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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再现的诡异鸟儿可怜的新……

贺琼珠喜欢长安城的夏天,当暮霭沉沉时刻,长安城的晚霞似火燃在天际,她会穿着最

爱的那件轻薄单丝碧罗裙,在发髻边佩上最爱的金色蝴蝶发簪,悄悄从贺府后门溜出去。

陈巍会笑着站在一棵银杏树下等着她,手上拿着为她做的风车,然后他会说这几日小摊生意很好,要请她吃一碗酥山。

那酥山要将奶油融化,淋上琥珀色的蜂蜜,再用眉黛青染出绿色的山峦造型放到冰窖里头冷冻,最后放入五色琉璃碗中,再插上花朵和彩树。

夏日炎热,酥山吃着冰爽又绵密,牛乳的甜润馥郁在舌尖缱绻,对面的陈巍不吃,只含笑望她,眼底漾开星星点点的光芒。

黄昏的风中传来胡人弹奏阮咸的声响,空气里满是水果与花卉的清香,就连远处巍峨的大雁塔在这样的黄昏中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那一定是佛祖的庇佑,贺琼珠想。

变故来自于春闱之前,整个长安城似乎都陷入了拜神的狂热中,闺中好友为了自家幼弟,整个长安的寺庙、道观拜了个遍,贺琼珠觉得有些道理,便也加入了去文昌帝君面前许愿的狂热大军中。

尽管陈巍颇觉好笑的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自己定然能在春闱中高中。

他有才华,又写一手好字,写得文章针砭时弊,在乡贡们间很有些名声,夫子也看好他。

虽然对他很有信心,但是贺琼珠觉得,与其在家中坐立不安,不如去大慈恩寺上香。

这是她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春日桃花灼灼,美人绿罗裳桃花面,她与闺中好友在大慈恩寺遇到那个琅琊王家的王朗,他向她走来的每一步路都带着不怀好意,他那浑浊眼珠盯向她雪白脖颈时候仿佛藏着无尽的龌龊心思。

贺琼珠希望自己的双手化为雌鹰的一双利爪,划破对面豺狼的眼睛。

最后琅琊王氏托请官媒娘子,提着各色贵重聘礼被贺家父母满脸笑容的迎入大门后,她的内心满是绝望。

但是没关系,若是陈郎一举夺魁,那还有机会

春闱放榜那日是个明媚的晴天,几家欢乐几家愁,她在榜前一遍又一遍确认陈巍的名字,没有、没有、都没有

东市咿咿呀呀放一出《倩女离魂》,她急昏了头,觉得只要跟爱的人厮守,私奔未必不是一件很好的选择。

可是进出长安城的手续繁多,还需要过所、公验,毕竟守城的千牛卫甚是严苛,但是只要出了长安,天下哪里都可以去。

临安西湖风光好,泉州春深满郡霞,满城遍布刺桐花,他们一定能过得很幸福。只是这过所、公验要到哪儿才能获取呢?

一向不思进取,成日只知花天酒地的兄长却突然靠谱了起来,对着贺琼珠道:“这过所我去找熟人弄到两份,妹妹啊,你就安心走吧。”

她急昏了头,竟然相信了他,忽视他眼中的算计与欲/望。

贺琼珠写了一封信给陈巍,说自己会在灞桥的杨柳树下等他,她等啊等,灞桥边折柳送别的人那样多,可每个人都不是他,她一直到宵禁也没等到他,却等来一个陌生人,交给她一封信。

信中写:“琼珠贤妹妆次,某本寒微,蒙卿不弃,然近日得琅琊王氏千金相赠,念及家道中落,高堂年迈,唯今已身不由己,无颜相对,与君决绝,往昔恩爱,全成泡影,望卿另觅良人,请君珍重。”

往昔恩爱,全成泡影贺琼珠望着沾满泪痕的纸笺,终于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段知微为了演戏演全套,在丫鬟不善的眼神下硬生生吃完了两大盘蟹壳黄,是扶着墙出门的。

她与阿盘在路口分别,一个人骑着马回了袁府,寻了半日没寻到袁慎己,最后在书房里头见到了他。

他正襟危坐,低头看几份卷宗,段知微拿起他手边的酪浆,一气儿饮下去。

袁慎己刚开始本欲陪她去趟贺府,结果段知微觉得有他在,贺家难免起了提防心,她一个女子去了反而好办事,于是袁慎己在大理寺与李衡待了半日,而后便回了府。

他看到段知微猛猛饮下一碗酪浆,觉得有趣,轻抚下她的背让她慢点喝,然后问道:“去贺府有什么收获吗?”

段知微忙把所见所闻给他一说,包括戒备森严的绣楼,看上去虚弱憔悴的贺娘子,还有迟迟不肯放她进去,好像在权衡利弊的贺家。

“想来贺家定然是商讨了一番,觉得我这金吾卫右中郎将的夫人跟陈家定然没有瓜葛,这才放我进去你在看什么卷宗。”

她拿起书案上一张白麻纸,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发现什么也看不懂,又放下了。

袁慎己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指着书案上的纸道:“这是大理寺从陈家找出的陈巍平时的文章,你看这里写着‘封建,非圣人意也’。”

他一个武将,说起一长段之乎者也,倒也是头头是道,最后叹息道:“这篇文章分析了秦朝二代而亡与制度的关系,一针见血指出秦朝迅速灭亡是因为暴政,想来这陈巍确实有些才华在身上,未能春闱高中,是礼部的过失。”

段知微确是想到了另外一层:“他文章写得那么好,字也漂亮,不可能不被考官注意到,不会被人冒领了身份吧?”

袁慎己很快想到一种可能,脸色沉了下来:“琅琊王氏。”

殿试那日他在朱雀大街值守,金吾卫大将军随圣人守在殿前,圣人大赞琅琊王氏的王朗,说那篇是锦绣文章,结果见到本人却颇有些失望。

那王朗本人形容猥琐,生的肥头大耳,爬上大明宫最高之殿时更是气喘吁吁,按照金吾卫大将军的话讲,“像一头在泥沼翻滚的野猪。”

金吾卫大将军还挺幽默,段知微想,而后她问道:“然后呢?”

