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段知微想。
第一件事便是纳采,男家请媒人到女家提亲,袁慎己请了个官媒娘子,左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后便是问名、纳吉、纳征。
流水的聘礼从袁府送来,常见的合欢、阿胶、九子蒲、嘉禾,贵重的束帛、两皮、玄纁,其中一双活的大雁捆着红绳极为显眼。
大雁是最难捕获的猎物,且十分机警,落在树上歇息时会有老雁警戒,有点风吹草动便立刻飞往天空,因此大雁是稀罕物,时人下聘时要不送一对木雕雁以替,要不送一对鹅、名为雁鹅,很少有送真大雁的,因此这双气派且威风凛凛的大雁被送进食肆的时候,许多街坊前来观赏。
小狼和蒲桃二人对大雁充满好奇,白菜、麦粒、螺蛳等可劲儿往大雁面前送,最后小狼被不耐烦的雌雁叨了下脑袋,二人终于消停了。
段知微则被拉去云想夹缬订制一套嫁衣,本朝有绛男青女的习俗,女子通常穿青色嫁衣出嫁,段知微原本以为青色便是绿色之意,没想到古人对青色的定义还挺广泛的,石青、靛青都有,比起绿色反而更偏重蓝色。
段知微看上一套天青色的菱花锦,锦面泛起的光像雨天浮起的水汽,面上则是铺满了用银丝绣线织就的繁复并蒂莲。
段知微很喜欢,这套夹缬让她想到烟雨江南。
胡女埃斯特在一旁表达了歉意:“抱歉啊段娘子,这套连理枝已经被订走了。”
“这样啊”段知微有一点失望,却也不好为难人家,只好再选。
一位娘子从二楼走了下来道:“既这位娘子喜欢,便让给你吧。”
说话的娘子身着绛红色狩猎纹锦裙,鬓边石榴簪上细碎红晶一闪一闪,一派堆金砌玉的气度,看上去定然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她生得也貌美,只是脸色看上去极是憔悴没有血色。
埃丝特小心道:“可是贺娘子,这套连理枝我们没有第二件了,您若是反悔”
那位贺娘子惨然一笑道:“我见那位娘子满脸欣喜,定然是嫁得如意郎君了,不妨给她更好,我嫁谁都一样,嫁衣再美,也不得意趣。”
这么说着,她随意指了指旁边一套靛青色夹缬:“那便这套吧。”
埃丝特只得赔笑道:“这套鱼师青也不错,画师专门在裙摆画了一整套海云图。”
贺娘子颔首,而后带着丫鬟转身离开。
段知微莫名望了眼她的背影,又看一眼埃丝特,八卦之心油然而生:“那位娘子是?”
埃丝特叹口气:“太史令家的贺娘子,马上要嫁给殿中丞家的公子。”
埃丝特看上去很是困惑:“这嫁入琅琊王家,那简直是天上掉下的羊肉馅胡饼,她到底为什么不乐意。”
段知微拍拍她的肩膀:“埃丝特啊埃丝特,要让你嫁给一个权势颇天但是貌比夜叉的男人你愿意吗?”
埃丝特吓得花容失色,她向来爱美:“那还是算了吧。”
几人再说一回话,段知微被细细量了一回腰身以后,她便迫不及待架着驴车回食肆去了。
长安难得几日放了晴,她趁着闲暇,喊上自己那免费劳动力未婚夫研磨了一大桶米浆,揉熟、压榨,最后放到架子上晾晒,就可得到一大份新鲜有嚼劲的米粉。
段知微馋这个很久了。今早去夹缬之前便托请阿盘炖了一锅浓郁鲜香的猪骨汤,往汤里下米粉,磕上一个生的鹌鹑蛋,再切上几片火腿,又放了些绿豆芽和木耳丝。
这一锅米粉、铺着各色蔬菜和肉,在石锅里咕噜噜冒着泡,看着很有食欲,这汤熬的浓郁,米粉香香滑滑的,火腿腌渍时候只取了瘦肉,很是鲜美。
豆芽和木耳丝放的时机刚好,豆芽爽脆,木耳丝弹牙。
段知微在夹缬忙了大半日,饿得狠极,顾不上烫几口吃完。又给食肆众人每人煮了一碗,大家也很喜欢。
见众人喝得连口汤也不剩,段知微放心在食肆外挂了个牌子:“今日供用浓汤米粉。”
长安连续几个大晴天,连食肆的客人也多了起来,大都是老客,知道段家食肆的品质是极好的,都放心点了米粉,给食肆众人忙得够呛,最后猪骨汤都不够了,只能再去肉肆买了些大棒骨回来接着熬煮。
段知微在火房里忙得团团转,段大娘摇着蒲扇凑过来:“知微啊,外头来了个客人。”
“来个客人有什么稀奇的。”食肆火腿也告急,她紧急卤了些猪软骨代替。
段大娘道:“那位娘子要一碗米粉,粉少放些,磕一个鸡蛋,炖的嫩嫩的,蛋黄要能流出来那种,最好再放些春笋,火腿不要厚的,要切薄片,再放些水灵灵的生菜颜色好看,打蔫的不要,最好是今晨现摘的,还有葱花香菜也不要放。”
这人开门做生意,难免会遇些泼皮无赖,头一次见要求提这么详细的食客,段知微道:“把我这当御膳房了?”
春笋、生菜都没有预备,她让段大娘去回话,爱吃吃,不吃拉倒。段大娘去了又回来道:“人说了,没有笋丝儿和生菜也行,其他按照要求做出来便可。”
过了一会儿,段大娘又过来:“人娘子说骨汤味道太淡了,火腿腌渍时候黄酒有些冲,盖住了本来的肉香。”
这食物本就千人千味,哪儿来的那么挑剔的人,砸场子是吧。段知微理了理头发,去了厅堂就要跟其理论。
那娘子年纪看上去比段知微还小,一身灰色小袄,待段知微出来后打量她一番道:“段家娘子,幸会。”
段知微问道:“这位娘子,食物本就千人千味,你嫌汤淡了咸了可以提,单给你做。火腿我家向来是如此腌制的,您不满意也没办法重新改,冬天就腌制了那么一些。”
那娘子道:“火腿你腌的时候就用错了料,涂抹时候的调料只用了盐,没用糖吧,提鲜的东西没了,再有黄酒也买的最便宜那种,味儿太
冲了,会掩盖食材本来的鲜美。”
段知微听得一愣一愣的,回想一下好像当时是没有放糖,又提到黄酒,她抬头,旁边的段大娘咳嗽一声,心虚转头。
不多说了,定然是自家长姑没舍得买好的黄酒,段知微只好道:“娘子好味觉。”
这姑娘舌头这么灵,段知微不由生了些招揽她的心思。岂料那娘子眼神一冷道:“接下来我们说说正事儿。”
正事?什么正事?
“那贺琼珠与你相熟,她把我兄长藏哪儿去了?”
