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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装修食肆清明寒食雨纷纷……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春雨细密如丝,将整座长安城笼在一片朦胧之中,春闱正式落下了帷幕,食肆客人也不如二月那样爆满,段知微终于腾出手来把隔壁新入的脂粉铺子好好装修一番。

因为脂粉铺子比原先食肆的面积还要大些,因此段知微把原先铺子的火房全部搬到新的地方,原先食肆的堂屋全部打通,再粉刷粉刷,可以多放一些食案。

新火房里,瓦匠们砌起青砖灶台。段知微亲自挑选了上好的青石板铺地,既防滑又便于清洗。她在火房一角设了个小水池,引了井水进来,方便清洗食材。

墙角打造几排木架子,将铁锅、砂锅、各色肉菜蔬菜分类放好,用纱帐子罩好防止蚊虫,一个个装着各色腌菜的棕色缸子整齐码在墙角。

灶台对面设一张长案,用来揉面、切菜。

她在火房与堂食之间设了一传菜的小窗,挂上竹帘,既保持了通透,又增添了几分雅致。

段知微又去了趟东市,找泥匠给自家食肆铺砖,东市的砖类应有尽有,那种产自江南的御窑金砖,敲之有金石之声,再有那彩色琉璃砖,在阳光下有七彩的光亮,都是极美的,奈何价格实在是高。

段知微绕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选择了价位中等的淌白菱形纹的地砖。

堂食区的改造同样用心。原先的胭脂柜台被改造成点餐台,上面摆着一排竹制菜单牌。段知微请甄回画了几幅山水画,又添了几盆兰花,顿时让整个空间雅致起来。

也没动几日工,食肆便又重新开了张。解决了地方小的问题,段家食肆可算不会再门口大排长龙了。段知微坐在门口望望绵密而下的春雨,松口气。

寒食清明将近,来食肆定寒食粥、青团、馓子的食客多了起来。段知微在门口支了口大锅,让小狼站个木箱子专门来炸馓子。

这孩子长安话都说不利索,如今也只能勉强应个是,但是做饭的手艺倒是一等一的好,往往段知微教了一遍,他立刻便学会了。

就比如这炸馓子,需得把面剂子迅速拉扯搓捻,这是个细活儿,蒲桃第一次学把面搞得浑身都是,小狼就不一样了,那面剂子在他指尖极其灵动地跳跃,不一会儿就拉扯成了细密均匀的面线。

炸起来也有技巧,须得抱着每一根面丝都均匀受热了,他炸得很好,馓子油亮诱人,金黄酥脆,因此许多人站在油锅边上等新出炉的馓子。

可惜他无法与食客沟通,只能蒲桃站在一旁笑盈盈的跟食客们打招呼,收钱什么的。

这天又下了一整日的雨,空气都散发着萧瑟的寒气,段知微只好又把火盆拿出来取暖,瞅着今日约莫应该没什么生意了,正欲关门不想门口突然停了一辆朱轮华盖香车。

杜有容今日穿了身狐裘的大氅,头上悬着一不菲的瑟瑟珠,在丫鬟搀扶下进了食肆,特意挑了离火盆最近的地方坐下,毫不客气问段知微要上一盏滚烫的生姜红枣茶驱驱寒。

段知微只好拿了个小砂锅给她煮了些。

杜有容难得放下世家贵女的礼仪,接过一口气喝干,惨白的脸色这才好些了。

“这是怎么了?”段知微看她竟然一口闷了,不觉大为惊讶:“快要清明了,难不成被夺舍了?”

杜有容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来,我饿得慌。”

这更奇了,钟鸣鼎食的裴家还能少了她的吃食?段知微想着,还是赶紧去了火房,张罗了一些饭菜。

一碟酸甜红亮的荔枝肉,一盅汤色浓郁奶白的腌笃鲜,一盘清爽的芦笋炒虾仁,再配上一碗栗米饭,看着卖相就好。

杜有容先吃了一口虾仁,虾仁鲜活有嚼劲,吃着弹牙,芦笋掐了老芽只留脆嫩的部分,吃着很是清甜。

再夹上一块荔枝肉,外皮炸过十分酥脆,咬下去酸甜的酱汁在味蕾间爆开。

她吃得又急又快,风卷残云一般把所有菜连同米饭吃掉,而后端起砂锅直接喝完了一盅腌笃鲜,里头的春笋、咸肉、百叶结也是一点都没放过。

段知微结巴道:“那那裴家缺你吃食了?”

杜有容的贴身丫鬟黄莺也在一旁悄悄道:“娘子,在外面须得注意下礼仪,。若被裴家看到”

杜有容不耐烦挥挥手:“若是让你饿着肚子去凶肆晃荡一圈,你怕是比我更冷更饿。”

“凶肆?”段知微先是惊讶了一会,而后想到清明将至,便觉得正常:“你可是世族裴家新妇,买清明祭拜用品还需得你亲自去?”

没有肆主愿意跟凶肆当邻居,因此东西两市的凶肆都集中在一条街上。

凶肆门口大都摆着巨大的、纸扎的花,凶肆内有纸或者面团做的俑人,用来侍候的、用来护卫的还有那吹拉弹唱的俑人应有尽有。

清明将近,冷清的凶肆一条街也繁忙了起来,段知微前两日才被段大娘拉着去过,买一些金银纸回来自己折成元宝,用来祭奠逝去的亲人和祖先。

杜有容道:“不是祭祖的事儿,是裴君的姑母得了心疾,眼看着不行了,他与那姑母自小亲厚,让我亲自去挑一块好的碑石备着。”

段知微也不知接什么话,只得干巴巴一句:“你别伤心了”

杜有容百无聊赖的坐着在看外面纷纷落下的绵密雨丝,闻言奇怪的看她一眼:“我伤心做什么?是裴君的姑母,又不是我的姑母。”

丫鬟黄莺正在吃段知微给的一块糕,闻言咳嗽了两声道:“我的好娘子,说话怎能如此不知轻重,这话被裴家听去了还得了!”

“哎,这里又没有裴家人。”杜有容无奈叹口气,而后站起身来:“行了,天色晚了,我走了。”

段知微起身送她,看她上了那辆华贵的香车,车很快消失在了雨雾中。

第二日清晨,菜肆早早送了一车绿油油的艾草,段知微挑了几棵看看嫩芽,菜肆伙计在一旁道:“哎呦段娘子,我家送的菜您还不放心啊,这都是刚刚才收割的,您瞧,露水还挂叶子上呢。”

段知微小心翼翼地掐下最嫩的尖芽,指尖立刻染上了一抹青翠。见这艾草果然多汁,她放松下来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回头用这艾草做了青团,也给你送上一份。”

伙计上道地拱拱手:“那感情好,方圆百里

谁不知道您段家食肆的好吃食。”

他收了钱又行个礼离开了。

段知微立刻喊上食肆众人合力把艾草焯水去涩味,用干净的纱布捣碎滤掉渣,这是个体力活,又是个细致活。

众人忙了一上午,统共才成了一木桶绿油油的艾草汁,段知微将其倒入糯米粉中,碧绿的汁液缓缓渗入糯米粉中,她反复揉搓摔打,渐渐将其揉成光滑的面团。她忙出了一身汗,一直摔到面团充满韧劲。