那王朗殿试虽也对答的还算不错,只磕磕巴巴,圣人心生不悦,却看在他笔试那篇文和琅琊王氏的面子上未说什么,最后也只得了个末等进士,什么状元、探花之类的是绝对无缘了。

段知微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太过分了,夺了陈巍的心上人,又夺了他的文章,那陈巍孤枯黄土,他倒好,白得一进士和美人,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袁慎己立即站起来道:“这些都是猜测,没有实证,我得再去趟大理寺,若是回来的晚,你便不用等我,自己先睡吧。”

段知微一人在府邸里无所事事逛了几圈,又钓一回鱼,正百无聊赖之间,听到敲门声,以为是袁慎己回来,跑过去开门。

门口却是几个管家模样的人递来帖子:“我家贺娘子不日便将出嫁,说是与夫人交好,命我们送来一张请帖,届时劳烦袁都尉与夫人同去。”

段知微接过请帖,客气了几句,关上了大门。

袁慎己堪堪宵禁时候才回来,段知微今日没什么心思做饭,准备做个快手菜,老管家甚是贴心,袁府的火房什么食材都有,就连水缸里都有两尾活奔乱跳的青鱼。

她拿起两个鸡蛋,轻磕锅沿,金黄蛋液在热油在变得蓬松,炒蛋捞出来备用,再倒入隔夜的粒粒分明的米饭,段知微拿出锅铲翻动,米饭要炒透,要让每粒米都裹上油润的光泽才算成功。

拔一小搓翠生生的葱花扔入锅中爆出焦香,知道自家郎君无肉不欢,段知微又切了些腊肠,一碗香喷喷蛋炒饭便做好了,段知微又顺手煮了锅青菜蛋花汤,一起端到厅堂。

袁慎己又在看卷宗,段知微咳嗽两声道:“不知袁都尉何时升任大理寺卿了?这般忙碌连个炒饭都没空帮自家夫人端一下。”

袁慎己赶紧起身接过她手中食盘赔笑道:“夫人辛苦了。”

二人坐下吃饭,这蛋炒饭里的鸡蛋蓬松柔软,米饭被一层油膜包裹,又香又滑,葱花的清香、腊肠的咸香与蛋炒饭混合在一起,使得原本普通的蛋炒饭味道变得层次分明。

袁慎己自知理亏,只好大赞:“夫人这饭比云来酒肆的御黄王母饭好吃。”

那御黄王母饭乃是黄米蒸饭,上头需浇上油脂和各色菜肴,每个酒肆不一样,云来酒肆在上头放些珍贵的海中干货,如鲍鱼海参,吃一口鲜美无比,自己的蛋炒饭怎能比。

段知微冷笑一声不理他。

二人吃了饭,又烧一回水沐浴,段知微突然想起了那封请帖,因此问道:“真是奇了,贺家竟然送来了一份请帖,你与王、贺两家没什么交集吧。”

袁慎己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太史令这个职位没有什么实权,想来贺家是到处攀关系想再升上一级。”

“呸,卖女求荣的垃圾,他还想升,蹲大狱去吧。”

她想了想问道:“大理寺可有查明陈巍死因?”

大理寺本来对这具无头男尸并无什么关注,长安城外匪盗众多,有几个过路的倒霉蛋根本查不出什么,只是牵扯到琅琊王家可不一样了,大理寺卿与王家不对付,听到这么大一个把柄乐坏了,最好的仵作都从刑部借来了,要一层一层细细查。

袁慎己道:“查出陈巍大概半月前身死,而贺府那几日刚巧有家奴带着几个大箱子出了城外。”

段知微想起憔悴的贺琼珠,觉得很伤心:“这一家子没人在意贺娘子的心情,难道生个女儿只为了将她当物品贡献出去吗?”

袁慎己帮她拨弄一下散入水中的头发,而后贴身凑近:“若你生个女儿,我必定如珠如宝的养,无论她喜欢世家权贵还是贩夫走卒,我都不阻拦。”

段知微正伤怀呢,听他如此说一捧水浇他身上:“那你还是稍微阻拦下吧,我见不得孩子受苦。”

比起袁府里这对新婚夫妻你侬我侬的温馨氛围,另一边贺琼珠终于从床榻下来,她连日不进米水,今日吃下一碗黄芪香粥,恢复了些体力,又温和的对旁边的彩霞说:“我想吃一份透花糍,你去小厨房说一声。”

彩霞应声走了。

长安城今夜月色如血,城中的喧嚣因为宵禁沉寂下来,贺琼珠一袭缟素坐在梳妆台前,她的指尖轻抚着一轮精致风车,眼睛却透过铜镜,望向窗外那轮如血的月亮。

她的身后是那件鱼狮青的、华美的婚服,上面有一双金线绣成的比翼鸟,那鸟绣得逼真,仿佛要从衣料里挣扎出来。旁边是一个镶着各色珠宝的花冠,璀璨夺目,看得她觉得分外刺眼。

突然,一阵冷风吹拂过,烛火猛地摇曳几下,而后熄灭,月色隐入了云层中,远处传来低低呜咽声,由远及近而来。

很快一只诡异的大鸟唱着哀歌栖息到她的窗棂上,那鸟有九个头,其中一个似乎被野兽咬掉,急速往下滴血。

贺琼珠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害怕,甚至嘴边清扬一个笑容:“你来了。”

“我答应与你的交易。”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吉时已到大慈恩寺祈福,……

说起来令人唏嘘,陈巍的丧礼比贺琼珠的婚礼来的要早。

大理寺的仵作精心验了一遍又一遍,再无可验,只道生前被多人围殴,浑身骨头尽断,似乎死前还在地上艰难爬行了一段时间,凶器是一把锋利的陌刀。

陌刀这种凶狠兵器寻常人家怎会有,即便是城外守在密林里的悍匪,那也多用自制的粗劣铁器,大理寺已然认定这件可怖的惨案定是贺、王两家的手笔。

大理寺传召了陈桂芳,让她领回了尸体。

段知微陪着眼睛哭红哭肿的陈桂芳去了西市凶肆一条街,那是本朝一条完整的丧葬用品产业链。

段知微上次跟长姑来这里还是清明节,那时候凶肆挤满了来买清明祭奠用品的人,倒也不觉得有多凄冷。

今日从热闹坊市一路走来,越来越冷清,眼下街道行人稀少,两旁肆铺悬挂着白色的幡旗,偶尔有身穿缟素的家属手中提着装满纸钱的篮子匆匆路过,旁边的陈娘子哀哀哭泣,她也觉得心酸起来。

凶肆肆主也不若寻常店主一脸喜气的与人做生意,都是带上一幅恭敬与同情的表情来给陈桂芳介绍各色明器。

古人讲究个“视死如视生”,认为人死后灵魂一部分会留在墓中继续生活,另一部分则羽化而登仙,因此那些三彩陶器做的仆人、,乐俑、车马甚至食具都做的栩栩如生,价格也是高的离谱。

陈桂芳掏了所有积蓄买了纸钱、纸马、纸屋、纸衣,最后又要选个志石,让陈巍的同窗好友帮写墓志铭。

肆主殷勤问道:“要多大的?我这儿各色石料应有尽有,终南山上那种粗糙的便宜些,最贵的是一种西域运来的墨玉,那东西重,从西域运来就得花费几个月,因此价格也高。”

陈巍年轻而亡,又没取得功名,若是写墓志铭,也只能得到几句“纯孝”“恭谨”的虚名,再无旁的可写,因此凶肆店主推荐了最小的那种黑灰色志石。

想到自己兄长善良宽厚,原本有光明的未来,可惜最后落得个连墓志铭都没东西可写的地步,陈桂芳又是痛哭不已。

长安城附近的少陵原、白鹿原墓地最多,陈家选了少陵原最便宜的一块墓地给了陈巍。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锣鼓声,那是丧葬队伍正在为逝者送行

段知微陪着她奔忙了半日,回了袁府,袁慎己已经下值,正靠在床榻看兵书,见她脸色苍白的回来,赶紧翻身下来,给她递上一碗热饮子:“凶肆那地方待久了确实惹人神伤。”

段知微接过饮下,差点呛出声,那饮子里加了恢复血色和补气的大枣、黄芪,又为了驱寒撒了一大把胡椒。

味道简直难以下咽。

这人还殷勤问她饿不饿,自己去做饭,被段知微抬腿轻轻踹了一脚。

这人哪是做饭,是下毒,下毒!

