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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魔镜与槐花麦饭惩罚是失……

铜镜很明显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当然是您,段娘子,您是我见过的、整个长安城最美丽的女郎。”

段知微:“”

铜镜:“”

厅堂突然弥漫了一阵奇异的尴尬与沉默,安静到只能听到食肆外老槐树上的细微蝉鸣。

它的声音透着明显的谄媚和讨好,但是口吻听上去言不由衷。

段知微下意识理了理自因己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而非常凌乱的鸡窝头。

大食的蔷薇花妖绝色芳华,当花妖哭起来的时候,一颗晶莹泪珠挂在睫毛上,如同叶片上摇摇欲坠的露珠,看着就善良,看着就觉得她一定受到了什么非人的磋磨,让人无端升起怜爱之心。

但这是一只铜镜,一只看不见脑子、长相平平、爱说谎、说的谎言还那样离谱的妖怪。

于是段知微硬了硬心肠,转身悄悄问蒲桃:“食肆里还有没有什么密封的箱子,我们把这个镜子封起来,明天交到捉妖司去。”

蒲桃接话道:“总共食肆就四个大木箱,都被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的蟹生、蒜瓜什么的,真没地儿放了。”

蒲桃又仔细想了一回道:“还有个箱子。”而后低声道:“就那个放了酸笋的”

段知微被她提醒,也想了起来。

她之前做的米粉特别成功,于是把脑筋放到了想念已久的螺蛳粉上头,那独特而又浓烈的香气,让段知微魂牵梦绕。

长安没有柳州特有的那种麻竹笋,也没有清澈的山泉水供其自然发酵。但是段知微硬着头皮把终南山脚的春笋切成细丝儿泡在井水里,加了些粗盐腌渍了两周,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事实证明奇迹并没有发生,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的笋”。长安的笋儿发酵了两周之后,段知微在众人的期待下打开了密封的罐子,一股滔天的臭气弥漫了整个后院,把整个后院的人都给熏跑了。

当然也可能不怪长安的春笋,是她腌渍方法不对。

总而言之,那罐味道极大的、跟下水道没什么区别的酸笋扔也没办法扔,吃也没办法吃。只能找个严实的樟木箱子先封起来,待袁慎己哪日再去终南山秋猎,让他带走,再偷偷去山上找个无人的地方挖坑埋了。

段知微拿起了铜镜,跟蒲桃一起,悄悄进了库房。

两人都在鼻子上蒙了一层干净的布。当段知微打开封得极其严实的樟木箱子时,粗瓷瓶子里装的酸笋因为发酵时间过长,发出了比之前更加浓烈的酸臭味。

这酸臭与樟木清凉且略带辛辣的樟脑香气搅和在一起,味道更是“妙不可言”。

显然蒙在鼻子上的布没有什么用,蒲桃年纪小,当场“呕”了一声。

段知微速战速决,把突然开始挣扎扭动的铜镜快速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将箱盖

封了起来。

铜镜在里面扑腾:“你们干什么!这是什么非人的刑罚!我都夸你是长安最美的女郎了,你这娘子怎么恩将仇报,呕”

段知微不理它,拉着蒲桃要出去,铜镜又提高了音量:“即便是大秦的木乃伊之刑,也没有你们这般残忍!呕”

“我要去大理寺告你们,呕”

蒲桃年纪小,有些不忍心:“要不把它放出来吧,把其他罐子从箱子里拿出来,给镜子腾个地方?”

镜子的动静越闹越大,段知微很担心它再把别人全部给弄醒。

尤其是段大娘,她年岁渐长,起床气特别严重,若是把她吵醒,估计得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把镜子给砸了。

段知微只好从一个箱子里取出腌渍好的蟹生罐子,而后把镜子拿了出来。

铜镜大口的呼吸了一下而后道:“谢谢。”

蒲桃似乎对这个知道表示感谢的镜子产生了好感,眨巴一下眼睛看着铜镜:“镜子镜子,现在我们把你放进这个没味道的箱子里,明天把你放出来行吗?”

镜子道:“行吧,给我留点光,里头太暗了。”

蒲桃随手拿了块布,垫在箱子上,让箱子留点空隙出来,而后跟段知微一起出了库房。

今夜星星明亮,段知微大大叹上一口气,早知道就不贪便宜买那个镜子了。

第二日一早,第一缕晨光在黑色夜幕间撕开了口子,太阳慢慢升起,长安城被淡色雾气与初升的阳光一起抹上了昏黄的暖色调。

正是五月暮春,门口的大槐树沾了晨雾,白色的槐花一串串开得正盛,紧簇在一起像垂下的珠帘。

段知微在槐树下铺了厚厚一层长毡,准备打些槐花下来,她本来是准备了个竹竿,想像去年那样,站在槐树底下,用竹竿将花瓣敲落下来。

跟在她身后的小狼却突然一下蹿到了最高的树枝上,麻利地掐下柔软的花茎,大朵大朵槐花便如簌簌雪花般纷扬落下。

倒是省了她不少力气。

段大娘提着水桶出来,看到他站在槐树上,赶忙扔下桶,跑过去一连叠声道:“可了不得,还不赶紧下来!若是摔下来,起码得伤筋动骨了。”

段知微安慰道:“那枝干粗,他看上去挺有分寸的。”

她仰头冲着小狼大声说:“槐花娇嫩,离了树不仅变黄,还会发苦,你都在树上了,直接咬一口花尝尝,味道定是鲜甜的。”

段知微小时候在乡下也爬过槐树,知道吃槐花的门道。显然小狼听懂了,轻轻拉了一枝条的槐花串到面前,张嘴咬下,而后大嚼起来。

金华猫本来在屋檐上躺平晒太阳,闻她如此说,也三两下蹿到树上,用爪子扒拉了槐花要往嘴里塞。

逗得底下的众人哈哈大笑。

大家合力把树下的槐花全部给收集起来,堆积起来如白雪,这花有大用:腌渍槐花蜜、槐花鸡蛋饺子、槐花麦、槐花窝窝头都是极好的。

忙活了一个早上,阿盘从火房里拿出了今日的朝食。

今日她做了油茶麻花,油茶这吃食不常见,一般都是胡人推了个小车,走街串巷在卖,前日阿盘出门刚巧遇上,便打了一壶回来。

那长毡还铺在槐花树下没有移动过,众人索性直接坐下,一边赏花一边吃朝食。

那油茶绵密如金色流沙,把酥脆的麻花泡在油茶里,撒入炒香的芝麻、杏仁、葡萄干、黄豆之类的干果,待其泡得绵软,再搁上一勺糖,吃起来绵密浓稠,满口生香。

很适合一大早便在劳动的人恢复体力。

眼瞅着有食客陆续进了门,段大娘在前面招呼食客,阿盘和小狼在火房忙活,段知微带着蒲桃进了后院,她要抓紧时间准备好今日的主食——槐花麦饭。

段知微坐个小胡床,把槐花摘干搓洗干净,坐在她对面的蒲桃也认真在给槐花控干水分,但是显然看上去漫不经心。

段知微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只轻咳一声:“还在想镜子呢?”