她把翠绿面皮给旁边围观的几人看:“要到这种程度外皮才软糯,青团才能好吃。”

众人在一旁点头。

目前主流的青团还只是豆沙的,段知微特意多做了些咸蛋黄、肉松、野菜的,咸甜两种,任君挑选。

这步段知微就不参与了,让蒲桃他们学着包,自己则把蒸笼架好,里头要铺上一层湿布,再给青团刷一层薄薄的油。

一个个青团整齐地排列在竹屉上,像极了春日里新生的嫩芽。

蒸笼里的水已经沸腾,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青团入笼,盖上竹盖。一股独特的香气从蒸笼缝隙中溢出,混合着艾草的清香和肉松的咸香。

“娘子,好香啊!”蒲桃忍不住凑近蒸笼,深深吸了一口气。

段知微笑着揭开竹盖,热气扑面而来。蒸熟的青团如玉晶莹剔透,表皮泛着翡翠般鲜亮光泽。她用竹筷子小心夹起一个,轻轻放在粗瓷盘子中。

咬开青团的瞬间,外皮的软糯与肉松的酥脆形成绝妙的对比。艾草的清香在口中弥漫,中和了肉松的油腻。咸香的肉松在舌尖化开,带着丝丝甜意,与糯米的清甜完美融合。

蒲桃已经顾不上烫,一连吃了两个。“娘子,这青团比我吃过的所有青团都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道,嘴角还沾着一点青色面团。

这青团刚出笼就大受欢迎。没想到野菜和肉松两种青团卖得最好,规矩的豆沙反而无人问津。

来食肆订购的隔壁肉肆的吴娘子道:“这豆沙的吃了多少年了,头一回吃到这肉松的,味道真是妙极了,别清明限定了,我看以后天天卖吧。”

段知微忙得不停手,只好说道:“若是街坊都喜欢,那自然可以天天拿出来卖了。”

忙碌到宵禁前夕,青团被抢购一空,段知微累了一日,往门牙子上一坐,看檐下雨水如柱般落下,阿盘几人揽下了暮食的活儿,在火房忙得热火朝天。

一俩做工讲究的马车突然停到段家食肆门口,从车上下来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他身着藏青色菱形纹澜袍,看上去当是出自钟鸣鼎食之家。

他走进食肆,段知微抱歉道:“这位客官,马上就要宵禁了,我们要打烊了。”

管家对着段知微叉手为礼道:“是肆主吧,我不是来用暮食的,听闻肆主家做的好糕饼,我家马上有一场婚礼,须得订购些喜饼。”

段知微闻言道:“可以啊,您要哪种?”

说着拿过了食肆单子,自那任氏婚礼之后,她也接取了一些街坊成亲时用的糕饼,可以算是熟手了:

“您看,做一套龙凤呈祥的喜糕如何?正是春日桃花繁盛之际,喜糕里包上蜜糖渍桃花,寓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寓意也好,味道也好,您看如何。”

那管事虽然一举一动都极其有礼,身上穿的也是平民不可及的苏绸面貌,但他的脸上却毫无愉悦之色,只苦着脸道:“这位娘子,无需喜糕,您做上一箱青团便可,两日后我会差人来食肆里取。”

两日后便是清明了,谁家好人成亲用的喜糕是青团啊,段知微腹诽道。

而后她反应过来,不对,谁家好人选清明节成亲啊!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夜雨与火锅在婚礼上见到……

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食肆的屋檐,发出细碎的声响。段知微忙碌了一整日,终于得以沐浴更衣。她点燃一截蜡烛,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卧房,映出一片静谧来。

她坐在藤屉小胡床边,手持布巾,细细绞干长发。自入长安以来,她随波逐流,将青丝留至过腰,每次沐浴后,晾干头发便成了件极为费时的事。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马蹄声,段知微心下一动,打了把油伞,提着灯笼出门观望。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已在食肆门口翻身下马,玄色澜袍被雨水浸透。

“你怎的来了?”她惊讶地看着来人。

袁慎己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这人前两日还因为替同僚守朱雀大街而来食肆告过罪,段知微以为又要几日见不到他了,不想今夜他竟然冒着雨来了。

“路过此处,心中甚念美人肆主,特来讨碗热饮子喝。”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却含着几分笑意。

段知微面上一红,连忙将他拉进店内。袁慎己身上的水渍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痕迹,她取来干净的布巾递给他,笑道:“都尉若不嫌弃,食肆有热水可沐浴。”

袁慎己接过布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道:“那便叨扰了。”

火房尚烧着一锅热水,段知微取来一套干净的男子衣衫——这是她为偶尔留宿的袁慎己备下的。

屏风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段知微看向他带来的一篮樱桃,颗颗饱满圆润,表皮光滑细腻,宛如精心雕琢的红色玛瑙珠子。

她夹起一颗扔进嘴里,眉头皱了皱,这樱桃虽看着漂亮,却着实有些酸涩。她忽而想起什么,转身对着屏风道:“可用暮食了?”

袁慎己也不与她客套,直言道:“确实尚未用饭,不用那么麻烦,随意来两个胡饼便好。”

话虽如此,段知微却不能真的拿两个凉透的胡饼应付他。

毕竟,袁慎己在夜雨绵绵的深夜,穿过重重雾霭骑马来看她,这份心意还是十分令人感动的。

这夜里再给大灶台生火是定然行不通的,光是那个大风箱拉起来就得把整个食肆的人都给惊动了。

她想了一回,从火房的木架子上取来一个暖锅,放到桌上。汤底是清鸡汤,原是为明早煮馄饨备下的。

待袁慎己沐浴完毕,她已经支好了暖锅。鸡汤在锅中翻滚,香气四溢。各色食材整齐地摆放在青瓷盘中,翠绿的豆苗、雪白的豆腐、鲜红的肉片,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诱人。

袁慎己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走出,衣襟微敞,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肌,还带着未干的水珠。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几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消失在衣襟深处。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澡豆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他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结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段知微赶紧装模作样咳嗽两声,移开目光,而后红着脸把筷子塞进他手中:“不是说肚子饿了吗,赶紧用饭吧。”

窗上糊的油纸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外头的寒风隔绝。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鸡汤在锅中翻滚,溅起细小的油花。

袁慎己低笑一声,道:“这衣衫似乎小了些。”

段知微忙道:“不可能,按着你的身量做的,怎会小?除非你胖了……”她戛然而止,心知上了当。

袁慎己笑意更浓了些:“原是照着袁某量身定做的,方才定是我糊涂了。”

段知微气得瞪他一眼,见他刚放入锅中的豆苗,急道:“快捞起来,再煮便老了。”

袁慎己从善如流的用漏勺将豆苗捞起,蘸了些麻酱送入口中。芝麻酱的浓郁与豆苗的清甜在舌尖交织,他不由得眯起眼睛,赞道:“妙极。”

窗外雨声渐密,室内却暖意融融。两人相对而坐,铜锅中升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轮廓。袁慎己讲述着金吾卫的趣事,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吃完火锅,她又端上来些青团。

“这肉松青团倒是有趣。”袁慎己夹起一个青团,细细端详。

段知微点头道:“知你无肉不欢,尝尝吧。”

袁慎己咬了一口,外皮软糯,内馅咸香,不由得赞叹:“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要好。”

“又在胡说。”段知微轻笑,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不是说这几日需替同僚值守朱雀大街吗?怎的有空来我这小地方了?”

