家提亲。”

青奴的眼睛已经红肿,她搀扶着阿婆道:“我们今天准备去曲江边走走。”

段知微忙道:“我们家有马车,坐马车吧,这样比较舒适。”

袁慎己很快驾着马车过来,青奴把阿婆搀扶上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曲江。

八月末,又下几场雨,曲江一池子残荷枯叶,所幸今日天气晴朗,天空澄澈瓦蓝,倒是驱散了不少阴暗的氛围。

池畔的菊花丛果然未开,只一个

个绿色的小花苞,只待金秋十月,才肯再次重现人间。

阿婆叹口气:“我们来长安的时候就是秋天,我家郎君总是带我来万寿园赏菊,那花开得好啊,他还说以后有了孩子,带孩子一起来,我还期待着呢,结果他一病不起,撒手就去了。”

见众人难过落泪,她又强打精神道:“其实看不到也无所谓了,我每年都来看,已经看了几十年了,今年看不到也不觉遗憾。”

她慈爱的望向青奴,一群小妖从青奴背着的褡裢里探出脑袋,眼泪汪汪看她:“我真正的愿望,是你们继续幸福快乐的过下去,不要成天死守在那间破瓦屋里怀念我,我就满足了。”

一阵风过,她似乎有些困了,眼皮开始沉下去。

段知微哭到眼睛红肿,埋进袁慎己怀中根本不忍再看下去,袁慎己却拍拍她的肩膀,温柔说道:“你看。”

曲江边悬挂的铜铃突然叮叮当当响起来,物妖们身上突然泛起一阵点点的光亮,那些光点缓慢飘散到了紧紧闭合的菊花花苞之上。

那些紧闭着花骨朵突然开始抽芽、舒展、相互簇拥、竞相开放,很快满地飘落一瓣瓣金黄、雪白的菊花花瓣,层层叠叠铺就曲江畔的十里菊海。

曾阿婆已经浑浊的眼眸又睁开,惊讶地看着眼前这片菊海,恍惚间,她看到自家郎君手握着订亲时候赠与她的菊花发簪,在花海里朝着她伸出手。

她笑着抬手,握了上去,而后与他一起走上了这条梦幻的道路。

物妖们周身的光芒越来越弱,那片花海却越来越绚烂。

段知微难过的问青奴:“你们也要走了吗?”

青奴点点头:“对于物妖们来说,与主人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别为我们难过,我们只是追随阿婆去了,好心的段家娘子,感谢你们这些日子对阿婆的关照,这片花海也赠给你们,可以与家人一起慢慢走走,欣赏一下。”

说完,物妖们朝着她挥手告别,而后化为万千的光点,四散在空中,如同夏夜里的萤火。

只留这曲江畔的十里菊海,在炎热的暑夏中静静盛放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狮子与清蒸狮子头肆主啊……

当携着桂香的秋风卷过承天门上,长安终于告别了酷暑的夏日,来到了金色的秋。

段知微在坊间钟声里不情不愿的醒来,穿好衣裳去后院洗脸。

晨雾都带着丝丝凉意。她深吸一口清新空气,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袁慎己也换好了值守的盔甲,轻轻捏一下她的脸蛋:“今日值守,明日早晨我便回来。”

接着从后门匆匆离去。

阿盘正在打井水,问她:“今日袁都尉怎么从后门走了。”

段知微笑得前仰后合:“我们英明神武的袁都尉啊,遭不住孩子们的围攻,意欲弃甲潜逃了。”

阿盘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说什么,默默把盆里的水倒在黄土地上,而后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今日的朝食是豆沙馒头与热豆浆。

食肆的豆沙馒头一个个包的白白胖胖的躺在蒸笼里,豆沙香甜气息伴随着白色蒸汽飘出去老远。

正是红豆可采撷的时候,段知微在西市挑选了最好的那种红豆,耐着性子慢慢将红豆磨成了没颗粒的豆沙,那质地细腻绵密又顺滑、里头还放了些胡油炒香的松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