蒲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家一起摘槐花、在槐花树下吃朝饭时候可开心了,想到铜镜一个镜在库房里头待着,我就觉得它好可怜。”

段知微不忍伤害一个小娘子的童心童趣,只好说:“你把镜子拿出来吧。”

蒲桃欢呼一声,往库房跑。

段知微抬头对继续躺平睡懒觉的金华猫道:“你跟过去看看,别出什么危险。”

金华猫懒洋洋扫了扫尾巴,对着段知微“喵”一声。

段知微:“两根小鱼干。”

金华猫瞬间站起来往库房跑。

段知微摇摇头,不怪她防备心重,毕竟某西方大型奇幻小说里说了:“一个活的、会说话的物件,你看不清它的脑子在哪里,那它就很危险。”

槐花被洗干净后,段知微在花上撒一层薄薄面粉,这步看着简单,但是要让每朵花都裹上轻薄的一层面粉,粒粒分明还不能粘连,还是很有难度的。

蒲桃抱着镜子回来,铜镜看上去比昨日蔫了不少。

段知微问道:“铜镜铜镜,现在长安城最美的娘子是谁了?”

铜镜:“不知道。”

她又问:“长安最好吃的食肆是哪家?”

铜镜:“不知道。”

连蒲桃也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说遍知天下事吗”

铜镜看上去气得脸色发红:“我随主人自东土往西游历,偷渡玉门关、在高昌沙漠里被风沙拍打,坐了不知道多少商船,骑了不知多少骆驼与马,浑身都是阅历,我问你,你见过被雪山围绕的阿那婆答多池吗?”

蒲桃答:“没有。”

铜镜继续道:“我再问你,屈支国受当地风俗影响,小儿自出生后便用木板箍着脑袋,导致那些的人们每个人的头型都如木片长而扁薄,你们有见识过吗?”

段知微也颇觉惭愧:“没有。”

铜镜气鼓鼓:“那我说我遍知天下事,错了吗?”

二人对看一眼,好像也没错。

今日段知微在食肆门口立了个牌子,上头写“槐花麦饭限定,只此一季。”

导致每个食客都点了份槐花麦饭。

裹着的面粉经过提前炒制,麦香浓郁,裹上槐花后口感变得饱满又扎实,里头的槐花松软清甜,佐上蒜泥、醋或者茱萸酱,一筷子下去,满口都是春天的风味。

今日的槐花麦饭也大受欢迎。

午食过后,食肆里的众人也开始吃饭,同样也是槐花麦饭,段知微从梁上解了块腊肠,在火上烤得油滋滋的,切一盘当配菜。

众人对午食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这铜镜确有阅历,讲得故事生动又有趣,大家听得都很开心。

此刻铜镜正待在食案上享受众人的追捧。

“碎叶城西

边有个叫千泉的地方,南面有雪山,水土沃润,暮春之月,杂花若绮,那里有许多凶猛的龙,经过那里的旅人,不能穿赤褐色衣裳,也不能拿着葫芦大喊,若有违逆,立刻暴风突起,飞沙走石使人丧命。”

铜镜清了清喉咙:“哎,暮春五月,长安真热啊”

蒲桃赶紧拿了扇子要给他扇扇。

铜镜继续道:“屈支国东部有座大龙池,池中诸龙化形与雌马交合,生下龙驹,但是这些龙驹不得顺化,无恶不作,后来有个国王叫金花”

众人听得正入神,忽听门外一阵繁杂马蹄声,段知微疑心是袁慎己那匹枣红马,于是出门一看。

还真是他。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吃午食了吗,今天做了槐花麦饭”段知微帮他接过手中马鞭。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无事,在官署吃过了。”

袁慎己守了一夜朱雀大街,眼下只想回屋躺着,迈进正厅却看到众人挤在一起围着个食案,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在”

段知微刚想回话,他摆了摆手:“回头再讲吧,我先去休息会。”

他实在是太累,因此抬脚往后院里迈,却又停下来,对众人道:“最近长安有异,各位注意安全,若食肆有异常,让知微去后院喊我便是。”

“又怎的了?”段知微问道。

他不愿多讲,只道:“有妖邪现世,听钦天监的口吻,据说与铜镜有关。”

挤在食案前的众人“唰”一声散了,各个躲到了袁慎己后面。

他莫名其妙:“怎么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子夜四时歌初夏的夜晚,……

当下众人全部躲到了袁慎己的后面,段知微拉拉他的袖子:“刀,你的刀呢,赶紧拔刀啊。”

袁慎己一头雾水:“在食肆中为何要拔刀,也不怕吓走客人。”

段知微只好指了指桌上的铜镜,而后踮起脚尖悄声在他耳边说:“食案上那个铜镜,是我从城东那个转运潭,在胡商手中低价淘回来的,它会讲话,还说自己随主人在西域游历了一番。”

桌上铜镜气得跳脚:“你们刚刚还听故事听那么欢畅,现在就把我当妖邪了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觉得这镜子行为举止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妖邪,再加上袁慎己在这也很能增添一些安全感,于是也都迟疑着从袁慎己身后出来。

铜镜这才满意了:“我都说了我是个好镜子。”

段知微见袁慎己脸上倦色甚浓,知道他昨夜繁忙,她颇有些舍不得,抬起双手搭上他的肩膀,推他去后院的卧房补眠。

长安天气渐暖,段知微翻出了竹夫人、藤枕纳凉,袁慎己躺下拉她的手说一回话:“也无须太担心,大家都在食肆里头,出不了什么事情。若是真有事了,你过来喊我便是。”

段知微笑着用蒲扇给他扇一回:“行了,袁都尉如此关心百姓,真让草民感动。”

她低头轻轻吻一下他的脸颊:“回头做些清凉的金银花点汤,待你醒了喝。”

袁慎己轻抚一下她亲吻过的,带着微微凉意的地方,只笑着点点头,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她悄声关了门出来,段大娘早早回了自己房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阿盘起得早,也回房午睡去了,只蒲桃和小狼还伏在食案前,缠着铜镜让它继续讲刚刚那个被打断的故事。

铜镜清了清嗓子道:“话说那名为金花的国王,为人良善,在治国上又政治清明,厚待百姓,感动了龙驹,使得龙驹自愿成为了他的座驾”

蒲桃困惑望一眼小狼,再看一眼铜镜:“身为一名国王,他的父母怎么会给他起名叫金花呢,金花应该是女孩子的名字啊,这一定是你瞎编的。”

铜镜气得不行:“这真是我在屈支国见到的传闻,信不信由你。”

段知微觉得他们的对话有些意思,于是拿了个石杵在他们边上坐下,把大蒜干、茴香、八角等香料慢慢碾碎,她要试试制作方便面。

其实方便面这种东西清朝人就会做了,据说是庖厨因为过于忙碌,误将煮熟的鸡蛋面倒进沸腾的油锅炸了,只好又捞出来煮一遍,没想到味道竟然很不错,很受食客们的欢迎。

昨日阿盘便擀出一份细细长长的鸡蛋面,段知微拿了两个类似毛线针的木棍,歪靠在小胡床上慢慢织面条。

碎嘴子镜子闲不住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一份面食。”段知微头也不抬,只认真编织面条,将其编成一个方形的面饼。