贺琼珠又是谁?段知微很懵,姓贺的她只知道一个贺知章,什么“不知细叶谁裁出”“少小离家老大回。”
那娘子被她这段无厘头的话绕晕,气得大声说:“还装,早上我才在云想夹缬见到她让了一匹布给你,你俩定然相熟。”
“我跟她不熟啊!”段知微也很生气,不就被人让了匹天青色的料子,怎么就惹上麻烦事了。
她把在夹缬店里发生的事情与眼前人一说,她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还有假?”
那娘子思索了一回,放下钱离开了。
眼瞅着要吃暮食了,食客三三两两进了门,大部分人对新出的米粉很感兴趣,都说要尝尝,苏莯跟甄回一起过来,他们两现在同为九品录事,性格也相近,反而玩得好起来。
甄回被派分到了御史台,誊写折子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今日难得空暇,回了食肆央求段知微一定给他来一份小葱拌豆腐,他想这口好久了。
二人点了两瓶酒,他越喝脸越红,壮着胆子开始骂那个殿中丞王彻,蛮横无理、强占农民土地,如今家中儿子要娶妻,自己挥金如土便罢了,大摇大摆收受各级官员的昂贵贺礼。
段知微送上他要的小葱拌豆腐,顺便提醒他:“人多耳杂,你这样大声被有心人听了去。”
苏莯也有些愤愤,那王彻的儿子王朗是个好色之人,每日流连平康坊也就算了,如今娶妻在即,竟还光明正大强占民女,可恨。
原来是个人渣,难怪贺家娘子看上去郁郁寡欢。
忙碌了一日,众人吃完了晚饭,各自回房间歇下来,段知微泡了个澡,回到房间在灯下继续干绣活。
刺绣是她后来才学的东西,她绣得极慢,阿盘几天就能做好的,她得一个月。
正绣得得趣儿,有人又大摇大摆的不请自来。
袁慎己拎着一纸包樱桃干进来,用纸包碰碰她的脸。
段知微接过拆开吃了一颗,问他:“暮食吃过了吗?”
袁慎己道:“在官署用过了。”
“那太可惜了,你自己磨得米浆制成的米粉可好吃了。”段知微笑道。
“无妨,我过两日再吃。”那个磨挺难拉动,他手臂还有些发酸。
二人又说了会话,段知微想到白天的事,又跟他一讲,袁慎己脸色沉下来:“御中丞确实在朝中名声不佳,他那儿子更是品行不端,想来是靠着琅琊王家的庇佑,圣人迟迟不肯治罪。”
段知微“啧”一声:“那嫁到他家的姑娘真可怜。”她想到在夹缬见到的贺娘子,美人憔悴,看上去甚是惹人怜。
袁慎己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何必去想别人,你我不日便将成婚,多想想我。”
他低头望见她手上绣品,绣着梅花的沉香色胸衣。
段知微穿不惯古代那种,特意找了竹子磨平打造成骨架子,再请阿盘帮忙缝制好,这样穿着还有个支撑,方便她干活。
袁慎己目光从她脸上又掠至胸口,不由滚动一下喉结,去桌上拿上一大杯凉茶饮下而后说:“梅花一般,不如绣些槐花,我喜欢那个。”
她埋首刺绣接话道:“你说得轻巧,我只会绣这个简单的,你知道槐花有多难绣吗?”
说完才反应过来,而后扑过去要打他:“管你喜欢什么,谁要穿给你看了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终于到了自己的婚礼初夜……
婚礼真是个特别麻烦的事情,段知微再次想。
她选好的那匹天青色绢帛已经做成了大袖连裳,青质、素纱中单、蔽膝、袜子、鞋履都与衣裳颜色一致,被早早送来挂在房间的红木架子上。
头上的金银花钗与琉璃配饰也大差不差的选好,接下来便是婚礼当日的宾客名单,食肆这边的亲友关系十分简单,蒲桃会提前一天回去将自家祖父祖母接来热闹一下,朱娘问能不能带上几百个蜘蛛亲友过来观礼,惨遭拒绝。
妖怪朋友们很讲起义气,落头娘子自九江郡来寄来一个大箱子,段知微十分担心会从从里头蹦出一个头来,结果还好,又是一桶价比黄金的胡椒,随附一封信说是还想吃那美味的鸡,希望段知微能寄个方子过去,她会随机去江上画舫抓两个厨子给自己做。
南严寺的青蛙们送来了一竹篮子青鱼,并让段知微有空再去扔点荷花糕,因为是青蛙所以要少糖。这把金华猫高兴坏了,叼着装有荷花糕的食盒飞奔去寺庙还礼去了。
磨喝乐娃娃和高婆婆则是送来两双纳好的鞋,鞋底纳的很密很结实,很适合干活穿。
花妖们送来两车鲜花,玉兰、山茶、海棠、牡丹,说不知送哪个,不如都送点,让段娘子自己选,婚礼那日可以佩在头上,引得食肆附近的街坊各个过来围观。
上次那个把段知微坑了的花肆肆主甚至厚着脸皮过来,问那株玉色山茶怎么看都不像凡品,能不能高价收购,被段大娘赶了出去。
令人惊讶的是只来过食肆一次的雪女也送来一个大冰块,并且问段知微金吾卫里还有没有像袁慎己那种姿色的高阶武官。
“要身体好的。”她给了一个“你懂的”暧昧表情甩给段知微,段知微只好假装没看懂,并且热情邀请她再吃一份暖锅,最热的那种。
这么一看,自己积累的妖脉还是挺广的,她颇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另一边,袁慎己正在杜府接受姨母姨父的念叨。
“三书六礼”中聘书上需得写上双方父母的姓名,表示两方家长认可并决定联姻。段知微的父母已经身故,她那边是段大娘写得,由最亲近的长姑写挑不上什么错处。
只是袁慎己生父尚且在世,身体健康,但是聘书上却写得是姨母柳氏的名字。
柳氏也知自家妹妹去世后,妹夫不久便娶了娇妻,丧期未过又生了幼子,徒留袁慎己一人守在边疆的风雪中,他不愿生父来写这个字倒也是情有可原,因此果断帮他在聘书上写上了柳扶雪三个字。
袁慎己也并不打算邀请生父观礼,他甚至担心那恶毒的继母过来磋磨自家新妇,因此只往汝南送了一封信告知,并且让他们不要过来观礼。
岂料袁燮反应还挺大,特意写了封信来痛斥这个长子不孝,又嫌弃未来儿媳妇竟然是当垆的商人,在他看来,自家长子应当娶了中书令的嫡女,获得那泼天的权势,那才算为汝南袁氏争光。
这还不算完,他又
写上一封信到了杜府,杜侍郎毕竟三品大员,因此这封信的口吻收敛了不少,但是大意还是责怪他们不给自己外甥挑选个世家贵女,竟然纵容其选了个商户,似乎颇有“见不得亲戚好”之嫌。
杜侍郎这个人极其看中自己清誉,立时气了个绝倒,但也知这并非袁慎己的错处,因此只是把他喊过来,关切了几句,也未说旁的,只是袁慎己见他们脸色不太对,便已经猜到大概是何事,自觉添了麻烦,便要站起来行礼道歉。
被两个老人拉住:“你这孩子脾气硬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当年私塾里夫子说就属你念书最认真,想着若能考中进士,我们杜家在朝中也能多多提携一把,没想到你铁了心要从军。”