听闻金吾卫右中郎将刘沛的

妻子患了心疾。据说命不久矣,那刘沛也算个爱妻之人,整个人身形枯槁下去,终日也不思上值,只一心守在妻子身旁。

但夜间巡防朱雀大街乃是重任,缺不得人,袁慎己只好一连几日夜间值守。

段知微有些心疼握住他的手,接连值夜,他确实有些憔悴了。

“不过听闻刘中郎将的妻子心疾突然好了”袁慎己道,脸上却没有喜色:“昨日我收到刘府送来的喜帖,说是中郎将的长子预备在后日成亲,邀我观礼。”

“后日?那不是清明?”段知微想到什么,将宵禁前有位体面管家来订婚礼花糕之事给他一说。

清明成亲,本就蹊跷,更何况订的糕饼竟是青团与寒食糕。再有,心疾乃顽疾,岂能轻易痊愈?

外头雨声渐大,似有山雨欲来之势。袁慎己用完暖锅,自觉收拾了桌子,细细净手漱口。他连日值夜,困倦至极,上了床榻不久便沉沉睡去。

段知微躺在外侧,被他一把揽入怀中。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呼吸有些不稳:“待清明过后……我便来提亲。”

段知微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听着屋外喧嚣的雨声,思绪如雨丝般飘散。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如同一双温暖的手,抚在她心头上。她的眼皮渐重,缓缓沉入梦乡。

次日醒来,袁慎己已悄然离去。段知微昨夜睡得安稳,晨起时精神焕发,做起朝食来也格外有劲。

长安城的清晨,薄雾未散,食肆的烟囱已升起袅袅炊烟。段知微站在火房里,手中面团在她灵巧的揉捏下变得光滑细腻。案板上摆着一排排包好的小笼包,褶子均匀,小巧玲珑。

“娘子,油锅热了。”蒲桃在一旁提醒。

段知微将最后一个小笼包放入蒸笼,转身去看油锅。昨日的馓子给了她灵感,今日她准备做些油条。

眼见金黄的油面微微泛起涟漪,她将油条放入锅中,顿时响起“滋滋”的声响。油条条在油中舒展开来,渐渐变得金黄酥脆。

蒸笼里的小笼包也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混合着葱花的清香与肉馅的鲜美。段知微揭开蒸笼盖,热气扑面而来,一个个包子白白胖胖,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馅料。

“豆浆也好了。”阿盘端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豆浆从后院进来,浓郁的豆香顿时弥漫开来。

食肆的门刚打开,香味便飘了出去。很快,食客们蜂拥而至。

“段娘子,来一笼小笼包,一碗豆浆!”

“这炸得脆脆的是何物?看着就好吃,来一个!”

食客们鱼贯而入,食肆内很快排起了长队。段知微穿梭在桌椅之间,将热气腾腾的朝食送到客人面前。

一辆香车停在食肆门口。

杜有容脸色郁郁,往食肆里一坐,立刻要了两屉小笼包,就一个人坐那全部吃掉了。

她嫁入裴家后,似乎有百般的不顺,那裴家规矩森严门风清贵,束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那些银红艳色的襦裙花饰全被压入箱底,成日只捡些素雅的颜色穿穿,把杜有容郁闷的够呛,

缓解的方式便是不停地吃美食,导致杜有容都成了长安美食通了,一说起来便是滔滔不绝、头头是道。

除了段家食肆,西市陆家的毕罗,葱馅、肉馅、蟹黄馅的皆美味,其中以蟹黄为最。

东市云来酒楼的三勒浆,胡商每年上元前夕自波斯运来,数量稀少,需提前一月预订。

美食虽好,后果也显著。杜有容成婚后火速发福了起来,段知微目测她至少胖了二十斤。不过本朝以丰腴为美,她本就生得明艳,胖了后更成了世家间名头响亮的美人。

段知微见她默不作声吃完两屉小笼包,心知她心情低落,便端来一碗豆浆,问道:“又是谁惹到你了,大小姐?”

杜有容郁郁道:“碑石都挑好了,选了柳州最上等的金石,费了不少银钱。我那夫君还哭了几场,结果刘家突然来信,说他姑母的心疾好了。”

“那是好事啊。”段知微道。

杜有容翻了个白眼:“那裴家姑母是个厉害的,我刚嫁过去便磋磨我,要给我立规矩。要我说,她还是……”

丫鬟黄莺忙捂住她的嘴:“娘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杜有容郁闷道:“又没有外人。”

黄莺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段知微心下一动,问道:“裴家姑父可是金吾卫右中郎将?”

杜有容坏笑道:“我那冷面表哥倒是与你无话不谈。”她叹息一声,又道:“刘家长子成亲的事也与你说了吧?你看这叫什么事?长辈病未痊愈,小辈便急着成婚,还挑了清明。清明乃大节,裴家规矩多,还要祭祖呢。刘家发了喜帖,还非要我们去,裴君不得空,竟让我一人去了”

黄莺见多识广,低声道:“哪有正经人家清明成亲的?何况是四品大员家。定是看裴家姑母病重,随意办个婚礼冲冲喜。”

杜有容恍然大悟,神色稍霁:“那说得通了。”

她转头对段知微道:“你与我表哥尚未成亲,与他同去婚礼恐不合礼数。不如你扮作我表妹,与我一同前往,也好有个伴。”

段知微对那诡异的婚礼也生了好奇,又放心不下袁慎己,便应了下来。她还未参加过贵族婚礼,想来定有一顿美味的烧尾宴。

想到那做工繁复的汤浴绣丸、葱醋鸡、曼陀样夹饼、糖酪浇樱桃……段知微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清明当日,雨势滂沱。所幸杜有容家的马车用料厚实,很能遮风挡雨。段知微随她下了马车,见刘府门口两只红灯笼在风雨中胡乱飘摇。

刘府管事在门口迎客,脸上并无喜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杜有容瞥他一眼,低声对段知微道:“笑得比哭还难看,想来那裴家姑母定是难好了……”

刘府气派非凡,前庭开阔,青石板铺地,两侧卧着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家奴引着二人穿过错落有致的楼阁连廊,门窗上雕刻着梅兰竹菊,段知微不禁赞叹其真是繁盛气派。

杜有容冷笑一声:“刘家几代在金吾卫任职,颇受圣宠,捞了不少油水。裴家姑母眼高于顶,去年我婆母想为刘家长子说亲,相中了我堂妹,她却嫌杜家门楣低,不在五族之中。她那儿子个头不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难道还指望博陵崔氏的娘子下嫁?如今为冲喜,不知随意娶了哪家女儿,连我婆母再三打听,刘家也不肯说。依我看,定是没入博陵崔氏的眼,随意找了个小门小户的,没脸面说……”