她自己进了火房,让袁慎己在花园里老实劈柴。

又到了海鲜饱满肥硕的季节,段知微来了这长安,最馋的便是海鲜,可惜四处都没得买,东市倒是有一家卖海鲜干货的店,价格也是高得令人咋舌。

不过明州每年到了时节都会向长安进贡海味,光运送海味的驿卒、邮夫就一堆人,还需要“日驰数万里”,不然海鲜没到长安就死了,平民捧着银钱都没处买去,也就达官贵人能分到点赏。

于是当袁慎几骑着马提着一篮子海参回府的时候,段知微盯着他两眼都在冒光:“我就知道我就嫁给你是有原因的。”

冬笋干、香菇放进水里泡发。猪油化开,加入葱段煸香,刺参也快速油过一下,再把笋片、香菇、瘦肉和刺参一起放入砂锅里头红烩,这菜呈酱红色,刺参炖得软烂,葱香浓郁,看着就有食欲。

另一个灶眼上,各色小虾干贝正和米粥一起熬煮咕噜冒泡,海鲜的精华都被慢慢糜了出来,段知微最后又在粥上撒了些青翠的葱花,给自己那碗狠狠放了勺胡椒。

袁慎几很好奇的夹了块刺参,以往老管家都是放汤里一起炖,也不觉得多好吃。

这是第一次吃到红烩的,上面裹着的酱汁色泽浓郁,咬一口外皮微弹有韧性,内里软糯。海参这股鲜美与红烧酱汁的咸香醇厚一起化开在了舌尖之上。

他一个人狂吃了半盘,意犹未尽道:“这个好吃。”

“也不看看是谁烧的。”段知微把碗给他,让他盛粥:“少盛一点。”

海鲜粥煮了很长时间,米粒饱满煮到了开花,米汤浓稠醇厚,里头是鲜嫩的干贝、肥美的鲜虾和丝丝缕缕的蟹肉,吃上一口,各类海鲜的鲜香滋味如奔涌的潮

水争先恐后袭来。

段知微终于吃到了海鲜,觉得自己灵魂都得到了滋养,瘫在椅子上多袁慎己道:“夫君你要努力升职哦,我听杜娘子讲她阿耶还分到了鲍鱼。”

四品官和三品官分到的海鲜品类还是不一样的,袁慎己喝着美味的海鲜粥,突然觉得压力巨大。

要不,再去突厥取几个脑袋回来赚点军功?

明日便是贺娘子出嫁之日,大理寺正在秘密取证,包括王朗冒名顶替乡贡科考、贺家大郎杀人的两个事件。

大理寺卿向来与王氏不对付,这事儿办得格外精心,段知微很担心,科考冒名顶替乃是大罪,王朗这个畜生入狱不打紧,只是可怜了贺娘子。

袁慎己安慰道:“她这个经历确实可怜,到时候或许能得到些恩泽。”

段知微狐疑看他一眼,袁慎己去握他的手:“知道你心善,爱多管闲事,相信我,她会没事的。”

另一边、阴沉深巷中,贺府大门紧闭,门口两尊石狮子在夜雾中显得格外威严,仿佛要死守住这家人的秘密。

贺家长子贺卓华正跪在书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孩儿也是一时糊涂,阿耶你一定要救救我。”

他在平康温柔乡和赌坊日夜流连,美人娘子温香软玉,钓公对他殷勤万分,这十八面黄铜酒骰往桌上一扔,仅一夜间千金便已散出去。

贺家主君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史令,哪有那么多钱还?贺卓华想到了与他同样流连平康间的王朗。

王朗更是个徜徉在各个美人怀间的禽兽,但是与贺卓华不同。

琅琊王氏,位列五姓之首,家族专出皇后,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平康娘子见了王朗,更是热情的曲意逢迎。

贺卓华想到了自家妹妹,贺琼珠刚刚及笄,生得娇憨可爱,如同长安春日枝头出绽的粉桃,成日露着两个浅浅梨窝,笑容如银铃脆响,一幅天真纯良的样子,阖府自上到下都爱她。

真是让人讨厌。

春日明朗,贺琼罗对着自家母亲阿耶撒娇,要去大慈恩寺上香。

这真是个好机会,贺卓华去平康坊寻了王朗,殷勤邀请他去大慈恩寺踏青。

大慈恩寺柳影花明,燕语莺啼。贺卓华假意引着王朗上大雁塔观览。

终南阴岭秀,远处终南山山色葱茏;巍巍秦岭山,北方的秦岭山脉霸气插碧霄。长安风光如此之好,只是这两个蠢货看不到。

王朗对此颇为不耐烦,他是被贺卓华口中的绝色娘子骗来的,大慈恩寺?一个破庙罢了,有甚好看?

贺琼珠身着一袭粉色鸟衔花草纹罗裙,走到西廊壁画处,那里是“慈恩塔下题名处”,初入仕途的进士们会在塔下题名,寓意未来如登塔一般步步高升、位极人臣。

贺琼珠仔细拿起手绢擦了擦诗人王维所题字的地方,她不喜欢念诗,但是喜欢陈巍笑着轻声念:“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他的笑容就像夜里,那安静的春山。

希望自己心仪的郎君能如同王维那般,一举成为进士。

站在大雁塔上的王朗被贺卓华指引,不耐烦低头,望见她,立时便走不动道了,贺卓华心中暗喜,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计划发展。

丰厚的彩礼,会将自己在外面的欠债全部还清,又有个得势的妹夫,一箭双雕。

至于那个妹妹过得如何?关他什么事?她过得不好才最好。

哦对了,为了万无一失,他还得受累帮王家把那个穷酸的书生处理一下,找个理由骗到他的地址,找了几个家奴打断了他的腿,奄奄一息的随便找个地方给扔了等死就行。

那个该死的书生竟然拖着条残腿爬到了贺府后门,手上拿着个廉价的风车,这个蝼蚁想做什么?

告状吗?凭他一个破烂书生状告五品太史令长子?

贺卓华恼羞成怒,他昨晚又输了几百贯,又灌了些黄汤,冲动之下拔出陌刀,一刀下去,那书生立刻魂归黄泉了。

买通个千牛卫放行,找了几个家奴将陈巍在终南山脚挖个深坑埋了,定然是万无一失的,即便被发现了,长安城外匪盗众多,谁能查到他头上去?

结果被买通的那个千牛卫突然被抓进了大理寺,贺卓华不安起来。

他们想干什么?

不就杀了个平民吗?有什么好查的?