“罢了,吃了那么多苦,马上是有家室的人了,也算苦尽甘来了,你要选世家贵女还是平民女子,只要你愿意,我们都随你。”
柳氏想到自家有容,虽说嫁到裴家千般好万般好,出行穿戴无一不风光,但是总觉得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快乐,还总是殷勤的要给自家丈夫纳妾。
或许上人对年轻孩子的婚姻还是少插手才是好的。
被自家母亲担忧的杜有容正坐在食肆里吃第二份米粉,她觉得那米粉味道特别爽滑有嚼劲。她此次前来也是送贺礼的,听说段知微这两日在捣鼓喜饼喜糖,也顺道来品尝一番。
显然前来的朱娘也是这么想的,她被严令禁止送跟蜘蛛有关的礼品,只好把自己最爱的蜘蛛娃娃扔回家中,规规矩矩送了些寻常礼品过来。
段知微给自己的婚礼捣鼓喜饼喜糖比婚服有干劲多了,毕竟若是做的好,以后食客有结亲成婚的,就又可以到自己这订购了。
段知微自己的喜糕准备做花精糕,玫瑰不易得,还好花妖们热情送来了两车,况且她们送来的花真是十分美丽,花朵硕大,花瓣肥厚。
把玫瑰花瓣洗干净,用杵子捣烂,掺入蜂蜜、糖一起熬煮,玫瑰味浓浓的,虽然放了大量的蜂蜜,但是跟玫瑰搅拌一起,味道清甜,不会太齁。
除了做糕,做玫瑰冰粉、玫瑰马蹄糕、玫瑰酱汤圆都是非常好吃的,加入奶茶那就更别提了。
难得朱娘、杜有容都在,段知微熬煮了一小铜锅奶茶,熏透的茉莉花茶加新鲜牛乳,最后一勺红色玫瑰花酱把奶茶染成粉色,浓郁玫瑰奶香就飘了出来。
大家都很喜欢喝。
玫瑰糖糕也是简单,就是桂花糕把桂花改成玫瑰就得了,只是白皮子里隐现丝丝缕缕的红色,如云霞晕染在雪色之间,比桂花糕好看。
不待晾凉,几人就迫不及待拿上一块,咬上一口,米糕软糯与玫瑰浓香一起在舌尖散开,段知微看她们几个一脸陶醉的表情赶紧说:“这是我成亲用的花糕,你们别给我吃完了!”
六礼总算是走到最后一步亲迎。
按照规矩,新郎可以亲自、或者派遣使者前往女方家迎娶新娘,不过袁慎己自然是决定亲自去的。
五月槐花飘香,一片片洁白如雪的花瓣随风飘向各个街坊,空气里隐隐有甜香。长安是个明媚的晴天,阳光洒下,琉璃瓦照耀出耀眼的光芒,袁慎己骑在马上路过嬉戏的孩童、路过热闹的街市,一路到了宣阳坊。
甄回算是娘家人,按照习俗,他得拿个棍棒往那一站“棒打”男方,结果袁慎己迎面走来的时候,他拿棍的手都在发抖,因此轻松就让他过去了。
段大娘阿盘忙着款待迎客,给他们送上彩色绸带,然后旁边的礼乐开始奏乐催妆新娘。
给段知微化妆的人是杜有容介绍来的,听闻技艺高超,只给高门贵族梳妆,这回是承了杜有容的情,免费来给段知微化妆。
听上去倒是很靠谱,只是段知微看到她把面粉一样白的玩意往自己脸上扑的时候,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一敷铅粉、二抹胭脂、三贴额黄、四画黛眉、五点口脂、六描花靥,七贴花钿。
待她再睁开看见铜镜时,整个人都沉默了。
脸上如同上了层白乳胶一般,眉毛化成翠羽状,额心一翠色花钿,两颊被黄粉点涂成射月之状,妆师在一旁骄傲的说:“这是长安目前最时兴的翠眉和黄星靥,一般人化不出这么美丽、如翠鸟尾羽般美丽的眉毛。”
段知微心说:“我现在卸掉还来得及吗?”
屋外袁慎己的催妆诗已经念了三首,段知微很想顶着这张大花脸跳到他面前去,看看那张万年冰块脸能不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念那句“浅笑嫣然花失色”。
恐怕得错口念成“妖精鬼魅斗神通”才对。
她大叹一口气,只能用团扇把自己遮严实点,上了轿子。
段大娘按照风俗在外哇哇大哭。
其实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段知微继续在食肆做生意,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食肆里头,清闲了再住袁府。
因此段大娘没有半丝伤感的意思,她哭那么逼真,完全是被桂花油熏的。
新昌坊与宣阳坊离得不远,蒲桃在轿子边上总担心她饿,时不时塞进轿子里一块糕,过一会又扔两个枣子进来。
袁府没有什么奴仆,老管家花钱雇了几个短工把府里里里外外洗刷一遍,该挂的大红绸子、地上铺就的红色毯子一个不落,准备的万无一失。
两人跟着礼官三拜之后,进了洞房,被里头的亲眷撒了一头谷米,这是“撒帐”的习俗。
虽然后世换成了花生、白果和枣子等物品撒帐,寓意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但是在本朝,还停留在用谷米撒帐的习俗上,有些有钱人还会用铜钱来撒帐,寓意“长命守富贵”。
段知微更喜欢本朝的风俗,因此被谷米砸也挺开心,若是换成铜钱就更好了。只不过袁慎己作为朝廷命官,用铜钱撒帐听上去很有些土气,担心他被同僚嘲笑,于是段知微也就罢了。
最后是喝合卺酒,一个鸿雁折枝花纹银盘里放着一对比翼鸟青瓷小酒杯,用一根红绳系在一起。
二人微微侧身饮酒,段知微怕他看到自己这张大花脸,一路用团扇对抗他那炽热的眼神,眼下实在是躲不过去了,只好用大花脸面对他。
结果对面伸手就摸她眉心的花钿问:“怎么粘到菜馅了。”
那翠色的花钿被袁慎己摘了下来。
周围的女眷发出哄堂大笑,而后把他赶了出去。
房里的女眷笑一回,说一回话,也都出去了。
只留了段知微和两个丫鬟。
由于段知微明确说了不要买丫鬟,她不要人伺候,袁慎己也不习惯家中有陌生人,因此成亲这日的两个丫鬟是杜有容的母亲柳氏借给他们临时用一下。
毕竟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是真的不会脱。
柳氏送来的是她贴身的两个丫鬟,干活非常麻利、也很会察言观色,因此段知微还未开口,就赶忙打来了热水要帮她洗脸。
段知微用力搓洗了好几遍,洗得水都成浑浊状才干净了,丫鬟立刻递过来一块散发着淡淡木樨香的香膏给她抹到脸上。
在终于脱下那身繁复的婚服后,她终于解脱般松了口气,礼貌对两个丫鬟表达了感谢,并且邀请她们两出去吃席。
两个丫鬟立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音,福了福身子便出去了,又转身贴心带上了门。
段知微悄悄走到门边观察一下,见外面确实没人了,一下把自己扔到床上,呈现“大”字瘫着。
良久以后,屋外声响渐弱,门突然被重重推开,段知微赶紧爬起身来,袁慎己腿脚不稳的进来,而后仰躺到她身边。
段知微挪到他旁边,轻嗅一声他身上的酒味,而后轻打一下他的胳膊:“装!”
