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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邓秋鸣 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提示灯亮起的位置几乎与顾行驰站立方位完全垂直,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省得上面有什么伏击再突然扑下来偷袭。不过有白玉京在,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基本为零。几乎是同一时间, 小白就关掉了手电,悄然隐藏进黑暗中。紧接着下一秒, 呼痛就从头顶大仰角处传来。

顾行驰愣了下,因为这听起来居然是个活人的声音。

手电灯光打开,白玉京的位置没有变, 出现在大仰角岩面上的人是唐易,假意交叉换位, 在黑暗中最适合这种把戏。

因为距离问题, 顾行驰并没有办法立刻看清岩面上是什么东西,只能依稀看到唐易的身体似乎悬挂在一个外凸的铁架上,随着它的晃动,那呼痛声更加剧烈:“这是哪个队的虫人?快点让他停下!”

听到声音的一刻, 白玉京和顾行驰都愣了一下,因为这道声音对他俩来说都并不算十分陌生。

顾行驰冲白玉京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把手电卡在岩壁间, 自己隐入黑暗悄悄往上摸去,很快就出现在大仰角的斜侧方,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对方身份,微一挑眉,居然真的是邓秋鸣。

此时邓秋鸣还在喊叫, 长时间缺水导致其嗓音十分喑哑,听起来干涩渗人:“你们是哪个队伍的?立刻让虫人离开,他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

顾行驰听着他的用语, 哪个队伍?看来研究所出动来到泥城的人数不少,尤其像宋问渠这种纯研究技术人员都能来到这里,估计这应该是一次清巢行动了。所以邓秋鸣是真的笃定,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泥城?这将是他研究中的最后一站了?

“邓院长,”顾行驰在下面倏然出声。

上面的叫喊声一下停止,几秒后,邓秋鸣才缓缓开口:“你是哪个队伍的?或者说,你是收到谁的消息才来到这里的?”

顾行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了下,反问:“邓院长没有死吗?可是我在那座雾城里看到了你的影子。”

邓秋鸣一下安静下来,因为他意识到,下面人所知道的信息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对方肯定不是他带来的队员。

沉默僵持了许久,邓秋鸣才缓缓开口:“那不是我,那是徐本昌。”

徐本昌没死,反而从距离正神最近的蒙东来到了西南,来到了泥城,原因是什么?他自己的儿子留在了什巴苯城,而他却要来到西南,这合乎情理吗?

顾行驰对这个答案十分怀疑,上面邓秋鸣显然也明白这个回答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真实性,但还是坚持说道:“徐本昌认为这里是一切的起点,这里的技术和寄生虫是可以大批量生产采集使用的,跟蒙东的情况完全不同,蒙东是只有少批人、少批幸运儿才可以进入的地界。”

顾行驰在下面都听笑了,心说难不成徐本昌还想把寄生虫带给全世界,让更多的人成为这种不人不鬼的虫人怪物?

邓秋鸣似乎明白他的心中的嘲讽,疲惫又无奈的声音自上方传出:“科技可以改变基因结构与分子结构,可以完成巨大的生命工程,我们完全可以把寄生虫中适合生命存活的一部分保留,摒弃其他序列,当然,这是几代人要走的路,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顾行驰闻言却摇头:“纵使你嘴上说的再好听,但杀人是既定事实。你们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手术实验,就有多少无辜的人被迫失去生命。”

没想到邓秋鸣并不否认这一点:“确实,这一点是我们理解不对,就像当初信徒们以为缚拏拉的力量来自于祂身上多出的手臂一样,我们在最初也只看到了表面,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才意识到真正能够改变生命存活的关键是什么。”

邓秋鸣的话中没有任何的后悔或者是自责,他至多只是觉得自己发现的太晚了些,研究所触摸到真相太迟了些,否则他们可以更快地勘破虫人秘密、运用寄生虫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顾行驰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轻声笑了,讥讽意味浓厚:“可在我看来,你的队伍中也不全然都是相信你这一套说辞的人,否则邓院长为什么现在会被挂在这里?”