贺家主君听完故事经过,气得用鞭子狠狠抽了他几下。

儿子无能无用,但毕竟是个能传宗接代的玩意,再说自己虽然官居五品,手中没有实权,还得仰仗王家的势力。

只得写了封信,找几个同门打点打点,去趟大理寺求求情,不过杀了个平民,能不能高抬贵手,到时候多赔偿些银钱也便是了。

贺琼珠在书房外头面无表情的静静听到了全程,她望一眼栖息在树上的罗刹鸟,起身回了房间。

成亲日是个诡异的阴天,黑云压遍了整个长安城,绣楼的雕花窗棂透不进一点微光,外间宾客喧闹声如江边浪潮一波波冲击她的耳膜。

母亲强颜欢笑,看见她脸上难掩愧疚:“珠儿,此番入高门难免有些委屈,但是琅玡王家乃五族之首,将来还望你在夫家美言两句,多多提携你阿耶才好。”

贺琼珠染了红蔻的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她望着那张虚伪的脸无动于衷:“阿耶,我们来谈个条件吧。”

贺卓华今日意气风发,在原本那圈狐朋狗友里,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五品太史令公子,没什么权势,不值得追捧,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一圈郎君争相过来敬酒,恭喜他竟然连襟到了琅琊王氏。

他觉得非常得意,直到手底下的家奴过来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贺卓华阴沉下脸:“她反了天了。”

而后一脚踹开了贺琼珠的闺房,贺家主君主母站在那儿,脸色也不好看。

“马上便要出嫁了,你还敢提条件?小心我找人把你捆上花轿!”

贺琼珠冷笑道:“若你不答应,我在那王朗耳边说上你几句坏话,我看你还如何再得势。”

他正在春风得意之际,此刻若遭当头棒喝,只好闭了嘴,死命压了压怒气,出门找了抬轿的家奴:“去,先载着娘子在城西少陵原绕一圈,再送到王家。”

抬轿的家奴迷茫着问:“可可是,少陵原那里有一大片墓地啊。”

贺卓华本就在自家妹妹那吃了瘪,一肚子火气,正愁没地方发泄,听闻上去一脚踹到家奴胸口:“好蠢东西,要你说!”

吉时已到,贺府外头鞭炮声响起,花轿似一叶漂泊的红色孤舟,从这不公命运的洪流驶入了复仇的汪洋之中。

长安今日风大,黄土狂卷,满城都是昏黄的沙幕,远远只能看到贴着“喜”字的红烛灯笼的微光。

而后轿子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悲泣。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两位新娘鸟儿鸟儿,灵魂……

贺琼珠上了花轿之后,四个轿夫扛着轿子踏过新昌坊的青石板路,却避开了更近的大路,绕了一大圈后一路行至了少陵原。

今日本就是阴天,行到少陵原,天色陡然更加灰败,乌云黑沉沉压过来,四周的空气也滞涩起来。

少陵原本就是大片大片的坟墓,平日行人稀少,今日如此昏沉氛围,轿夫、喜娘不免都有些慌张,脚踏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内心把那不讲理的主家贺卓华骂了个翻天。

大喜的日子,疯子才来少陵原。

行到一片白幡处,喜娘望一眼那崭

新的灰黑色志石和满地的纸钱,显然是个刚刚下葬的年轻男人,她翻个白眼,轻声道一句晦气。

突然一阵狂风从少陵原的深处呼啸而来,那风极大,卷起地上的枯枝走石,扬起巨大的沙尘暴,而后如同鬼魅一般直扑花轿而来。

众人被黄沙迷了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喜娘已经跑的远远的,主打一个保命要紧,但是几个家奴都是贺家的家生子,唯恐轿子中的新娘出现什么闪失,自己受到贺家的惩处。只好随手捡起粗壮树枝当武器,大着胆子凑近轿子,却被那阵携着飞沙枯叶的狂风大力推开,直接被掀到了地上。

那风像是从阴司深渊里传来的哀鸣,绕着花轿一圈圈的悲哀旋转,不知过了多久,狂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幸而花轿停在原地没有被风卷跑。

不仅没有被风卷跑,那深红的花轿连轿帘都没有晃动一下,矗立在少陵原的黄土地上看上去阴气森森的。

轿夫们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为首的那个轿夫小心凑近轿子,小心翼翼问了句:“贺娘子,您还好吗?”

良久里头传来脆生生一句:“无事,走吧,别耽误了吉时。”

不愧是琅琊王氏,区区一个五品官家中都是泼天的富贵。段知微踩在铺满莹润鹅卵石的甬道上感慨。

她与袁慎己到了王府,王府门庭如市,一堆达官贵族带着侍女家奴捧着礼物往里头走。

来迎接他们的是袁慎己的好友王潜。

段知微在门口见了一面招待客人的王朗,他穿着一身长安最时兴的浮光锦朱红澜袍,戴着黑色幞头,不知冲谁笑得一脸谄媚,远远看着像一只身着红衣的猪。

王潜虽然也胖,但是周身都是一团和气,谈吐得当,观之可亲,只是今日段知微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她面上不显,只随着袁慎己上去见礼寒暄,不料那王潜却面有深意的望她一眼:“我与王朗虽为表亲,但并不相熟,袁夫人不必‘恨屋及乌’。”

一下被戳穿,段知微面上有些讪讪。

午后忽然下起了雨,三人坐到了花园的亭子里,身着华服的侍女匆匆送上三杯酪浆并一碟花折鹅糕。

王潜问道:“吉时似乎快到了,新娘还没来吗?”

王家的侍女很是得体有礼,福福身子道:“禀郎君,贺家绕了远路,怕是要迟些,主君命我们先送些点心来给客人们垫垫肚子。”

王潜挥了挥手,侍女再行回礼,捧着托盘下去了。

袁慎己正与王潜谈论科考舞弊案,段知微先饮一碗酪浆奇道:“王朗乃你表亲,你倒是不怕他这乌糟事牵连你,拖累家族名声。”

王潜毫不在意:“世家大族出些宵小之徒再正常不过了,凭他可牵连不到我,再说这王朗坏事做尽阖该下狱。”他脸上竟然出现一些期待之色:“这出戏甚是好看,我要将其写入变文之中。”

段知微不理解他对写文这件事情的狂热,她被侍女送来的那道花折鹅糕吸引,袁慎己还在跟王潜谈论科考舞弊一事,见她眼巴巴看着,将面前那碟花糕放到她面前。

她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长安盛世风华,贵族家的食物也称得上珍馐之品,碟子中是一粉一绿两朵牡丹,看得出是用糯米做的,层层折叠后放入蒸锅里蒸,化作半透明的娇柔花瓣。

花瓣下是一块完整的胭脂鹅脯。应该是放在炭炉上炙烤,鹅脯肉质紧实,纹理也清晰,段知微咬上一口,只觉肉质鲜嫩多汁,脂香与肉香经过烘烤更加醇厚。

调味腌制的也很得体,先用葱姜蒜断腥,里头花椒、豆蔻、胡椒、丁香等香料交织在一起,层次十分丰富,段知微还在思考怎么借鉴这道名菜,王家府邸外面传来丝竹的喧哗之声。

看来是新娘到了。

王府里都是达官贵人,都自持身份不愿去门外凑热闹,段知微可不管这些,跟一些爱热闹的女宾挤到门口,她想找机会跟贺琼珠讲讲王朗即将获罪的事情,希望她能早早做些心理准备。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喜娘上去掀开了轿子帘儿,一个身着鱼狮青色连裳礼服的女子举着团扇出来。

的确是贺琼珠,她今日化着传统酒晕妆,更加难掩绝色,只是冷着一张脸,盯着王府的眼睛似乎有着滔天的恨意。

围观的宾客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喜娘也颇觉不对,只悄悄在贺琼珠耳畔道:“娘子啊,这大喜的日子,你可得笑一笑啊。冷着脸不吉利。”

还是王家的管家灵活,赶紧催着旁边的乐师们再次吹拉弹唱起来。

在欢喜的音乐中,喜娘扶了贺琼珠的胳膊就要往里头走。

却听一道脆生生,透着活泼与灵动的嗓音从轿子里传出来:“喜娘,怎么不等我呀?”

