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母亲 “那声音很温柔,像我妈妈。”……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 顾行驰有些惊讶,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若隐若现的呼唤,甚至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在这片宽阔土地上吹风吹出来的错觉。因为这声音很温和, 跟缚拏拉那种故作深沉的召唤完全不同。
他转头看向白玉京,就见身侧两人神色如常, 并没有听到声音的异样。白玉京注意到他的目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顾行驰摇摇头,又返回头去看前面的山, 那上面有一些古遗址的痕迹,但几乎完全是颓垣废址?, 甚至连一座完整的底座都没有。他问桑布沃:“前面那些遗址是什么地方?”
桑布沃就道:“以前这里有一座天葬台, 但七十年代后就已经废弃了。再往前有一些泥土颜色的建筑群,不过基本上都已塌顶,只剩下土墙,那些全部都是古格都城的遗址。”
古格王国遗址的位置比较微妙, 正好处于托林寺和东坡寺之间。甚至两地高地都可隐约望见其山脚入口小径附近的四间古格古殿。
桑布沃想了想,对他们道:“前往东坡寺, 可以从古格遗址前行。”
顾行驰点了下头,又问:“那这矮山上有没有悬挂一些能反光的装饰物或者是佛教七宝?”
桑布沃微微一怔, 他并不太确定,因为西藏这种地方遍地都是玛尼堆。这些一座座以石块和石板垒起的祭坛上, 大多刻有六字真言、神像造像或者是各种吉祥的图案。
宽阔土地上,一座座玛尼堆拔地而起,愈垒愈高。藏族人认为, 万物有灵,其使只是一块小的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有灵性的物体必然有神佛的灵光, 说不定就是哪一处带来了代表吉祥如意的光亮。
“待天亮后,两位可以上前查看。”桑布沃道,“夜晚的山里不安全,现在还是冬季,山中食物不多,可能会有西藏狼下山觅食。”
顾行驰确实也不急于这一时,遂带着白玉京返回了厢房中。暖房内点了炉火,有淡淡的蛋白质烧焦味道,但在夜里,这种干燥温暖的感觉让人非常舒服。
顾行驰靠着白玉京烤火,直到双手双脚都变得温暖才上床,蜷进白玉京怀里,指间缠着对方雪白的发梢。
“刚刚你是有听到什么吗?”白玉京拍着他的背轻声问。
顾行驰并不意外对方会发现他的异样,闻言点了下头:“听到有人在叫我。”
白玉京神情微紧,大概是怕缚拏拉卷土重来。
顾行驰抬头亲亲他的下巴,手指揉捏着他绷紧的下颌,示意不必紧张:“不是缚拏拉,我可以分辨那道声音,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说到这他顿了顿,许久才想到一种形容,“那声音很温柔,像我妈妈。”
顾行驰母亲早逝,近些年来他梦到母亲的次数不多,甚至偶尔顾行驰会觉得记忆中关于母亲的声色已经变得浅淡了一些。但当提到这个词语时,母亲那些温柔的声音与眼眸忽然如潮水翻涌而上,洇湿了他的心脏。
“我妈工作上很要强,”顾行驰道,“但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很温和。我们家也没有严父慈母这一说,我爸和我妈给我的感觉都是淡淡的。”
顾行驰的母亲叫章琬,琬字本义指一种上端浑圆而无棱角的玉圭,常用于表达温柔、善良和谦逊的特质。
而章琬也人如其名,用现在话来讲,她是标准的淡人,除了工作方面,其他生活起居都不太在意。章琬长相清秀,不是那种明媚张扬的外貌,没什么攻击力,但看起来舒服,像泉水。
不过这种外貌长相,在玉石矿场里是要吃亏的。人人都觉得她是个贤惠温柔的女人,人人都想占她的便宜。所以章琬硬生生磨练出一身本事,在玉石矿场里打下自己的一份天地,没有一个男人敢小瞧了她。
“我爸嘴太笨,做不了生意人。所以顾家大部分产业都是我妈在打理。”顾行驰回忆着,“我小学是我妈最忙的时候,经常连着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她的人影。但她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是一小片玉石,有时候是西南乡下一支开得正盛茶花。”
所以小时候的顾行驰对于母亲的理解就像是在拼图,这一片那一片的礼物慢慢拼凑而起。
章琬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对于顾行驰来说,其实是没有实感的。因为他总觉得,即使这一次回家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但下一次,或者再下一次,总能看到母亲站在书房里翻看他最近的课业,书桌上或早或晚也一定会摆放上母亲这一次出行带回来的礼物。
直到许久后,书桌上依旧空空荡荡,书页里再也没有章琬留下的家长签字。顾行驰才渐渐明白,母亲这一次的离开,期限是永远。
“我当然知道,在山里呼唤我的不是我妈。我妈的骨灰是我亲手从火葬场里抱出来的,她是我亲眼看着下葬;她的灵牌是我日复一日地擦拭;她的黄表纸是我每年每月初三十五为她烧去。”
但那一瞬间的感觉,怎么说呢,太像了,太像曾经某个放学回家的夜晚,在一头扎进顾家大门后,听到章琬轻柔唤他的名字。
有时候想要让一个人信服,不需要故作深沉,只要用温柔的声音,就可以在这个人的回忆中,以某个人的身份打败他。
白玉京拍着顾行驰的后背,将人拥得更紧一些,低声安慰他:“明天一早我们就上山去看。”
顾行驰埋在他的怀里,并不急切:“没关系的,我有种感觉,她会等我的,她会等我们的。”
白玉京轻轻应了声,拍着顾行驰的背哄他入睡。西藏的夜里安静极了,这一晚竟是连风声都温柔,吹拂着寺庙附近的经幡,幡条在风中交织成温柔的歌。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起床,简单洗漱后,先到金殿中用早餐。藏传佛教的斋饭味道还不错,顾行驰挺喜欢这里的酸奶,口感比中原地区的要浓厚一些。
沈昭他们也跟着早起,问顾行驰两人打今天有什么打算。顾行驰就道准备去山上看看那些遗址。
桑布沃闻言,就让一个小喇嘛带着他们从矮山侧方穿行,一路往南沿着山脚就能到达古格王国的遗址:“那地方很好认,山顶有一座坛城殿,殿侧壁画上的金漆在光下光彩夺目,隔着很远就能看到。”
一行人用过饭,从托林寺西侧的天降塔出发。他们一路往矮山的方向去,沿路塔群的阴影犹如风马旗上的金翅鸟,走在象泉河旁低头便能看到满河的白毫光。再向前方望去,已经是语言无法描述的伟大,四周崇山峻岭,雪原辽阔无边。这种地方,只要来过一次,便是永生难忘。
给他们带路的小喇嘛名叫云丹,他经常跟着庙里的师兄们出门采购,会说一点简单的汉语,但没有桑布沃讲的好。
顾行驰边走边和云丹交流,得知这一片遗址人迹罕至,前来绕山的朝拜者们也大多都会避开这一处地方。
“为什么?”顾行驰有些奇怪。
云丹就道:“这里有一处洞葬,大概十几米深,里面有很多无头的干尸,所以大家不想来到这里。”
“是干尸洞吗?”沈昭好奇询问,她来时已经看过不少资料,知道古格遗址山脚下有一座挺有名的干尸洞。据说是当年古格兵败,达拉克人将宁死不屈的古格兵士斩去头颅,尸骨则弃于洞中。但这座干尸洞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还有很远一段距离,而且资料上也没有标明这附近还有另一座干尸洞的记录。
云丹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是这样。他带着一行人从小路往上攀岩,很快就绕过土塔到达了山腰位置,这里就能看到几处墙壁遗迹,看起来有点像城池的城墙,顾行驰甚至看到了一处已经完全塌顶的碉楼。整个遗址都建在一处小土山上,部分墙壁上还遗留有已经褪色的矿物彩,应该是曾经王朝建筑的壁画。
顺着继续走下去,就能看到这矮山往后几座较高的山坡上都是这种石楼遗址,非常好辨认,因为四周的建筑都是土,只有这里是石头砌成的。
绕过最后一座矮山,视线高度一下变化,这是一座陡然拔高的山峦。山脚能看到人为修建的石阶,那石阶非常小,至多只能落半个脚掌,两侧有人工放置的木头架子,需要抓住才能往上攀行。几人沿着石阶一路走到山腰的位置,就看到有两条隧道相连,直通山顶。
云丹给他们指了一下右侧:“再往北行,就能看到当年古格王朝的议事宫殿。”
顾行驰比较好奇另一条通道:“那是通向哪里的?”