她低头编了好一会儿,觉得脖子有些微酸,伸出手捏了下脖子侧,镜子在一旁好心提醒她:“脖子酸应当是你低头太久导致的劳损,把白萝卜切碎成泥,包在苎巾里热敷一下会好很多。”

段知微从善如流,正好火房角落堆着不少白萝卜,她剁碎一些,包在苎巾里而后敷到脖子上,果然觉得酸痛好了些。

她对铜镜多了些佩服,因此真诚开口道谢。

铜镜也颇有些自得:“都说了镜子我啊,遍知天下事,想当年,我随主人偷渡玉门关”

今日天气甚好,一轮艳阳挂在蓝绸子般的碧色天空,食肆里的空气都透着燥热与黏腻,或许是刚用过午食,连蒲桃、小狼这两个小孩都被潮水般的困意席卷,揉揉眼睛爬起来回屋午睡去了。

段知微好容易编织好了几个面饼,想着天气炎热,只能趁其没坏掉去火房把面饼油炸,因此只好抱歉地跟铜镜告个别,拎着一盘面饼打了帘儿走了。

只剩铜镜一个立在食案上,它仍然对着空气滔滔不绝:“我与主人经过大沙碛,那是个荒凉的戈壁,没有水流、也没有花树,疆界难知,无路可寻,只有陡峭的戈壁和遥望的山峰”

它说了一大段,似乎后知后觉并没有人在听它讲话,只得闭上了嘴。

良久,食肆厅堂传来一声低低的、寂寞的叹息。

大约申时,众人从午睡中醒来,陆续爬起来干活,小狼跟蒲桃拎着铜镜一起进了火房干活,铜镜重新恢复了话唠本质,又开始讲它那些传奇经历。

段知微想试试做肉夹馍。

谈起三秦大地的美味,传承千载的肉夹馍完全可以作为代表而出现。

刚出炉的白吉馍,表面烘烤的微微鼓起,把馍从侧面切开,热气夹杂着白馍的麦香一起涌出来,而后再把在卤汁里泡了一天的、色泽油亮、香气四溢的卤肉夹入馍中。

因着天气炎热,为防止食客因苦夏而吃不下饭,段知微在卤肉里加了些胃酸辛辣的笋丁和香覃丁,又加了酸黄瓜丝儿解腻。

又因为立夏,青绿新鲜的蚕豆上市,段知微又新做了道蛋黄蚕豆,这道时蔬做着简单,不过是放在锅中爆炒而已,但是妙在颜色油润鲜亮,黄绿相应,透着时蔬的清香,让人看着舒爽,很适合初夏食用。

今日暮食时分,食肆里头也是坐了不少食客,太阳开始收起万丈光明,给长安城笼罩一层昏黄色薄纱。

段大娘舀了碗井水,躲会懒,站到门楣边上看外头的云朵被霞光染成橙红色。

门口忽然停了一辆马车,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郎君。

段大娘认识他,那是大理寺少卿李衡府上的管家,有时回来买吃食,因此热情迎了上去。

管家脸色带着些苦闷道:“段家娘子在吗?有什么清爽适口的食物,我给我家郎君打包带回去。”

李衡今日怒气冲冲从大理寺回家,偏偏家中庖厨做了些红松羊肉、炸核桃腰,都是些燥热的吃食,李衡见了就不满意,一口未吃,躲书房去了。

管家无奈,知道李衡喜欢宣阳坊中、段家食肆的吃食,只得坐了马车过来。

段知微看在李衡是自家夫君好友的份上,大方把今晚菜单上的菜食都给他打包了一份,外送上一坛刚腌渍好的酸黄瓜。

看到李家马车走远,段知微有些

疑惑问段大娘:“没看出来啊,这大理寺少卿还挺挑食啊。”

她声音有些大,被旁边一桌两个常客听见,这两个人分别是国子监的助教和典学,听闻段知微这话,只笑道:“李少卿吃不下饭与挑食可没有多大的关系。”

段知微问道:“这是何意?”

一只大手从后面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段知微一扭头,就见袁慎己在她身后,朝着她轻轻摇摇头。

段知微这才发觉大庭广众下谈论从四品官员的秘辛不妥,只好耸了耸肩,钻进火房里去了。

暮食过后,众人收拾了一下,往后院里搬上几个食案拼在一起,围坐在院中桂树下用暮食。

一般来讲,到了夏月,虽然众人爱在后院围坐着纳凉、闲话家常,但是因为夏日蚊虫的叮咬,各个身上都要配上避瘟丹,就这还时不时被蚊虫叮咬几下。

不过今日受了铜镜的建议,将苍术、白芷等端午剩下的药材一道儿点燃,焚起的烟雾可以祛毒虫和蚊蚋。

别说,效果还真挺好。

铜镜很骄傲:“那是自然,当年我和主人在白水城游历,那里炎热,四面环水,民众们多受毒虫困扰”

院中挂上了四角风灯,迎着皎洁月光倒也不觉得暗,众人坐下吃暮食。

段知微正准备夹菜,突然想到什么,问坐在身侧的袁慎己:“你今晨和黄昏说的是什么事情啊。”

袁慎己本来正一脸惬意的吃那份美味的蛋黄蚕豆,闻言脸色有些沉重起来:“端午前夕,照料杏园的老人突然失踪,几个武侯四周一查探,竟然在曲江边一个小舟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过了几日,在光行坊一个小巷中,发现了一个妇人的尸体,她显然是想带着孙子走近道,却被人一刀捅死,不过旁边那个稚童却安然无恙。”

“前日清晨,千牛卫正在延平们附近巡视,见到一个年轻郎君躺在血泊之中”

阿盘插话道:“因何知道此案件都是同一个人所为?”

煌煌长安,各种肤色、不同信仰的几十万人隐匿在长安夜色中,若是偶尔发生命案,也属正常。

袁慎己道:“因为凶手杀人后,都会留下一首诗。”

“什么诗?”

“《子夜四时歌》”他的面色在夜色中额外凝重:“第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的手中攥着一张白麻至,上面写着子夜四时歌的冬歌,第二个稍微健壮些的妇人,她的手边是子夜四时歌的秋歌”

“第三个年轻郎君,他身旁的红墙上写着‘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这是子夜四时歌的夏歌。”

月亮从乌云中隐去了,只剩一角风灯在暗夜里轻轻摇曳,众人胡毛竖了起来。

但是袁慎己还未说完,他饮一口酒接着道:“可是《子夜四时歌》未完,大理寺怀疑,凶手会再动上一次手,来写完这首诗的春歌。”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凉水荔枝膏邪恶魔镜的故……

整个后院鸦雀无声了一阵,还是段知微见到氛围不太对劲,勉强笑笑说:“如此诡异奇案,难怪李少卿急到吃不下饭了。”

袁慎己见众人神色都有些张皇,也打岔道:“是啊,把李衡急得去了趟钦天监,恨不得用卜卦之法来抓住凶手,可惜钦天监只测出铜镜二字,说铜镜是祸事的开端。”

大家下意识又看向立在食案上的铜镜,铜镜慌了神:“你们也不能一直盯着我瞧啊,武帝时期,祉国进贡了一面青金镜,能照见各路魑魅魍魉;再有,儛溪古岸石窟有方镜,可照人内脏,天下奇怪的镜子多了去了。”

众人想一回,也觉得有道理,吃完暮食,再说一回话,便收拾收拾各自回房安歇了。

蒲桃今日本欲回趟家看看祖母,没想到黄昏一阵雨给她拦了下来,一个人又不敢睡,只好抱了铜镜:“铜镜铜镜,今天你陪我睡好吗?”