丝竹声又再次戛然而止。

按照习俗,花轿只能坐新娘一个人,谁还在花轿里头?

围观的众人疑惑又惊讶,也无人敢再去掀开花轿的帘子。

僵持了一会儿,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手自己掀开了帘子,另一个穿着鱼狮青色连裳礼服、脸上化着传统酒晕妆的贺琼珠,笑盈盈的从轿子上下来,对着众人道:“没人来接我,只好我自己下来啦。”

两个贺琼珠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裳也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一个喜气洋洋,仿佛真为出嫁而高兴,一个冷若冰霜,脸上恨意藏都藏不住。

门口的异常很快吸引来了王家主君与今日的新郎。

王潜在后面兴奋的直搓手:“两个一模一样的新娘,写到变文里定然十分有趣。”

吉时将至,王家几人商议一番后,决定让新郎一手牵着一个新娘步入正厅,拜天地拜高堂。

商议了半日商量出这么个结果,众人都惊呆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朗携两个一模一样的贺琼珠进了正厅。

那王朗身量本就猥琐,一双小眼睛往左边的贺琼珠看看,又往右边的贺琼珠看看,本来只娶一个的,却得了一双美人,他竟暗自窃喜起来。

三人在正厅行完礼后,跟喜娘和一些女宾一起入了洞房,按照规矩,洞房里还有一个“撒帐”礼。

王父像没事人一样招待来宾,开始宴席。

段知微拉一下袁慎己的衣袖问道:“大理寺少卿不是说已经把握了王朗科考舞弊的证据,怎么还不来抓人?”

她可真不想那么善良貌美的娘子真被一头猪拱了。

说曹操曹操到,李衡带着一队大理寺的衙役进了厅堂。

王父正举着酒杯殷勤向中书令献酒,看理寺气势汹汹进来。他与大理寺卿素来不合,气得将酒杯一扔道:“李少卿,今日我儿大婚,你若是来讨杯喜酒,老夫不说什么,你带着一队佩着刀的衙役进来是何居心?”

李衡道:“王朗科考舞弊,盗取书生陈巍《封建论》,连襟贺卓华帮助杀人灭口,毁尸灭迹,证据确凿。”

这话一出,满堂喧哗。

王父气得脸色铁青:“你若无实证,我定去圣人那参你一本,来人呐!”

但凡世家,总会培养一些打手、暗卫,随着他一声喊,一群凶神恶煞的家奴拿着陌刀、长矛站到了大理寺衙役对面。

正僵持间,一个悠哉的声音响起:“今日王中丞的长子大喜,怎么不请我饮一杯酒啊?”

来人竟是向来神出鬼没的捉妖司律令独孤。

旁人参加婚礼,各个都穿着时兴的绫罗绸缎,唯恐被别人看不起,他倒好,一身粗布麻衣,双脚耷拉着布鞋,头发也簪的歪七扭八。

捉妖司归圣人直管,不在三省六部中,基本每个官员都要给独孤几分薄面,王中丞嘴角抽动了一下道:“独孤律令事务繁忙,是老夫忘了递请帖,希望律令不要怪罪。”

李衡被忽视了正觉不满,刚要开口,却听后房内传出一声凄厉惨叫。

喜娘满手血的跑出来:“不不好了,后面”

众人赶紧往后门跑,段知微身为厨娘,鼻子比一般人灵敏些,还未靠近便闻到了极大极浓的血腥气。

推开门,只看到地上一大摊子血,贺琼珠冷漠的盯着那摊子血。

“我儿人呢?”王家父母凄厉道。

贺琼珠露出一个诡异微笑,指了指天空。

王家有一棵自前朝便栽种而下的银杏,经过百年生长,已成参天之势,众人抬头,一只灰黑色的九头鸟正欢乐的用尖利的喙叨下王朗的眼睛。

贺琼珠死死盯着已然脸色苍白的瘫软下来的王中丞道:“今日,这个府邸所有姓王的,都给我的陈郎陪葬。”

那九头鸟一个俯冲而下,稳稳落在贺琼珠的肩膀,口吐人言,却是活泼可爱的少女音:“别忘了你我的约定,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我帮你报仇。”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血腥的报仇红豆生北国?……

罗刹

鸟闻得她如此说,满意的化作一缕黑烟附身到了贺琼珠体内。

她的嘴巴立刻变成了一个锋利的灰黄色鸟喙,两只涂着蔻丹的手化作锋利的爪子,一双巨大的翅膀从后背处裂开,抖了两下,而后飞到了半空之中。

她飞到银杏树上,一下把王朗扔到地上,他还未死透,四仰八叉的从高处掉在地上,一身朱红澜袍早已满是血迹和泥泞。

他瞎了一双眼,只得在地上匍匐爬行嘴里发出凄厉惨叫,样子着实可怖,来往宾客和下人都避之不及。

王朗在地上匍匐了一会儿,被贺琼珠一爪子勾住头发,又往旁边假山上重重摔过去。

王家今日请了无数宾客,此时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人们。

还是袁慎己反应过来,他从大理寺衙役那夺下一把陌刀,大声喝令:“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离开后院。”

这时呆愣着的宾客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挤过后院的宝瓶门。

那宝瓶门设计的精巧,如同一个窄身的花瓶,寓意也好,“瓶”和“平”谐音,意味着平安。

只是未免有些太窄了,一次最多只能穿过两个人,平日里不可一世的世家贵族们你追我赶,推搡着,相撞着,各个都想第一个跑,却都在门口摔在一起,刹那间哭声阵阵了起来。

袁慎己和大理寺众人拿着武器对付贺琼珠,她那双爪子极其锋利,一下抓到一个衙役往边上一扔。

袁慎己抽空过来拽段知微的臂膀:“你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走!”