她因杜家被嫌弃,郁闷许久,此刻说起话来,颇有些扬眉吐气之意。

二人被引至正厅。厅内雕梁画栋,斗拱层层叠叠。因有喜事,地上铺了厚厚的正红色茵褥,食案皆为贵重乌木,光滑如镜,茶盏则是珍贵的粉色汝窑。段知微摸了摸食案,又拿起茶盏仔细望了一会儿,颇为羡慕。

刘裴两家皆是世家大族,亲友众多,正厅内竟然已经坐满了,互相敬酒饮茶,很是热闹。

裴家的席面设在金吾卫后头,段知微未提前告知袁慎己,今日见了他,颇有些缩手缩脚。

果然见袁慎己寻了个空转头望她,轻声道:“胡闹。”

杜有容说多了话,饮了好几壶饮子,便要起身去净手。未几,她慌慌张张回来,脸色苍白,似受了极大惊吓。

她先看了一眼段知微,而后急唤袁慎己,声音凄厉:“表哥!你还记得我们有个小表妹,闺名唤柳芽的……”

杜有容的母亲与袁

慎己的母亲是亲姐妹,同出于蒲州河东柳氏。她们还有个妹妹,生了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到十六岁,可惜嫁到长安后不到一年便患风疾去世。

杜有容声音沙哑:“我方才在后院见到她了!她摘了些柳条编成环戴在头上,还冲我笑呢!”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灯影里的妖怪人类啊,向……

这边段知微拍着杜有容的肩宽慰道:“这怎么可能,定然是你看错了。”

再者插杨柳乃是清明传统习俗,都传言清明日妇女结杨柳环佩于发髻之上能使得红颜不老,定然是某位爱美的娘子在那结杨柳环佩戴。

正说话间,身后传来环佩叮当,十余名侍女鱼贯而入,手中或捧白瓷盘,或执玉壶,想来宴席要开始了。

毕竟正厅还坐着许多人,有些还是杜有容的亲戚,她只得压下疑惑,规矩坐下。

为着这顿贵族的豪华烧尾宴,段知微朝食也没怎么用,就吃了两口胡饼,眼下极其期待地盯着侍女手上的盘子。

只是

想象中的驼峰羹、炙鹿肉、樱桃煎是一个也没有,精致的盘子中只摆着寒食浆、寒食面,枣饼、馓子等。

全部都是清明寒食特有的冷食。

虽说段知微是真饿了,但是面对婚礼上的一堆冷食,她与杜有容面面相觑,还是没敢动筷子,显然旁人也这么想,热闹的正厅突然鸦雀无声了起来。

金吾卫中郎将刘沛也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只是看上去憔悴又苍老,他站在正厅中间对着众人一拱手抱拳道:“多谢各位来参加小儿婚礼。”

而后便默默落座于高堂,高堂另一侧则是坐着个头发雪白的老妇人,穿一身朴素黑裙。

段知微悄悄对着杜有容问道:“那就是磋磨你的裴家姑母?”

杜有容看上去也很茫然:“不是啊,那位最喜穿金戴银,长子结婚怎会做此等朴素打扮,想必是亲家”

二人正说着,段知微觉得一阵阴风掠过,吹得她后颈发凉,抬头一看,新娘新郎入场了。

乐声响起,却不是寻常的喜庆曲调,而是带着几分凄婉的丝竹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新娘身着传统嫁服,头戴花钗冠,手持团扇遮面,在丫鬟搀扶下缓步而来。

那嫁衣绣工精致,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新娘步履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被人提着线在走。团扇后的面容若隐若现,隐约可见一抹惨白。

而新郎新郎竟是一具桐木制成的木俑!

木俑是被两个家奴用一辆木板车拖进正厅内的,头戴黑色幞头,穿着朱红色的圆领袍服,上绣着长安如今最时兴的缠枝葡萄纹。

来客中有不少在金吾卫任职的武官,见此诡异场景,哪里还能坐得住,只见一络腮胡的武将一脚踹了面前食案,案上寒食粥流了一地,他指着刘沛道:“这是什么妖邪婚礼?怕不是巫蛊之术,刘中郎将,身为金吾卫怎能做此邪术,我定去圣人那参你一本!”

刘沛一脸孤苦无奈,只默默低头不说话,倒是一旁的老妇,只挥了挥袖子,那武官突然收了声,两眼发直的坐下。

两个丫鬟赶紧跑过去扶正食案,擦干净地上的麦粥,见如此情景,其他客人都不敢再出声反对。

那个木俑关节处雕刻精细,手指可以活动,拜堂时甚至能跟着新娘的动作弯腰。

幸而这诡异的婚礼仪式并没有多久,只一小会儿便结束了,高堂上坐的老妇看上去很满意,朝着刘沛点点头,起身走了。

那刘沛毕恭毕敬地把老妇送出门后,这才回来正厅,跟来往宾客一个个打招呼,满厅没有人理他,只急急往外走。

段知微吓得手上发冷发麻,袁慎己挡在前头,把她跟杜有容二人护送上马车。

外头风雨飘摇,电闪雷鸣,袁慎己将杜有容送回裴府,又将段知微送到食肆后,天色将将暗下来,宵禁的暮鼓自远处敲响。

食肆众人都已经用完暮食正准备回后院歇着,见他二人回来,段大娘道:“怎么这个点才回来,那刘府的婚宴味道如何,可有吃到你心心念念的樱桃毕罗?”

段知微的手还凉着,被袁慎己紧紧攥住,回到了熟悉的、温暖的食肆以后,她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些,而后她对着段大娘问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诡异的婚礼氛围,满桌没有热气的寒食,整个厅堂没有一个来客敢动筷子。她相当于一天都没有吃饭。

这两日食肆生意都出奇的好,火房不剩多少新鲜菜。她满火房一找,从梁上拿下来几根腌制的腊肠,加些荠菜碎,跟生米一起扔锅里煮。

饥肠辘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碗热气腾腾的腊肠菜饭更能慰藉人心的了。段知微把木盖掀开的瞬间,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盛上一碗,饱满的米饭粒粒分明,浸润在油脂里,芥菜碎被米饭的热气烘得软糯,腊肠“滋滋”冒油。

二人默不作声的把一大碗饭全部吃完,段知微这才觉得没有下午那种饥寒交迫、胆战心惊的感觉了。

金吾卫的武官们还真是说到做到,第二日御史台的弹劾折子便如同雪花一般砸向了大明宫,整个长安都在传右中郎将这场婚礼,定然是刘沛为病重的妻子所设,意为冲喜之用。

圣人只好暂免了刘沛的官职,由袁慎己暂代,虽是暂代,但由于二人同为正四品下,也算不得升官。

金吾卫负责全长安的防卫,这一暂代,足可见圣人对袁慎己的重视,很快袁府门口便停上了许多马车,都是来送贺礼的同僚。

为躲清闲,袁慎己又到了食肆暂住,他对这一任命并不是很高兴,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定当光明磊落,那刘沛看上去心累交瘁,正妻似乎也是命悬一线,这种时候把人家官职顶了,显然非君子所为。