云丹就道:“通往冬宫,就是古格王冬天避寒之地,不过如今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完全废弃,很少有旅人愿意到那里去。”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一行人便在山腰处暂作休整。云丹看着顾行驰,目光中总有些欲言又止。这孩子不过十五六岁,顾行驰对他自然宽容耐心:“怎么了?”
云丹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坦诚:“我想去冬宫。”
反正也是在这附近寻找线索,去哪里顾行驰倒是无所谓,只问:“为什么?不是没人去那里吗?”
云丹就道:“我小时候去冬宫,在那里丢了一串珊瑚吉祥扣,昨天晚上阿底峡告诉我,今天我可以找到吉祥扣。”
话落,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阿底峡?
阿底峡尊者?1054年圆寂的那位??
沈岁偷偷嘀咕:“这孩子是睡傻了吧?”
宋知淇拍了他一下:“或许是灵童转世呢。”
沈昭比他俩都靠谱,和顾行驰对视一眼,问云丹:“还有吗?阿底峡还说了什么没?”
云丹显然想描述一下,但是他汉语表达能力实在有限,抓耳挠腮了好一阵,最后只看顾行驰:“你知道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什么?”
云丹有点疑惑又有点着急,拉了一下顾行驰的袖子:“你知道的啊!我们昨晚不是在一起说话吗?”
顾行驰骤然顿住,下意识看了眼白玉京,后者微微摇头,昨晚两人相拥而眠,除非他是死了,不然不可能放顾行驰一个人出门而毫无知觉。
一阵风吹过,头顶草甸上的草壳哗哗作响,只有这一处寂静无声。
如果放在以前,顾行驰会觉得这是陷阱,但在这里,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卑劣复杂。
托林寺很干净,和这里的每一处雪原与风一样。
于是他对云丹笑了下,有些歉意的样子:“抱歉,我忘记了,你能再和我说一下昨晚的事情吗?”
云丹叽里呱啦一通,顾行驰只听懂了不到十分之一,两相无语的对视片刻,云丹起身,拉着顾行驰往山道上走:“上去,上去你就知道了。”
顾行驰没有拒绝,跟着走在云丹身后,走动间,他就看到云丹腰带上悬挂的链条彩珠等饰物跟着一起摇晃。
其中一个两寸高的容器吸引了他的注意,顾行驰一开始以为那是一个乌木铜的鼻烟壶,但凑近后他才发现,这东西似乎是个缩小版的黑瓮,瓮底裹满了已经干裂的泥巴。
第122章 消失 顾行驰盯着那串珠,感觉有些难以……
顾行驰看着那一只黑瓮, 一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直冲心头。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场托林寺之行会不会只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再睁眼,他依旧会站在那棵灯树前, 而身后是缚拏拉充满讥讽笑意的巨大脸庞。
但这种模糊混沌的幻觉只持续了很短暂的几秒,手背有温度覆盖,顾行驰低头就看到白玉京上前来牵住他的手。两个人位置靠得很近, 白玉京身上有一种被阳光和草木覆盖浸染的味道,这种生机勃勃的气息无法作假。
“看材质和工艺应该要再早一些。”白玉京轻声道, “不是那个时期的东西。”
顾行驰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知道这是安慰。他轻轻呼出口气,将那些虚幻不安的猜测从心头驱散。
云丹还在前面带路,并没有察觉后面的一场心理动荡,直到被人轻轻地碰了碰手臂, 他才回过头。顾行驰指着他腰带上的那只黑瓮问:“这是什么东西?”
云丹拿起来给他看:“是在东嘎捡到的,这是朗达玛的东西。”东嘎在迁都札布让之前, 是古格王朝的重要都城,而朗达玛是古格王朝建立前, 吐蕃王朝的末代赞普,于公元843年被刺杀。
白玉京闻言微微摇了下头, 指着那黑瓮底部。顾行驰面看过去,就发现这黑瓮底部被泥巴包裹住的边缘,隐隐露出来一些字符。这种文字在日常生活中绝对属于完全陌生的门类, 但顾行驰见过,这是古象雄文字。他一下明白过来,这只黑瓮并不是朗达玛的东西, 这只黑瓮是古象雄王国的东西。
古格王朝的前身,可以上溯到象雄国。而象雄王国是在吐蕃之前,就已经在西藏高原雄霸一方的部落国家。它至少在4000年前形成,7世纪前达到了顶峰。值得注意的是,象雄也是雍仲苯教的发祥地。而在早前顾行驰得知什巴苯城时,就已经了解过苯教又分为什巴苯教和雍仲苯教。什巴苯教相对于雍仲苯教来说,它更趋于原始,是一个在鬼神崇拜的基础上形成的原生性宗教,没有公认的创始人。
顾行驰心脏砰砰直跳,他有一种预感,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从山腰下走到冬宫的位置,大概花费了一个小时。其中有一段崖壁十分陡峭,就连石阶都被修葺成奇怪的形状。但通往冬宫只有这唯一一条道路,通道几乎直上直下,即便有铁索的帮助,上下通行仍然吃力。顾行驰抓着铁锁小心攀行,甚至一度感觉自己是一只腿脚不太利索的岩羊。
这座地道式建筑盘桓向下行进,终于在顾行驰一脚踩空前到达终点。冬宫说是宫殿,其实就是一连串的地穴式房屋,不仅开了瞭望孔、小窗,甚至还有套室。整套宫室洞中有洞,颇为复杂,仿若迷宫。这里的洞窟都非常深邃,阳光经常无法照射进来,所以显得比较黑暗。而且这里的土壤质地都是沙土和砾石,已经开始出现坍塌的痕迹。
目前整个冬宫区域是由西藏自治区文物局进行保护修缮,因为土坍塌缘故,文物局开已经开展了对于洞窟的保护,游客早已被禁止进入。但桑布沃在这边是比较有名的上师,云丹依靠托林寺的名头可以带着他们刷脸进入。
宫殿内部光照有限,大部分区域都处于比较昏暗的范围。顾行驰给云丹准备了手电筒,云丹还是小孩心性,找吉祥扣心急切,在把人带到后三两下就钻入了另一个洞窟。但幸而这里的洞窟大多有通道相连,顾行驰能听到云丹的脚步声,因此也不太担心。
这里的洞窟十分简陋,墙壁上也已经没有壁画,只有土质一层层塌陷下来产生的裂痕。整个洞窟大概有大小不一几十间房屋,多数高度还不到两米,最外层的最为透气透光,类似于现在起居室的阳台,视野比较开阔,但所有的房间都像云丹描述的那样,已经空无一物。
不多时,云丹从另一个小房间里回来了,脸色看起来有些沮丧。他看着顾行驰说了句什么,是藏语,顾行驰听不懂,只询问:“没有找到吗?”