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抱起来坐到自己身上,袁慎己按住她后脑勺响亮的亲了一口:“不错啊,这都看出来了,以后给我当军师。”
长安这些酒就跟小甜水似的喝着没劲,他在凉州寒冬里喝烈酒御寒,都是按斤来算的,这群人,还想跟他斗。
段知微嫌弃他酒气重,催促他洗澡,袁慎己无奈站起来嘟囔:“知道了小祖宗。”
丫鬟早早在屏风后放好了热水,他直接洗便是,因此很快便穿着白色中衣回来了,他的头发微湿,身上是淡淡皂角香,一双幽深黑眸像豹子盯着猎物般盯着她。
她的小衣薄透,露出里头绣着槐花的绯色胸衣,这件衣服同样请阿盘帮忙塞了些竹架子进去,有了支撑后,胸衣勾勒出迷人的口口。
她的脸白皙如羊脂玉,似乎抹了些香膏,在红烛下泛着玉般光泽,她的嘴巴像玫瑰花瓣一样娇艳饱满,让人很想一尝。
他的眼睛里带上火。
“晚饭没吃饱吧”段知微想到了拖延洞房的第一招,她起身:“我让阿盘带了米粉和熬好的汤来,热一下便能吃,很快的,就五分钟,我去了啊!”
她起身想
跑,被袁慎己眼疾手快攥住手腕,稍微一用力就带到自己怀里:“我确实没怎么吃菜。”
段知微松口气:“我就说”
袁慎己打断她的话:“不过我抽空吃了一大盘胡饼,很饱。”
段知微:“”她不死心:“我们去查看一下你同僚们送来的礼吧,万一有人送你价值千金的夜明珠,被御史看到了参你一本怎么办”
袁慎己起身把她横抱起来:“不会有那么无聊的人。”
段知微开始第三招,回忆过去:“你还记得你我凉州初见”
话没说完被袁慎己轻轻抱到床榻上,温热呼吸凑到她耳边:“疼了告诉我。”
他结实健硕的胸膛磨蹭的她后背发疼,她侧躺着觉得有些痛,于是扭头想跟他说说话,结果一道灼热气息扑到脸上,她被精准摄住了唇,那个人好坏,还轻轻咬她,哄她说什么比玫瑰卤子还香甜。
袁慎己觉得这滋味实在是销魂,忍不住把她托起,更加卖力起来,段知微在前面只能蜷缩起来,像煮熟的虾子,又弯又发烫。
最后床榻上的声音终于小了起来,那件她废了老鼻子劲儿才绣好的槐花小衣在地上七零八碎起来。。
最后一只温软白嫩的胳膊徒劳的伸到半空想抓住什么求助,很快被一只古铜色的大手握住,又按了回去。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新婚燕尔(不够纯爱版)……
袁府宅邸不大,但是五脏俱全,八角花架、月洞门、花园、避暑闲居一应俱全,今儿是段知微头一次整个将整个袁府逛一遍。
以某种特别的方式。
她以前很喜欢这座建在荷塘之上的水榭,可以凭栏饮茶赏荷、吃些荷花酥什么的,再看看水,眼睛也清亮。
若是兴致来了,找个竹竿子绑上线钓鱼也很好,为着这个爱好,袁慎己特意让老管家定了一筐鱼倒进荷塘中供她玩耍。
但是此刻当她被迫无力抱住水榭的柱子时,段知微对这个水榭产生了一丝心理阴影。
眼睛余光看到自己身侧,男人手臂暴涨的青筋,那手臂一下又一下往前顶,搞得她昏昏沉沉的。
身后袁慎己的嘴唇离开她的薄肩,用下巴轻蹭她的头顶,沉重呼吸喷在她耳廓:“怎么样还受得住吗?”
段知微赶紧道:“受不住了受不住了,我真累了。”换上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看他。
这幅可怜的表情似乎终于唤起身后男人的同情心,他揉一把段知微湿润的头发,而后起身抱她。
段知微手脚并用攀住他的胳膊继续说好话:“我错了,以后绝对不嘲笑你了。”
昨夜红绡帐暖,她散着发丝,脸庞粉艳如三月桃花,双手紧紧抓着褥子,身上人面色紧绷,伸出手胡乱探索了一番,段知微才意识到,这人似乎好像没有任何经验。
段知微虽然也没有,但是作为一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只好自己挪了挪身子,引导他慢慢来。
美人娥眉淡扫,折煞了英雄腰,袁慎己只在军营听过些同僚的荤话,从来都不以为意,这下头回感受此等欢愉,很是得些滋味,最后当他第一次因为没有经验急速退出去的时候,袁慎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位身形高大魁梧,看上去很“行”的武官内里如此纯情,再加上此刻他茫然无措又惊讶的神色是那么的可爱,段知微实在是绷不住,“噗”一下笑出了声。
然后便遭到了疯狂的“打击报复”。
特别是今早当她终于睡醒,旁边的男人眸色深深望她一眼,而后立时把她抱起来出了门,说要给她介绍下这个宅子。
段知微伸手去揪毯子未果,只好急着道:“外面有人,有人。”
袁慎己笑得很有些深意,凑近蹭蹭她的鼻尖:“放心,管家要回乡一周,府里只有你我二人。”
已然立夏,天气很暖,只披着轻纱也不冷,于是她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逛完了袁府,最后被抱到了水榭。
眼下难得袁慎己升起了些同情心,准备放过她,要带她回房,又被她这句“再也不嘲笑你”弄得沉默,而后又把她放回水榭的靠背上,埋首而下。
段知微:“?”
