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活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赵景公寺的故事你说谁被……

赵景公寺坐落在常乐坊中,隋朝时便有,由独孤皇后为纪念父亲而设,据说该寺的主持广笑禅师托

请了“画圣”吴道子画一幅《地狱变相图》,吴道子接受了邀请后,成日提笔在画壁前徘徊却不得灵感。

广笑禅师无奈又邀请了年轻又有才华的皇甫轸,皇甫轸年轻、在鬼神题材上极具有灵性,绘出来的鬼神生动逼人。

因此吴道子担心皇甫威胁自己的地位,便雇人杀害了他。

虽然威胁自己身份地位的对手没有了,但是他内心仍然备受煎熬,当夜雷电交加,吴道子独自冲到寺庙,完成了那幅震惊世人的《地狱变》。

那幅地狱变中没有常见的牛头马面、剑林阴司,只刻画人在地狱中的痛苦扭曲,听闻这幅壁画名动长安,许多屠户、渔夫观了画都开始惧罪修善,来防止自己死后堕入这无边苦海中。

对此段知微表示:“屠户和渔夫都不干了,那我食肆以后卖什么?菜肆也别开了,割韭菜荠菜什么的,把菜割疼了也是罪过啊。”

段大娘详细讲了一大通,也没把段知微感化,气得去捂她的嘴:“阿弥陀佛,你这孩子都嫁为人妇了,怎么犯这等口业。”

段大娘顿了顿又道:“明日整治些好素菜和糕饼,随我去趟尼姑庵。”

段知微:“哦。”

差不多要宵禁时分,袁慎己却突然回来了。

他在房中卸兜鍪,段知微帮他接过明光甲,抱怨道:“每次我刚把灶灭了,你就回来了。”

袁慎己只好赔罪:“都是我的不是,随便拿个蒸饼给我就行。”

段知微抱着他明光甲出去:“等回头备些方便面在食肆里头,随你什么时候回来都有的吃。”

袁慎己:“什么面?”

听到他回来,食肆众人又都从房间探头冒出来,蒲桃年纪小,大方开口问:“袁都尉,听说赵景公寺的那幅《地狱变》活了是真的吗?”

袁慎己正坐在食案旁等他的暮食,听闻到蒲桃天真的提问哭笑不得:“坊市间竟是这样流传的吗?”

赵景公寺地方小,近年来香火不够旺盛,现任主持广容禅师便琢磨着趁浴佛节盛会前夕再次将寺庙修整一番。

该寺毕竟是皇家寺院,金吾卫在其外巡防值守也是个平常事,就是不知流言怎么会传的这么离谱,连壁画活了这种可笑的流言都冒了出来。

段知微倒是能理解。

要知道,浴佛节是除了盂兰盆节以外最大的佛教盛会,诸寺要以五色香汤浴佛,共作龙华会,除此之外还要布置香花灯烛以及在寺外设斋布席,来围观、吃斋的民众数以万计,费用开销极大。

这流言反而使得民众更愿意舍弃大慈恩寺、青龙寺等大寺庙,转而跑去赵景公寺放生、布施钱财。

这真是种巧妙的营销方式。

众人本来像众星捧月般围着袁慎己,以期待听个什么志怪故事,闻得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巡防,全都没了兴致,一哄而散。

段知微这才端着一碗荠菜刀鱼馄饨出来,下午独孤送来两条鲥鱼,金华猫厚着脸皮问独孤有没有旁的时鲜,独孤不答,黄昏时却派人又送来几条腮红鳞亮的冰镇刀鱼。

段知微给猫红烧了两条,剩下的挑掉鱼骨后打个鸡蛋、与荠菜、猪后腿一起剁成茸状来包馄饨,汤底是清鸡汤,里面还放了紫菜、虾皮来增鲜。

一碗刀鱼馄饨递到袁慎己面前,那馄饨皮薄如蝉翼,透过烛光等看到里头绿色与白色混合的鲜美馅料,颗颗饱满。

刀鱼本就肉质细嫩鲜美,吃上一口,浓郁醇厚的鱼鲜味便窜出来,刀鱼油脂肥厚,配上清新的荠菜,味道更加丰厚。

袁慎己不消片刻吃完了一碗,段知微颇为郁闷:“你吃得也快了,这可是来之不易的长江三鲜。”

他吃完去井边漱口,回来抱过她:“等得了空闲,带你去扬州逛逛,想怎么吃江鲜就怎么吃。”

扬州是本朝水路运输网的中枢,世界各地的货船都要在此换船,无论是南方运来的红橘,还是波斯运来的花织罩毯,亦或是珍贵的檀香木、宝石、绛巩,都需要在扬州停泊,因此此地物产丰盛。

段知微一直想去扬州采购蔗糖,那里有从摩揭陀里传入的,最纯正不带杂质的蔗糖,用来做甜糕会更加的清甜好吃。

她想一下,抬起脚踹他:“少给我画饼糊弄我,等你真有空歇了再说。”

袁慎己一把攥住她的脚踝,笑道:“放心,也快了。”而后起身打一盆热水给她濯足。

段知微看他蹲着认真在给自己濯足,不禁问道:“赵景公寺还要去吗?”

“嗯”他头也不抬:“只怕到浴佛节之前,每日都要去了。”

“想来浴佛节那日赵景公寺定然热闹,那日我去门口摆摊。”

袁慎己拿出白帕子给她擦脚:“旁人去放生舍财,你去赚钱,挺好。”

“那当然。”

夜色晚了,二人上了床榻,又说一回废话,便熄了烛睡了。

第二日,袁慎己又去了赵景公寺,段知微正在厨房拨弄炭火,段大娘进来道:“别弄了,准备些青精饭之类的素斋我们去趟清月庵。”

段大娘作为宗教狂热者,秉着能拜就拜的原则,整个长安的各种庙和道观都快拜了个遍。

段知微带了些糕饼素斋,陪着段大娘在主殿拜上一回菩萨,又去了师太的厢房。

清月庵的师太极爱饮茶,段知微每次来都会给她送些茶饼给她佐茶,有时庵里来些香客,师太也会给她们推荐段家食肆的好茶饼,给段知微带了不少客人。

师太大约五十来岁,养的白胖,成日笑得像一尊弥勒,观之可亲,见到段知微很欣喜:“怎的又带吃食来了?”

段知微从食盒里头拿出了一碟子茉莉玉兰绿豆饼,师太笑道:“正好,前日刚熏的茉莉花煮茶,配这个极妙。”

饼皮薄又酥,砂锅里炖煮了一早上的绿豆馅绵密又沙糯,放了黄糖后更加清甜,满口清爽。茉莉与玉兰花香气馥郁,与清甜绿豆沙相互交织,甜而不腻,细细回味,竟然是丝丝缕缕的甜香。

三人饮着茶吃着绿豆饼,竹帘外一丛香色鲜浓的桃色杜鹃花开得正好,一丝和煦的春风透过竹帘穿进来。

师太这个人爱吃、会吃,什么马蹄豆兰、梅花豆腐、素烩三鲜丸子,说得是头头是道,段知微也经常来她这取经。

不过今日师太叨唠起了浴佛节:“四月八日浴佛,都梁香为青色水、郁金香为赤色水、丘隆香为白色水,附子香为黄色水,安息香为黑色水,以灌佛顶。”

段大娘在旁边听了半日,终是忍不住打断道:“师太,您是不是忘了,那个事儿”

师太一拍脑门道:“哦哦对,那个事儿。”

段知微听的一头儿雾水,问道:“那个事儿是什么事儿?”