云丹摇了下头,又看时间,对顾行驰道:“如果想在夜晚前到达东坡寺,那我们要出发了。”
顾行驰点了点头,准备跟着离开。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忽然发现宋问渠和宋知淇都不见人影。
“老宋和小宋呢?”他揪住沈岁问。
沈岁指了指另一个狭小的洞窟:“他俩去那说悄悄话了。”
顾行驰知道两人关系应该不一般,但此刻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遂给沈岁使了个眼色:“去叫人,咱们要准备走了。”
沈岁应了声,探头进去,几秒后快步走出来,神色有些慌张:“不见了!”
顾行驰一顿,立刻站起身:“什么?”
“老宋小宋都不见了!我盯着他俩进去的!这会人都不见了!!”
顾行驰和沈昭立刻抬步跟进去,就见这应该是整个冬宫内最小的一间洞窟。整个洞窟大小只有五六平米左右,没有光照,十分昏暗,但因为面积狭小,甚至都不需要打开手电,一眼就能望到头。
沈昭和顾行驰两人将手电光打到最亮,在整个洞窟一寸一寸的找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异常。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危险。”顾行驰安慰沈昭,“以宋知淇现在的状态,普通的东西伤害不了她。”
沈昭脸色很难看:“有时候,伤害一个人可能并不需要多么强悍的武力值。”
这是一句实话,让顾行驰下意识问起两人的关系。
沈昭的面容在手电筒光下苍白发冷,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几秒后才开口,一副不怎么愿意承认的样子:“宋问渠是宋知淇的父亲。”
顾行驰微一挑眉,居然还真是父女,虽然长得确实不太像。
“只是生理学上的父亲罢了,他不论是在人伦还是义务上,都没有尽到一丝的责任。”沈昭随后补充道,“宋知淇对于宋问渠没有什么感情,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应该不至于发生太大的矛盾,只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意外这个词太笼统了,但放在此刻又觉得太过荒谬。这是一间完全没有其他开口的房间,而且距离众人所停留的大套室只有不足五米的距离。发生任何情况,只要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出声,那在外面的人绝对能够听到。
是发生了什么状况,让两个人都没有声响,一齐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屋内?
想到这顾行驰突然一怔,因为在泥城的时候,宋问渠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他没有给出任何预警,就消失在了那条通道内。
顾行驰下意识去看白玉京,两人眼神一对后者就明白他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这里的情况跟泥城内完全不同,最起码,白玉京没有感受到存在能够影响他们视线的东西,也没有类似的菌群会给神经中枢带来影响。
“啊,在这里!”
身后云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立刻望过去,但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看到熟悉的人影,只见云丹正蹲在角落,举着手电筒指着地板的一处裂缝缝隙。
顾行驰走过去查看,发现那缝隙中卡着一样东西,看起来应该是一串串珠。他蹲下身扫开周围的沙土,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顾行驰一下怔住了。
云丹没有察觉身边人的异样,还在沉浸在惊喜中:“是我的珊瑚吉祥扣,它卡在了这里。”
手电筒白光下,红色珊瑚珠在一片土黄色的区域里非常显眼,这是典型的藏传老珊瑚珠,色泽深沉纯正,光泽温润古朴。
顾行驰盯着那串珠,感觉有些难以呼吸,洞窟深处的氧气似乎变得越发稀薄,他转头去找白玉京,迫切的需要一些来自现实的慰藉。后者就站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颈。
那串珊瑚吉祥扣,和顾行驰在蒙东拿到的那一串珊瑚手串几乎完全相同。
在他惊愕的时间,云丹已经上手把珠串抠了出来。顾行驰盯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直到他看清了这串串珠的所有细节,才解脱般获得一丝喘息。
比起蒙东的珊瑚串,这一串串珠更加精细温润。而且它的每一颗珊瑚珠上都刻有光明八字真言,并且在珠串的头尾连接处有两朵莲花镀金银片相连接。
顾行驰一开始以为这是象征古象雄佛法的标志雍仲恰幸,但仔细看就发现,银片中心并没有那个明显的心印万字符,只有两朵莲花。
“你这串珊瑚珠是从哪里得到的?”顾行驰忍不住问。
云丹就道:“在神山脚下。”
这里的神山一般都在指冈底斯山。具体得到的过程云丹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他的祖辈从冈尼斯山下得到的,这是神明给他们的祝福。
顾行驰没有再追问,他看得出云丹组织语言的艰难,只伸手摸了摸那个珊瑚串掉落的缝隙,隐隐能感觉到有风从下层吹拂上来。
“这下面还有空间。”他道。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一条窄小的缝隙连一串手串都不足以掉落。老宋小宋两个大活人是怎么从这里消失的?
顾行驰蹲在缝隙前沉思片刻,回头看向白玉京,两个人就这么一高一低两相对视着,几秒后,白玉京冲顾行驰伸手,后者抓着白玉京的手站起来:“我有个猜测。”
白玉京近距离注视着他,目光亮晶晶的,似乎是已经知晓了他的想法,眼底有一点了然又默契的笑意:“嗯。”
“这里已经出现的状况,在泥城其实都能有所对应。”顾行驰看向疑惑的众人,“包括黑瓮、珊瑚、以及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个人认为,这里是原版,而缚拏拉的表现是仿版A货。”
沈昭蹙起眉:“不要故弄玄虚,来点现实的。”
顾行驰手电打向那道缝隙:“简单来讲,大活人肯定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下面有机关,而且这种情况百分之八十我们曾经在缚拏拉的地盘里经历过。”
缚拏拉的地盘?
那可有够多的。
“当然,缚拏拉这种伪神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自己的模仿行为,毕竟一般来讲冒牌货都很难超越原版白月光,而且它也不是物美价廉的平替,一旦被人发现它的盗版行为,很有可能会流失大批信徒。所以……”
顾行驰说着打起手电四处寻找着什么,片刻后,手电光在面前石壁某处落定。其他人围着看过来,发现那是其中一条裂缝,看起来没有特别之处。
“这有什么玄机?”沈岁耐不住性子。
顾行驰手电光晃了一下,示意众人目光跟着光柱走,就见亮白的光从顶部的缝隙一路往下扫,直到接近地面的底部:“这整道裂纹像不像一棵树?”
沈岁啊了声,怀疑:“这是不是有点勉强啊?”