不知道哪儿又惹到他了,她觉得很难为情,只能用手抱住他的头,想阻拦他,可力气哪儿有他大,被反剪双手。
她呜咽喘息了一阵,又开口求饶,显然这回男人没打算放过她,两人在水榭胡闹了半日,最后段知微只能说:“我饿了,我们没有吃朝食啊。”
昨天忙碌了一日,她晚上吃了一大碗米粉,为了拖延一下洞房仪式,又煮了两个鸡蛋,在袁慎己沉沉的目光下,顶着极大压力缓慢的全部吃完了,吃得很撑,一直到现在都不太饿。
但是这个借口很好用,袁慎己果然停了下来,摸一下她的肚子问:“想吃什么,我去做。”
信你会做饭还是信我是秦始皇。段知微内心腹诽了一下说:“我想吃云来酒楼的御黄王母饭。”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又能吃到云来酒楼的美味,还能先逃离府邸。
无论如何,先从袁府出门再说。
这点小心思一下就被袁慎己看破,但是他也不拆穿她,只笑着说好。
段知微松了口气。
结果袁慎己从床榻下去,穿了便服,出门了一小会又回来了。段知微正在挑选今日要穿哪条裙子,在一条绣着郁金香的石榴红裙和一条单丝碧罗裙里犹豫不决。
见他回来,段知微道:“怎么又进来了,马车准备好了吗?”
那人又在慢条斯理地脱衣服,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宽阔的胸膛。
段知微警惕的往后退一步:“不是去酒楼吗?”
后者一下抱起她放到床榻上:“去寻了个闲汉,给了银钱,去酒楼买好了给送过来。”
新昌坊是官员集聚的坊市,可以算是富人区,在这里寻活计的人很多。
段知微:“”
从天而降来拯救她的小天使竟然是苏莯。
他在袁府门外转了两三个时辰还是没敢进门,最后见到个闲汉拎着食盒敲响了袁府的大门,赶紧理了理衣裳紧随其后也跟着进去。
袁慎己一脸不高兴。
他幻想中跟着自家新妇在房间里恩恩爱爱你一口我一口吃午食的美好时光被毁干净了。
段知微倒是很高兴,终于逃脱了魔爪,开开心心洗了个澡换了衣裳盘了头发,拿出云来酒楼的御黄王母饭、光明虾炙、酒酿清蒸鸭子、玉笋蕨菜,一个人在房间里吃了起来。
苏莯这个人于人情世故上平平,但是袁慎己的脸黑的过于明显,他也觉察了几分。
毕竟难得有个假期,谁也不想被公事打扰。苏莯小心翼翼望他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
前夜在长安城北,打更人行到一处破庙前坐到柳树下,靠着树干休息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什么液体滴到脸上,他以为下雨,伸手随意抹了一
把,却发现满手的黑血。
打更人惊恐抬头,柳树的枝桠上栖息着一只巨大的鸟,他借着月色一看,那鸟儿竟然有九个头,其中一个不知被什么野兽咬断掉了,只剩个腔子,黑血不停滴落,滴到打更人的脸上。
惨叫声很快吸引到了正在大街上巡视的金吾卫,金吾卫左中郎将也是年轻气盛,当下拉弓射箭,箭倒是射中了那只鸟,但是鸟毫发无伤。
反倒是鸟儿怪叫一声,直线俯冲而下,一下将左中郎将掀翻在了地上,带的一队武侯被鸟啄死了好几个,只剩一个还被啄瞎一只眼,武侯忍痛骑上马,把哀嚎着的左中郎将一直带到了朱雀大街,鸟这才消失了。
眼下金吾卫折损了一队武侯,左中郎将断了只胳膊断了条腿在府养伤,大将军和将军按照规定必须在大明宫和朱雀大街镇守。
袁慎己虽然代职右中郎将,但是作为四品武官,新婚休沐符合律法,上面也体恤,这事儿便派给了六品司阶苏罔。
苏罔武功平平,能当上六品司阶全靠朝中有人,去了就是送死,于是硬着头皮去求苏莯,想让武功高强的袁慎己私下陪着去。
苏罔和苏莯同宗同族,苏莯也不能看着自己亲戚去送死,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袁府。
袁慎己这个人责任心还是很强的,虽然并不高兴新婚被打扰,但是听闻京中有此等怪物,还是立刻答应了今夜去城北破庙里头看一眼。
段知微正在房间吃饭,见他进来问他:“人走了吗,来坐下吃饭吧。”
袁慎己没将鬼鸟的事情跟段知微讲,怕她担心,只抱歉道:“今夜临时在城北有个巡防,我需要过去一趟。”
还有这等好事。
段知微赶紧崩住即将上扬的嘴角,露出一脸的遗憾与不舍:“那真是太遗憾了。”
二人吃完饭,她把袁慎己送出门,脸上喜色压都压不住:“等你回来哦,袁郎~”
袁慎己看她一脸开心颇为好笑,捏捏她的脸:“早点睡觉,不用等我回来。”
后者乖乖点头,而后毫不留恋的回了府邸,准备立刻回房间补觉。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今夜残月如钩,月光透过庙宇残破的屋顶,斑驳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夹杂着潮湿的泥土味。
苏罔长得跟跟苏莯肖似,白净又文弱,骑在马上的腿一直在发抖,袁慎己拿着环绕破庙一圈,拿着火把举到柳树底下,那儿的泥土隐隐有些血迹,靠近还能嗅到些许血腥气。
另一侧有拖拽痕迹,看样子和左中郎将说的话没有出入。
最后他观望了下柳树枝桠,那里曾被一只大鸟的爪子盘踞过,想来这个鸟不仅大,爪子还很锋利,深深插入了柳树中,留下极长极深的爪痕。
今日带了三队武侯来,每人都举着火把,人多又势重,苏罔本来安心了一些,但见袁慎己给他看那爪痕,又吓得两股战战起来。
为今之计,只能祈祷那鸟儿今夜不再出现。
这苏罔胆子小,武功平平,运气倒是不错,除了半夜惊飞的鸦雀吓得他差点堕马之外,其他还真是无事发生。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袁慎己只好带着武侯打道回府。
他冒着雾气回了自家府邸,先回房看了一眼,段知微埋在床榻里睡得很沉。
他安下心来,低头亲亲她,再去火房随意吃了个蒸饼,又洗漱一番,也挤进了被窝里,被窝又暖又香,比那浓雾弥漫的劳什子破庙好多了。
段知微睡得正香,突然觉得一双大手伸到腰上轻掐了一下,而后轻轻上滑。
她迷迷糊糊被揉醒。
“你回来了啊,什么时辰了?”
“还早,刚刚卯时。”他接话,然后问道:“昨夜何时睡的?”
她还没清醒,脑子也反应不过来,没听懂对方的暗示,只老实接话道:“你一走就睡了。”
“那应该睡饱了。”他略一思忖,又贴身过来,扯掉了她的小衣。
“你干什么呀?”