师太垫脚去博古架子那拿出个脉枕,往段知微手下一放,而后给她号起脉来。

在古代,若女子得病瞧郎中不太方便的,一些尼姑庵的尼姑也颇通医理,不过主要还是治疗女子月信不调等毛病。

段知微看她给自己号脉,更是一头雾水,却也不好意思打断师太。

过了一会儿师太满意点头:“身子强健,倒是不需要开药调理。”

她把脉枕放回去:“孟夏四月八将至,苍龙尾宿越出地平线,这是极好的日子,你们做些薄饼来供佛,再施舍给市坊间的穷人,定然有用。”

段大娘笑成朵花:“谢谢师太,那是极好不过的,等会我去外头多供些香火。”

段知微扭头去问段大

娘:“什么苍龙尾宿越出地平线,是发财的日子吗?”

段大娘赶紧捂住她的嘴:“在菩萨面前这话可是浑说的?”

而后赶紧对着师太一阵赔笑,把段知微拖出来:“苍龙尾宿掌生育,四月八既是佛诞,又是双数,真真是个求子的极好日子,你成亲多久了,肚子还没动静,你不急,长姑也替你急啊。”

段知微:“啊?”

虽然食肆赚了不少钱,但是她还有些远大志向,比如再建个大酒楼。

再说,她还想回凉州爬一趟天梯山,山顶常年皑皑白雪,天梯山石窟见证佛教自西像东传入长安的模样。那些褪了色的、绘着各色飞天、瑞兽、花卉树木,千年后已经斑驳掉色,不知如今,是否还是颜浓墨重彩的模样。

她还想去泉州的开元寺逛逛,泉州的绸缎丰登,开元寺是一连片儿的桑树,段知微想看看那棵一千三百多年树龄的古桑,如今是不是只是个小树苗的模样。

总而言之,她会做好万无一失的措施,来防止来个小孩儿打断她的远大志向。

对此段大娘恨铁不成钢:“你那叫远大志向?你那是就知道玩。袁都尉也任由你胡闹?小心他回头纳两个妾,有你哭的时候。”

段知微颇有些不以为意:“那我一封放夫书,休了他。”说着又觉不对:“不对啊长姑,你怎么就知道拉着我去看,万一他有毛病呢?”

段大娘拿着扇子打她:“人家军中磨练出来的,身材高大威武,怎么会有问题?”

段知微想了一回袁慎己夜里的表现,嘀咕道:“好像也是。”

袁慎己身子强健,火力也旺盛,冬天往被窝里一钻,跟一个巨大的汤婆子似的,段知微都不需要点火盆。

她觉得自家夫君往那一站,还挺威武,除了边塞的敌人和自己,根本没人敢惹他。

二人边说边回到食肆,苏莯一脸焦急站门口,见她回来,赶紧一路小跑迎上来:“不不好了。”

段知微下了驴车,安慰道:“怎么结巴了。”

苏莯道:“袁都尉让人给打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荷花酥甜又香原来是圣人……

这边段知微本来笑着在跟苏莯在说话,听他如此说,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莯道:“麻烦段娘子备些热水药膏什么的,官署已经派了辆牛车将都尉送回府邸了。”

段知微心焦又生气:“是哪个不长眼的打了我家夫君。”她这气非同小可,抄起食肆边的扫帚就要去跟敌人拼命。

苏莯小心翼翼望了她一眼:“是圣人下的责罚,值守赵景公寺的金吾卫每人二十军棍。”

“哦,你早说是皇帝啊,那没事了。”段知微心想,然后默默放下了扫帚。

阿盘最近几日在悲田坊帮助寺庙预备浴佛节素斋,段知微托请了陈桂芳来帮忙,自己赶紧驾了驴车回袁府。

刚巧在袁府门口遇到了将袁慎己送回来的牛车。

袁慎己阴沉着一张脸,推开旁边准备扶他的两个内侍,强撑着自己大步走下来。

段知微赶紧跑过来,勉强支起一张笑脸道:“劳烦两位将我家夫君送回来。”然后从袖子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不值当什么,天气有些热了,两位辛苦,拿去饮一碗酪浆吧,就当是妾的心意了。”

将两位内侍打发走了,段知微赶紧跑过来扶他。

袁慎己阴沉的一张脸看到她赶紧转变的温和些:“这点小伤算什么,夫人无须挂怀。”

他生得高大,段知微在他手臂底下扶着他,像他的一根小小拐杖。

袁慎己觉得有趣,心情也好了几分。

段知微没好气瞪他一眼:“受了这么个责罚,也亏是你还能笑得出来。”

又想到他关于拐杖的形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待你老了,走不动路了,我还扶着你。”

“行,你这辈子都扶着我。”他低头温柔望她,俯身去吻她。

“哎呦都什么时候了还亲我,赶紧回房躺着吧。”她红着脸道。

幸好老管家夫妇也从乡下赶回了长安,帮忙去请大夫,熬煮中药。

段知微帮他褪下衣裳,腿上被打得血肉有些模糊,她不由一层水汽涌上了眼睛:“这打得也太狠了些。”

说罢拿出金疮药给他上药,药粉撒上去会有些刺激,袁慎己咬牙道:“此乃纪律,我犯了错,自甘受罚。”

老管家敲门,端了汤药和米粥进来。

段知微给他敷完药,而后问道:“发生了何事?”