白玉京走上来,抬手在墙壁上敲了敲,细听几秒后挪动位置,换到这棵裂纹树的另一条裂纹枝干旁继续敲击、凝神去听。
连续换了三个位置后,白玉京终于不动了,同时冲众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接着,他开始用手电筒用力敲击墙面,众人一开始非常茫然,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随着安静的状态铺开,一片寂静中,渐渐有不一样的声音出现了。
第123章 进入 几人看着黄金树,皆是一脸呆滞状……
那是一种轻微的铮鸣声, 像被撩动的琴弦,随着每一次手电筒的撞击自墙后轻微响起,声音非常微弱, 很容易被撞击声覆盖。
沈昭显然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情况,稍有惊讶:“这是什么?”
“藏语叫扎木达易, 是一种机关组。”
顾行驰道:“我不知道汉语具体怎么翻译,但这东西类似于某种擒纵结构,通过撞击震动势能, 开启主传动链运动。”
本质上来讲,这东西是一种灵敏型机括, 但它的连接物不是中原常见的木质材料, 而是某种弦线,很大可能是蚕丝弦或者牛背筋。随着撞击,弦会带动后面的机括反应,敲击的位置和力道不同, 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我之前在普兰见到过这种机关。”顾行驰道,“这种机关配置最早应该是出现在唐代左右, 扎木是声音的意思,而扎木聂是藏族地区早期的弦乐器, 大概是唐代才从内地传入西藏。”
沈昭闻言想了想:“那就是吐蕃王朝的时候?会不会是当时赞普发现并利用了这里,然后修建了一个机关, 为了掩盖下面的东西?”
顾行驰盯着墙面上树形裂纹,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沈岁不由咋舌:“唐代的机关到现在还能运作??”
顾行驰就道:“应该是蚕丝混合金线,能保证韧性和强度, 金线可以保证长时间不腐坏。”
众人都不再说话,白玉京看顾行驰已经解释完毕,手中的手电筒再次开始用力敲击墙壁。
墙壁后传来的声音非常轻微, 这种节奏配重机关需要连续不断的敲击,才能保证其动能的释放与传动链条的运作。而且必须要保证统一的节奏和力度,一旦过程中发生一点失误,都有可能会打断整个主传动链的节奏,背后的弦线也会因此产生错误的联动,甚至可能会由此打开某个陷阱。
众人屏气静声,整间洞窟一时十分安静,只有白玉京手下的敲击声响,节奏均匀有力,一刻不停地敲打着墙壁。
敲击大概持续了半分钟,忽然就听哐啷一声响,众人下意识扭头向声源处望去,就见右侧整面墙壁开始发生颤动,机括的铮鸣声在逐渐往墙壁中间位置集中。紧接着震动一停,右面墙壁上一个半人大小的无像神龛内壁忽然向一侧翻去,露出后面大概半米多高的入口。
居然真的另有乾坤?
顾行驰抑住心底的惊讶,走上去用手电筒往入口内照,就看到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长廊,有坡度,但并不陡峭,缓缓向下,不知道通往何处。
手电筒的光照下,能明显看出长廊的四面石壁竟都是玉白色的,做工考究又平整,跟外面的粗糙土质层完全不同。
沈昭凑上去用手摸了摸,非常惊讶:“这好像是玉石。即使不是经过专门打磨的晶润玉石,最起码也是非常不错的原石料子。”
顾行驰用手电打在墙壁上,看到这些玉料内部呈现出一种丝绢状的纹理,一时间也有些惊愕:“这好像是阿里扎达玉石。”这种玉石来自西藏阿里地区,产量稀少且采集难度较大,因此价格非常昂贵。
沈岁表情已经呆滞了:“这么金贵的东西,居然就拿来铺路??”
顾行驰和白玉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关于什巴苯城的传说:金银做门,玉石铺路,这才是神城该有的逼格。
众人在入口处商量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决定兵分三路。顾行驰白玉京以及沈家姐弟带上大部分物资进入通道寻找老宋小宋的下落;留两个人在这里看守接应;剩下几人返回托林寺,万一有意外发生,他们需要后续的援助。
云丹也一直在看这个入口,看起来有些好奇。顾行驰担心小孩想跟着进去,正想劝说一番,没想到云丹居然把腰上的那个黑瓮解了下来,递给顾行驰:“你带走吧”
顾行驰愣了一下:“什么?”
云丹指了指里通道内:“这个东西你带走吧,带进去。”
顾行驰不太确定真的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云丹想了想,摇摇头:“这是朗达玛的东西,不是我的,你把它带走吧,还给朗达玛。”
说罢他把东西往顾行驰手里一塞,起身就要往外走。顾行驰很惊讶,他本以为云丹这种年纪的小孩多少都会有些好奇心,想跟着一起进入也是人之常情,但没想到云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不仅是顾行驰,其他人也目露惊讶,沈岁故意问他:“你不想跟我们下去看看吗?”
云丹摇了摇头:“阿底峡告诉过我,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我知道那里不是我该去的地方。”
顾行驰一下笑了,没想到阿底峡尊者还挺知道呵护后辈的。
云丹则是好奇地望着顾行驰,几秒后也跟着露了个笑,看起来傻兮兮的,又很单纯:“你去就可以了,”他说,“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顾行驰的笑容微微止住,几秒后,他问了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云丹如果翻译成汉语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云丹耸了下肩膀,看起来无所谓,但又有点神气的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桑布沃说过,我的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顾行驰摸了摸他的脑袋,把用来当钥匙扣的一条玉石链送给他:“和你交换,谢谢你给我黑瓮。”
那玉石雕刻的是个舞狮的狮头样子,而狮子在藏族文化中又被视为勇猛和力量的象征,受到许多藏族人喜欢。云丹显然也不例外,立刻把玉石链串到了自己的腰带上,代替了黑瓮的位置:“谢谢。”
云丹很快就带着剩下的几个队员原路返回,身影消失在石道深处。
沈昭目送着一行人离开,扭头看到顾行驰若有所思的目光,笑了:“你是不是觉得云丹这小孩不一般?”
顾行驰回过神也笑:“说不准是托林寺神童呢,桑布沃知道我们的目的,应该不会随便挑一个人给我们带路。”
沈昭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进入洞口,不忘感慨:“西藏这地界真是遍地神佛啊。”
顾行驰闻言微微笑起来,所以这里也遍地都是希望啊。
进入通道,照旧是白玉京打头。
四人依次弯腰钻进通道内,将近半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全都在看四壁的玉石。能看得出这些墙壁只是玉石原料,但也已经非常昂贵奢华了。不过这种东西即使被世俗发现,肯定也是有价无市。艺术和宗教价值成分太高,至多只能当成展览品。
通道很长又低矮,一行人只能弯着腰默默往里走。顾行驰能感觉到他们是在一路往下的,只不过坡度非常缓。行进途中没发生什么意外,但全然不变的白色通道、没有任何装饰与壁画的单调色彩,很容易让人觉得疲乏。
直到最前面的白玉京忽然一顿,顾行驰也跟着精神:“怎么了?”
白玉京稍微往侧边一让,顾行驰抬头去看,就见前方居然出现了分岔路口。在路口中间摆放着一个大概一人高的石雕,这东西猛地一看还以为是舞狮的狮头,但离近了才发现这应该是一只多尔玛。
多尔玛在雍仲苯教中是一种取代杀生祭祀的供品,一般都是用糍粑捏成的,但这里显然是为了保存,改用了石雕。长久没有人下到这条通道内,石雕上的矿物彩保存的还可以,能看到色块与色块之间的区分,采用的基本都是亮蓝藏红这样的传统颜色,整体非常漂亮。
这东西的艺术感很重,应该是千年前的工艺品,但肯定不是什巴苯城时期的东西,应该是设置机关吐蕃赞普所留下来物件。
这东西放在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沈岁和沈昭也走过来,有些纳闷:“这是路标的意思吗?告诉我们两条路该往哪里走?”