说到这,邓秋鸣的语气微微发生改变,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但很快就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不紧不慢的姿态:“队伍中有叛徒是难免的,背叛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但在这里遇到你们,说明背叛者并不算无遗漏,他们也想不到,后续还会有人追赶上来。”

此时白玉京已经从上方的攀岩点落下,他低声对顾行驰道:“邓秋鸣是被四只□□扎穿了左右锁骨筋膜附近以及膝盖上方股四头肌腱的位置,应该就是为了把他钉死在崖壁上。”

顾行驰闻言蹙眉,询问有没有刻意避开血管动脉。

白玉京摇头,这种角度和光线下没有办法确定。

顾行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邓秋鸣再怎么有手腕能力,他本质上也只是个几十岁的老头,被这样困在岩壁上,居然还能撑到他们来到这里,属实不可思议。

而且还有一点,这行刑人确实是有点本事,分寸和角度都拿捏的很好,再加上这种类似示众的钉挂方式,对方对邓秋鸣的怨恨不浅。

他其实隐隐能察觉到,邓秋鸣口中的叛徒应该就是沈昭他们,把邓秋鸣悬挂在崖壁上,也极有可能是沈昭他们的手笔,但问题就在于沈昭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八成是邓秋鸣这人存在某种他目前不清楚的威胁,所以才被挂在这自生自灭。

既然如此,顾行驰也没有把邓秋鸣一起带走的打算,沈昭让他留在这自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而顾行驰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掺和研究所内部的争斗,他只想用最快的时间到达西藏,找到什巴苯城解决白玉京身上的问题。

但紧接着下一秒,就像头顶上的邓秋鸣咦了一声,他显然是看到了白玉京。小白一身白晃晃的颜色,即使是在昏暗中也实在太好辨认。

几乎是瞬间,邓秋鸣就笑了:“原来是你们啊。”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没有祈求的意思,但比刚刚的平述语气真诚几分:“你们带着我一起上去,我来告诉你,怎么让白玉京变成一个正常人,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顾行驰闻言微微一顿,他抬头看邓秋鸣,距离太远,并没有办法观察到对方的脸色和神情,但听语气确实不像作假。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带他进入研究所吗?”邓秋鸣依旧在笑,“因为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和徐本昌曾经在西南地区见过他。”

顾行驰没有说话,大脑中飞速思考。邓秋鸣所说的见过是指1994年徐本昌儿子出事的时候;还是2000年的西南大墓?

邓秋鸣继续开口,说出的答案却令人意外,那是个和这两件事都无关的时间点。

“你知不知道曾经西南有一个村子叫做尤山村,他们家家户户都信仰藏在深山泥城中的神明缚拏拉,而白玉京的形象是他们每家每户都会供奉的各蒙。”

“当时的尤山村村民认为,各蒙是缚拏拉在人间最后的化身,白龙各蒙是最强的一代。但后来,这个村子里的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蒸发,有人说他们进入了深山成为了泥城的百姓。也有人说是因为2002年后的一场暴雨将山林彻底冲垮,所有的村民都死在了泥流之下,总之,从那座山里活着离开的只有白龙各蒙。”

邓秋鸣的这席话,成功让顾行驰把在回溯过程中,顾勤锋所说的那些关于白玉京的旧事联系起来。

捋顺来讲,小白在身体彻底恶化之前,被西南村民认为是神明的化身,也就是他们当时所说的最强的各蒙。但后来随着身体恶化,他身上瘢痕开始显现,便也从白龙各蒙变作了浑身带毒的虫人,威信和能力大打折扣,所以信徒们想把他留在山洞里奉献祭祀,献给缚拏拉。但在祭祀仪式开始之后,信徒们发现缚拏拉并不想要这一份祭品,曾经最强的各蒙居然连做祭品都是失败的,信徒们十分失望,决心把他留在断崖下自生自灭。

“白玉京的身体状况肯定是有问题的,你难道不想让他做正常人吗?”邓秋鸣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这件事对于顾行驰来说确实非常有诱惑力,而且坦白来说,这就是他目前唯一想解决的事情。

思考几秒后,他抬头看向邓秋鸣的位置:“我该怎么相信你所说的都是事实?”

邓秋鸣倒是很坦诚:“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说明你对整个事情都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我可以告诉你去什巴苯城的路线。不用再从蒙东出发,你可以从四川天府坐飞机直达阿里地区的阿里昆沙机场,那里是目前现代交通工具能够到达的、距离什巴苯城最近的地方。剩下该怎么做,我会在你们带我完全离开泥城时再详细告诉你。怎么样,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吧?”