趁着他分心,贺琼珠红着一双眼睛飞过来,袁慎己赶紧挡到段知微身前,一挥陌刀劈过去,贺琼珠的爪子出了血,袁慎己也被锋利的爪尖一勾,玄色的澜袍洇出些血渍来。

段知微对着她喊:“贺娘子,陈巍的丧礼钱我们出了一大半,他的妹妹陈桂芳目前吃住也都在我食肆中,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少陵原墓地虽然不贵,但是陈桂芳一人也无力负担,钱基本都是袁慎己掏的,也不要她还。

果然见贺琼珠停顿了一下,她那血红色的眼睛突然闪一下,神色也从怨毒变成了怔怔,袁慎己护在段知微身前,冷冷盯着她,只待她靠近,便要挥就手中陌刀,与她一分高下。

片刻,她又恢复了那幅怨毒模样,背后翅膀突然一展,朝着他两越飞越近,却突然一个腾空飞过了高墙。那头立刻传来了惨叫声。

想来是段知微的话提醒了贺琼珠,与其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缠斗浪费时间,不如报仇要紧。

眼下王家养的一群家丁全都哀嚎着躺在地上抽搐,大理寺的衙役也拿不准要不要上前去搏斗。

他们只是来缉拿犯人的,何必白白送了性命。

其他的达官贵人就更别谈了,一群人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只巴望着贺琼珠注意不到自己,哪里还会见义勇为上去跟她缠斗呢。

于是王朗父亲王中丞成了贺琼珠第一个狩猎对象,她如同一只老鹰,一下飞过去将王中丞叼起,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把他扔在了地上。

王中丞年迈,又养尊处优多年,哪受得住这个,掉在地上就不动了。

袁慎己从后院匆匆赶过来,提着陌刀又冲了上去,贺琼珠眼神沁出血来:“看在桂芳妹妹的份上我饶你一命,你别不识好歹!”

袁慎己与她斗了两个回合,突然俯身掉头跑走,贺琼珠穷追不舍,绕过一片树丛,却发觉自己被一圈粗粗的麻绳绕了起来。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李衡从后院的井口轱辘上解开一束麻绳,他脑子倒是灵活,与袁慎己商议了一下,让袁慎己先上去与之缠斗,自己布置好捉拿贺琼珠的阵法。

其实这是他们春猎捕捉野鹿的方法,将绳子绑好结藏于灌木丛中,鹿儿受了惊吓从灌木丛中跑过,便会浑身被绳子缠绕。

袁慎己娶段知微时,那双大雁也是如此捕来的。

方法倒是很好用,贺琼珠被一圈麻绳牢牢捆住,挣扎不得,低头失落地说:“动不了了。”

众人狠狠松了口气,王家夫人这才挣脱几个丫鬟的阻拦,从人群中跑出来,痛哭着扑到自家丈夫的尸首上。

旁边的各个达官贵人也都抹了把汗,段知微也放下警惕,跑过去检查袁慎己手臂上的伤口。

却见贺琼珠嘴边扬起一个诡异的笑:“骗你们的。”

那一圈结实的麻绳捆在她身上,轻轻松松被她挣断成了碎片。她重新飞起来,一下又捉到了王家夫人。

李衡没了办法,只好仰着头叉着腰跟她讲道理:“贺娘子,根据本朝律法,诸谋杀者,徒三年;以伤者,绞;已杀者,斩。但是你这是复仇行为,可有赦令,有回还的余地,我们再商量商量嘛,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在顶空盘旋的贺琼珠不知道是听烦了还是什么,飞低了一些,将王家夫人扔在喋喋不休的李衡身上,那王家夫人也生得肥胖,压得李衡嗷嗷大叫,几个衙役赶紧过来把王夫人移开。

李衡悻悻然闭了嘴。

袁慎己扛着陌刀坐在假石上喘气,若在陆地上,他还能与之斗一会儿法,怎奈何这贺琼珠一直在头顶盘旋,他又没有翅膀。

段知微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人。

独孤去哪儿了?

他一神出鬼没的捉妖司律令,屈尊来了这,定然是有些说法的,总不能真是来吃饭喝酒的吧。

她眼睛四处一扫,周边只有瑟瑟发抖的各类宾客,根本看不到独孤人影。

片刻后,独孤一手啃着鸡腿,一手拿着个茅草扎就的小人,悠闲从正厅里出来,看到段知微抱怨道:“这王府的鸡腿虽嫩,调味太过杂乱,还是你们食肆的炖鸡不错,调味虽然清淡,但是更衬鸡腿本来的鲜美,那才是真正的鲜嫩多汁。”

段知微:“”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其实段知微觉得王家这帮人活该,爱咋死咋死。架不住贺琼珠要搞连坐,差点把王潜抓起来也来一出空中飞人。

她只得赔笑道:“独孤律令,您看那妖还在呢您赶紧解决了,回头请您吃蘑菇炖鸡,那可是终南山上采摘的鲜蘑菇啊,我不收你钱。”

独孤眼睛一亮,在自己身上抹了抹油汪汪的手,取了笔墨来,问道:“这贺娘子那个情郎,生辰八字是什么?”

段知微全程陪陈桂芳参与了陈巍丧礼,因此立刻报出来:“应该是庚午、辛丑”

独孤摇了摇头:“这八字不好啊,你看这辛丑”

段知微打断他:“您搁这算命呢?”

独孤咳嗽一下,把写了陈巍八字的纸条钉在茅草娃娃上,然后向上一抛:“贺娘子,你看谁来了?”

贺琼珠下意识接过他抛来的茅草娃娃。

那茅草娃娃段知微也见过,在凶肆门口,店主说,有那身死异乡无法返京的人,亲友们会买这娃娃,贴了八字封入棺中,权当那人回来了。

当下贺琼珠接了那茅草娃娃,眼前却浮现出陈巍温柔而悲伤的脸庞:“珠儿切莫再错下去。”

她的理智慢慢回笼,眼中的血色一点点消退掉,一双利爪重新变回纤纤素手,翅膀也快速回收,贺琼珠重重摔在地上。

一阵黑烟从她后背冒出来,再次凝成一只九头的怪鸟,那鸟儿扑闪着翅膀

口吐人言:“臭道士,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要扑扇翅膀飞走,被袁慎己眼疾手快拉弓射箭射了下来,独孤解开身上的素色腰带捆到罗刹鸟身上,那腰带立刻现出金光,罗刹鸟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独孤道:“回头给你烤了就老实了。”

这祸害终于被抓住了,众人都大松一口气,没人注意贺琼珠悄悄溜走,从王家的马厩挑了一匹马,向门外冲去。

几个大理寺衙役赶紧来阻止,那马很是矫健,浑身雪白,轻松甩开众人弹跳出了围墙,朝远方跑去,只留下了阵阵尘土。

李衡气得不行,他被王家夫人压的膀子脱臼,大声说要立即回大理寺发海捕文书。

段知微却道:“我知道她会去哪里。”

众人看过来。

今日长安城天色昏沉,难得冒出一丝残阳也被乌云所吞没,贺琼珠在路上便脱掉那身恼人的婚服,露出里头的缟素,策马疾驰到少陵原,马蹄压过地上的枯草,溅起细碎砂石。

远处的枯树上,几只乌鸦在啼叫。她胆子小,不善骑马,平日只敢由马奴牵着在草场走几圈,今日颤抖着骑马到了少陵原,见到那座孤坟时,竟不知如何让疾驰的马儿停下。

索性直接从马上坠落下来。

那马儿高大,她摔下来时滚了几圈,清晰听到身上骨骼“咔哒”的声响,小腿立时没了知觉。

贺琼珠只能用两只胳膊艰难在黄土地上爬行,她的皮肤娇嫩,很快胳膊磨出了好多血。

就像陈巍死前,手上紧紧攥着那个答应做给她的风车,艰难爬到贺府门前一样。

她的手抚摸上那块小小的志石,上头的墓志铭寥寥写着几句“纯孝”“恭顺”等场面话。

贺琼珠很不满意,这几个字空洞又虚伪,构不成万分之一的陈巍。

她想起初见那日,桃花灼灼,她偷偷从贺府跑出来,在坊市间迷了路,他无奈笑:“这是哪家的娘子?”