不等铜镜回答,她站起来强行把铜镜抱在怀里走远了。

铜镜在她怀中发出闷哼:“麻烦,真是拿你们这些小孩没有办法呢”

话虽如此抱怨,它的声音听上去却颇为愉悦。

待大家都走了,段知微拿了一把找木匠打的摇椅,躺在桂树下看星星,夜空如一块柔软的黑色绒毯,璀璨的星河横亘其间,像一条往远方延伸的银色光带。

袁慎己在房间沐浴完,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她在椅子上惬意躺着,不由失笑道:“白日繁忙,夜里难得闲暇,竟然在这里看星星。”

“马上便又是七夕佳节了,我在琢磨着推出什么新的吃食。”段知微抬手拉着他过来。

袁慎己在墙边摘一朵盛放的蔷薇挽到她发髻边上:“今年地气比往年暖,花儿开得也好,衬你。”

二人一齐在摇椅躺下,拉着手说说话,说起凉州黄昏的大漠红日,要远比长安更加远阔苍茫,临街的突厥、吐火罗的商人们用藩语大声揽客,空气弥漫葡萄美酒的馥郁果香。

袁慎己问道:“还想再去一趟凉州吗?”

段知微想了想:“凉州不比长安繁华富庶,但是边邑天高云净,凉州城高峻巍峨,我也想带着你去逛逛。”

她转过来眼睛亮亮看他:“有间肆铺专卖红柳烤羊肉,可好吃了,那肉一点膻味儿都没有。”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庞,将她搂入怀中,段知微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热度,不禁有些脸热:“夜深了,我们回房吧。”

袁慎己觉得有道理,从善如流站起来,手臂稍稍使劲,一手把她托起来,段知微伸手锤他的肩膀,觉得硬邦邦的。

这人轻笑道:“过些时日金吾卫有场马球需要打,你克制一下,在我身上少留些牙痕。”

“滚”她毫不客气地笑骂道。

这边幸福的有情人你侬我侬,另一边西市一家肆铺却传来痛苦的哀嚎

这家贩售古董的肆铺隐藏在热闹坊市间,旁边是回鹘放债人的聚集地,因此那片集聚地每日都很喧嚣热闹,导致这家古董铺子更像隐进了尘烟中一般平平无奇,无人注意。

回鹘商人阿依苏两年前跟随祖父骑着骆驼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在这条街随着亲戚当起了放债人,每日都轻松地等着那些挥霍无度的贵族子弟、负债累累的商人来到这里,将他们的土地、奴隶、古董抵押给自己。

一定是那葡萄美酒、和肤白貌美的栗特美人带来的诱惑,阿依苏在酒肆挥霍了一日,路过那家紧闭着大门的古董铺子,生起了不该有的好奇心。

他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这肆铺常年不点灯,只有一点儿月色透过窗棂斜斜照入,空气里满是陈年的霉味,混杂着各色青铜器的铜锈气息。

让人觉得喉咙发痒。

阿依苏那双贪婪的绿眼睛拂过褪色的字画、残破的瓷瓶以及一些斑驳的乐俑。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觉得无趣,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余光撇到挂在墙上的一个方形铜镜,顿住了脚步。

那镜子背面刻着清晰的武士斗兽纹。

作为一个收货经验丰富的胡商,他认出那定然是战国时期的铜镜,起码价值千金。

“这位郎君,真真好眼光。”

阿依苏被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转身,一个身着玄色澜袍的老人站在他身后,苍老的脸颊隐藏在阴影里。

阿依苏毕竟刚饮了两大桶葡萄酒,整个人还处在酒醉的眩晕中,因此粗鲁道:“老头,这镜子价值几何,我要了。”

老人道:“不贵,你给四贯便是。”

阿依苏震惊的睁大眼睛,这样一个自战国传来的铜镜竟然只要四贯钱。

他收了收神,重新换上一副傲慢张狂的模样对着老人嫌弃道:“你这老儿把我当猴耍!这镜子边角有磨损,镜面甚至都发黑,竟然敢收我四贯钱?”

老人气定神闲:“郎君愿出几何?”

阿依苏暗暗捏了捏拳头道:“一贯钱,这破镜子只值一贯钱,你这老丈不要不识抬举。”

旁边的回鹘聚集地可是他阿依苏的地盘,若这不识相的老头不答应,他去喊一群人将镜子抢了便是。

老人隐在黑暗中,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可以。”

阿依苏很自得,一贯钱便买到了战国年间的真家伙,他立刻跑回自家取出一贯钱来,扔到古董铺子的柜台上,然后将镜子捧回自己的住处,将镜子挂在了正厅最显眼的地方。

阿依苏遍请了所有亲友来家中,一群人吃着烤全羊,饮

着葡萄酒向他道贺,阿依苏的得意到了巅峰。

快活日子过了没一天,夜里阿依苏觉着口渴,提着油灯路过正厅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端正挂在墙上的镜子,似乎蒙上一层浓厚的水雾。

阿依苏举着油灯、缓缓凑近,抬起袖子想将水雾擦拭干净,却发现那镜子越擦越糊。

他手上拿着的油灯,那豆大的芯子突然变成了冷厉的蓝色,一下蹿到天花板。

阿依苏吓得扔掉手中的油灯。

铜镜里起了一层浓厚的怪雾,那雾是铜锈般的灰绿色,如同青砖上腐烂的苔藓。

浓雾在镜子里剧烈翻滚着,阿依苏打了个寒颤,刺骨凉意从头顶蔓延全身。

他想跑,双腿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他想喊叫,喉咙却像堵了一层棉花。

最后那阵浓雾终于开始消散,镜子中一个巨大的夜叉显现出来,它的皮肤也是腐败的灰绿色。眼睛是跳动的火焰,头上长着弯曲的角。

阿依苏闻到了腐烂的气息。

他惊恐叫道:“明使保佑,这是魔鬼现世了!”