顾行驰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地上那个3S的标记看了会。而后才对白玉京道:“我们的登山绳长度还够不够?我想上去看看。”

白玉京自然没有二话,很快帮他挂好了保险扣。山壁的角度非常陡峭,顾行驰爬得十分缓慢,上面邓秋鸣的声音一直不断,似乎迫切地希望顾行驰能够带他离开这里。

顾行驰一路往上爬,期间发现整个岩面上其实不止邓秋鸣一个人。石壁间还有数具尸体,看身上的装备应该都是研究所的研究员,不过全都已经凉透了,身上裹满泥浆,被严丝合缝的卡在岩壁的间隙里,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发现。

即使有白玉京的帮助,顾行驰也是花费将近二十分钟才爬到邓秋鸣的位置。他挂好安全铁锁,稍微放松了手臂,屁股坐着白玉京的大腿稍作休息。

这个角度他基本能够看清邓秋鸣的身影,就见四只尖锐军刺将他完全钉死在了石壁上,军刺钉入的角度十分巧妙,邓秋鸣的双臂活动范围受限,根本无法把锁骨附近的军刺拔出来。

邓秋鸣显然也看见了他,便也跟着询问一句:“你有没有看到那些岩壁中的尸体?那全部都是我的队员,沈昭身边已经有两个开始异化的虫人,普通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果我们还要继续往上,一定会和他们打上照面,势必要小心。”

两个?难道沈岁和宋知淇都已经开始了虫人化吗?

就在顾行驰疑惑的这个瞬间,身边突然发出一声震动轻响,是白玉京的手机。

顾行驰有些疑惑,伸手冲晃晃,白玉京乖乖把手机交到他手里。

震动来源于之前他们下载的一款APP,这款即时通信工具并不需要网络连接,只需蓝牙或者点对点的网络WiFi就可以通过已经组建的社交网络群发送消息。

之前顾行驰就跟沈昭几人组建了一个小群,这个群聊是绝对保密的,只有他们几个知道密钥的人才能加入通讯。

顾行驰点开APP一看,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可以通过蓝牙通讯的距离范围之内。随着点进消息群,就看到群聊里已经刷出了99+,显然是在他们还没能蓝牙连接上之前,沈昭就在一刻不停地给他们发送信息。

上面的消息太多,顾行驰来不及一一去看,只先把目光落在显示发送成功的最后一条信息上:

【邓秋鸣已确认身亡。】

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

第112章 附身 “但你要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

顾行驰没有刻意回避, 白玉京自然也看到了屏幕上的信息。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是有些意外。虽然和缚拏拉的交易结束,但因为体内寄生虫的缘故, 白玉京整体的反应机制其实比之前更加趋向虫人,这种情况下, 他对于危险的感知并没有退化,但却完全没有感觉到邓秋鸣身上有什么不对。

看出了小白的疑惑,顾行迟微微挑了下眉, 有点神气地冲他晃了一下手机:“我早就知道他有问题。”

白玉京顺势靠得更近了一点,眼睛略微睁大了些, 看起来很有求知欲:“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行驰没回答他的问题, 只道:“你如果答应和我一起走,我就告诉你。”

白玉京没有说话,只是有点无奈的看着顾行驰。顾行驰冷哼一声,警告地用手指点了点白玉京的脸:“就算你抗拒也没用, 哪怕把你打晕了我也要带你出去。”

他语气说威胁称不上,但肯定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情绪在里面, 白玉京见他好不容易主动和自己说话,自然也不愿意触了霉头, 十分审时度势:“我会跟你出去的。”会护送他离开泥城,至于后面的事、跟不跟着他走, 白玉京自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顾行驰眯着眼看了他几秒,白玉京那些小心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但此刻也没有说破,只又摸了摸小白的脸:“现在不跟我犟了?”

白玉京摇了下头,有点依恋的往顾行驰手心里蹭了蹭。

顾行驰无声叹了口气, 想凑近亲亲白玉京的脸,却又被小白躲过,顾行驰不由有点恼怒:“脸上这么干净,没有毒斑,连亲一口都不行?”

白玉京依旧摇头,很坚持:“不行。”

顾行驰看他这副严肃的模样直咬牙:“行,不亲就不亲,这可是你说的。”他愤愤隔着衣服在小白腰上捏了几下权当泄愤,而后才道,“我总觉得邓秋鸣身上只有这四个军刺不太够。”

白玉京闻言便从腰间抽出军刃,看着顾行驰,那意思你还想往哪里戳?