而后陈巍用身上仅剩的五个铜板,买了个胡饼给她。饿着肚子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贺琼珠从衣袖里拿出那瓶鸩毒。

大理寺众人很快赶了过来,段知微本来晕头转向的坐在疾驰的马前,只拽着袁慎己的胳膊要吐,这下瞬间清醒:“不好了,她要服毒。”

李衡一轱辘从马上下来,而后狂奔过去,嘴里劝道:“贺家娘子,你不要冲动,根据本朝律法”他还未说完,被一阵突然掀起的狂风又刮了回来。

一道黄沙做的屏障隔在她跟他们之间,无论黄沙外的人如何喊叫,贺琼珠都听不见,她仰头饮下那鸩毒,那药致命,竟然做的香甜,液体滑过喉咙也不觉苦涩。

她靠在志石上,手中拿着一个简陋的风车,感受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等着陈巍来接她回家。

药效渐渐挥发了,那鸩毒做的香甜,药效却狠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蜷缩起来,贺琼珠觉得自己五脏六腑被一把利刃削了一层又一层,脖子上每一根爆出来的青筋如同一条条愤怒的小蛇,从白皙的脖颈蜿蜒到手臂、大腿上。

她的喉间大股血喷出来,只能从腔子里发出一丝沉闷的呻吟。

挣扎了良久,痛苦停止了。

恍惚间,贺琼珠仿佛回到了刚刚及笄那会儿,自己穿着最爱的那身单丝碧罗裙,悄悄从贺府门外溜走,一溜小跑到了繁花锦簇的坊市间。

日光如溶化的碎金融融照亮整个坊市,陈巍提着风车在长街尽头等候,春风掠起他的衣脚,在周遭大片粉霞中显得格外温柔。

见她来,他笑了,又带着心疼,抬起手在她额间轻轻弹了一下:“你这痴儿”

良久他问:“痛吗?”

她笑着流泪,然后用力摇摇头,抱住他的胳膊在落满桃花的坊市间慢慢走:“一点儿也不痛。”

“你能不能再给我念一遍”

“什么?”

“就是那个红豆生北国,秋来发几枝”

“傻丫头,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那后面两句呢?”

少陵原的风沙越来越大,迷乱了众人的眼睛,袁慎己抖开披风,把段知微包裹进去,李衡本就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吃了一嘴的黄沙。

良久,风停了。

天色也放了晴,一缕阳光从云层里穿透下来,照在了陈巍的墓上。

原本应该倒在那儿的贺琼珠不见了,从墓中飞出一对霎是可爱的青鸟,停在墓石上交颈、甜蜜的低鸣,而后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振翅飞走,消失在了碧空当中。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又临浴佛节你说什么东西……

这真是一次惨烈的事故。

大理寺少卿李衡的一只手臂脱臼得厉害,找了官医给手臂夹了板子,惨叫声响彻整个大理寺,他咬牙切齿的要去圣人那里参贺、王两家一本。

那王朗倒是命大,瞎了一双眼睛,四肢全部骨折,也没人医他,哀嚎着被几个衙役扔进大理寺监狱,他的阿耶王中丞当天就被摔死,盖了个草席就扔在大门边上。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王府要变天,这群昨日还来恭贺王朗新婚的达官贵人们,不顾王夫人的哀求和流泪,逃也似的避的远远的。

第二日大理寺便派了一整队人去贺府缉拿贺卓华,却发现贺府门口挂着一圈儿白幡,正厅停着一个灵柩。

贺卓华竟然死了。

贺家仅有这一双儿女,特别是传宗接代的儿子没了,贺家主君当夜便气到中风,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大理寺派了仵作一顿查验,只查出贺卓华似乎是在睡觉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是吓死的。

这一结论听上去很是匪夷所思,被大理寺卿打回来又重新验了几次,又去贺府现场反复查看了几次,也得不出别的结论,李衡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事儿闹得整个长安城沸沸扬扬,王潜趁机写了出戏,讲得是因压迫而无法厮守,最后殉情化作一双蝴蝶的痴男怨女的故事。

结合了实时以后,这戏立刻便大受欢迎,戏坊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看过的人无不心酸落泪。

有好事者特意路过贺、王两府,呸上一声,或者扔几个烂菜叶子。

不仅民间,这事儿直接上达了天听,天子震怒,春闱作弊乃大逆,圣人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戏耍的猴,直接把王朗全家都下了狱。

另一旁的贺家虽然只有贺卓华一人犯了案,按律不应牵连,但是民怨过于沸腾,吏部寻了个由头,还是罢免了贺家主君太史令的官职。

反正他现在中风躺在床塌上,也没办法再任职了。

袁慎己在婚礼当日英勇站了出来,表现突出,在朝野上下颇得赞誉。

浴佛节将至,宫中煮了青豆名为“吃缘豆”,赏赐给内政大臣。

袁慎己除了青豆还比别人多了一份药饮,许多官员暗自遗憾,这优秀且年轻的金吾卫怎么早早成了亲,新妇还只是一介商人。

风言风语传到段知微耳朵里,她倒是大言不惭:“若不是我在夹缬偶遇了贺琼珠,他连王家的请柬都收不到,明明是他沾了我的光。”

对此袁慎己表示,自家夫人说的是。

他的右手臂被鸟抓了一下,伤口还挺深,包了好几圈巾帕,行动也不便利。金吾卫的将军特意给了他几日休沐,让他在家静养。

段知微则觉得,这壮丁不用白不用,把他抓来食肆起到个保卫的作用。

又是一年农历四月八,浴佛节快到了,浴佛节又称为佛诞日,顾名思义,就是释迦摩尼佛祖的诞生之日。

相传佛祖刚刚诞生之时,天上九龙化形而出,喷洒香雨为佛祖沐身,因此这日各大佛寺都要用糖水浇洗佛身。

本朝信佛之风繁盛,场面盛大,因此浴佛节也算是个大节,段知微按照传统风俗在食肆外头架了锅煮青豆、甘草

汤,又做了栾樨饼和乌米饭预备着供佛。

食肆现在生意大好,名声传出去,许多外国人也慕名前来,很难说会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喝多了闹事。

比如坐在食肆正中央的一个天竺人,进了门就点名要吃撒满香料的“千金碎香饼子”,被无情拒绝。

而后又表示浴佛节将至,他们天竺人需要斋戒,要搞一些素斋吃吃,不能看到一些油腥。

然后这个名为拉玛的天竺人一边紧紧盯着别人桌上的烤羊肉串,一边味同嚼蜡的吃着煮菘菜,而后开始大声夸耀天竺的浴佛节:“在我的国家,一个月就要举行两次浴佛节会,表达对佛祖的尊敬,哪儿像长安,一年只办一次。”

没人搭理他。

孟夏四月,长安接连下了几周的雨,门口的槐树根都生了些苔藓青绿,段知微在小厨房炖鸡汤,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丝,颇有一种进了黄梅天的错觉。