夜叉凑近了镜子,它的声音宛如青铜器互相摩擦而发出的尖利声响:“阿伊苏为我献上新鲜的人血吧,为我献上跳动的心脏吧,只要你按照冬秋夏春的时序,为我杀几个衰老的、中年的、年轻的、稚气的人,你与我,将得到永生。”

魔鬼威胁:“若你不从,那便将堕入无边的噩梦再也醒不过来。”

阿依苏没有办法,他去古董铺子找那老人算账,铺子已经人去楼空,他只得成日在长安城转悠,寻找好下手的目标。

曲江畔的杏园,寻常时候只有一个孤苦的老人在那侍弄花草;光行坊医馆众多,来这儿的中年人不少;许多年轻郎君需从延平门出城

只剩下最后一个稚童该从哪儿去找呢

第二日清早,袁慎己便接到了长安城要严加巡防的指令,一大早连朝食都没吃就走了。

暑天实在是炎热,段知微昨夜睡得晚,又听了一晚聒聒的蝉鸣,不免连打几个哈欠。

果肆拉着驴车送来了几罐腌渍好的乌梅来,段知微豪气的将几罐子乌梅照单全收了。

乌梅可是好东西,消暑的乌梅饮子、凉水荔枝膏都缺不了这个。

除去各色冰凉饮子,乌梅还能切成碎加进炒饭里,或者做乌梅酸甜藕片、乌梅糖醋小排、乌梅茶泡饭。

昨晚大家在院中纳凉,便是一人一碗乌梅茶泡饭。在幽静夏夜听着蝉鸣,看着星空,吃上一碗乌梅果香和馥郁茶香交织的香甜茶泡饭,那才是最大的享受。

不过眼下段知微准备在食客们来之前熬煮一份凉水荔枝膏。

虽然这饮子名字叫荔枝膏,但其实与荔枝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最后煮出来的时候能尝到荔枝味儿。

段知微觉得这纯属胡扯,她喝不出半点荔枝味。

大约岭南荔枝稀少,借了个名儿好卖罢了。

反正长安的群众,基本上不知道荔枝什么味儿。

将乌梅与肉桂、砂仁一起在火房里小火熬煮,段知微到后院里洗生姜、磨姜汁,却见蒲桃抱着铜镜出来,坐到井边儿,拿一块干净苎巾仔细给怀里的铜镜擦拭镜面儿,一人一镜看上去相亲相爱。

段知微笑道:“坐到井边倒是罢了,只是仔细着点儿,别摔了。”

镜子看上去也很喜欢被人精心擦拭,在蒲桃怀里语气轻快地给她讲些西域路上的故事,逗得蒲桃哈哈大笑。

段知微回到火房,将姜汁倒入乌梅汤里继续大火熬煮,肉桂磨粉,加入乳糖,静待乳糖化开。

小狼也醒了,进火房帮忙,他拉开面粉缸,透过窗户偷偷去看蒲桃和铜镜互动,一脸的不高兴。

段知微揉揉他的脑袋:“别不开心了,回头你把语言学好,也加入她们就是了。”

小狼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能听懂别人说话,但是因为之前漫长的奴隶生涯,小狼从未与人交谈过,只被商贾非打即骂,因此他到现在没办法说完整的句子,说得最多的就是“嗯”。

段知微见他低头失落的样子,颇觉不忍,刚要开口,却见阿盘抱着铜镜神色张皇的进来:“不好了,刚刚在食肆外头,来了辆马车抢了蒲桃就跑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好魔镜坏魔镜关于永生是……

段大娘急得团团转,一连叠声道:“祸事了,这怕是被人牙子给抓走了。”

她赶紧拿了帷帽就要去长安县报案,段知微牵了驴车要去趟金吾卫和大理寺,食肆众人慌张的忙作一团。

最后还是立在一旁的铜镜虚弱开口道:“我大概能知道蒲桃在哪。”

蒲桃坐在门槛上跟铜镜说话,一辆马车从门口极速驶过,在地上扬起极大的尘土,然后马车伸出一只手,不顾她的挣扎和喊叫,将蒲桃拉了进去。

铜镜一边安慰她不要慌,一边努力忍痛将镜子角磕破,然后从马车上滚落下去。

一直滚到食肆门口,让到门前泼水的阿盘发现,这才知道蒲桃被人绑架了。

铜镜的一角留在了马车之上,它滚下来痛得直哼唧。它残缺了一角,整个镜子显得残破又有些好笑,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似乎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圆圆的铜镜形态,它看上去有点难过。

段知微拿了块干净的帕巾帮它把残破的那一角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就像给受伤的人包扎了圆滚滚的脑袋。

见她也很难过,铜镜安慰她:“这样就很好,那年我随主人偷渡玉门关,边防的守将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挂彩,这才是勇士的象征。”

铜镜的碎片留在了马车之上,它可以隐隐感知到自身碎片的方位。

段知微赶紧把镜子抱上了驴车,她让段大娘在食肆里值守,阿盘去长安县和大理寺报官,而后急速驾驶驴车到了袁慎己值守的官署。

正是白日,路过的游人、胡商队列来来往往,她驾着车冲过来也不显突兀,只是驴车扬起黄土地上大量的沙尘,还是吸引了几个武侯的注意。

武侯拿着陌刀从远处走近,刚想开口斥责,发现是段知微,连忙朝着她行上一礼。

她抱着镜子,着急忙慌的让武侯去通禀,很快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踏着沉稳的步伐出来。

段知微赶紧跑过去,把蒲桃被人绑架的事情与他一讲:“前几日不是说了长安城中出了个凶徒,我担心蒲桃的安全,你随我一道儿去。”

她的手发抖得厉害,声音也带着颤而。袁慎己一只大手用力握一下她的肩,另一只手帮她擦掉脸上冷冰冰的泪痕,而后去官署牵出来最好的一匹快马,拉她一起上马。

铜镜在她怀中,沉默了片刻道:“我似乎听到了坊市间热闹的交易声,马车应该是路过了屠宰市、金属器皿市、丝绸市”

段知微扭头望袁慎己一眼:“那应当是在西市,西市的屠宰市跟金属器皿市是连在一起的。”

他点点头,一拉缰绳,马匹转了个方向,朝着西市急速奔去。

西市的喧嚣如同蒸饼摊子上的一团热雾,胡商们牵着骆驼走过,粗犷的呵斥声与清脆驼铃混杂,酒肆里传来阵阵绿蚁酒的甜香,热闹又混乱。

铜镜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

美貌的西域胡姬压酒劝客、各色贵重香料

浓郁刺鼻实在是过于干扰铜镜的方向感。

最后镜子道:“这边。”

他们路过丝绸市、药市,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小摊上卖着的古楼子不断冒出热烘烘的油香,回鹘的商人们用生硬的官话在做着买卖,面露凄苦的郎君们低声下气求他们借款。

两个人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去,胡商们的攀谈喧嚣声也渐渐远去,段知微突然握住他的衣袖道:“等等。”

而后蹲下来捡起一枝挂着紫色葡萄的小发簪,上面沾满了泥土,段知微的心立刻便揪了起来。

铜镜望一眼那个小发簪,也觉得十分难过,它再次屏息集中注意力,阳光洒下了照到镜子上,一个鲜亮的光点开始跳动,而后指到巷子尾部一个院落。

他们快速跑了过去,这间院落迥异于汉人的房子,木门低矮而宽阔,厚重的门板上绘着奔腾的骏马,屋檐上立着一只石刻的异兽。

袁慎己抽出陌刀,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了木门。

“砰!”木门四分五裂。

蒲桃被绑在一根木桩之上,四周点着诡异的油灯,一个身着黑袍的男人手上拿着刀。那男人有一双蓝色的眼睛,眼窝深陷,脸色惨白着,嘴里不知道在念诵什么,只疯狂地笑。

他身侧立着一方繁复的铜镜。

“娘子!”见他们闯进来,蒲桃哭喊着挣扎,趁袁慎己吸引男人的注意,段知微赶紧跑过去,想帮蒲桃解开绳子,却发现那绳子被涂了一层类似树脂般粘稠的液体,用小刀死活割不开,只能动手慢慢解。

男人嘶吼着拿着刀与袁慎己缠斗:“再杀一个!再杀一个就能获得永生了!谁都阻止不了我。”

袁慎己侧身避开,顺势拉住对方的手腕,将他一把扔在香案上,那男人受到重击,仍然不死心,转身继续朝着他扑过来。

袁慎己也不退让,一脚将他踹倒,男人踉跄着要倒,重重撞在黄土墙上,扬起一阵飞沙。

“别怕。”见男人趴着不动了,周围也没有他的同伙,袁慎己放宽了心,安慰段知微和大哭的蒲桃。

立在男人身边的镜子里,却突然伸出一只满是鳞片的、腐烂的手,手中抖出一把粉末,袁慎己压根没想到这镜子有古怪,一时不察,赶紧闭上眼睛。

却已经是来不及,仍有粉末迷到了他眼睛。

铜镜里的魔鬼阴气森森叫道:“就差一个了,你不想得到永生了吗”

倒在地上的男人突然爬起来,扬起手上那泛着寒光的匕首。

袁慎己看不见,只能用耳朵辨别敌人的方向,他喊一声:“小心!”