原来今日白天曾下了片刻的雨,许多前往赵景公寺的女客被淋湿了衣裳,无奈只好去寺庙后边的厢房里烘干淋湿的罗裳。

待规整的差不多时候,长安仕女又再次动身去了寺庙里,很多人却发现自己丢了东西,而且不是银钱,主要是贴身的香囊,头上的珠钗或是腰间的罗帕。

这一来,寺庙里有登徒子的流言便传开来,许多仕女出自五姓之家,地位尊崇,受了此等耻辱勃然大怒,立时回族告状。

浴佛节在即,皇家寺院出了这等事情,圣人严令大理寺彻查,当值的金吾卫全部受了责罚。

段知微叹口气,这事儿也怪不了袁慎己,金吾卫只在寺庙外巡防,他们配着刀,连寺庙的门都进不去,这寺庙里有这种人,他们哪儿能知道。

但也毕竟是管辖地出了事儿,按照律法,金吾卫该当责罚,袁慎己自己也认,这事儿也就没什么说法了。

眼下暮色四合,段知微拿起白粥喂给他,他吃了两口,嫌味道寡淡,就不肯再吃了。

这人在跟突厥人作战时,若是粮草稀缺,树皮草根也吃得,这下进了长安,自家夫人手艺又这么好,嘴巴被养刁了。

段知微叹口气,只好去了火房,备些青菜和火腿,将粥重新加工。

熬煮了良久,她将砂锅重新端回房间里,揭开锅的瞬间,浓厚的香气裹挟在腾腾热气中一起扑出来。

这下袁慎己终于愿意吃了。

那粥经过小火慢靡变得软糯稠黏,火腿的鲜咸肉香和油脂不断在粥中释放,里头的青菜是最后一刻下的锅,还保留了脆嫩,中和了米粥的稠粘与油脂的醇厚,这让粥吃起来依旧爽口。

段知微又给他拿了一小碟梅子姜,这人三口两口全吃完了。

袁慎己得了几日闲暇的修养时间,成日趴在床榻,偶尔在段知微搀扶下在花园走上一回,顿顿都是蜜汁烤鸡、咸水鸭腿、皮蛋豆腐,段知微换着花样给他做。

实在闲得慌了,还要管家拿来铁丝蒙,自己坐花园里烤肉吃。

段知微目测他这几日至少胖了三斤。

有人悠闲有人愁,比如大理寺少卿李衡,接了这么个任务,急得嘴上冒了个大泡儿,怎么查都查不到登徒子的蛛丝马迹,恨不得自己男扮女装进寺庙当卧底。

更糟糕的是,又有几个仕女被偷了罗帕,他运气不错,几个仕女只抱怨了一回,没把事情闹大让上头知道。

可是再查不出来,早晚要出事,李衡瘦了一大圈,过来看袁慎己一回,羡慕的不行,顺了一食盒的蜜汁烤鸡,然后急匆匆的走了。

段知微这几日照顾他,也就不回食肆了,生意让陈桂芳帮着张罗,自己则研究起了荷花酥。

上回浴佛节她在南严寺卖的荷花糕大受欢迎,这回准备去赵景公寺门口卖荷花酥,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登徒子替袁慎己报仇。

对于这件事儿,袁慎己兴趣不大,他最近腿伤渐好,一直侧着睡,却被他琢磨出了新花样。

夜间。男人女人的衣袍襦裙散落了一地,段知微也被迫被他拉着侧躺,而后一双大手从后面扶住她的腰,将宽厚的胸膛紧紧贴靠在她后背上,而后埋首进她的颈窝。

段知微觉得他的胸膛滚烫,心跳却蓬勃有力,双手死死握住床单,感受到潮水一波接一波朝岸边涌来,她觉得很快活,脑子却又昏昏沉沉。

最后她半闭着眼睛去看窗台边燃烧将近的摇曳烛火,只默默说了一句:“真是什么也难不倒你”

而后昏睡过去。

很快浴佛节来临,袁慎己在家过得滋润,很快养好了伤,虽然今日并不是他轮值,但是他也跻身进了金吾卫巡视的行列。

段知微备了荷花酥、茉莉绿茶饮子去赵景公寺摆摊。

她去得早,赵景公寺还未开始布斋,来上香、放生的百姓会一眼看到段知微的摊子。

她做的荷花酥不多,价

格也高,都因这酥制作过于复杂,包酥开酥、组合白、粉两色色酥皮,每个流程都费功夫,最后成果倒是很巧妙,层层酥皮如荷花花瓣舒展,炸完以后还泛着些金黄光泽。

很快就吸引了长安仕女过来买,不仅是外观好看,这酥皮香脆,咬一口能听到“咔嚓”几声,酥皮纷扬飘落。当真是薄而酥,里头的馅料则一半是细腻醇厚的豆沙馅,一般是绵密清甜的莲蓉馅,这莲蓉磨得很细,顺滑可口,没有颗粒感,莲子的清香与豆沙的甜糯结合的恰到好处。

段知微特意多搁了一勺糖,吃起来偏甜,这样微苦的茉莉绿茶饮子也跟着瞬间卖光。

她收了银钱,见时间还早,便想着进赵景公寺晃荡一圈,吴道子那幅《地狱变》在南中三门里东壁上,段知微能亲眼看到这幅名画本来还有些小激动,结果乍一看还是吓了一跳,汗毛竖竖起来,盖因画里头都是堕入地狱的、各色神情阴怪的人。

段知微因为对画画感兴趣,大学选修过绘画,只觉此画风格不若一般画师充满写意的、朦胧的意境,反倒是有些西方那种强烈明暗色彩与强硬线条的风格。

段知微看得仔细,把画从上到下认真看了好几回,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动听悦耳的声音:“娘子看这画如此入神,可是有什么见解吗?”

段知微吓了一跳,赶紧转身。

说话的是位年轻娘子。

她生得十分貌美,一袭藕色单罗襦裙,这裙子很轻柔,裙摆用银色丝线绣着荷叶脉络,风一吹她的裙摆如流云飘动。

长安的美人大抵都如牡丹般馥郁般浓颜,但是这位娘子乌发如瀑,皮肤白皙,面目清秀,眸中有水光流转。

她的手上还持有一朵荷花……

段知微觉得,她像仙子一样清新脱俗。

跟她手中那枝粉白相间、边缘还带着清透露珠的荷花一样。

听到“仙子”的评价,那娘子笑得眉眼弯弯:“妾身名唤莲花,因喜爱荷花,这才忍不住去宝池中采摘了一枝。”

她好奇问段知微:“这幅《地狱变相图》,寻常娘子看一眼便吓得匆匆离开了,怎么段娘子你竟然看了这么久?”

段知微把心中疑惑与莲花娘子一讲,莲花解释道:“因为他受了一位来自于阗国的、胡人画师的影响。”

想来这位莲花娘子在绘画上颇有造诣,因此滔滔不绝的给段知微讲述起来:“那位胡人画师名唤尉迟乙僧,被于阗王推荐到长安做宫廷画师。”

她顿了顿:“此人作画便很擅长用明暗对比明显的色彩,吴生便是受他的影响,创作的壁画才会色彩鲜明。”

段知微道:“那说他雇凶杀人导致内心煎熬才画出此画的流言必然是假的了。”

莲花娘子冷笑道:“那当然是假的。”

两人正交流间,后背又传来一个听上去很是沙哑,让人觉得不太舒适的声音:“这位娘子,不仅生得貌美,就连对画也有研究,真让小僧佩服不已啊。”

二人听到声响,同时转头。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美人与夜叉莲花娘子身份……

听到声响,二人同时转了头。

一身着褐色大褂的和尚站在她们身后,眼中颇带着些贪婪,死盯住莲花的脸道:“这位娘子生得如此貌美,对本寺的壁画也颇有研究,小僧钦佩不以,今日浴佛佳节,可需小僧陪同?”