“那它不应该摆在路中间,而是应该摆在左右的某一侧吧。”顾行驰道。
几人盯着这只多尔玛,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几秒后,沈岁挠了挠头:“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这个东西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有点儿呆萌。”
确实,顾行驰也是这样的感觉。一般来说,越趋于原始的宗教仪轨,给人的巫术感会越重,尤其是在早期文化中,人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大部分的宗教场所都会有一些很难形容的阴森和阴怨感。但这里显然不是,单从这只多尔玛给人的感觉来说,这是个正统且温暖的地方。
“往哪走?”
顾行驰还记得他们是下来来找人的。沈昭此刻已经在右边的通道上发现了宋知淇给他们留下的记号,于是冲两人一歪头:“走这边。”
顾行驰应了声,转头去扯白玉京,就发现他还在看那只多尔玛。
“怎么了?”顾行驰问。
白玉京给他指了下多尔玛的底座,就发现这只多尔玛应该是被人挪动过。但挪动的痕迹也已经附上很厚的灰尘,显然其位置并不是在近期发生的改变。
“是有人把这只多尔玛从什么地方搬到这里来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行驰微微皱起眉。
白玉京摇了摇头。
顾行驰留了个心眼,往多尔玛附近倒了些攀岩镁粉:“如果它的位置再发生改变,咱们回来的时候应该能看到它的运动轨迹。”
撒完镁粉,一行人顺着右边的通道继续前行,很快通道变高变宽,尽头位置出现了一道高大的白色门洞,门洞宝顶依旧是白色的玉石料,上面挂着已经腐朽的黄绸带,穿行过门洞,豁然开朗,后方区域极大,挑高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四人一进去就吓了一跳,因为这片区域四周的墙壁上全部都塑满了造像。基本都是佛像,法器、肤色、衣着等方面有着鲜明的苯教特色,上下多层重叠着,这是典型的悬塑佛国。
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空腔中心那棵将近十米高的树形建筑,猛一看这树跟泥城里的那棵灯树非常相似,但光照一打,立刻就能看出不同。这树通体姜黄,光泽差,树干上已经形成包浆和氧化层,这是典型的老金子,纯度不高,黄金含量只有现在新金的一半,但是这一整棵黄金树往这一杵,价值连城。
几人看着黄金树,皆是一脸呆滞状,许久都没回过神来。手电光线落在树上,迟迟没有移开,那陈旧的光泽感就在四人眼前晃啊晃,好像RMB在冲他们飘啊飘。
许久,顾行驰扭头问白玉京:“是这个值钱,还是太岁村下的那个玉石树值钱啊?”
白玉京仰头看着树,几秒后肯定道:“这个。”
顾行驰有些恍惚:“所以还是黄金值钱啊。”
白玉京摇摇头:“不是,这个大。”
顾行驰一下被逗笑了,但还没出声,忽然就先听另一串笑声从右侧的某个佛龛内部传出。
几人一下警惕,手电筒光亮随之扫去,紧接着他们就看到这一座壁龛内是一具坐姿的强巴佛。
不对。顾行驰靠近了一些,手电光落在佛面上,照得整个龛盒内明晃晃。很快他就发现,这东西并不是佛像,而是一个人,这是一具被装扮得十分华丽的,人的尸体。
第124章 苯佛之间 “怎么了?难道真的诈尸了?……
四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难不成是诈尸了?
但是看面前尸体的模样,周身灰暗,皮肉干枯贴骨, 虽然没有腐烂,但明显是干尸的状态。而且看尸体身上的华丽装饰以及尸体下铺放的灯芯、草木炭等物质, 这应该是一具人工干尸,甚至靠近些还可以看到干尸鼻腔内浇灌的松香。
这种状态下如果还能诈尸,那其诡异奇幻程度已经不亚于《阿黛拉的非凡冒险》, 完全的艺术作品,实际依据和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们说这些悬塑佛龛内的佛像, 不会都是这种人造干尸吧?”沈昭忽然提问。
几人一顿, 旋即挨个看去,整个空间内一共有十三个大佛龛。龛内全部摆放着装饰不同的坐姿神像。在原始苯教中,数字十三有着特殊含义,即意味着全部、全新, 这与一年有12个月,第13个月即为正月, 象征新的一年开始有关。而且在苯教中也有十三位大神,总称十三大神。以及在苯教的描述中, 宇宙也有十三层,越是上层居住的神灵地位就越高。
想到这, 顾行驰不由猜测:“这一座地宫会不会一共有13层?”
几人闻言回忆了一下整座山的高度,感觉有点够呛。
“13层,一层至少得10米高, 再加上封顶和地板,这山少说得有个200米吧,我觉得没有那么高。”沈岁道。
“那如果是冈底斯山呢?”顾行驰缓缓开口, “在藏族苯教的原始文化中,天象一项八幅盖伞,地象一朵八办莲花。冈底斯山则像撑伞的把柄和莲花的根茎,位于世界的中心,是天神下凡和凡人升天的天梯。”
如果什巴苯城是建立在冈底斯山脉顶峰,那是完全说得通的。
沈昭闻言一下皱起眉头:“如果这座地宫真的可以直通冈底斯山脉下,那我们现在的装备远远不够,必须要原路返回,重新规划。”
顾行驰赞同她的想法,但目前的情况是,他们下来这一趟的任务,只是找到宋知淇和宋问渠,可偏偏两个人谁都没有出现。
地宫内十分安静,仿佛刚刚的笑声只是几人的一场错觉。
“反正我是觉得这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僵尸诈尸的情况。”沈岁手电筒在地宫内扫了一圈,也算有理有据,“如果诈尸的话,就咱们刚进来看见神树那个呆样,他为什么不趁机攻击我们?反而在这一刻出声,故意留时间让我们警惕防备?”
那不一定,也有可能是小白一张正经脸讲笑话实在是太过搞笑。顾行驰心想,老实人讲笑话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就算是地下诡物也忍不住。
白玉京不知道此刻自己正在被爱人背地蛐蛐,只上前检查了一下这尊强巴佛干尸,确定它是一个死物。而且这具尸体是很明显的金刚跏趺坐姿,双膝与脚几乎已经粘连在了一起,如果想要强硬拆开,恐怕只能卸掉两条腿,根本不可能诈尸活动。
这个时间顾行驰也没闲着,他在看墙壁上的其他12位大神。苯教十三位大神,主神是阎王,此外还有四个一组,各有颜色,分管各地的阎王。但看这些干尸身上的服饰又是有明显藏传佛教的特征,所以此刻顾行驰也有些不确定了,这到底是在讲苯教还是在讲藏传佛教,或者干脆就是两种宗教的融合?
如果这样推论,时间上倒是说得通,毕竟吐蕃时期是由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先后出嫁松赞干布,才完成了佛教的传入。在此之前,苯教一直是吐蕃的国教,当然,其对于后来佛教的抵制也非常明显,甚至一度发展到了极端的破坏攻击地步。不过从这一处的悬塑造像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已经完成了苯教与佛教的部分融合,一些理论与说法也进行了吸收互动。
就当众人疑惑之际,那道诡异的笑声忽然又出现了,这次是出现在靠近左上方的悬塑壁龛后。沈岁就站在那神龛下面,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竟是瞬间被惊吓出声,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难道真的诈尸了?”沈昭也跟着一惊,一把将人拉回来。
“脸!这里面有张脸!”