“刚刚说了,时辰还早。来,再唤两声袁郎。”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回门这件大事他是蓄谋已……
段知微恨不得要拜谢发明“回门”这一习俗的人,这意味着她终于得到了解救,可以出门了。
回门也算是大事,她隆重选了套石榴红的团花窄袖襦衫,联珠藤黄花裙,认真给自己盘了个交心髻,配上袁慎己送的莹珠簪,觉得太素净,又簪上朵红色的芍药绢花。
待再化个妆,日头也高了起来。
袁慎己歪靠在房门口的柱子盯着她看,见她起身,把红木架上落下的花草纹披帛递给她。
段知微接过揉成个团扔回给他,他也不生气,只笑着帮她把披帛搭好:“不是同一件,昨夜那个是粉色的。”
“你还说。”段知微红着脸垫脚去捂住他的嘴。
这个人绑人很有一手,脑袋也灵活,知道随地取材,把对待突厥俘虏的招用在她身上。虽然那轻纱将她的足踝和床柱绑在一起时一点也不疼,看着也只是系上了个松松的蝴蝶结,但是竟然完全挣脱不掉。
这人还嘴硬,只说是怕她不注意,一脚踹到他脸上,鬼信。
段知微以前觉得袁慎己这个人面冷心热,刚正不阿,浑身散发着靠谱的正面人物的气息,但是嫁过来以后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比如新婚第二日一早就老家突发急事,被迫回乡一周的老管家夫妇,让他有了在水榭、在假山山洞、在花园秋千各种地方随时随地为所欲为的可趁之机。
再比如大喇喇放在卧塌边上的《游仙窟》,他自己看还不够,还非要拉着她一起观摩并学习。
段知微叹口气,只能安慰自己,算了嫁都嫁了,还能和离咋的?
磨蹭半日终于出了门,袁慎己前日订购了一辆小马车,他坐在前面驾马,段知微在后面的马车里。
马车虽小,五脏俱全,内里的座位细心铺就了锦缎坐垫,坐上去很舒服,在黄土地上行驶也不觉得颠簸。
首先要去趟杜府,杜侍郎夫妇在袁府的婚礼上帮了大忙,三书六礼、袁府的婚宴都是柳氏一手操持的。
两人此次前来拜谢,除了寻常礼物,还有段知微从杜有容那听说杜夫人爱吃甜糕,特意带的自己做的花精糕。
杜府两位主人之前对袁慎己不要世家贵女,坚持要娶个商户这件事内心还有些不是滋味,今日见段知微乖巧伶俐,待人接物很有分寸,说话也是十分风趣。逗得二老哈哈大笑,杜夫人瞥一眼脸上神色都柔和下来的袁慎己,不禁也感到欣慰。
待二人走了,杜夫人去看那花精糕,已然被杜侍郎吃了一半,那红色的玫瑰酱内馅还粘在他胡子上。
杜夫人气得一拍桌子:“大郎的新妇体贴,知道我爱吃甜糕,特意做了送来,你这老头子在宫中宴席上吃的花精糕也不少吧,这也要和我抢?”
杜侍郎道:“宫宴上的那糕看着花里胡哨的,其实就是个米糕配着些鲜花,这糕有馅,更好吃些。”
杜夫人接过糕,米糕外层是雪白的皮子,掰开后里头流心的玫瑰花卤子流出来,浓郁玫瑰甜香扑鼻而来,她嚼上一口觉得甚是香甜,不禁叹道:“大郎还是会选新妇的。”
另一边段知微隔着帘子问道:“怎么样,我今日表现是不是很好?”
袁慎己点点头:“甚好。”
段知微低头欣赏杜夫人送她的手镯,严格来讲,本朝比起手腕子上的镯子,长安仕女们更喜欢套在胳膊上的镯子,因此杜夫人送她的也是个金镶玉的臂钏,盘绕成螺旋状套在上臂。
她生的白净,肌肤胜雪,那臂钏套在她胳膊上很适合、很配她。
只是袖子一挡就看不见了。
这臂钏只有特定时候佩着好看,比如胡女跳胡旋舞时候需穿漏胳膊的舞服,佩上臂钏展现女子上臂丰满浑圆之美;长安仕女则是喜欢炎夏时穿那种极薄极透的藕荷衫子,这样使得臂钏微微透出来,那也好看。
只是长安五月穿那种衫子还不太合适,需得再等两月盛夏时候佩带,段知微有些遗憾。
袁慎己望她一眼道:“何须遗憾,晚上佩给我看便是,我定然细细欣赏。”
“想得美。”段知微啐他一声,放下了帘子。
段知微本觉得食肆离了自己,怕是生意会落下去一些,岂料不仅不落,门口还挤满了人。段大娘正坐门口的小胡床边喝饮子边等二人回门,见到马车,立刻喜笑颜开。
袁慎己先下车向其行礼,而后一把将段知微抱下马车。
段大娘看两人恩恩爱爱,也甚觉欣慰,又迫不及待对段知微道:“我们这两日新招了个厨娘,哎呦那肉做得甚是好吃,食客们天天来排队。”
段知微很好奇,还有这种人呢?
段大娘搓搓手,而后不好意思道:“就是那日来挑剔咱饭馆吃食的娘子。”
段知微知道那人是谁了。
待午食结束,食客们都散去,众人终于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饭。
桌上是炖煮的软糯绵密的红烧肉、蒸鸭子清蒸鱼,以及砂锅里咕噜噜冒泡的春笋火腿虾肉煲。
段知微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只觉酱香、甜香浓厚,这肉炖煮的时间很场,肉皮极有弹性,内里脂膏馥郁。
那道春笋火腿虾肉煲更是鲜掉了眉毛,段知微从未想过把这三样食材放到一起,火腿的咸香、春笋的清甜和虾肉鲜美互相映衬,达成微妙平衡,炖煮过后汤汁也是金黄浓郁,吸收了三样食材的鲜美,感觉能喝上三大碗。
段知微有一点点受到打击。
袁慎己在食案下握住她的手道:“我还是更喜欢你做的菜。”
“咳咳。”段大娘轻轻咳嗽一声,眼光斜了斜眨巴着眼睛看过来的蒲桃和小狼,二人赶紧松了手。
最后厨娘端着洗好的水果从火房里出来,段知微忙道:“这菜做的太好了,敢问娘子芳名?”