段知微终于给蒲桃解下绳子,正拍拍她的背安慰,铜镜头上裹着纱布,在一旁讲笑话逗她开心,几个人完全没料到有危险突然接近。

见男人拿着匕首冲过来,段知微赶紧蹲下把蒲桃死死搂进怀中,而后闭上了眼睛。

“锵。”

有什么东西被匕首击中,发出金属相击的声响。

那是段知微自转运潭买回来的铜镜。它原本被段知微放在一边边妥善安置,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发出清鸣,而后义无反顾地飞了出去,挡在了匕首前。

袁慎己的眼睛仍然看不见,但已经能用耳朵辨识出男人的位置,趁他被铜镜的力量弹开之时,再次冲过来,抬起陌刀,刀尖直刺向男人心口。

男人惨叫一声,软软倒地,再也没有气息。

铜镜静静躺着地上,发出柔和的光芒,它本就残破了一个角,现在镜面上又浮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痕。

这铜镜是个话唠,跟食肆的任何人待在一起都像一个停不下来的碎嘴子。但是食肆的大家都很喜欢它。

段知微一个人在火房洗菜无聊,它在一旁讲述自己到处游历的风景,讲沔水的流汉汤汤,讲沙洲的满城风霜。

段大则娘喜欢对着它描妆,镜子嘴甜,一连叠声儿夸她“国色芳华”,把段大娘哄得开怀大笑。

晚上铜镜陪着蒲桃和小狼睡觉,给他们讲一些新奇有趣的睡前故事。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大家跟镜子在一起,都觉得很快乐,铜镜自己也很快乐。

好多好多年前,铜镜的主人在佛前重重磕上几个响头,带了一匹马、一壶水、几块蒸饼,还有铜镜一起自玉门关而出,一路到高昌、到楼兰,经过碎叶城最后要去佛教的发源地——天竺。

路上很艰苦、风沙霜雪,还有威胁性命的、那隐藏在龙池里、凶残的龙。

但是铜镜很开心,它一路陪着主人穿过荒无人烟的大漠、翻越陡峭险峻的戈壁。一人一镜相依为命,主人总是教育它:“贵人贱己。”

铜镜听得懵懵懂懂。

能不能抵达天竺,主人不知道、佛陀也不知道,镜子也不知道,但是他们都知道,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向西而行。

最后当他们穿越冰峰林立的雪山时,主人差点掉下悬崖,他扶住一根树枝,慢慢往上爬,一只饿狠的秃鹰在一旁虎视眈眈。

主人轻叹:“佛陀割肉喂鹰,若今日再也抵达不了天竺,这也是我的造化。”

铜镜默不作声,只一咬牙,从他行李中滚落悬崖下,秃鹰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不能抑制本能,随着俯冲而下。

幸运的是悬崖底下是一条黑河,铜镜没有四分五裂,而是坠落其中,随着滔天巨浪被打到岸边。

它觉得有一点难过,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主人。

以后的许多许多的春夏秋冬,铜镜都静静躺在岸边,有时被秋叶淹没,有时被霜雪淹没,偶尔有野兽凑过来,用湿润的鼻子嗅嗅它,它觉得寂寞,突然就开了口:“你好呀。”

受惊的野鹿快速转身逃离。

后来铜镜又在那里待了很多很多年,直到一个写意的黄昏,远处传来驼铃的声响。

一个胡商捡起了它,对着同伴大笑,说要将它带去长安,卖给那里的贵人。

铜镜很期待,那胡商却粗鲁地把它扔进木箱里,骆驼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它在木箱里晕得眼冒金星。

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一声:“太晕啦!麻烦给我换个地儿!”

胡商们受惊,以为遇到了妖怪,琢磨着要给它扔掉。

铜镜道:“不要把我扔掉,我很值钱的,长安贵族一定会要我。”

它被带到西市最大的捻金阁,肆主嫌弃道:“这镜子半点花纹都没有,哪个仕女会喜欢?不收不收,拿走拿走。”

胡商只好把它带到转运潭,那儿平民也多,或许会有人要它。

许多长安的女郎把它拿起来细细观望,觉得镜子照人清晰,却又嫌弃镜子后背磨损严重,还没有漂亮的宝相花纹,于是又把镜子放回去。

又过了几日,一直到镜子自己都没有自信心了,一双温柔的手将它轻轻捧起,赞叹道:“这镜子照人好清楚啊,蒲桃我们买下吧。”

温柔的两位主人此刻痛哭着跪在铜镜两侧,想伸手抓住铜镜,两人的泪水模糊了视野,只是徒劳的伸手,想把碎片拼起来。

镜子闪烁起柔和的光芒,避免她们被碎片伤到手。

似乎是在跟她们做最后的道别,它故作轻松道:“别难过,这样就很好,想当年我与主人偷渡玉门关”

它还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再说话了,镜子周身柔和的光芒化作如同夜空中万千星辰般的光点,渐渐消散了。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阿盘带着大理寺少卿与衙役们匆匆赶了进来。

段知微跟蒲桃拿出一块方巾,默默把铜镜包好,这镜子陪伴她们的时间是那么的少,却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守护了她们。

大理寺少卿李衡忙着跟袁慎己交涉,又差衙役把地上的阿依苏拖走。

“还有个镜子”袁慎己去看那害得他迷住眼睛的方镜子,扭头一看,哪儿还有方镜的影子

三月后,洛阳城。

位于长夏门的南市市场繁荣,榆柳交萌,市内有三千余肆铺,一家平平无奇的古董铺子隐在其间,最是合适不过。

“我从未见过那家铺子开门。”隔壁花肆的客人跟肆主聊天,捧着一盆牡丹摇摇头。

方镜里的魔鬼正在挨老人的训斥:“若你找不到替身,那就永生永世被困在镜子里吧!”

方镜里的魔鬼原来是来自扬州的丝绸商贩,在西市的古董铺子闲逛,见这方镜年代久远,定然价值千金,就将其买回了扬州。

不料镜子突然出现个魔鬼,要求他必须杀满四个人,来获取永生。

如果不从,那将永远噩梦缠身。

商人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才完成了镜子的任务。

镜子里的恶魔走了出来:“恭喜你,将我解救了出来。”而后狞笑着把满身鲜血的扬州商人推入了镜子中,扬长而去。

好容易骗到一个回鹘商人,就差一点了。镜子愤愤地想。

古董铺子的门又被推开。

一个抱着牡丹花的洛阳姑娘好奇进来,四处晃荡了一圈。

“尊贵的客人,有什么需要的吗?”