像是怕莲花拒绝,他赶紧再道:“斋会后小僧可讨些洗佛水给娘子饮用。”

赴会的信徒一般在浴佛节结束之后都会找寺庙讨些洗佛水,一来据说喝了能强身健体,二来表示对佛祖的虔诚。

只是洗佛水就那么一些,物以稀为贵,大部分信徒都讨要不到,段大娘每年都去抢,也只偶尔得到一瓢,还邀请段知微一起喝,被她无情拒绝。

段知微觉得这人看上去有些流里流气的,不像修行的僧人,当下又想到了前两日有登徒子专门来偷女郎们贴身物品的事件。

她不禁起了些疑心,怀疑这个小僧就是那所谓的登徒子,段知微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头把这个事情跟袁慎己、李衡说一下。

莲花娘子脾气倒是好,笑着对僧人道:“不必了小师傅,我与段娘子一起走便好。”

说着拉一下段知微的胳膊就走,段知微扭头看一眼,那僧人颇为失望的待在原地。

两人走到三阶院西廊下,正是四月,荷花未开。宝池里满是碧绿铺陈的荷叶跟露出尖尖角的小荷。

一架开得正盛的蔷薇攀附在院门廊下,阳光穿过花枝的缝隙倾洒下来,院门上还有一幅壁画。

壁画绘着各色树石,以及有一个执炉天女,那天女绘得极其清秀脱俗,双目安然闭着,段知微低头好生看了一番,不禁点点头:“此画也绘得极美,天女脸上有种悲悯众生的神情。”

远处传来阵阵梵音,浴佛盛会开始了。

小沙弥们排成两队,手捧香花灯烛走在庙间,铜佛放置水盆间,浸泡五色香水,主持一边提唱诵偈,一边用小杓将香水浇在佛身之上。

香客们争先在佛寺中布施钱财,而后涌入宝池边,将买的各色鱼、龟、螺、蚌倒入池中放生。

这一系列流程走完,寺庙终于开始设宴布斋,左不过是些青菜豆腐,香覃面筋之类的素菜,滋味极淡,还有一大木盆的阿弥饭供应。

虽说滋味寡淡,但是信徒仍然一拥而上。

段知微站在人群之外,看一眼旁边的莲花:“那个阿弥饭你想吃吗?”

莲花脸上冒出一丝嫌弃:“每次供上的都是那个,我嫌吃絮了,不必了。”

难得在寺庙中遇到个还算投契的女郎,段知微想了想,从随身的包裹里头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是她留着的两个荷花酥,想带回食肆给两个小朋友。

不过现在她给了莲花:“你的名字也是莲花,手上还拿着一株莲花,想必应该很喜欢这花儿了,这是我今早做的荷花酥,味道不错的,你尝尝。”

那荷花酥确实做的栩栩如生,层层酥皮如荷花瓣一样舒展,上头的细腻纹理如同荷花的脉络,瓣尖的一抹嫣红更使得点心可爱细致。

莲花很是欣喜,接过道:“这可比他们供的阿弥饭漂亮多了。”

她当场吃了一个,又将另一个珍惜的放入自己的口袋里道:“这个我有空再吃。”

段知微拍拍她的肩膀:“我在宣阳坊开了一座段家食肆,你有空来,我再给你做。”

很快暮色便笼罩下来,赵景公寺的信徒们担心宵禁,各个急切的往外走,段知微与值守的袁慎己约好在寺外一棵菩提树下见面,一起回府,因此站起来跟莲花道别,而后转身走了。

往着段知微跑远的背影,莲花朝着她挥挥手,又看一眼天边昏黄的云彩,不禁轻叹一声:“哎,这人间啊,真是无边寂寞啊。”

“小娘子觉得如何寂寞了?不若小僧来陪你啊。”那身着褐衣的僧人又出现了,色眯眯的眼睛在莲花身上流连一下,而后缓缓靠近她

段知微在赵景公寺门口等了半日,才等到匆匆赶来的袁慎己,不禁埋怨道:“怎么此刻才来。”

袁慎己捧着一个小玉瓶过来赔笑道:“夫人勿怪,长姑特意让我带些洗佛水回去,我刚刚去寺里讨要了一回,这才

迟了。”

赵景公寺乃皇家寺庙,洗佛水要先给达官贵人预备着,段大娘估计自己应该是分不到了,特意叮嘱袁慎己去讨要。

毕竟寺庙不敢不给金吾卫这点面子。

段知微大叹一口气,这个长姑,知道跟自己说肯定不同意,竟然越过了自己去找袁慎己。

她坐上马车,袁慎己在前头架马,两个人晃晃悠悠在夕阳下走,段知微跟他商议一回晚上吃些什么,又说到赵景公寺的壁画,最后她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我可能发现了偷女郎罗帕的那个登徒子!”

她将那形容猥琐的僧人与袁慎己一说,他皱了皱眉头:“很有可能,赵景公寺的僧人多着灰衣,没见过穿褐色衣裳的,我估计有可能是假冒的,混在寺院中行不轨之事。”

段知微有些激动,一拍马车壁板:“明日我就去趟大理寺,这个变态他完了!”

袁慎己颇觉好笑的看她一眼,而后轻轻摇头,专心驾驶起了马车,枣红马儿喷鼻一下,而后在黄土地上欢快地跑起来。

今夜夜深如墨,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狂风在坊市间的小路上嘶吼尖啸,惨淡月光艰难投射而下,将院边一棵酸枣树的影子扭曲拉伸。

那褐衣僧人赶在宵禁之前匆匆回了自家小院,他待的院落十分落魄,大门上的黑漆剥落,风撩动着残破窗棂上的白纸,似乎像有怨灵在哀哀哭泣。

这僧人名唤胡二,本就是坊市间的一个泼皮无赖,欺负老弱,调戏妇女无恶不作,剃个光头也是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假装僧人去远点的地方化缘。

他兴奋地从怀中掏出一些珠钗罗帕,今日寺庙盛会,许多貌美的仕女前去上香、放生,他穿梭其间,偷了好多东西。

时人爱熏香,那罗帕上都沾染一些浓郁沉香的气息,想到那些面色鲜妍的长安女郎,胡二狠狠拿起罗帕嗅了一下。

平康坊是富贵人去的地方,他去不起,但是心间又起了一些不该有的欲念,那只能靠枕头下一把磨得锋利的刀了。

他恶狠狠扔下手中罗帕,想到今日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位名唤莲花的娘子,竟然让她逃了,但是没关系,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正想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胡二疑心自己幻听,也或许是今日的狂风带动生锈的铜环发出的声响。

毕竟这院落残破,他又是个风评极差的人,根本没有人敢来他的院落。

又是三声敲门声。

胡二疑心是自己偷东西的事情东窗事发,因此从枕头下抽了刀,恶狠狠靠在门上问:“谁啊!”