见他成日眉头紧锁,段知微只好道:“不若去刘府探望一下,向刘中郎将打探一下事情前因后果,若是可行,你写一封折子,求圣人收回成命便是。”

她这话说得幼稚,圣人乃天子,怎能轻易收回成命?不过去刘府探望一下倒确实是可行。

袁慎己本欲一人前往,段知微不放心定要跟着,他也只好让她跟着,并叮嘱到若遇到事儿一定要往后躲。

段知微用力点点头。

刘府前门可罗雀,两个红灯笼不知何时被撤了下来,段知微与袁慎己在管家带领下走过曲折的回廊。

虽然刘沛被免了职,但刘府依然气派考究,**假山嶙峋,流水潺潺,侍女家奴在其中侍弄花草,只是各个脸上都有些阴云密布。

更别提府邸的主人刘沛了,他勉强站起来与袁慎己互了个礼,又跌坐回去。

袁慎己武人心思,不喜假意客套,开门见山地问了刘沛那日婚礼到底是何情况,长安城议论纷纷,那日客人大都非富即贵,彼此或多或少有些姻亲,有些竟宣称在婚礼的宾客中见到了逝去的亲朋好友,

圣人最不喜鬼神之说,听了这些流言,震怒的龙威全部发到刘沛身上,好在刘氏先祖救驾有功,如今也只是免了个官职而已,若后面还有其他事情发生,获罪怕是难免的了。

袁慎己说得如此不客气,语气也冷硬,段知微生怕主人不喜,在后面想悄悄推他,示意他温和一点,岂料刘沛并不在意这个,竟是当场掩面大哭起来。

袁慎己见他如此,面上带了些尴尬。

待刘沛哭够,他抹着眼泪把事情老实讲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一向健康的妻子竟不知为何得了严重的心疾,每每嚷着心口痛,刘沛只好四处求医,从民间出名的大夫,再到大明宫中的御医,全部找了一遍,药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妻子的病仍然是不见好。

一日晚上,刘沛正

躺在床榻上唉声叹气,忽然见桌上琉璃灯影中缓缓走出来一位白发、身量不足三寸的老妇人。

老妇人缓缓拄着拐杖走到刘沛面前,她的眼眸浑浊不清,幽深的如同废弃枯井,却死死盯着刘沛道:“夫人病,唯我能医,何不向我祈祷?”

刘沛一向刚正不阿,又厌恶鬼神之事,一眼便认定眼前老媪是个妖怪,因此从床榻翻身而起,去书房提了先帝赐给祖父的宝剑,一下刺了过去。

想来此剑确有些真龙之气在,那老媪害怕地退了一步,又恶狠狠瞪他一眼尖声叫道:““勿悔!勿悔!”她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向床上的妻子,而后消失了。

躺在床榻上的刘妻突然捂着心口,浑身剧烈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也变得铁青。

刘沛只得赶紧去请大夫,又找人夜间开坊,又将大夫带来,折腾半日,岂料大夫望一眼便无奈摇头,让刘家准备后事了。

刘沛实在没有办法,咬牙对着灯影祝祷一番,老媪再次出现,拿起桌上一碗茶念了些咒语,令刘沛给妻子灌下。

妻子这才好了些,心口也不疼了。

但显然和妖怪打交道是要付出代价的,没过几日,老媪再次从灯影中现身:“我有一女儿刚刚及笄,我见你长子生得不错,彬彬有礼,不若娶了我女儿吧。”

刘沛实在不愿,又不敢得罪她,只能道:“这若是寻常娘子也便罢了,可是这人鬼路殊,实在难遂你的心愿啊!”

老媪道:“不是真求个郎君,只需要用桐木刻个样子便罢。”

这些都是小要求,刘沛还能接受,但是老媪又提出此婚礼必须办得恢宏盛大,两方亲友必须参加,又说什么女方亲友吃不了热食,婚礼上的席面准备些寒食便可。

刘沛无法,只得照做,这才有了后面那荒唐的婚礼。

袁慎己和段知微也没想过这故事竟如此离奇曲折,其中怪力乱神之相过多,若是如实上奏,圣人怕也不能信。

袁慎己道:“这老媪能威胁人一次,便能威胁下一次,刘中郎将曾是守卫北庭的勇猛之将,多次将突骑施打得落荒而逃,怎能被这三寸妖怪所威胁,恐怕得想一一劳永逸的办法。”

段知微一直站在后面,不禁插话道:“此等妖邪之事,不若请捉妖司来一趟如何?”

刘沛叹气:“那捉妖司不在三省六部中,只听圣人差遣,我这求遍了亲戚,夫人母族河东裴氏高门大户,宰相都不知出了多少,却连捉妖司的门都没进得去”

段知微想到了经常来食肆蹭吃蹭喝不给钱的独孤和他那寄养在食肆帮不上一点忙鱼倒是吃了不少的金华猫

二人便站了起来,向刘沛保证定能请来捉妖司律令,刘沛泪流满面的将他们送出了府邸。

打探一番后却听闻独孤正在终南上一处别业间,需得两日后才回来,二人无他法,只得等着。

第二日一早,段知微正跟寻常日子一般支起锅熬煮鸭架汤头,门口又停上一辆熟悉的香车,杜有容打了帘子望她,问她要两份肉馅的玉尖面。

段知微拿着两份朝食走近,才望见她穿一身缟素,眼睛红红,不由惊讶道:“何人过世了,你还好吧”

杜有容却没有半分伤心意思,急急咬一口玉尖面:“不妨事,眼睛是桂花油熏得,裴君姑母昨夜心疾去世了,我那夫君不吃不喝伤心一夜了,我在后头跪着,可是饿坏了。”

黄莺恨不得在后面捂她的嘴:“我的好娘子,你可别再说了”

杜有容两个玉尖面下了肚子,好受多了,她朝着段知微摆了摆手:“行了我走了,回去还需接着跪,来得匆忙未带银钱,这两份玉尖面挂账上啊。”

她说得轻松,放下帘子就潇洒走了。段知微赶紧也换了身上银红缠枝襦裙,换了身素色,跟着袁慎己再次登门拜访。

刘沛已然哭得不能自拔:“都怪我,那老媪昨夜又自灯影而出,说自家还有个小女儿,也需寻人嫁出去,你说这婚礼再办一次,定然触怒龙颜大祸临头啊!我没忍住提起剑又刺了过去,结果”

结果不用多说,满堂缟素和遍地哀哭便可看得出来。

一丫鬟突然跑了过来道:“主君不好了小娘子突发心疾昏了过去。”

刘沛咬牙道:“我这就请辞,待丧期一过,携一家老小回太原,再也不踏入长安!”

这样吩咐下去,家中奴仆全都开始行动了起来,可未过一会儿,管家来报:“主君,不好了,家中所有物品都像被钉死了一样,就连一双轻便鞋履都搬不走啊!”