隐在黑暗里的老人说。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花间夜色凉如水浓郁赤酱……

夏天来得如此之快,长安变得炎热,卖冰块的

商贩推着木车沿街叫卖,车轮碾过黄土地发出吱呀声响。

段大娘推开食肆正堂的窗棂,热浪与雨水一起挤了进来,街边的槐树传进来淡淡清香。长安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食客不多,只有卖伞的小贩胳膊里夹着各色花花绿绿的油纸伞在无人的街巷间吆喝。

她望上一眼远处被烟雨笼罩的楼阁,叹了口气。

最近下雨,生意本就不好,适逢七夕将近,许多老客都进店询问,去年那别致有趣的乞巧果子今年还做不做了。

段大娘勉强笑一笑:“做,定然是要做的,您先订着,回头七夕来取便是。”

待客人走后,她望一眼冷冷清清的厅堂,叹了口气。

铜镜的事给大家伙儿都带来了不小的打击,特别是被绑架的蒲桃,夜夜不敢睡觉,食肆几人轮流陪着,最后还是段知微和袁慎己驾着马车去蒲桃家中,将她年迈的祖母接了过来,这样蒲桃才稍微好了点。

段知微这些日子也不太好过,她近来也时常精神恍惚,为着七夕,她试做了份糖糕,结果一吃,咸得发苦。

因为晃神,因为再也没有一个碎嘴镜子在耳边念叨:“当年我随主人偷渡玉门关”,她将盐当作糖搁进了糕里头蒸。

在本朝,盐和糖价格都奇高,段大娘心疼调料,又不忍念叨她,只好让她去曲江晃晃,坐下江上的画舫,欣赏刚开的荷花。

袁慎己也很着急,每天变着法子往家里带奶酪浇鲜樱桃、藕丝糖、透花糍。

因为据苏莯所说,吃了甜食心情会变好。

但是并不起什么作用,长安几天阴雨绵绵,食肆里头也阴沉沉一片。

实在是七夕迫近,仕女们急着买糕饼乞巧于织女牵牛、郎君们则是要买巧果拜魁星来祈求秋闱高中,再不做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再加上夏日已至,宫中给各府赐下了槐叶冷淘,各个衙署的公厨也开始开始雷打不动端上的叶冷淘,槐叶汁活面,碧绿色清淡的一碗凉面,有些衙署讲究,会用鲈鱼、虾肉配些醋和蒜泥当浇头。

一群官员坐在廊下嚼着槐叶冷淘和冰鲜鱼脍,觉得甚无滋味。

苏莯、甄回边吃边抱怨,二人讨论一回段家食肆滋味鲜美的各种馄饨与馎饦,并且相约好暮食的时候去点上一份烤鱼,再饮两杯新丰酒。

其他的官员们听他们描述那焦香滑嫩的烤鱼,纷纷放下了手中没滋没味的槐叶冷淘。

这夏天还时兴食鱼脍,西市还特意卖了那种介绍做鱼脍刀法的书《砍脍书》,调料则是配一种名为八和齑的蘸酱,用蒜、姜、橘皮、白梅、熟栗黄、粳米饭、盐和酱混合,听闻那酱做出来,蒜香、姜香、栗香俱全,因此很受欢迎。

只是鱼脍受欢迎了,少刺且肉嫩的鲈鱼也变得难以订购,好容易渔夫打上来几篓,也基本被西市的大酒楼订完了,没奈何,泾河河畔的老渔夫送来一筐黄鳝。

黄鳝不是什么稀罕物,除了三原县特色的鳝鱼煮馍,一般酒肆不怎么用到这个。

段知微琢磨了一下,做干煸鳝鱼、黄焖鳝鱼都很不错,因此便收了这框鳝鱼。

已经有不少食客来打过招呼,实在不想再吃槐叶冷淘了,满大街都是槐叶冷淘。

因此段知微看了眼在大水缸里正在悠闲吐沙的鳝鱼想,那不然来做个浓油赤酱的响油鳝丝拌面好了。

灶火舔舐铁锅,油温渐热,鳝丝“滋啦”一声滑入热油中,鳝鱼剪得金黄酥脆,香气在空气里爆裂开。

剩下的鳝鱼骨也不要扔,煸炒后放入姜片葱段可以熬汤,小火炖煮后汤汁变得奶白浓醇,在砂锅里咕噜噜直冒泡。

阿盘将面条煮好,段知微接过,把浓油赤酱的鳝鱼铺在面上,撒一把碧绿葱花,再浇上一层滚烫的热油。

“刺啦”热油激发了葱花的香气,酱汁很快渗入面条的空隙里。

长安城雨停了,蒸腾的暑气也跟着一起跑走了,食客们迈着轻松的步伐来了段家食肆,很快便被这道响油鳝丝拌面吸引,更何况还附赠一道鲜美的鳝鱼汤。

苏莯和甄回二人没吃到烤鱼,得了这面,外加一盘就酒的干煸黄鳝丝,吃得十分满意。

暮鼓声中,袁慎己也骑着马赶了回来,马蹄踏过街边的水洼,水洼映着彩霞,他的马快速踏过水洼,溅起的小小水花像碎金子。

段知微闲暇下来,穿一袭轻薄的碧纱襦裙,靠在食肆门边的柱子上摇着着蒲扇迎他。

袁慎己大步下马,解开了佩刀大步朝着她走来。

“今儿倒是回来得早。”她一边摇扇子一边走过来想帮他解开佩刀,却被明光甲的寒凉气息先包围了。

袁慎己已经先一步过来捧住她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今日没有再伤心吗?”

段知微最近很难过,觉也睡不太好,袁慎己很着急,躺在一边只听她唉声叹气。

他是征战沙场的一把好手,如何哄自家新妇开心对他来讲颇有些困难,只能硬着头皮问王潜借了本《笑林》,给她讲“鲁人执竿”的故事。

讲得是鲁人拿着长竹竿却横竖进不了城,还是被老人提醒才借来了锯子的搞笑故事。

袁慎己讲过,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段知微是过了一会儿才发觉原来他讲得是笑话,赶忙装作有趣的哈哈大笑两声。

她演技极差,笑声做作又干巴。

袁慎己很失落。

他今日特意托了朋友,带了一碟玉露团回来,那团子洁白如玉,又是油酥雕花,看上去霎时可爱,袁慎己小心翼翼从褡裢里取出来,而后递给她。

“这个很甜又好吃,你尝尝吧。”他悄悄看段知微的反应。

段知微接过,朝着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后院摆了饭,今日的馎饦很不错,一起吃吧。”