那厨娘见了段知微和袁慎己两人,放下水果朝着两人行了个大礼。
段知微很惊讶,赶忙去扶她:“这是做什么。”
段大娘哀叹一声:“她在这帮忙就是为了等你们,想请你帮帮忙。”接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厨娘名唤陈桂芳,上头有个兄长名叫陈巍,前年上巳佳节,陈巍一家去渭水边踏青,偶遇了太史令家的贺娘子,陈巍与和贺娘子一见钟情,互许了终生。
陈桂芳提起这事儿还颇有些愤愤:“岂料年初,贺琼珠被琅琊王家的郎君看上了,要与我兄长一别两宽,攀附金枝,我兄长伤心了好一阵,只说出门散心,结果失踪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抹泪道:“长安县也去了,大理寺也去了,完全找不到我兄长人,我都怀疑是不是被王家人给害了。”
她那日尾随贺琼珠去了云想夹缬,又随段知微到了食肆,也听段知微解释了,那天贺娘子真的就是单纯将一件天青色的夹缬让给了段知微,二人没有其他交集。
陈桂芳略微有些怀疑,在宣阳坊找了个肉肆一打听,才知道段知微说的是真话,她的确很快就要嫁人了。
宣阳坊肉肆的林娘子一边剁肉一边叹气:“同人不同命啊,我成日在这剁肉,人段娘子嫁给金吾卫的大官。”
陈桂芳心中一动,兄长失踪一事,长安县尉不愿管,大理寺理都不理她,若是她去求求段娘子,请段娘子的夫君去大理寺走一趟
陈桂芳当即便要跪下,被段知微赶紧拦住,她说:“妾身阿耶生前便在酒肆做厨子,妾也会做几道菜,若段娘子帮妾寻回兄长,我愿一直在食肆帮忙,不要工钱。”
这个条件听得段知微疯狂心动,段大娘在一旁帮腔:“她来帮忙了几日,东西好吃,而且确实没收钱。”
她扭身去看袁慎己,在食案下轻轻捏他的衣摆,他望她一眼道:“既如此,待我有空去大理寺问一问。”
他与大理寺少卿经常一道在校场比武,偶尔也一起去酒肆共饮,关系还算不错。
食肆又多了一位极度靠谱的员工,段知微很开心,悄声在袁慎己耳边说:“谢谢袁郎。”
袁慎己望她一眼:“口头感谢可不行。”而后被踩了一脚。
二人在食肆待了一会儿,段知微领着他去后院逛一逛,因着之前买了胭脂铺子,两个肆铺间的墙被打通,食肆其他人都住到另外一边去了,这边只剩她和袁慎己。
她原来的小卧房也扩建大了,床榻也换了个大的,这样他们平常可以住在这儿的后院里,闲暇了再回袁府。
看到后院里铺就的光滑青石板,大片紫藤若烟霞弥漫在花架子上,菜地里各色蔬果,墙角牵牛悄悄爬藤,袁慎己道:“这里很好,当年我在军营里,偶尔想到解甲归田时,就想要个这样的小院子,种上些蔬果。”
段知微牵上他的手笑说:“那现在不都实现了?而且还多了个貌美的夫人。”
袁慎己失笑:“没错,这院子定然不能缺了我这貌美的夫人。”
二人又逛了一圈,起身向众人高别,望着陈桂芳求助的眼神,段知微安慰道:“放心,我家袁郎这几日休沐,明日我便盯着他去大理寺一趟。”
陈桂芳感激的点点头。
袁慎己忽然问:“你那兄长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陈桂芳愣了一下道:“兄长左腿有一块状似烟花的胎记。”
袁慎己点点头,将段知微扶上车,一气儿去了。
段知微隔着帘子问:“你问她那兄长的特征,是不是”
袁慎己一边驾车一边道:“王家父子作恶多端,罔顾百姓性命,若是得知将来要娶进家门的新妇之前曾与平民有段情,怕是”
怕是凶多吉少。
二人回了袁府,段知微叹口气,摘下首饰披帛准备梳洗,袁府没有家奴,自己烧一大锅热水还挺麻烦的。
袁慎己过来道:“这儿我来吧。”而后撸起袖子开始烧水,段知微跟他商量:“不若雇几个长工如何?”
买奴隶这种事情她肯定是做不来了,花钱雇人她能心安理得些。
袁慎己笑道:“你是袁府的主人,都听你的。”
一大锅热水倒入浴桶,还要掺冷水,的确挺麻烦,段知微决定明日便去雇人。
她刚摘下披帛,转身见袁慎己不肯走,她只好动手赶他走。
哪里是对方的对手,他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了屏风后面,段知微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吻了下来,而后身子便软在了他怀中,随后他的手摸到她襦裙的珠玉束带,轻轻往下一扯。
前几日才找木工打造的黄杨木木桶,桶箍用熟铁打造,十分的结实,而且空间特别大。
当段知微在水桶里扑腾良久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环住他的腰挂在他身上时,袁慎己露出一个蓄谋已久、结果满意的笑容。
第70章 第七十章一双苦命鸳鸯大理寺-古风……
第二日一早,袁慎己便准备动身去趟大理寺。段知微眼巴巴看了他一会儿,问他能不能把自己也带过去。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他是古代最重要的司法机构,负责各色疑难案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是古风悬疑小说必打卡地点,而大理寺少卿,则是古言小说最常出现的男主角之一。
她也想见见。
袁慎己略微有些犹豫,大理寺官府重地,带着新妇过去恐怕不太妥当,再加上这地方掌狱讼之事,可能遇上各色带着枷锁的犯人,或者来往运送的尸体。
怕她见了会害怕。
段知微不太在意,没头的飞头蛮都见过了,犯人算什么。
本朝女扮男装的风气盛行,妇人不便出入大理寺,那她换个男装就好啦。
段知微在东市订做了几套胡服,窄袖的衣裳、修身的裤子穿起来很方便活动,腰间再束一镶嵌狼纹铜饰的革带,越发衬托的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袁慎己正在马厩里牵马,段知微换好衣服朝着他跑过来,幞头上两根带子随着她的奔跑轻拂
起来,幞头下是一张白皙明媚的脸。
袁慎己大步过来搂住她的腰将她微微提起,在她脸上亲一口:“真是后悔,当初在通义坊黄昏之下见你第一面,就该学一会纨绔把你抢回府中。”
他给段知微选了一匹最温顺的枣红马,为了照顾她,二人走得也不快,所幸大理寺不算远,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结果还没进门,一口棺材被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运进了大理寺。
袁慎己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结果段知微好奇盯着棺材看了一会儿,神色如常。
山中的老虎、长安的精怪会吃人,那倒是很可怕,这棺材有什么好可怕的。
袁慎己身着绯色官服,腰上系着令牌,大理寺的衙役也无人为难他,最后走到一间屋前,一个青袍小官过来见个礼,将他们引入堂内。
大理寺少卿李衡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举止间却却处处透着老练,他与袁慎己互相见了礼,目光如炬地望一眼段知微,又收回目光:“袁君新婚燕尔,倒是与夫人颇为恩爱,大理寺这等阴煞之地,竟也敢把新妇带过来。”
不愧是以破案闻名的大理寺,竟然一眼识破了段知微的伪装,她暗暗咂舌。
袁慎己为官多年,轻飘飘两句把话题扯开,引到陈桂芳失踪的哥哥陈巍身上。当他提及烟花状胎记时,这位年轻的李少卿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泛起了些涟漪。
“半月前,有人在终南山脚发现一具无头男尸,正好符合你说的特征。”
长安城外匪盗极多,每日送到大理寺的尸体不计其数,更何况没了头不好认的。
眼下袁段二人惊讶对望一眼。段知微心想:“恐怕得请陈桂芳来一趟大理寺认认人了”
陈桂芳很快就在传召下跌跌撞撞进了大理寺的验尸房,听闻那尸体埋的很深,腐烂大半,段知微没敢进去,在外面等着。
不消一会儿,哀恸的哭声从房里传来。
陈桂芳颓然无力坐到地上:“是我兄长,除了腿上的胎记,他曾经为了制作风车,砍竹子时候不小心砍到手臂上,好大一个弯月形状的口子,而且我兄长勤学苦读,右手有茧子,这就是他。”
陈桂芳一口咬定,定然是王贺两家害了她兄长,她曾在贺府门口徘徊,想进去找贺琼珠打听自家兄长的下落。
没想到被贺琼珠的大哥看到了,派了两个家奴将其赶走,并且之后只要她出现在贺府附近,就会被贺府的家奴拿着棍棒一通赶。
她哭得实在哀恸,整个人泣不成声,段知微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而后转向李衡:“李少卿,不能抓了人进大理寺审讯吗?”