袁慎己闻言,立时试着低头去抬起地上那紫檀木的桌案,那桌子看上去不轻,但对一个熟练使用陌刀的武将定然是不成问题的,可他抬了半日,手上青筋爆了出来,那桌案却在地上文丝未动。

段知微挑了亭下一盆牡丹想举起,竟也如千金重,胶着在地上不能移动半分。

刘沛跪坐地上痛哭起来,来刘府凭吊的人不少,都赶来安慰他。

大慈恩寺的和尚、青云观的道士请了一堆,梵音与道文念诵了一遍又一遍,刘府的所有物件仍然纹丝不动,刘沛小女儿也昏迷在床榻之上。

众人正无奈之际,一郎君却从门外大笑进来,穿着布衣头戴木簪,那衣裳看上去像几日未洗。

刘沛本是伤心,竟见有人笑得如此开怀,当下恼怒异常,便要赤手空拳揍他一顿,被段知微拦住:“中郎将息怒,那便是捉妖司律令独孤啊!”

独孤道:“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好丑陋的一个夜叉,抢回了你家小娘子的心肝。”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蠕动的布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活物。

他旁若无人的问刘沛:“那被偷了心的小娘子在哪儿呢,快带我去吧。”

刘沛这才如梦初醒,将他引了过去。

段知微见他们走远,又随手拎起两个小胡床,好像刘府的这些家具,又都能搬起来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隐隐不安的预感紫藤花架……

刘府的这等怪谈简直可以用荡气回肠、百回千转来说,虽然传言已经遍及了长安城的各个角落,但仍然是个用来写话本子的极好苗子。

段知微把握住了机会,每晚在灯下拿个毛笔将这故事改编了一番写上一写,又托请了甄回润色一番,送到书肆里头,店家看了几眼便也觉得甚妙,立时便把这故事买断了下来,若后期卖得好,她还能得到分成。

这边她拿着润笔费也不急着回食肆,先去东市找了个空闲的手艺人。

原先胭脂铺子后面便有一墙的花、紫藤、迎春、牵牛缠在一起,满墙满枝,段知微准备在后院里搭个木架子,把紫藤往架子上引,待细长的藤蔓全部爬满木架横梁的时候,垂下的紫色花串便会随风轻轻摇曳。

而后再在木架子底下架上个秋千,阳光透过木架罅隙洒下,斑驳光影落在紫藤萝上,那定然是极美一幅画面。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诱人肥厚的紫色花瓣与芋泥紫薯加些蜜糖拌在一起,制成藤萝饼,吃起来香香甜甜的,又细腻绵软,真个让人回味无穷。

按照资料记载,藤萝饼应该民国时期北平饽饽铺儿的特色甜品,想来是紫藤少的缘故,后来倒是不太常见了。段知微理了一下午的后院,可算是把那花墙给整理干净了。

接下来还有个大工程,那就是整理一下被毁得极其凄惨的后院。

后院里原先有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原先是袁慎己去终南山冬猎时候捉到的,觉得可爱,特意抱到食肆里送给段知微玩儿的,并且特意叮嘱了这兔子不要下锅。

段知微搂着兔子:“这么可爱的毛茸茸,我怎么会给它下锅呢,你不要小看我。”

背地里抹把汗,其实看到兔子第一眼,她是想试试《山家清供》里的名菜拔霞供的。

这两只兔子一开始小小的,甚是可爱,蒲桃很喜欢,每天都要摸上一摸,结果这两只兔子越长越大,萝卜白菜都不知费了多少,到了开春,两只兔子开始可劲儿的生孩子。

生第一窝之前,食肆众人都没有经验,段知微以为那母兔定是后院的莴苣吃

得太狠了胖了一圈,没成想就在一个雨夜里,那兔子在墙根儿生了八只兔儿。

徒留段知微几人在雨里举着羊角灯目瞪口呆、风中凌乱。

这十只兔子如蝗虫压境般,不但把后院种的莴苣、青菜、萝卜消灭一空,而且立春时候买来用来迎春的宝珠茶花、玉簪花、甚至花上挂着的彩幡都被霍霍了。

那宝珠茶花卖得很贵,段大娘很愤怒。在段大娘的滔天怒火之下,段知微不得不采取了一些计生的措施。

毕竟那兔子自家亲自养的,吃又舍不得吃,卖也一时间很难卖掉,段知微试探的问了一下趴在屋檐上晒太阳的金华猫,结果这家伙说他们金华一族是贵族,只吃高级肥美的青鱼。

段知微干巴巴的说:“平常儿的小银鱼干没见你少吃一口啊。”

段大娘抱着一箱儿小兔儿坊间邻里挨家挨户的送,几家有小孩的留了几只,但就这也比不上母兔儿生崽的速度,最后还是蒲桃找了朱娘,她的同族较多,很多蜘蛛精愿意养着打发时间,而且蜘蛛只吃虫子不吃兔子,这很安全,这才把小兔子送完了。

不过几个月后段知微带着蒲桃和小狼去八字娘娘庙上香的时候,遇到好几个人蹲在庙前一脸怨念的在卖兔子,一窝儿白一窝儿黑,段知微赶紧领着两个孩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剩下来的那对鸳鸯,段知微用石砖垒了个兔窝儿,只留了母兔子,公兔子扔回袁慎己那让老管家看顾去了。

食肆终于清净了,望着寸草不生的后院,段知微只能带着众人把后院重新休整。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后院,段知微挽起袖子,将最后一捆杂草割完扔到墙角。她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终于松了口气。

“这块地翻好了。”袁慎己做为这场大戏的罪魁祸首,也被拉过来帮忙。他身后是一片新翻的菜地,泥土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

段知微走过去,踮起脚尖为他擦擦汗,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他,并且给他画饼:“辛苦了。等会儿种上些菘菜、萝卜,等成熟了给你煮菘菜饺子。”

另一边,阿盘带着小狼和蒲桃在后院一角搭棚架。把竹竿一根根竖起来,再铺上一层油纸很快就在院角搭出一个结实的棚子。

段知微早就想好了,这里要挂上腌制的咸肉,让它们在春风中慢慢风干。冬日的风干肉炖煮萝卜、茨菰都很好吃。

“娘子,您看这棚子可还结实?”阿盘抹了把汗,问道。

段知微仰头看了看,阳光透过竹竿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家辛苦了,我这就去做些吃食。”

日头渐渐升高,众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段知微在花墙那儿收集了不少新鲜的紫藤花瓣,准备用那些作为馅料包些紫藤花团子。

大灶上的蒸笼已经冒出热气,段知微将揉好的面团分成小剂子,包入用紫藤花、蜂蜜和芝麻调制的馅料。她的手指灵巧地捏出褶皱,一个个小巧的藤萝花团子便整整齐齐地摆到了砧板上。

袁慎己不喜甜食,段大娘年纪大了也吃不了甜食,她又做了些咸口的,五香粉加盐给面团调味,捏成艾窝窝状,在面团外面粘上花瓣儿,这样每口都能有花瓣儿的清香,再用杵子捣些蒜加酱油调味,吃起来也很是鲜美。

众人正在花架子下休息、喝水,段知微从火房里头端出一盘刚蒸好的藤萝花团子。

“都来尝尝,这是我新做的。”段知微将盘子放在石桌上,又端过来一壶蜜桃蜂蜜饮子。

蒲桃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甜口的团子,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这团子软糯弹牙,紫藤花的香气好浓郁!”