外头却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小师傅,是我,白日我们在开满莲花的宝池畔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胡二听到这声,骨头都酥了一半,哪里还有思考能力,当下扔了刀打开门。

莲花娘子站在外面,月华倾泻在她身上,如出尘的仙子,她轻启朱唇道:“白日见了郎君,妾身甚是心动,今夜便来相会一番。”

胡二哪里见过此等好事,赶紧把人拉进来,将堆灰的床帐整理了一下,而后迫不及待的吹灭了灯烛。

胡二隔壁住着个渔夫,正在院间迎着月光补网,忽然听得隔壁一声凄厉惨叫,他放下手中网,抄起柴刀想过去。

又厌恶胡二为人,怕他遭了仇家连累自己,渔夫犹豫一下又缩了回来,只趴在墙壁那竖起耳朵听动静,那里传来一个暴怒的叫骂声:“你这贼秃驴,竟然敢对我起此等下作之心,我若真是人,怎会嫁你这样的人为妇?”

而后便是更尖利的惨叫,动静终于吸引了两个训街的武侯过去。

武侯一脚踹开了门,只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气

浴佛节第二日还有拜药王的活动,想到袁慎己前两日受伤,段知微也跟着段大娘去药王庙参拜一下,请了两道去病符,药市间有人组了傩舞队驱疫,还有设澧击牲来祝药王生日的仪式,好不热闹。

段知微在其间买了一包掺了黄芪的麻糖,麻糖极甜,黄芪微苦,中和起来竟然微妙的好吃,她琢磨着回去炖煮几个药膳鸡之类的滋养食物,没准能受欢迎。

段大娘比她还爱热闹,又在药王庙遇到几个熟人,聊了会儿天,回来兴奋拉着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在赵景公寺偷女郎罗帕的登徒子找到了。”

“大理寺效率这么高吗?”她想。

两人一边往食肆走一边攀谈,段大娘道:“据说那登徒子昨夜突发恶疾死在家中,武侯听到惨叫破开了门,看到他躺在血泊中,又在桌案上看到了许多华贵的珠钗罗帕,这样一凑巧,人不就算抓到了?”

她说着说着恶狠狠“呸”上一声:“此等恶人,活该!”

二人回了食肆,正巧今日有人送来几只极肥的鸭子,段知微准备煮个陈皮炖鸭,据说很适合食欲不振的人。

她在食肆忙活,袁慎己跟李衡走了进来,李衡似乎气得不轻,往那一坐,陈桂芳走过来问他吃点什么,他涨红着一张脸:“不吃,气都气饱了。”

“这是怎么了?”段知微擦擦手出来:“吃不下饭是不是,我煮了陈皮鸭,包准你胃口大开。”

“不是这个意思。”他略显烦躁。

那胡二死了,脖子有明显被野兽撕咬的痕迹,他带着仵作和衙役跑了一趟,正在屋内查看蛛丝马迹,几个傲慢的捉妖司门人进来,说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儿,把他们赶走了。

李衡贵为大理寺少卿,哪里受过这种气,偏偏捉妖司受天子直管,他也只能灰溜溜走了。

一锅陈皮炖鸭煮好,摆到李衡的面前。

揭开盅盖,一股醇厚的浓香扑鼻而来,汤水里的鸭肉煮至脱骨,每块肉都饱吸了汤的精华,陈皮则被切成小块,点缀其间,霎时好看。

李衡咽了咽口水,咳嗽一声:“看你做的辛苦,本少卿就勉强吃上一口吧。”

陈桂芳道:“不吃拉低,收起你那官僚做派。”

李衡拍案而起:“你就这么对恩人?”

“你可算了吧,身为大理寺少卿,为民办案乃是职责,你怎么就想着别人报恩。照你这么说,狄公一生破了那么多大案,各个都找他报恩,报的完吗?”陈桂芳也不惯着他,回嘴道。

段知微摇头,给袁慎己舀了一碗汤,昨夜刮了一夜风,今日有些降温,喝些汤驱寒最好不过,袁慎己接过,只觉这汤浓郁醇厚,又不腻。

当下喝了一整碗。

段知微撑着头看他,小声道:“捉妖司接管了,那是不是说”

害人的是妖。

袁慎己握住她的手,犹豫一下还是道:“那两个武侯好像看到了什么。”

武侯都归属金吾卫,因此袁慎己第一时间掌握了信息。

那两个武侯到了第二日还在瑟瑟发抖,他们都看见一只如巨人般大的夜叉,牙齿则是锯子般锋利,趴在胡二身上啃咬,见到门口的武侯,这才放弃,怒吼一声腾空而去。

段知微“啧”一声。

那胡二自然是活该,不过

她朝着袁慎己笑一下道:“不怪那些武侯,若是我见了夜叉,只怕当场就昏厥过了。”

而后又担忧道:“不知那夜叉跑哪儿去了,若是在坊市间出现了,伤了平民,可是大事。”

袁慎己安慰道:“捉妖司不是去了吗,放心没事的。”

另一边,浴佛盛会刚过,赵景公寺香客骤减,一小沙弥在朝课打瞌睡,被罚到宝池边扫地。

昨夜刮了整夜狂风,那一架蔷薇落了满地残红,小沙弥打着哈欠慢慢打扫,突然被墙上的壁画吸引。

他慢慢凑近,而后扔下扫帚扭头就跑:“师父不好了,不知道哪个香客把我们寺的壁画篡改了!”

壁画上执炉天女仍然娴静的闭着眼睛,另一边的执莲天女却突然变了姿势,她不再捧着那株莲花,手托一

个青瓷盘子,里头是一块完整的荷花酥。

她微笑着在壁画中望向世人,嘴边还有一丝残红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春分与社日桑柘影斜春社……

不知为何浴佛节当日有人被妖怪咬死的事情流传了出去,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阵恐惧之中。

寺庙、道观的香火更盛了,市面上的天师符、钟馗图被抢购一空。

段大娘这么抠门一个人,也加了二十文铜钱才抢到一幅钟馗图。

画上的钟馗眼如点漆、唇如猩红,穿着绿袍乌帽,看上去就是一副面目狰狞胆气粗的模样。

段大娘将钟馗图挂在厅堂间,在香案上还贡上了鲜红的榴花和碧色的菖蒲。

段知微每每路过厅堂望见那画,都有些胆儿颤,不过食客们都无所谓,甚至说食肆被钟馗护着,令人觉着安心了不少。

唯一的受害者便是金华猫,它毕竟是妖,本来嘴里叼着偷来的咸鱼干晃晃悠悠从正厅里晃过去,一抬头望见那钟馗图便受了惊吓,立刻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嘴里两声低吼,而后一溜烟的跑了。