顾行驰想了想,点了下眉心的位置:“这里。”

白玉京一愣,似乎明白了,沈昭不会撒谎也不会无缘无故跟他们提及一句邓秋鸣,肯定是眼前的邓秋鸣有某种问题,沈昭特意让他们提防。

“邓秋鸣也已经开始了虫人的异变吗?那为什么在确认死亡后还能和我们交流?形色与活人也无异。”白玉京觉得奇怪。

顾行驰想了想:“比起虫人异变,我感觉他更像是被缚拏拉附身了,你还记得何十五在蒙东曾经被附身的样子吗?凡是信徒,缚拏拉都可以与其建立联系,交易不停止,那他们就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分身之一。”

其实顾行驰在最初看到那个3S标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含义。直到他得知了邓秋鸣的身份,才隐隐回过味来。

在研究所时,他们也常常用字母标记,最开始这些字母的出现只是为了标注这个学员的能力,或者是□□的严格标准以及文件资料的难易程度。但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学员加入研究所,字母等级的应用也越发灵活有趣。

比如一个学员的自我评级不是ABC这种寻常等级,而是I这种莫名其妙的字母,极有可能就是在取『idiot』的首字母,自我嘲讽脑袋不灵光,像个白痴一样。又或者学员小群里往往会给某些□□标上P字母开头的评级,有可能是说此□□十分严格,严格到有些变态『perversion。

有一段时间这种字母游戏在研究所内部十分风靡、乐此不疲,大家彼此间倒是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一些被学习逼疯不得不苦中作乐的小手段。

3S评价等级顾行驰也曾经见过几次,基本都是出现在最后的考核周,一般是用来骂出题人阴险狡诈试题陷阱太多,放到这里用来提醒邓秋鸣有问题刚好合适。毕竟即使邓秋鸣人品素质再过低劣,他在研究所内也依旧有着极高威望,不可能和块猪肉似的被挂在墙上而没有任何研究员阻止。这件事既然可以发生,那只能说明把邓秋鸣留在这里是剩下大部分队员的一致决定。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邓秋鸣本身一定有大问题,他的任何话术行为都有可能是欺骗的陷阱。

想到这,顾行驰又问白玉京:“这样直接扎穿邓秋鸣的脑袋,俯身能不能结束?”毕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方法。

白玉京盯着黑暗中的人影,几秒后忽然动了。他没有犹豫,身体很快隐入黑暗。等再出现在顾行驰的视野中,他整个人已经像壁虎一样倒攀在仰角斜侧方的岩面上,手中军刃没有丝毫犹豫直截了当向下方用力穿刺。

就听铛的一声,军刃并没有扎穿邓秋鸣的脑袋,后者灵活躲过了袭击,刀刃径直砸在了岩壁上,力道大到竟是直接将刃面折断了。

邓秋鸣神色已经微变,他并没有回头看白玉京,而是遥遥地盯向顾行驰的位置,眸色阴沉:“你不讲信用。”

顾行驰神色如常,完全没有指使人偷袭的心虚:“我是在跟邓院长谈条件,你是邓院长吗?”

邓秋鸣目光阴冷,此刻他的面部已经开始发生变换,甚至第一眼看过去脸庞都不像是人类,而像一只被剥了皮的猴子,肌肉走向非常怪异恐怖。

“死人不会流血,”顾行驰示意了一下邓秋鸣身体四处被钉住的位置,轻描淡写道,“同时死人也应该不会说话才对。”

‘邓秋鸣’死死地盯着顾行驰,几秒后,他突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但你要知道,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下一秒,邓秋鸣的身体整个瘫软下去,就像被突然抽走了骨骼,身体没有了支撑,只剩软滑黏腻的皮囊吊在山壁上,远看就像一摊烂肉。他的脑袋并没有向下垂落,而是往侧边瘫倒靠在了肩膀上,顾行驰的角度正好能够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度狰狞的面孔,眼角和下颌的位置被拉的很长,整个脑袋都显得十分臃肿,甚至皮肤都无法完全包裹内里的肌肉组织,就像一个被剥掉了脸皮的佛头。