太史令、殿中丞,其中一个还是琅琊王家,又没有任何证据,恐怕没有办法直接抓人。
李衡细细问了故事的来龙去脉,略微思忖转向段知微:“袁夫人与贺娘子有过段渊源,不知可否进入贺府找贺娘子打探一下,关于陈巍已身死的事情,她到底知不知情。”
陈桂芳接话道:“我兄长擅做风车,小时候家中实在是穷,兄长便做些风车去坊间卖,段娘子您带上风车一起,观望一下那贺琼珠的反应。”
李衡似乎觉得这娘子颇为聪明,赞许的点点头。
只剩下段知微风中凌乱,她只是个厨娘,没指望学会探案,但是陈巍的尸体还在大理寺里躺着,面前的陈桂芳还在哀哀的哭泣,她只好点点头。
段知微一人不便前往,带了阿盘假装她的侍女,贺府门口的侍卫还算比较客气,接了帖子进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出来。
段知微等了半饷,假装生气的跺跺脚:“这贺府真是天大的面子,让我等这么久,捉妖司律令都不敢如此怠慢我,阿盘我们走!”
守在门口的管家赶紧赔个不是,又进去了一会儿才出来,将她迎了进去。
贺府比袁府奢华多了,朱漆大门,地面则是墨玉铺就,段知微和阿盘被管家引着穿过回廊,只见庭院中各色珍贵牡丹色艳香浓,百年银杏参天之高,五色石子池里几尾金鲤悠然穿梭。
只是越往内走越不太妙,几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家奴手持陌刀,拦在花园路口,被管家呵斥也不肯动。
家奴道:“许管家,您老别为难我们了,郎君说了,就是个蚊虫闯进娘子的绣楼,我们都要受到惩罚,更何况您要带个人进去了。”
管家气得脸色涨红,大怒道:“若无郎君的命令,我敢带人进来吗?”而后掏出令牌,那家奴挠了挠头,这才放行。
管家对着段知微赔笑道:“袁夫人莫要见笑,家中前些日子遭了贼,这才看守严厉了点。”
段知微刚踏入朱漆大门迎面就遇到了五个奉茶的侍女,花园里又遇到两个正在侍弄牡丹的花匠,想着这贺府还挺热闹,结果越走人越少,地方也越清冷,再看到把守的家奴,看上去就像
就像贺琼珠被软禁了起来。
段知微的猜想没有错,管家把她领到庭院深处的一栋绣楼前,连绣楼门口也站了两个高大魁梧,拎着陌刀的家奴。
又废一番口舌后,段知微终于得以进了房间里。
她看到贺琼珠,不免大吃一惊。
前些日子见到她,贺琼珠虽然颇有些憔悴,但是华服一穿,打扮一下还是很有贵女气度,如今竟瘦弱的如同林黛玉般弱柳扶风,歪靠在床榻边,见到段知微,也只虚弱的朝她见个礼,勉强笑笑:“袁夫人过于客气了,不过是让了个婚服而已,还特意来贺府探望我。”
段知微思忖片刻问道:“女子新婚本当欣喜,可我上次见贺娘子确实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便觉得不太放心,今日来贺府一探娘子似乎比上次还憔悴了许多。”
贺琼珠不愿多说,只道:“偶然感了风寒,父母兄长心疼我,再不准我出去疯玩嬉闹。”
看样子这位贺娘子不打算跟她说实话了。
段知微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她唤来身后的阿盘,打开了食盒。
段知微毕竟是四品大员的夫人,贺府不好搜她的身,也或许是想着两人应当没什么交集,便把她放了进来。
那盒子里是一碟子透花糍,这道甜品需要将上等的糯米捣成糍糕,夹入豆沙馅,而后再捏出花型。
段知微不会做这道甜品要将软榻的糍糕捏成指定的花型难度太高了,这道甜点是陈桂芳做的。
她熬煮豆沙馅时还要放陈皮和松子,很有个人特色。
陈桂芳说过,贺琼珠很爱吃甜品,最爱的便是透花糍,陈巍赚了钱便去买那上好吴兴米,回来求自家妹妹做一道,再巴巴送过去。
眼下贺琼珠看到那透花糍,神色立刻黯然下去,就要垂下泪来,而后她轻声道:“抱歉啊段娘子,我这身子还未大好,此等黏食实在是吃不了。”
段知微没了办法。原先的计划是让贺琼珠吃下那透花糍,她应该能品出这道甜点是陈桂芳做的,但是这位姑娘此刻正在触景伤情中,不肯吃。
总不能塞她嘴里吧。
段知微只好掀开了食盒第二层,那里放着一个纸风车,做这个风车的人很有心,将竹片细细磨平,去掉细刺做骨架、上面糊上彩色的纸,绘上蝴蝶。
又别出心裁的在风轮后面一圈一圈绑了泥鼓,当风轮转动时,拨片便会敲击鼓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贺琼珠望见那风车第一眼便惊的花容失色,她稍微稳稳心神,对着站在后面的丫鬟道:“瞧我,袁夫人带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来,我却仅上了一碗酪浆,太失礼了,彩霞,你去火房看看有什么点心呈过来。”
段知微立刻接话道:“我想吃蟹壳黄。”
她说完不好意思笑笑:“上次曾在杜侍郎那吃过一回,念念不忘,回了袁府问了自家厨子,竟无一人会做,希望贺娘子不要嫌我失礼,我是太想吃那道点心了。”她想了想补充道:“也不用太多,甜馅和葱油馅各来一份便好。”
这客人还挺会吃,丫鬟彩霞撇撇嘴,又不好怠慢了客人,只好福福身子,一径儿去了。
蟹壳黄,是个呈现扁圆形的点心,恰似蟹壳,表面铺满焦香的芝麻,外壳酥脆层层叠叠。内里若是甜馅,那便是白糖清甜的与醇厚的猪油在烘烤间混在一起互相交织;若是咸的,那便是煸炒半日的葱油与酥皮搭配,葱香浓郁且咸香适口。
最重要的是,这蟹壳黄做起来很费技术,需要好一会儿,想来彩霞不会那么快回来了。
见彩霞出了门,贺琼珠再也稳不住,一手死死抓着风车,一手紧攥段知微的衣角:“陈郎呢?他人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