想来这钟馗图还是颇有些用的。

浴佛节之后很快便是社日,这节日概括来讲便是对社神的祭祀活动,对于依赖土地过活的本朝人,春社、秋社都是大节,因此食肆又忙碌了起来。

毕竟社日将至,来食肆订社饭、社糕和婆饼的人一茬接一茬的来。

贵族家用的社饭比较复杂,什么羊肉、肚肺、鸭饼、姜瓜,切成片在饭上铺得满满当当,只是这样成本过高,一般人家不会这么做。

长安各家食肆做出来的饭便简单多了,菜肆很上道,一大早便迎着晨雾送来一车野葱、青蒿、蒜苗。

煮社饭很麻烦,要将各色蔬菜洗净切细,青蒿这种菜微微泛着苦涩。需要多次揉搓把苦水搓出来。

段知微取上一块挂在房梁上的、肥瘦相间的腊肉放进油锅里头煎制,为了增香,她还加了两勺子自制的豆豉酱。

最后腊肉与各色菜铺到糯米饭上,撒上盐焖煮几分钟便可以出锅晾凉了。

段知微特意把社饭搬到了食肆门口,因为拌了猪油,社饭散发着诱人的光泽,里头各色绿莹莹的青蒿碎与红色的腊肉块交织在糯米饭中,看上去很有春社那蓬勃的气息,非常诱人。

食客们都很喜欢这社饭。青蒿去了苦味,吃起来有丝丝缕缕的甘甜与清新,切成小块的腊肉在蒸煮过后,有浓郁的油脂渗出,浸润到糯米与青蒿中,让社饭多了层丰腴与香浓。

酒坊也凑热闹,拉了一驴车的社酒过来,那酒以山楂和梨片做底,喝起来清甜又带些酸意,喝下去很有些春日暖阳的意味。

段知微心情大好,即便社酒今日价格水涨船高,她还是买上了几坛子。

食肆里的食客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社酒。

到了暮食时分,袁慎己拎着一个大盒子回来,春社日他有一天需要参加皇家的社日祭社活动,另外一天则是休沐日。

他把盒子放下,食肆众人立刻好奇的凑过来,看看皇帝会在这样的节日下,给大臣们赐予些什么节日礼物。

社酒、脯腊、根饼、粳米,都是些寻常物品。

众人一哄而散,蒲桃尤其失望,她以为既然是圣人赏的,那必然是要赏赐一些孔雀尾、紫檀、苏合香或者波斯树脂这类贵重的物品。结果赏的都是些寻常东西,而且这些吃食食肆里全部都有。

段知微低头检查一番,虽然物品寻常,那粳米却有种淡淡的碧色,闻起来有绿畦香,她不禁赞叹道:“这米不错,不愧是宫中用的东西。”

袁慎己正在卸甲,闻言走过来搂她:“这就不错了?工部最近在东边新挖了个人工湖,来给各地的船当转运潭,到时候昆仑、回鹘、波斯的商船都会在那里停泊,向我朝献上珍贵的丝绸、成箱的宝石和奴隶。”

他说这话时候脸上难得带了些天朝将领常有的傲慢与骄矜,但是低头望她时候又换上温和表情:“不是想买天竺香料?到时候我陪你去。”

段知微有回在西市不小心进了外族聚集地,遇到个天竺人摆摊在卖一种明黄色的黏糊酱料,虽然那个天竺人一直在强调那是释迦牟尼恩赐的、用树草果调配的“灵药”。

但是段知微明显闻到了姜黄、桂皮、小茴香的气息。简单来说,她认为那应该是咖喱酱,或者是类咖喱酱的东西。

如果能用它做上一锅咖喱炖鸡,吃上一口浓郁滑嫩的鸡肉,得到的治愈感其实跟“灵药”也没什么区别,可惜天竺人卖得价高,她钱没带够,回家找袁慎己一通抱怨,甚至大半夜气到睡不着躺在床上哀嚎。

袁慎己只好特意去找了鸿胪寺的熟人,若有天竺外使进京,帮他留意着点这所谓的“灵药”。

鸿胪寺的朋友对他难得提出的请求倒是很上心,可惜显然天竺近期没打算派使者过来,只有一个名叫阿奢理贰珈蓝的小国派了几个使者进了长安,别说圣人了,就连鸿胪寺卿都懒得搭理他们。

因为这是个奇怪的国家,那里的王室曾经拿起刀切了口口口,装进金匣子里,以示自己的虔诚。

段知微确实很想收到一些咖喱酱,但是决计不想要装在金匣子里的口口口。袁慎己没辙,最后工部的熟人说那个人工湖挖的差不多了,若是有货船停泊,应该会有袁夫人要的天竺“灵药”。

这还差不多,段知微踮起脚尖捧住袁慎己的脑袋,在他脸上狠狠亲上一下。

第二天便是社日了,长安的民众一半围在土地祠参加祭典,一半去了乡村间观社戏、放风筝。

段知微骑着小红马跟袁慎己去了趟郊外。

驾驶驴车是个轻松事,毕竟驴子们都很老实,但是骑马很难,马的性情阴晴不定,她总怕自己摔下来。

但是总体来讲,还是骑马快一些,方便去坊市间买东西。

郊外宽阔,人也很少,袁慎己光明正大的弃了自己的马,坐到她身后教她,双臂环住她的腰,宽阔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指导她骑马的时候,温热呼吸洒在她的耳廓边上。

段知微觉得他不对劲,疑心他使坏,扭头一脸怀疑地看他,这人天生长了一张正气凛然的脸,教导她的时候脸色波澜不惊,语气也十分平稳。

段知微只好转回来重新握住缰绳。

人只有一双眼睛,因此当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马儿身上的时候,没看到身后的人将环她腰的手臂紧了紧,脸上露出个得逞的笑。

现代人总说骑马这种运动很容易让人保持身材,段知微本来还不以为意,自己试了才知道,骑马真的很累人,她学了半日,便觉得腰酸,口渴。

袁慎己想了下道:“附近有个村子,今日春社,必然有祭典,我带你去那儿讨些饮子可好?”

段知微举起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小村庄很热闹,村民们聚在社坛前摆上了水果、社酒、婆饼等丰富祭品表达对土地神的感恩,村里粗粗搭了个戏台,台子上几个村民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的在演一出《柳毅传书》,底下围了一大群村民在看热闹。

所幸边上有几个摆小摊子的商贩,袁慎己去那买了碗豆浆和几块社糕。

她渴得狠了,一气儿喝了。

两人坐在个长凳子上也抬头望那出《柳毅传书》,觉得很有些意思。

有几个村民注意到了他们,而后凑了过来,小心翼翼道:“是袁都尉吗?”

不等袁慎己说话,那几个村民赶紧扔了手上的瓜子,激动道:“哎呦真是袁都尉。”而后狂奔而走:“村长,袁都尉来了,你赶紧过来,可别让他跑了!”

段知微哪里见过这个架势,赶紧缩到他后面问:“你欠人家钱了?”

袁慎己哭笑不得。

村长赶紧携了一个老媪过来:“哎呦,袁都尉,你有空来此地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幸好今天是社日,村子里宰了肥羊,也有好酒,好好招待你一番。”

他注意到袁慎己身后的段知微:“这位是?”