顾行驰只瞧了一眼就开始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邓秋鸣的脸型比例已经完全不像人类了,非要讲的话,更像是某种异变的佛像。他的尸体在被缚拏拉利用过后,已经发生了一种奇怪的尸变。

这不是个好现象,顾行驰心知不妙,就像刚刚‘邓秋鸣’说的一样,这里有太多的信徒、太多的死人,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缚拏拉的新皮囊,而且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缚拏拉能够掌控的不止是死去的尸体,甚至还有活着的信徒。

白玉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问题所在,他抬头向上看去,就见上层视线范围内的攀岩保护点不少,这是支人数不容小觑的队伍,而他们无法确定知晓这些人是否与缚拏拉存在联系。

“先往上走,”顾行驰沉沉呼出口气,调整登山绳,“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们想要出去,就必须往上爬。缚拏拉如果开始频繁附身信徒,应该也是一种信号,表示祂的状态也发了某些变化,导致祂不能继续在地下坐以待毙了。”

他们手机上都装备有专业的蓝牙增强器,理论来讲,蓝牙的5.0版本最远通讯距离通常可以达到300米左右。当然,在实际使用过程中,设备的传输距离肯定会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像现在的大仰角情况,上下方存在大体积障碍物,通讯距离应该还可以保持在50米的范围。也就是说他们目前的位置,距离沈昭已经非常近了。

爬行继续,一路无话。

因为山崖的陡峭角度,纵使只有几十米的纵向垂直距离也依旧不轻松,翻越大仰角就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等两人重新攀上较为规整的岩面,顾行驰再次向上张望,几乎就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忽然一道手电光猛地扫落下来。顾行驰立刻侧身躲开刺眼的光柱,微微提高声音,试探询问:“沈昭?”

话音刚落,眼前忽然一亮,居然是一枚点燃的□□!

□□没有任何迟疑地被径直从上方抛下,擦着顾行驰的脸颊掉落进山崖下方,在黑色的深渊里炸起刺眼的白光。

顾行驰赶紧一缩头,被白玉京提着安全绳按进了墙壁的缝隙里。

“暂时不要上去。”白玉京拧起眉,确定顾行驰没有受伤才稍微松口气,脸色有些难看,“上面的攻击意图很明显。”

顾行驰心说这什么情况?沈昭这是在无差别扫射吗?

他赶紧拿出手机,在群聊里发消息:【别打,是自己人。】

很快群聊内就有消息回复:【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顾行驰有点犯难,看邓秋鸣的状态,被附身后确实与常人无异。他纠结半秒,想着要不干脆把沈岁在研究院的糗事说出来当自证算了。

就在两相对峙的这几秒钟,忽然就听上方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就有一道身影被直接从上方岩壁的缝隙里大力扯出兜头抛下!

顾行驰眼睁睁看着对方自身前擦肩而过,眼见就要坠入黑暗,却在下一秒被腰间的登山绳猛力扯住,硬生生停止了下坠的趋势,重重撞在了一侧的岩壁上。

顾行驰愣了一秒,赶紧低头去看,果然是沈岁那个倒霉蛋,他眨眨眼,似乎没明白这人是怎么自己飞下来的。

耳边轻响一声,竟是白玉京笑了。

顾行驰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去,就见唐易幽幽地从上层缝隙里冒出张白脸,看过来的眼神总感觉有点费解又有点鄙夷,好像在说直接把人扔下来对证不就好了?费这么多话和力气。

顾行驰沉默了几秒,对一脸心有余悸的沈岁缓缓开口:“这下总能相信我是真的了吧?”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见沈岁的表情一下变了,非常惊恐,把顾行驰吓了一跳,心说不就是有段日子没见,至于这么激动吗?

“卧槽!”

沈岁表情越发狰狞,他抓紧了腰间的登山绳,像条被放进热油里的鱼,疯狂扑腾挣扎,声音崩溃到尾音都快撕裂了:“快拉老子上去!下面有东西在抓我屁股!!”