她先提着裙去准备,袁慎己在后面悄悄松上一口气。

段知微两个月前订的松木方桌和小凳子全部都做好了,木匠特意拉了车,一大早给她送过来,她将桌椅都摆在后院的桂花树下,方便大家傍晚吃暮食、纳凉。

袁慎己先在屋内卸甲沐浴,换了身玄色的澜袍出来坐到椅子上。

段知微把一碗响油鳝丝面条并一碗鱼汤摆到他面前,面条是现擀现下的,十分有嚼劲,里面的鳝丝浇头油亮生光,撒着着碧绿的葱花,在夕阳斜照下让人胃口大开。

袁慎己今日中午的廊下宴也都是一水儿的冷食,什么槐叶冷淘、腌鱼鲊,吃着怪没滋味的。

现在对着这碗鳝丝拌面,他咽了咽口水,拿起竹筷子大口吸溜了起来,那鳝丝与劲道面条裹着浓郁酱汁很容易的就滑入喉中,段知微一边说着“慢些吃”,一边给他扇会扇子。

“好吃”他唇齿不清的说。

当真是好吃,面条劲道弹压,鳝鱼的鲜嫩和浓郁鲜香和葱香、蒜香交织,实在是适合奔波了一日而略显疲惫的袁慎己。

她担心袁慎己不够吃,特意下了三份面条,没成想这个人还是三两下便全部吃完,段知微把汤递给他:“要不要再来些,火房里应该还有。”

袁慎己仰头一口喝完了鲜美鱼汤,只摆手:“不必,足够了。”

他接过苎巾擦了擦嘴角,望一眼四周:“她们人呢?”

段知微道:“今日暮食时分,食肆太忙了,都着急忙慌的吃完饭回房躺着了。”

袁慎己笑道:“是我回来晚了。”后院没有旁人,他

放心伸手去抚一下她的脸,又担心手上的茧子伤到她,于是轻轻碰了碰就放下。

段知微道:“都尉可不能白白吃我这一餐。”

袁慎己从善如流:“段娘子这一餐价值千金,袁某愿倾家荡产来换。”

“不用你倾家荡产。”她颇觉好笑,走过来用指头点下他的额头:“马上便是七夕了,我需要摘些花来做七夕花糕,都说袁都尉力拔山兮堪比霸王,这份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初夏时分,食肆后院的紫藤、玫瑰、茉莉正巧开得最好,把那些开得最盛的、花瓣最肥厚的那种摘下来,一部分用蜜渍一渍,一部分熏一熏,不仅是做花糕,做各色清露也很好。

听闻这种花瓣制作的清露在七夕夜放在铜盆中,再露置院中,第二日女郎们用来涂脸有使得皮肤嫩白的作用。

袁慎己站起来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他力气大,手上全是茧子也不怕痛,上去就要采摘玫瑰花,被段知微赶紧拦了下来:“要挑那种朵儿大的,花瓣厚的,别给我全摘了,我种得可辛苦了。”

月儿悄悄挂上枝头,月色如轻纱温柔笼罩庭院,两个人在庭院的四角点上风灯,院里一下亮了起来,他在紫藤架下发力摇两下,簌簌一阵花雨便落下来。

他的头发上绑了根木簪,簪尾正巧缠住一棵紫藤,像坠了灵动的流苏。

袁慎己生得高大魁梧,配上这样一根玲珑可爱的簪子,看上去甚是有趣,段知微忍了忍,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啊,敢笑我?”他佯装生气,走过来一把抱住她,使坏般的颠了颠,而后在月光下凑近去看她的脸:“就是这样,多笑笑,我家新妇笑起来多好看啊。”

他逗她开心,又捡起一朵玫瑰花簪在发髻上,像簪花的武松。

段知微笑得浑身发抖。

袁慎己把她放下,又换上了温柔神色抚上她的脸颊:“这下开心些了吗?”

她点点头,袁慎己这才放心下来。

二人收拾完满地花瓣,也在溽热中闷了一身汗,于是又泡进了澡桶里。

袁慎己挑了宫中赐下的檀香澡豆,装作好心的要帮她擦擦背,规矩擦了一小会儿,手又抚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靠在他怀里,伸出水淋淋的胳膊要揍他,无奈两人贴合的太紧,她根本动弹不了一点,只能任凭后面的男人将温热呼吸喷洒在自己颈窝处。

袁慎己喘着粗气道:“我认为摘花这事儿过于辛劳,一碗面可不够,我得要些别的报酬。”

所幸这间空屋已经被她用来当专属的沐浴室,木桶里大半水都泼洒出来也没事,最后他满足的在后面轻轻吻一下她的脸颊。

而后自己站起来挑了块大的干净苎巾裹在腰间,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下颔往下滚,一路滚过喉结再往下,段知微赶紧背过身去。

他随手把湿发拨到后面,露出坚毅面颊,而后把段知微从水里捞出来,抱回房中。

段知微瞟一眼他因长年习武而流畅的手臂线条再移开目光。

瞟一眼他宽阔且肌理分明的胸膛再移开目光。

瞟一眼他紧实的腰身再移开目光。

待回了房,他把她放下,单手撑在床榻边上,用高挺鼻子蹭蹭她:“这可是你男人,有什么不敢看的。”

他大方扔了苎巾,俯下身子,想再次撷住那如玫瑰花般娇嫩、柔软、甜蜜的唇。

大门却被敲响了。

他颇为不耐的“啧”了一声:“宵禁了,哪儿有人会来,定然是野猫。”

段知微以最快的速度滚到一边,而后爬起来手忙脚乱穿襦裙:“万一真有人呢,我去看看。”

她忍着浑身酸痛头也不回的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与蒲桃和小狼一般大的孩童。

他穿着一身极其不合身的宽大袍子,戴着帽子,还赤着脚,脚上沾着些泥,背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

他抬头眼睛亮亮的望向段知微,而后怯怯开口,声音如同糯米糖一般软软糯糯的:“娘子好,我与阿耶阿娘走散了,坊门也关闭了,可以在你这借住一晚吗?”

食肆门口的两盏灯笼被夏日聒噪的夜风拂过,映照他一双漂亮的、鎏金色的竖瞳。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偷香客我鸡呢?谁把我鸡……

原则上来讲,在宵禁过后放一个陌生人进食肆住宿是肯定不对的。

但或许是夏夜的空气温暖和煦、也或许是繁星漫天的夜空实在美好,更可能是懒散斜倚在后面柱子上盯着这边瞧的高大金吾卫给了段知微一些安全感。

段知微在今夜降低了些戒备心。

这小孩生得极好,小脸圆圆如一只白胖玉露团,眼睛大二澄澈,眼尾上挑,让大人看着心生怜爱。

但段知微还是有些犹疑,毕竟食肆里头除了她和袁慎己,还有段大娘她们在,万一

那小孩看她犹疑只好道:“娘子若是不愿意,那也罢了,我就在厦子下待一晚上,明早便走。”

他垂头丧气缩到食肆旁边加盖的小厦子里,看上去甚是可怜。

若说还有什么更可怜的,那便是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冷硬的蒸饼,默默啃了起来,而后他的眼睛里开始集聚朦胧水雾,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来,再自己抬起袖子默默擦掉了。

段知微莫名有些良心不安。

她被一开始没有好好善待铜镜这件事折磨的好几天没能睡到觉,眼下一个与蒲桃、小狼一般大小的孩童缩在自家放杂物的厦子里边哭边啃饼,让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段知微刚要开口,后面的袁慎己抬手握一下她的肩膀:“无妨,让他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