袁慎己站起来理了下衣襟,抱拳还礼:“今日休沐,携新妇郊外踏青,来此地讨口水喝。”

旁边的老媪激动地擦擦眼睛:“都尉娶亲了?好啊,真好啊。”而后过来拉段知微的手:“夫人一起来吧,村里腊酒浑浊,你可别嫌弃。”

二人被热情的村民一通邀请,段知微不好意思拒绝,但是看一眼天色又纠结道:“再不回城里,要赶不上宵禁了”

村民更加热情:“村里有个小旅舍,虽然不奢华,但是特别洁净,两位在这住上一晚吧。”

二人被推进村长家,好客的村民立刻拿了些羊脍、烤鸡什么的上来,又倒了几壶酒,大娘抓着段知微的手道:“都尉是好人啊,救了我们全村人呐。”

原来袁慎己从凉州赶赴京城上任路过此地,这村庄时常被一只棕色的大罴所侵扰,许多人丧生在大罴口中,是袁慎己路过此地,在这里多停留了三日,跟着村民一直追踪大罴的踪迹,最后不顾个人安危上去跟大罴搏斗,左臂留下了很深的咬痕,终于杀死了大罴。

因此村民们都很感激他。

望着被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的袁慎己,段知微觉得心情微妙,她觉得自家夫君好像更帅了一些。

村民们热情地把他们送到小旅舍,给了他们一间最好的房间,还提前备了热水,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番。

因此那小房间虽然有些陈旧,但是却一尘不染。

段知微坐在床榻边吃社糕,袁慎己端着热水进来,把她的小腿放到自己腿上,帮她脱袜子:“这里没有沐浴的条件,将就一下,明日我们便回城里。”

段知微啃着糕,而后火速凑近他,在他脸上快速亲上一下:“不错嘛,袁都尉,会见义勇为了,给你个奖励。”

后者稳稳接住她,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困在自己臂弯之间,眼睛带着笑意:“哦?就这奖励?怕是不太够。”

段知微脸色红了一下,而后抬起腿作势要踹他,后者轻松抓住她的脚踝道:“好了,不逗你了,今日特意绕了个道带你来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有一个惊喜”袁慎己说道。

第80章 第八十章端午、粽子与菖蒲魔镜魔镜……

今夜微风不燥,带着些初夏即将来临的暖意,袁慎己一手提着羊角灯,另一只手牵着她走到小溪边。

段知微牵着他的手,小心提着裙摆绕过地上石块和小土坡问:“什么惊喜这么神秘?”

今夜星空中的织女星格外明亮,月华洒下来,溪水泛着粼粼波光。

她开玩笑道:“总不会带我来河边看星星,看月亮吧?”

正说着,溪水上游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飘了过来。

段知微站得远看不太清,只往后退上两步:“不会是妖怪吧。”

那些光影慢慢从上游漂了下来,她定睛一看。

原来是河灯。

起初这是零星几盏,而后越来越多、成群结队的河灯缓缓漂流而下,灯影摇曳,大片大片光影映照在水面上。

段知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妙场景,很是欣喜,水波将几盏花灯推到岸边,她蹲下细细看了一会儿,只觉那荷花灯小巧玲珑,甚是可爱。

她觉得有趣,扭头要跟袁慎己说话,却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也拎上个荷花灯,用火折子点上,递给她:“知道你一直想晚上在外面逛逛,长安城中有宵禁,城外还好些。正巧社日,村里人会在溪水中放河灯。”

他的目光沉沉望她:“许个愿吧。”

段知微接过荷花灯,将灯放入水中,而后闭上眼睛,默默许了个愿。

袁慎己凑近,温热呼吸洒在她侧脸,轻声问道:“许了什么愿望?”

她勾勾手,袁慎己靠得更近了些。

听得她轻声道:

“秘密。”

而后站起来快速跑走了。

社日过后,很快端午又要临近。

都说“四时花竞巧,九子粽争新。”端午佳节,菖蒲酒、雄黄酒、粽子粉团之类的吃食得预备上,五色长命缕也得挂上。

段大娘去尼姑庵请了五毒符,又到东市买了应时的榴花和粳米回来,一连叠声地抱怨最近米价高涨。

她把粳米往火房里一搬,转身问段知微:“今年端午还去曲江卖粽子吗?”

“不了吧”段知微想一回摇摇头:“今年曲江边怕是没什么人了。”

因为袁慎己口中所说的那个、在长安东边建造的人工湖终于得以运用。爱凑热闹的长安人放弃了柳影花明的曲江、放弃了饮酒斗宴的乐游原,一气儿全往东边跑去了。

那人工湖的湖面宽阔如镜,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以广州为起点,涉水远到而来,暂时停泊在这个转运潭,只为了将各地的珍奇异宝,献往世界的中心-长安。

段知微为了端午节,在食肆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有时间去那闲逛,但是有不少亲朋好友都去过了。

比如站在她面前添乱的杜有容,伸出一只丰腴胳膊。给她展示一只从密支纳运来的翠鸟色翡翠手镯,兴奋地说:“你看看这成色,西市那家最大的捻金阁也找不出这种奇特的翠色啊。”

再比如段大娘,直接买了一个小佛像回来供着了。

太宗曾下敕旨,工匠不得预造佛形像卖鬻,因为这样是对佛道的不尊重。

因此市面上没有佛像可卖,但是去寺庙请的话,不仅仪式过于麻烦,价格也高。

段大娘买的佛像来自于尸利佛誓,不过人家主要过来卖梅花片脑和檀香,结果摊位上的几尊石佛像被长安女郎们哄抢一空。

眼下食肆众人忙着给门上挂蒲蓬,房里焚上雄黄香芸,朱娘跑来食肆找蒲桃玩,直接被熏了出去。

朱娘嫌弃五毒符上画的蜘蛛太丑,有损蜘蛛精一族完美的形象,拉着蒲桃去东市逛逛,买东西去了。

五月仲夏,粽子这种米制凉食除了用来纪念屈原投汨罗江,只单单作为甜品吃着也很是很清热降火。

粽子的叶子除了艾叶,本朝人也喜欢选用葫芦叶、菰叶来包裹黏米,除了沾糖吃,也有加胡桃、姜桂、松栗的,用栗枣灰汁去煮,粽子颜色跟金子一般鲜亮。

据苏莯所说,他还得过宫中赐下的麝香粽子。

段知微决定除了传统枣子、松栗的,再挑战几个肉馅的。

毕竟食客们连姜桂的粽子都接受,没道理不接受肉的吧。

段知微从仓房拖出一个大坛子,里头还是腊月渍的腌菜,拿出来洗干净剁巴剁巴和肉丁拌在一起,这腌菜肉粽的特点就是要多放调料,茱萸酱也多放,才有麻辣辛香的风味。

想到食肆里还有立夏做青精饭剩下来的乌米,段知微又做了乌米蛋黄肉粽,把油润润的咸鸭蛋黄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在粽叶里塞得满满当当。