沈岁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这会反应过来赶紧掏刀防御。
白玉京走过去察看,就发现这一具坐姿佛的佛脸竟然开裂剥落了一部分,露出了内里狰狞的人脸。
顾行驰眉头一下皱起,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塑金身吗?塑金身的前提也应该是功德圆满、自然圆寂吧?但这明显是把还活着的人塑进了佛像内部,这和打生桩有什么区别?
手电光透过剥落的裂纹照进去,就看到里面有露出来一截绸缎,能看出颜色是藏红色,上面还带有花纹,这应该是喇嘛会穿的常服,换而言之,这里面的人应该是一个藏地僧。
看来这应该不是后期苯佛融合的时候,而是早前佛教刚进入吐蕃,受到抵制排斥的时期。
顾行驰想了想,手电筒又照回一开始的那具干尸,这具干尸原来是不是应该也被塑在佛像里?但塑他的那尊佛呢?为什么只剩下里面的尸体了?
揣着疑惑,顾行驰手电继续照过其他十几尊塑像,就发现这些造像虽然面部或身体某些部位存在裂痕与缺损,但最起码都还有保留有外层的塑壳,肉身被完好保存在石雕像内。只有这一尊强巴佛,完全没有外壳石塑,只有肉身。不过这东西看起来也不是被人强行打破的,毕竟这附近也没有石壳的残留。
顾行驰捏着下巴默默思考,在汉地佛教中,强巴佛一般是指弥勒菩萨。而在佛教传说中,弥勒菩萨是被佛预言,将来会继承释迦牟尼佛位置成为未来佛的菩萨,所以弥勒菩萨又被叫做未来佛。那么此刻这尊佛像的不同,是不是一种提示?
据佛教经典《弥勒下生经》记载,弥勒菩萨将在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降生于婆娑世界,继续释迦摩尼的未竟事业,普度众生。当然,这个时间只是一个象征性表示,代表还非常遥远的意思。
通常弥勒佛的出现一般都代表着未来的希望和救赎,常常被人们祈求庇佑和帮助。顾行驰认为这一尊强巴佛的出现,一定有某种象征意义,但是他暂时无法想通,对方想要表达的具体含义到底是什么。
顾行驰默默盯着强巴佛像干尸沉思许久。几分钟后,身边的白玉京忽然动了,他抽出军刺用刀柄探进佛龛内,轻轻地敲了敲佛龛背后的石壁。
听到声音,顾行驰微微一顿。
空的,这佛像干尸后还有空间。
沈岁见状也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其他几个佛龛的背部,但发现只有这尊强巴佛的龛盒后是中空状态。
“这提示这放水……是不是有点太过轻易简单了?”顾行驰有些怀疑,不敢贸然上前。
沈岁心大,而且以他半虫人的身体状态也没什么好怕的,索性直接和白玉京一起把那一尊干尸搬了出来。
顾行驰和沈昭靠近几步,蹲在旁边检查尸体,两人很快发现这具干尸的腰腹装饰非常独特,看起来有些像蛇。
“啧……”顾行驰现在对于这种细长条的生物心里还有些抵触,总觉得这是泥城里的那种寄生虫,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颜料褪色的原因,这长条生物通体发青发黑,最起码在颜色上就和泥城下的那些虫子有很大的差别。
两人正在这边研究的热火朝天,忽然就听身后咔嗒一响。
扭头,就见沈岁手握刀柄,强巴佛的佛龛背面被捅出了一个的小洞:“那个……”见两人望过来,沈岁略有心虚地挪动肩膀,挡了挡被捅出来的洞,“我没想到这地方这么不结实,刚一用力就把它捅破了……”
旁边白玉京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探了探洞口,又在龛盒其他位置摸了摸,神色有些变化:“这龛盒背部材料不对。”
“什么意思?”沈昭没听明白。
顾行驰拧眉盯了一会,在白玉京的点头示意下也上手摸了下那洞口,一下明白:“这龛盒背部原本的阻挡物,不应该是这一张能被轻易戳穿的木板。”
白玉京点了下头,冲顾行驰晃了一下手指,没有灰尘。
这下沈昭二人也明白了:“这张板子是最近才被放置上的!”
能这么做的人,除了他们,不就只剩下宋知淇他们两个?想明白这点后,沈昭的神情越发疑惑:“他们不在原地等我们也就算了,还不停地深入,现在又拿了一张板子挡住这个洞口,目的是什么?”
虽然问这么问,但目的非常容易猜测,放置一张木板在这后面,原因无外乎两种:第一,不想让外面的人发现这个洞口;第二,不想让里面的什么东西从这个洞口里出去。
沈岁懒得猜谜,举着手电筒向被洞口内照去,背后通道极深,一下望不到尽头。
几人见状干脆把整个阻挡的木板彻底拆掉。拆卸期间顾行驰仔细看了看这板子,看得出应该也是从某个龛盒之类的物件上卸下来的东西,看木材有些年头了,不过保存得非常好。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在附近没能发现特别合适的木材,那两人是从哪里把这东西拆下来的?
白玉京看他在琢磨,伸手给他指了一下木板上的某处,顾行驰顺着瞧过去,发现那里有一块深色的痕迹,看着像是长期浸泡后留下的水渍。顾行驰蹙起眉,水里捞上来的吗?这后面有水潭?
随着挡板被拆卸移开,四人没有犹豫,直接从洞口钻入后面的通道。通道很长,完全超乎了几人的预料,大概进去三百多米后,能明显感觉到湿度越来越高,顾行驰抬手摸了下墙壁,水汽很重。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行人终于到达通道尽头,几人脚步微微停下,看到了意料之内的景观,这里是一个圆形的地下腔室,面积很大,整个腔室一半以上的区域都是水,这里是一个非常大的蓄水池。
顾行驰蹲下身察看水面,略微意外,这里的水质很干净,这是个活水潭。
沈昭则是一眼看到了温泉池旁边放置的背包,那是宋知淇的东西。
“奇怪,包在这里,人去了哪儿?”
装备都在这,人肯定不会跑得太远,四人当即在水池附近搜寻起来。
顾行驰碰了碰水面,潭水温度很低,像冰一样,冻得他一个激灵。龇牙咧嘴间听到侧边有人偷笑,顾行驰以为是沈岁在出怪动静,立刻就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笑什么?找到人了吗?”