众人围坐在紫藤花架子下,有说有笑。

段大娘拎着菜篮和一本书急匆匆走了进来,喜气洋洋道:“哎呦呦,知微啊,你那个写得话本子老火了,我正在东市逛着呢,看书肆排了一堆人,都在买你写的这个传奇故事。”

袁慎己抢先一步接过本子,略微翻了翻,这事儿段知微也跟他讲过,他粗略翻了翻:“写得不错,就是王君不太高兴,觉得你抢了他的生意。”

段知微从他手上抢过话本子:“他一琅琊王氏的有钱郎君,怎么好意思跟我这小食肆店主抢生意的。”

她笑得开心,这传奇册子火了,那也算是一部分进项,离开大酒楼又更进了一步。

袁慎己看日头差不多了,站起来与众人告辞,春猎在即,金吾卫与千牛卫是老对手了,为保金吾卫的名头,他每日下午与一帮属下在终南山训练,有时宵禁来不及回城了,就在山脚驿馆住上一宿。

段知微送他出门,趁四下无人,拉住他的手,想来是拉弓射箭骑马是件辛苦事儿,他的掌心里布满厚厚的老茧,虎口处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斜斜地贯穿整个手掌,段知微心疼摸摸他手上的疤痕:“你也注意身体啊,什么春猎第一,哪儿有身体健康重要。”

她身上散发着紫藤的清香,袁慎己甚觉心醉,将她搂入怀中道:“这次春猎,我定然要拔得头筹。”

将大明宫赐下的、那最珍贵的宝物,作为聘礼,送给我心中至高无上的娘子。

第二日,段知微早上醒来打开窗户,发现外面又是连绵不绝的阴雨,铅灰色的云头压得很低,气压也很低。

这样的阴雨天是肆铺主人们最不愿意见到的,因为这意味着客人不会那么愿意出门,生意较晴天会差上很多。

段知微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今日生意确实不好,除了住在隔壁客栈的书生们零散来了几个点上几道菜,再无旁人,连路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外面雨哗啦啦的下,阿盘点了豆大的烛火在逢衣裳,蒲桃坐在门牙子上教小狼如何斗草,段大娘坐在窗边欣赏自己刚买的各色绢花。

段知微先是在食肆内外晃荡了一圈,又坐下来看了两页话本子,发现什么都看不进去,只得又站了起来。

段大娘欣赏完她的绢花,看她上蹿下跳,不禁问道:“这是怎的了?”

段知微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得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闷闷的不舒坦。”

段大娘劝慰道:“这雨天,湿气重,这暮春又是半冷不热的,人难免不舒服,你等着,我去给你煮锅金银花草茶,熏熏喝一碗,就舒坦多了。”

一大碗清苦的金银花茶喝了下去,段知微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变化,阿盘也体谅她,午食做了些清口小菜。

酱豆角、五香萝卜干、暴腌白菜和一砂锅炖得薄薄的粥。

雨越下越密,却有个青绿色的影子从门外冲进来。

食肆众人抬头一看,竟是苏莯,他还穿着那套青绿色的官服,虽然带着油伞,但是可能雨太密了,也可能他跑得太快了,雨水从头流到脚下,在地上汇集了一个小小的水坑儿。

段大娘忙给他送上一个干手巾:“这是怎的了,何必来这么急?苏录事是我们这儿的常客了,即使不是饭点儿过来,我们也照样接待。”

他拿起手巾抹一把脸,而后开口,或许是太震惊了,他说话还多了些结结巴巴:“不不好了袁都尉在终南山里头被老虎给伤了。”

段知微手上的粥碗掉在地上,碎了两半。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桃花色的求婚与君相栖共……

袁府的书房内,烛火微弱,光影摇曳。

袁慎己紧咬牙关,将染血的绷带缓缓解开。

每动一下,肩头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汇聚在下巴处,滴落在地。

铜盆中的水已被染成淡红。他拧干布巾,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镜中的倒影里,那道伤口显得狰狞可怖。

“嘶——”他倒吸一口冷气,将治伤药撒在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刺痛。他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立刻挺直腰板。“都尉,可要用暮食?”老管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不必。”他稳住声音,尽量显得平静,以免年迈的管家忧心。

等脚步声远去,他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镜中的他面色苍白,嘴唇因失血而发紫。他摸索着拿起新的绷带,用牙齿咬住一端,另一只手艰难地缠绕。

这个过程异常漫长。每绕一圈,他都要停下来喘息。汗水浸透了里衣,在后背晕开一片深色。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望一眼窗棂外的月亮。突然,门外又传来匆匆脚步声,而后敲门声响。

袁慎己颇有些不耐,刚要开口,外面的人也失了等他开口的耐心,房门一下被推开,段知微提着裙子迈进门槛。

她快步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绷带,眼中满是责备与担忧,“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告诉我?若不是苏莯来了食肆,我是不是就被你瞒了过去。”

袁慎己脸上的痛苦神色在她踏进来的瞬间收敛起来,抬起没有伤的左手抚上她的脸。

想来是赶了很急的路过来,她的脸很凉:“很小的伤,无须担心。”

段知微叹口气:“袁慎己,你知道吗?偶尔露出脆弱是没有关系的。这里不是你的军营,对我展露出脆弱,不会拉低士兵的士气。”

她顺势握一下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大手,而后张开双臂,将他轻轻拉入怀中。

袁慎己微微一怔,身体有些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

他年少便从军,只知对敌人露出脆弱是大忌,也没有对谁露出脆弱一面的习惯。

可是今日他的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脖颈,带着一丝温热。

她的怀抱真是柔软而温暖,仿佛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和疼痛。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安宁中。

“对不起……”他低声呢喃。

“我原谅你了”她的声音重新开朗起来:“袁慎己,你若是要真想与我共度一生,首先要学会与我分享痛苦与难过。”

袁慎己轻轻“嗯”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温柔笑意。他的手臂缓缓抬起,环住她的腰,低声道:“好,都听你的。”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却吹不散屋内弥漫的温情。良久段知微问道:“请大夫来看过没有。”

袁慎己摇摇头:“那药是御赐的,比民间大夫配的效果好再者,我不希望这件事流传太甚。”

段知微道:“这是为何?”