可惜长安是北方,没有黄梅天。

她看着蒲桃和小狼蹲在屋檐下撸猫,金华猫自打来了食肆,比之前胖了一大圈,往那一躺被撸的舒服,露出柔软肚皮,咕噜咕噜两声,然后伸出尾巴去扫他们的手。

而后突然一个激灵翻身,耳朵拨动两下,尾巴竖起来往门口跑去。

捉妖司律令的独孤穿着一身旧衣往食肆里头走,身上拎着一个荷叶麻绳缠着的小包裹,金华猫立起身子,去扒拉他手上那个小包裹。

独孤一把捏住猫的脖颈道:“鼻子倒是挺灵。”

而后把包裹扔到桌上:“圣人赏的节礼,送你们了。”

段知微接过,抽开麻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里头静静躺着两只闪烁银光的鲥鱼。

时令佳味转瞬即逝,江南的黄梅时日正巧是鲥鱼最肥厚的季节,除了江南地区,其他地方的人想吃,那只能吃糟鲥鱼,鱼原本的鲜美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可见这鲜货运到长安,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只怕不比岭南道的荔枝容易。

想到袁慎己除了吃缘豆外只多得了个药饮,就受到了同僚的羡慕,不知道旁人看到独孤的鲥鱼,眼睛得瞪多大。

独孤懒洋洋往食案边一坐:“一份鸡,再来一壶新丰。”

鲥鱼价比黄金,段知微收了人家的鱼,直接大方的给他来了一壶“石冻春”。冬日最寒时候酿造,待春暖花开时候刚好酿成,其味甘冽醇厚,价格也高。

待她回了小厨房,金华猫也迈开短腿溜进去,往博古架子上一蹲,当起了监工:“那鱼你可千万小心处理啊喵。”

这鱼不需要怎么处理理,直接在盘子底下铺上春笋、火腿、香菇,浇上盐、料酒等材料,便可上锅蒸。

她思量片刻,从架子底下拎出一坛子渍好的爽脆酸笋丝儿,把带皮的鸡胸肉连着皮儿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

砂锅里高汤已经滚了起来,往外冒着白雾,把鸡肉和酸笋丝儿一起下锅煨煮,很快酸笋的清新酸意与鸡肉炖煮的浓郁脂香一起冒了出来。

金华猫在她脚边捣乱:“别管那鸡了,鱼好了没?”

段知微去开蒸笼的盖儿,透骨鲜香从蒸笼里冒出来。

这鱼拿去给食肆众人分了,酸笋鸡皮汤端给了独孤。

蒲桃夹了一块脂肪肥厚的地方给金华猫,他两眼放光,吃的在地上打滚。

蒲桃问:“娘子你不吃吗?”

段知微摇摇头:“这鱼多刺我还是算了”

话音刚落,金华猫用两只前爪捂住了喉咙。

蒲桃很慌张,上去查看一番,段知微想了想,站起来去厨房拿醋,想帮他软化一下鱼刺。

独孤慢悠悠饮了口酸笋汤,金华猫捂着喉咙盯着他:“你有办法的吧?不要装模作样。”

独孤不理会他,又吃了块鸡肉。

金华猫盯了他半天,只好道:“求你了。”

独孤这才把猫拎起来,一只手对着他比划了两下。

众人大感好奇:“这样就可以把刺消掉了吗?”

独孤比划一番,把金华猫放下,猫愤愤看了他一眼,飞快跑走了。

段知微坐到独孤身边问道:“他可以化作人形吗?”说着指了指屋檐上的金华毛

能收获一个只知道吃鱼不要工钱的员工,简直不要太划算。

独孤饮了杯酒:“金华家族在他身上下了禁忌,暂时化不了形。”

“哦。”段知微有些失望,又试探问道:“你知道贺家大郎人没了吗?”

那贺卓华死状极惨,大理寺奔忙了几日都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段知微见了李衡一回,她脚步虚浮着来食肆点了两道菜,段知微觉得李少卿的头发都掉了不少。

偏偏这个案件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全部都在关注,坊市间的流言传了各种版本,目前最盛行的一种是:有那路见不平的大侠听闻世间竟有此等惨案,夜间犯了宵禁翻过贺家围墙,将那贺卓华捅死了。

这下除了大理寺,就连金吾卫也慌了,夜间犯宵禁,而他们却毫无察觉,上头要怪罪下来,怕也少不了责罚。

独孤颇为好笑的看她一眼:“放心,这事的责罚落不到金吾卫头上,而大理寺那个成天跟个蜜蜂似的到处转的李衡,他什么也查不到。”

段知微心下一动:“莫不是”她比了个“妖”的口型。

独孤露出一丝欣赏:“你比大理寺那个蠢货聪明点。”

独孤口中的版本比民间的“大侠论”更加匪夷所思,按照捉妖司调查完的版本,贺府有一棵百年山茶,得过贺琼珠的精心浇灌,为了报恩,花心里的小妖夜里悄悄钻到贺卓华耳朵里,与他讲了一夜各种可怖的故事。

这贺卓华就在噩梦中受到惊吓,直接给吓死了。

那真是活该,段知微想。

眼下很快又到吃暮食的时候,食肆陆陆续续来了人,一个身着朱红澜袍的男人匆匆走了进来,他那身衣裳看着就华丽值钱,脸上也带着傲气。

进来后却十分恭敬的朝着独孤行礼:“可算找到您了”他对着独孤附耳一番。

独孤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放下钱匆匆离开了。

段知微难得见独孤火急火燎的背影觉得有趣,却也担心不会又有什么妖怪现世了吧。

她倚着柱子出一回神,刚要进食肆,又被一溜烟小跑过来的苏莯喊住。

“原来是苏录事,怎么跑得这般急。”她笑道:“今日食肆有酸笋鸡皮汤,进来喝上一碗。”

苏莯跑得急,喘得厉害,听闻有汤眼睛一亮,一只脚跨进了门槛,又想到什么,一拍脑门道:“不了不了,我在官署还有些事儿,袁都尉托我过来带个话,他今日要带队在赵景公寺值守,让你别等他了。”

说完不待段知微答话,又一溜烟小跑走了。

段知微一脸懵,怎么跟上回浴佛节一样又去寺庙值守,难道又有人落水里了。

暮食时间到了,食肆里又坐满了食客,这人啊,沾点酒说话声音就容易大些,一白衣士子脸色通红的嚷道:“这赵景公寺也是差劲,那幅名振长安的《地狱变》已经为他们赚了足够的香火,竟然还放谣言出来,不就是想让香客在浴佛节当天都去他那儿供奉香火吗,说什么画儿会动,鬼才信呢!”

周围食客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甚至有知音凑上去跟他敬酒。

段知微抓到赵景公寺四个字的重点,于是跑去找段大娘。

段大娘正在**里躲懒,闻得这话好奇的看了段知微一眼:“你竟不知吗?”

段知微:“到底是什么事啊?”

段大娘悠悠喝一口酪浆,吊足了段知微的胃口才神秘一笑:“听说赵景公寺的那幅《地狱变》”

段知微:“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