但就在话落的这个瞬间,余光里,他突然感觉手电光晕的边缘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
顾行驰顿了顿,左手摸刀右手端平手电猛然往侧面照去,目光落定的刹那,他整个人陡然一滞——
就见右侧方的水面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白色的人脸。
这张脸的五官比例已经严重失调,像一个长残的倭瓜潜伏在距离他不到三米远的水面下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第125章 下水 唯一的路可能就在水下。
顾行驰看着那张脸, 竭力保持镇静,但没有立刻采取攻击。
三米是一个尴尬的距离,如果对方弹跳能力卓越, 那以他的反应速度逃脱有些困难,但同时如果他挥刀砍去, 水面形成的阻力也不足以让他将对方一刀致命。
于是两厢就这么对峙了几秒,顾行驰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喊白玉京求救。但就在张嘴的瞬间, 他忽然发觉,水下那张脸的表情也同时发生了变化。
“白玉京。”顾行池心头一跳, 低声开口。
白玉京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正勘察着四面的墙壁。听到声音他扭头望过来,一下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抬步往这边走。
“快一点老婆。”
顾行驰盯着水里的东西,感觉对方的表情越发扭曲, 那种狰狞的程度已经不是正常人脸肌肉能够做出来的样子了,如果非要描述的话, 感觉更像是将一张纸揉捏成团再铺开,一张脸上全部都是褶皱与扭曲的水波痕, 无比渗人。
说话间,白玉京已经走到水池旁边, 在顾行驰身边站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那张脸的瞬间,白玉京也不自觉愣了一下。与此同时, 顾行驰就看到,那个东西本就不太协调的五官居然轻轻挑了下眉。
瞬间,顾行驰就意识到这东西不是单纯的死物, 而且它对白玉京或者说白玉京体内的某种特质是有反应的。
后续的想法还没有跟上,就见那脸忽然从水底探了出来,它的脖子特别长,简直就像是马门溪龙,直接就从水里拔了上来,水花冲起老高,溅了顾行驰一脸,那东西就在满池的水花间往前冲,一下闪到了顾行驰的面前!
顾行驰吓了一跳,手中军刀下意识往前去推,想把这些东西从脸前打开。但白玉京速度比他更快,直接伸手掐住了那东西的脖颈,但这东西非常滑,直接一个错身从他手掌间绕开,和抹了油似的在他手腕上缠绕一圈,方向一变转瞬就扎进水中,很快消失不见了。
顾行驰顶着一脑袋水蹲在水池前,表情还有些僵硬。刚才那一幕的冲击实在渗人,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物种,居然能有那么长的脖子。而且他敢确定对方的全身还没有从水下出来,如果这东西完全平铺在地面上,估计至少得有20米长。
“吓到了?”白玉京伸手抹掉他脸上的水珠。
顾行驰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掌心里揉了揉,不知道是在抹掉他手腕上的水还是在借机安慰自己:“那是个什么东西?尸体在怎样的异变情况下才能长出这么长的脖子??”
白玉京闻言弯了弯眼睛,竟是笑了:“没有这么长的脖子,那也不是脖子,那是一条蛇。”
“蛇??”
顾行驰根本不相信,什么蛇会长出一张人脸来??
等一下。他突然想到,在苯教早期文化中,确实有很多人脸蛇身、人脸马身之类的形象呈现,这是早期苯教信众对于神明形象的一种描绘,难不成这种描绘居然还是写实版本?真的有长着人脸的蛇?
不,肯定不是这样。顾行驰暗自摇头,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这些奇幻猜测。动物无论往哪种方向进化,肯定是为了适应当地的生存环境。看那条蛇的大小,至少也得存活了几十年,如果它一直生长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长出一张人脸来有什么用?在这里又没有必要按照人类的视觉审美来要求它。
这么想着,顾行驰开始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整个过程,重心尤其放在那张惨白的脸庞上。那张脸的狰狞程度实在吓人,吓人,且反人类。
他边想边自己龇牙咧嘴做了几个表情,但不论怎样扭曲,以他现在活人的样子,肯定是无法将肌肉拉扯到那样大的弧度,死人更加不可能,皮肤肌肉都失去活性,真要做那么夸张的表情,脸都要被撕烂了。
除非……
顾行驰一顿,扭头看向一直望着他的白玉京,试探询问:“那是不是一张脸皮贴在了蛇头上?”
白玉京点了下头,赞赏的揉了下他的脑袋:“我也是这样猜测的。”
顾行驰眉心却一下拧紧。
这种行为无外乎是残忍的,也是猎奇的,最起码在现在的宗教文化当中,不会有什么仪轨是让人将脸皮贴在某种动物身上。这种趋向于神明降世的呈现,非常原始且残忍。在有文明礼仪的今天,甚至是佛儒文化畅行的上千年前就几乎已经不可能再出现。
顾行驰忍不住问:“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为了让信众们相信确实有这样的神明存在?那这跟邓秋鸣、徐本昌他们做的有什么区别?”
白玉京闻言轻轻摇了下头:“你不能拿现在的道德标准去要求非常早期的文化。”
雍仲苯教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原始苯教的出现时间只会更早。那时候人的认知远远达不到现在的水平,甚至是一场雨、一道雷都可能会被他们认为是天罚。
在这种时候,想要集聚人力,发挥人的作用,确实需要一种信仰或神明的存在,给予他们一个希冀的方向,帮助他们度过艰难时刻,让他们能够坚强的走下去,相信春和景明就在天亮之后。
只是随着时间走过,人类认知提升,人类文明也在进步。神明在人类看来,已经是一场过去的神话。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向神明祈愿,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也是一种对于自己和未来的好运加持。
神明对于人类的影响从强到弱,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常常呼唤一句老天保佑。在过去数千年漫漫长河中,或许真的曾经有神明庇佑祂的子民挨过千难万险走到今天,纵使现在的我们忘了,但我们的基因记得,我们的骨骼记得,我们的血脉也记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间,顾行驰忽然就看到水池远处靠近对面墙壁的地方有水花涌起,紧接着就见一个白色的脑袋从水底下冒出来,远远的冲他们摇晃了一下,很快又沉进水中,行动迅速灵活,俨然就是刚刚那条人脸蛇。
顾行驰呆了一下,转头看白玉京:“它是不是在让我们过去?”
白玉京没说话,这水池内水温很低,非专业人员贸然进入这种陌生低温水池很容易发生意外。
“我先下去看看。”思考几秒,他道。
顾行驰一扯他袖子,显然不赞同。在这种地方,他不想跟白玉京分开,因为害怕白玉京也像曾经的唐易一样,直接表演一个撒手没,那他要过多少年才能等到白玉京回来?
“你俩蹲这儿干嘛呢?”后面,沈岁拎着个黑包走过来,还调侃,“刚刚不还在那闲情逸致打水仗吗?这会儿怎么这么安静?”
顾行驰心说你这虫人异变方向是不是不太对,怎么眼见着武力不涨视力还退化,打得哪门子水仗,你是没看见那大长脖子蛇。腹诽间,他目光又落到沈岁手里:“这什么?”
沈岁晃了一下包,空的:“潜水装备盒,用来放潜水镜、潜水呼吸管什么的,小宋把它压在了背包最上层。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提醒,告诉我们她下水了。”
后面沈昭也拎着宋知淇的包走过来:“包里面有她的外套,他们肯定下水了。”
顾行驰看着那潜水装备盒不由咋舌,心说你们可真是设备齐全,来这世界屋脊大内陆地区居然还带着潜水装备,真是未雨绸缪得很。
这水池面积不小,单从颜色来判断,越远处水越深,靠近对面墙壁的水域已经深如墨色,水深至少在十米以上。
顾行驰把刚刚两人和人脸蛇打水仗的遭遇一讲。沈昭两人都有些意外:“这里面居然有这种东西吗?那宋知淇他们下水之前,应该会给我们留下一些提醒标记才对。”
不过几人已经把水池附近找了个遍,别说标记了,就连沈岁那种格外抽象的3S标志都没有。
“要不要我先过去探探路?”沈岁自从虫人化开始后,胆子已经是越来越大,简直是把虫人化当免死金牌。
顾行驰语气凉凉:“虫人只是让你变虫子,不是给你塑无敌金身好吗?要水下真有个什么厉害东西给你头咬掉,你觉得你是光靠下半截身体就能活?”