段知微担心这肉粽并不符合长安食客的口味,为了保险,她还是准备了传统的枣粽和澄沙团子。

没想到枣粽放那无人问津,来买肉粽的食客排起了长队。

无他,实在是那粽子太香了。

粽子在锅中煮上一会儿,水面就开始漂油花儿,浓郁肉香弥漫了整个食肆,食客们闻着味儿就进来了。

忍烫解开粽绳,再扒开深绿粽叶,里头的粽子被肉汁浸润成了诱人油亮的琥珀色,铺在粽子上满满当当的腌菜香辣微酸,吃起来极其开胃。

而里头的五花肉丁则是在煮的过程中往糯米里渗入了不少浓香油脂,虽然肥肉部分单吃有些油腻,但是和酸辣爽脆的腌菜一中和,油腻感立刻便消失了。

另一款乌米蛋黄肉粽,扒开内陷,一颗圆润饱满的橙色咸蛋黄藏在油亮乌米间,看着便有食欲,咬上一口,蛋黄的沙糯咸香、肉汁的鲜香和软糯饱满的乌糯米三重风味也是极大的享受。

不出意外,这肉粽大受欢迎。

只不过多吃可能有些发腻,段知微又备了些茉莉蜜饮搭配售卖,效果很好,装在木桶里的饮子也一售而空。

自进入五月,长安已经隐隐有火炉般炎热的趋势,人们的食欲普遍不佳,食肆生意也不如和煦春日的时候好,难得端午排了这么长的队伍,食肆众人都很开心。

第二日,包粽子的事情交给了阿盘,段知微终于得了一会空儿,架着驴车,带着蒲桃和小狼,浩浩荡荡往长安东边赶。

她也对那游人如织的转运潭大感好奇,毕竟在那儿可以淘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货

品啊!

三人坐着驴车晃晃悠悠到了长安城东边,游人如织不足以形容这片的繁忙,毕竟通往东城的大道上,除了她们这架驴车,还有大把的行人与车辆。

骑着五花马狂奔的年轻郎君,透过香车帘儿偷偷往外瞧的美貌女郎,还有各种皮肤、各种发色的外国人。

她们还未靠近湖泊,远远便看到澄澈天空的流云之下,几十艘船帆高耸的高大货船已经停泊在了湖中。

段知微好容易寻了个空儿把驴车停好,便差点被鼎沸的人声给震到耳聋。两个小孩一人一边拽着她的裙摆,生怕被人群给挤散了。

吐火罗的貌美胡姬拎着银色酒壶,朝着路过的每个行人推销葡萄佳酿。

段知微扛不住胡姬的热情相迎,接过小杯饮了一口,便被那浓郁的葡萄甜香给征服,立时买了一瓶。

胡姬笑吟吟:“您尝的这种有甜蜜的樱桃香,锦帐中还有五十年的陈酿,仔细品尝能喝上一股动物毛料和皮革的香味。”

段知微:“皮革味就算了,谢谢你嗷。”

一艘艘小舟从大船那儿划来,搬运工戴着斗笠,脚踏芒履,早在码头等着,将一箱箱珍贵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来。

商贩们就在大片绿莹莹的春草上原地铺上长毡,售卖货物,有些头脑灵活的胡人甚至支起了锦帐,在帐子外面烤着羊肉,过路的游人可以进帐子里饮酒、吃羊肉。

段知微一行人买了一袋粟特人炒制的阿月浑子,这阿月浑子用粗盐炒制,激发了坚果香气,果仁酥脆,嚼起来有浓郁甜香。

因为袁慎己老是赶在灶眼儿灭了才回来,她跑去香料摊买了茴香、孜然、八角和秦椒,准备挑战一下自制方便面,这样等他回家,热水一泡就能吃上饭,

三人逛了好一会儿,又一人买了几根红柳烤羊肉串,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尽头,段知微又被一个卖铜镜的摊子所吸引,这摊子上摆满了各色铜镜,什么葵花镜、菱花镜,镜面绘着海兽葡萄纹、鸟兽、宝相花纹。

这些她都不怎么在意,杜有容在她成亲那日送了个螺细镜,上面有螺蚌贝壳雕刻的花鸟,样子十分精细,寻常的镜子比不上。

然而这摊子上却有一个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圆形铜镜,比其他所有镜子都清晰,虽然颜色还是黄黄的,但是段知微终于可以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完整清晰的五官,而且完全不扭曲。

她对美的追求不是那样的重,但是有个清晰的镜子更好,毕竟段知微是个现代人,每日对着模糊、扭曲的铜镜梳妆还是很别扭。

她问蹲那儿的摊贩:“这个镜子价值几何?”

摊贩是个眉眼立体的胡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长安话,伸出一个巴掌:“不贵,五五”

段知微:“五贯钱???”

她赶紧站起来,拉着两个孩子要走,却被胡商拦住去路:“五五十纹。”

这么清晰一面镜子,价格却只差不多一块猪肉。

段知微觉得自己得了天大便宜,欢天喜地掏了钱,又怕胡商反悔,抓紧抱着镜子往家的方向疾走。

蒲桃边跟着她跑边担忧道:“娘子是不是太便宜了,您还记得花肆里的蔷薇花妖吗?”

段知微一个急刹。

她想了想,到底心里不太下意,踌躇着准备回去问那个胡商,没想到胡商先她一步卷包裹跑了,地方被一个卖卖鸟兽的胡人占了,他身边一只鸵鸟弯着腰找虫子吃。

只留她们三个人在风中零乱。

眼瞅着天幕昏沉,怕是宵禁要到了,段知微只得抱着铜镜和一大袋香料,架着驴车回了食肆。

段大娘倒是由衷的高兴,她爱美,尤爱化妆,这面清晰的镜子实在太合她心意了。

段大娘一边赞美这个镜子,一边安慰段知微:“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妖邪,别多想,这镜子一点儿花纹都没有,想来必然是因为这个,不被其他女郎所喜。”

结果转身就把镜子放在了钟馗图面前,又把贴在门楣上的天师符贴到了铜镜背面。

段知微:“”

眼见宵禁到了,五更三筹后,顺天门击鼓,坊门皆闭。

袁慎己今日在朱雀大街值守,回不来。食肆里只有一屋子的老弱妇孺,段知微躺在床榻上总觉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蒲桃悄悄溜了进来:“娘子,我不太放心。”她顿了顿:“要不我们去正厅看一眼吧。”

上次蒲桃夜里起来,被厅堂传来的细微哭声整怕了,虽然大食的花妖是个善良的妖怪,但暗夜里传来的哭声也很吓人了。

反正也睡不着,段知微点了个油灯,跟着蒲桃到了前厅,微弱光影里,钟馗像对着她们怒目而视。

放在一旁的铜镜没有任何异常,镜中只倒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和段知微手上豆大的灯火。

两人盯着看了半日,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异样了,都松口气转身准备回房。

后方却传来一声悠闲的话语:“吾乃魔镜,遍知天下事,两位女郎心中可有疑惑,尽管可以问我。”

两个人浑身一僵,而后转身,试探着看一眼钟馗图,再看一眼边上供着的碧色菖蒲和鲜红榴花,最后把目光放到面前的铜镜上。

铜镜慢悠悠道:“别看了,就是我。”

段知微眨巴一下眼睛:“魔镜?”

铜镜没办法点头,只轻松地“嗯”了一声。

“那你说,谁是长安城最美貌的女郎?”段知微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