袁慎己迟疑一下:“我在山中遇到的老虎,可能是一位故人,”

段知微伸出手去抚他的额头,疑惑道:“没发烧啊,是不是撞到脑袋了,我们明日还是去医肆看一下比较好。”

袁慎己被她的话逗笑,而后故意板起脸,装作很凶狠的样子靠近,捏捏她的脸:“你当我说谎吗?明日带你去看望一下我这位好友。”

段知微只当他说胡话,刚要讲些什么,便听到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他端着一锅粥进来。

段知微接过,立逼着他喝了两大碗。

第二日,袁慎己说有些事需处理,一大早便走了,段知微回了食肆,老管家又给她驴车上装一大篮子樱桃。

人间四月,正是樱桃成熟时,一颗颗樱桃挂缀在枝头如同晶莹剔透的红玛瑙,只不过现在的樱桃还未经过高科技的培育,虽说果香馥郁醇厚,但汁水还是微微酸涩、

因此时人比起新鲜果子,还是更习惯将其用糖腌渍成樱桃脯、樱桃脆干,最负盛名的便是樱桃毕罗,段知微虽未吃过,倒也在西市酒楼望见过一回,樱桃毕罗如同两边开口,中间夹些樱桃酱的春卷。

虽然长安的毕罗多用油煎,但段知微却认为既然是甜食,就应当用蒸的方式来做,她刚从缸中取出澄粉,段大娘提着篮子风风火火进来,对段知微道:“祸事了。”

段知微心知自家长姑遇到点儿事情就爱夸张,因此也不着急,慢吞吞问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段大娘道:“隔壁的肉肆娘子说,今早看到袁都尉在悲田坊寻了个妇人,还带着个孩子,给了那寡妇好大一包银钱。”

“然后呢?”段知微洗了下手,边问边取下砂锅准备熬煮樱桃酱。被段大娘一把夺下,她急得脸色绯红,两只手在空中乱抓。

“长姑你抓蚊子呢?”段知微生怕樱桃酱糊了,这玩意真的很贵。

“万一那袁慎己,他”段大娘欲说还休,被段知微拦下:“行了,你都认识他那么久了,他什么人你不知道啊?”

这么说着,她把段大娘推出火房,又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说袁慎己的俸禄现在大部分都在自己这,但是很多时候他还要取出一部分来接济以前在军营里、那些牺牲将士的遗孀。

对此段知微表示,她对别人的钱没那么多占有欲,他爱花儿哪儿花哪儿。

忙到午时,袁慎己骑着马过来,说要再去趟终南山,段知微匆匆吃了午食,便跟他去了。

正是四月芳菲时,终南山的树木已然重新青翠,冒出的新芽儿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偶尔有几只山雀掠过树梢。

这儿风景甚美,段知微很是开心,袁慎己却面色冷硬,手中紧紧握着陌刀的柄。

“今日怎么有了闲儿带我来终南山踏青。”她问。

袁慎己低头看她,脸色稍微缓和点道:“来带你见一位故人”

茂盛草丛突然传来些微动静,起初是两只野兔,而后是一群小鹿,跌跌撞撞、惊恐万分的跑出了山间。

忽闻一声震天咆哮声从林间传来,那声音浑厚如雷霆炸裂,震得树梢簌簌作响,鸟雀惊飞,四野皆寂。

段知微赶紧四处张望一下,只见密林深处的枝叶晃动了一下,一道金黄的身影缓缓踏出。

那是一只老虎,体型硕大,毛发金黄,黑色的斑纹如泼墨般点缀其间,远远便看到其露出森白的獠牙。

正常人哪里能接受得了一只没有关进牢笼的老虎就离自己几丈之远,段知微只觉得两股战战,赶紧拉着袁慎己的胳膊,立时便要离开。

谁料那老虎突然后退几步,伸出前爪作了个揖而后口吐人言道:“嫂子莫要担心,李某人乃袁都尉旧友,并不吃人。”

这可比单纯的老虎更加吓人了,段知微惨白一张脸,不知如何接话,还是袁慎己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李君乃我旧友。”

一个人怎么能和一只口吐人言的老虎成为好友?

老虎随后解释了一番。

老虎本名李真,原是陇西人士,性情颇有些恃才傲物,不懈与同门为伍,倒有回面对敌军伏兵,被袁慎己所搭救,二人这才有了交集。

他后来被调至岭南,偶然夜猎时候遇到一场极浓厚的夜雾,正在雾中四处打探出路,忽见前方有两盏明亮的灯火,他和属下赶到,却发现是一只吊睛大虎,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将两个随从吃下,他本该救人,却实在是害怕,只得抛弃了属下骑马独自逃走。

自那以后,李真的性情变得狂躁起来,甚至鞭打责罚仆人,终于有一日,他在回归长安的途中,突发狂疾,趁夜狂走。

他躲进终南山中,觉得自己开始长出毛发,力气也奇大无穷,也因为饥饿难耐,开始捕食鹿、兔之类的动物。

昨日捕猎间,竟偶遇追赶一

双鸿雁的袁慎己,李真遇到旧友,滴泪道:“我已无法变回人形,还望都尉找到我妻儿,言明我已不在人世,若您愿意,再接济一下我那孤弱的幼子。”

袁慎己自然是答应了。

段知微道:“不妨请捉妖司前来一观,或许有可解之法?”

老虎摇摇头:“我已然习惯在山林间游走,无法再适应人的生活。”说完再次作揖,转身离开了山林。

山腰间只剩袁慎己和段知微二人,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段知微开口道:“你带我来是何意?”

袁慎己自后面环住她道:“今晨给李君的妻与稚子送了些钱帛过去,似有流言传出,怕你多想。”

她失笑:“我可一点儿没往那儿想。我知道,你一直是个特别正直的好人。”

袁慎己:“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所有事情都得坦诚,不过我肩膀的伤是追一双鸿雁时未看清路,从马上滚落而下,苏莯那小子也不打听清楚,倒是谎报了趟军情。”

段知微抬头观望,鸿雁三、四月才动身北归,而今远非大雁回归之期。

“凉州风雪一瞥,惊鸿一面;袁某在凉州城内外寻了许久,都未再寻得段娘子身影,所幸上苍怜悯袁某生母早逝,一生孤苦。长安五月,我又得以与你在槐花盛放的坊间相遇。”

袁慎己郑重下马,对着段知微作揖道:“袁某欲以一双鸿雁、全部身家,聘段娘子为妇,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槐序之月还未降临,可惜见不到与袁慎己初见时那满街巷香气扑鼻的雪色槐花,不过今日漫天飘洒的桃花也很好。身侧潺潺的溪水也很好。

其实好的不是扑鼻香的槐花,也不是粉霞般的桃花,更不是清亮的溪水,而是袁慎己在身侧的话、好像什么美好了起来。

逢上恼人的雨、阻碍出行的雪,这样讨人厌的天气,段知微只要站在食肆门口见到袁慎己骑着他的枣红马行进过来,那恼人的雨也变成了贵如油的春雨、阻碍出行的雪也变成了兆丰年的瑞雪。

她低头擦擦眼泪,从身上挎着的小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金吾卫的袁慎己跑去终南山春猎,不看脚下的兔子、忽略远处的野鹿,举着弓箭、只等着活捉一双鸿雁。

大部分鸿雁未北归,终南山的雁子数量是那样稀少,许多也来春猎的世家郎君笑他痴傻,终南山的猎物那样多,只盯着那鸿雁做什么。

段知微送酒时听到这样的评价,心疼又感动,她用攒的银子融掉打了个戒子,随身放在包中。

今日那戒子终于见到了天日,她将戒子套到袁慎己无名指间。

她说:“与君相栖共一生、年年岁岁不相负。”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成婚准备一碗米粉,磕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