沈岁让他几句话堵得吹胡子瞪眼,却碍于白玉京就杵在顾行驰边上也不敢发作,只得在后面吱呀怪叫。
“其实……”
顾行驰回头,沈岁指指点点的表情霎时一停,立刻一本正经:“其实什么?”
顾行驰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秒,才在沈昭的低笑声中开口:“其实我们百分九十的可能是必须要进入水潭的,毕竟宋知淇两人留下的线索指向性很强,就是下水,而且这附近也没有其他通道,唯一的路可能就在水下。”
这话也确实在理,既然确定了是要下水,四人也没有犹豫,简单热身背好装备,依次下到水潭中。
白玉京他们根本用不到潜水设备,只有顾行驰借用了沈昭的一个潜水镜。水非常冷,最开始的两三分钟里,顾行驰只感觉周身麻痹,所有的感觉都在冰冷里消失了。白玉京一直在前面牵引着他,沈岁则跟在最后,三虫人一人的组队方式其实是安全的,他们只要保证顾行驰的安危就好。
在冰冷的水域里游动非常考验体力与耐力,顾行驰被白玉京半拖半抱倒是不怎么累,大概五分钟就摸到了对岸位置,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顾行驰微微松口气,伸手摸着墙壁上已经被水侵蚀的花纹,有些意外:“这好像是一座城门。”
沈岁闻言深呼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往下潜去。大概一分钟左右才上来,一脸惊喜:“门!下面有一个门洞!这确实是一座城门,只不过被水淹了一大半!”
众人闻言也是一喜,果然有路。于是也不再犹豫,深呼吸一口气立刻向下潜行。白玉京时刻注意着顾行驰的状态,两人一前一后,距离没有分开超过一米。
即使是有强光手电,水下能见度非常差,不过顾行驰并不担心,他被三人包围着还挺有安全感。只不过这水的深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也就意味着,这扇城门的高度也比他想象中要高出许多。
大概下潜大概几十秒后,顾行驰渐渐察觉不对,这种深度如果还没有看到城门,那刚刚沈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门洞。
出问题了?顾行驰微微蹙眉,动作缓下来想给其他几人打信号,但就在他刚一慢速的瞬间,忽然感觉身后被猛然一撞,似乎是沈岁想把他往某个方向送。
在水下,任何的撞击都很容易造成方向的改变。沈岁撞得太寸,直接顶在了顾行驰的手肘位置,顾行驰右手臂骤然一麻,手电筒滑落,人也一下失去了方向,被撞得原地转了个半圈。但幸而白玉京就在前面,很快从另一个方向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找准方向继续下潜前行。
沈岁在搞什么?
水下漆黑一片,顾行驰晕头转向心底直骂,等上了岸非让白玉京收拾沈岁一顿不可。可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肩膀后面,有人突然拍了他一下。
顾行驰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扭头,没想到身后的手掌一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动。
紧接着,只有白玉京和他才知道的暗语在肩膀上按起:【我在这里。】
顾行驰一怔,下潜的动作微微僵滞,如果白玉京在他身后,那现在是谁在牵着他往前游?
第126章 金翅鸟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四周瞬间跌入安静之中, 顾行驰心跳很快,甚至一时间感觉空间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但很快肩膀上触感传来, 白玉京在他身后按【我在这】
顾行驰勉强平静一下,有白玉京在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只是非常疑惑,前面拉着他的人是谁?沈岁或者沈昭吗?但是手腕上的触感又不像,非常冰冷, 有些硬,但很光滑。
是蛇吗?顾行驰竭力想去看清, 水下能见度非常差, 更何况刚刚手电被撞掉脱手,光线在水波里打着旋的到处乱飞,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混乱间顾行驰眼角余光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眯着眼瞧去, 只来得及看清一面像鱼鳞似的软绸从身前飘过,但随着手电筒沉没, 转瞬就没入黑暗看不见了。
黑暗完全铺开,顾行驰有点心慌, 他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能盲目地跟着身前的东西游。不过看白玉京的反应, 似乎并不是非常抗拒提防对方的存在,顾行驰索性也沉下心,顺着对方的意图和力道继续往前游。同时边游边疑惑, 沈岁和沈昭去了哪里?为什么他身边一瞬间里只剩下白玉京了?
正当疑惑之际,顾行驰突然感觉整条手臂被人猛地往下一按,力道很大, 直接让他的方向发生偏移,从前进改为了笔直地往下游。顾行驰一惊,这是准备游到哪里去?
对方的速度非常快,带着他急速下降,顾行驰心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不适,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十有八九会造成肺部损伤。想到这顾行驰挣扎一下,他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这种速度,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前面有人笑了一声,紧接着腰背、大腿、身体各部位都传来触感,冰凉、僵硬的东西推涌着他,猛然把人往上一送——
顾行驰浑身一重,紧接着光源从上面打下来,有人一把将他扯了上去,竟是出水了。
顾行驰被人囫囵着拎上了岸,他一把摘到潜水镜,剧烈呼吸着去看岸上人,发现竟然是宋知淇和宋问渠。身后水花声响起,白玉京与沈家姐弟也几步游上岸。
“刚刚是不是你在水下拽我?”见人都齐了,顾行驰也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往岸上一摊,看宋知淇,“劲儿那么大,这一路给我往下拽的,差点没给我憋死。”
宋知淇正被沈昭按着检查,闻言有点莫名其妙:“谁拽你了?我一直在这边等你们,没有下水。”
“你说的那东西,可能是鲁神。”沈昭确定宋知淇没有受伤,也松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缓声道。
顾行驰呆了一下:“鲁神,你是说龙吗?”
龙在藏语音内为鲁,是苯教的九位创世神之一。藏族对于龙的信仰是非常深远的,在藏族三界宇宙观中有天地阴阳之说,而龙都属于阴性,称为母龙,实际上也是从原始地母观念发展而来的,《十万龙经》中就有母龙生万物的神话。龙神在仪轨以及其画像中,常常被描绘成穿一身羽毛长袍或是水质丝绸长衫,有时还会乘骑一匹白色水纹的蓝马。
顾行驰听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刚刚有一位龙神拉着我,一路把我带到了这边?”这么说他刚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鱼鳞绸缎,是这龙神的袖子吗?
“龙神当然不可能有,”沈昭道,“我的意思是这池子里可能养着什么动物,这种动物被古时候的苯教信徒认为是龙神。”
在早期的苯教文化中,鲁龙的形象复杂多变,可以附身或化身为各种水生动物,甚至可以泛指鱼、虾、蛇、蟹等等。
沈昭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顾行驰四处打量的目光却陡然一顿,猛地一骨碌爬起来去扑白玉京:“你的脸怎么了?!”
白玉京没有任何感觉,还下意识扶了他一把,但下一秒旁边的沈岁也惊呼出声:“我靠!你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红斑??”
白玉京一怔,立刻收回手,顾行驰差点摔到水里,但却停不住急切的脚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那些毒斑怎么会冒出来?你们在水里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