闻言顾行驰目光下意识往他身后的黑暗瞥去,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邓秋鸣那张已经完全变形的脸,正顺着登山绳从沈岁肩后探了上来。

第113章 雾仙城 “沈昭你疯了?你想把这地方炸……

如果沈岁后面挂着的是邓秋鸣整个人, 那顾行驰还不会太意外,沈岁的叫声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惊恐万分。

但问题就在于,沈岁肩膀上挂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而是一颗头,邓秋鸣的头。

他脖颈间的皮肤被拉扯得很长, 一看就是被暴力从身体腔膛上硬扯下来的,整个脖梗位置全部都是零碎的皮肤碎片,随着他的爬动能看到血红的粘液从沈岁的肩膀上蜿蜒划过。

不对, 那不是粘液。顾行驰竭力去看,就发现那似乎是一条蛇尾, 也就是寄生虫的尾巴。足有手指粗细, 从脖颈断裂处伸了出来,像条蛇一样匍匐蠕动,带动整个脑袋在沈岁背后爬行。

整个场景非常猎奇,猎奇又诡异, 就像是申公豹的飞头术,看得顾行驰浑身发麻。

“想办法啊!”

下面, 沈岁的表情比顾行驰还要狰狞,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东西从他脖颈位置爬过, 此时正顺着他的后脑勺摸索盘踞,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这种距离下, 匕首的之类的冷兵器完全没有作用,这脑袋似乎也在有意躲藏,完全隐在沈岁后脑处的阴影里, 白玉京如果一匕首甩过去,在扎穿邓秋鸣脑袋的同时沈岁脑袋肯定也保不住,他们需要枪械这种远距离射程的武器。

顾行驰包里倒是有小型喷火器, 就在他拧身翻找的是瞬间,忽然就看到沈岁表情猛地变了,眼睛一下瞪大:“跑!!”

话音落地的刹那,顾行驰就感觉后颈汗毛一阵竖起,余光瞬间瞥见一个白色的长条物体朝他的位置一下扑了过来。他直接一个条件反射侧身躲过,但悬崖上逃跑范围明显受限制。顾行驰还没有找到下一个稳定的落脚点,就见右侧的崖壁内缝隙里突然窜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那东西一下就扑到了他的后背上,细小的虫卵如呕吐般从口鼻中喷射出,眼见就要钻进顾行驰的耳道中!

电光石火间,就听噌的一响,白玉京直接抓着安全绳从斜侧面冲了上来,提刀直接砍断了那条虫人的脖子,虫卵随着刀口四处迸溅,甚至有一些落到了顾行驰的身上。但白玉京看起来并不太紧张,只是提了下安全绳,把顾行驰往上拉,让他靠近上方较为平坦的区域,接着一拉安全铁锁,将他完全稳固住:“躲在这里,不要动。”

话音刚落,第二颗□□已经被从上方投掷了下来,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

越来越多的火药被从上方抛下,在下方的深色里炸开。顾行驰借着爆炸的光亮,就看到身下的崖壁缝隙间全部都是这种长条的虫人,它们就像蛇一样,隐藏在崖壁的缝隙内,完全不受陡峭山石影响,如履平地飞快地往上爬。

“帮沈岁!”顾行驰对白玉京道。

后者没有犹豫直接从崖壁上跃了下去,按着腰间的登山绳向下方崖壁冲坠,直接落下四五米的高度差,几乎是瞬间就扑到了被虫人拉扯下去的沈岁身旁。

白玉京一手攀住凸起的岩角,借力飞起一脚直接将邓秋鸣的脑袋从沈岁的肩膀上踹飞出去,就听咔嚓一声,邓秋鸣的脑袋撞到了后侧的岩壁,整个后脑勺都被拍碎了,但他内部的寄生虫依旧顽强存活,顶着半个脑壳,一下隐藏进了黑暗深处。

此时下方的虫人大部队已经飞快地追上来。白玉京提起沈岁的后衣领,用力抓住安全绳往上攀行数米,直接把人扔到了斜侧方较为平坦的岩壁间。

“躲好!”

上面忽然传来沈昭的一声厉喝。顾行驰下意识缩头,一连串□□直接就从上面飞了下来,炸起的光亮把刚刚扑上来的虫人再次逼退至黑暗之中。

“我靠,这么多好货你不早拿上来?”顾行驰在下方喊。

沈昭没理他,迅速调整了位置,更加密集的火力就斜侧方打过来,将攀岩到沈岁面前的几只虫人再次逼退下去。

顾行驰正为热武器这该死的魅力着迷,但紧接着下一秒,他就看到一串点燃火花猛然从自己眼前闪落下去。

打眼一看,他只看到了简陋的外形包装,几秒后才意识到,这他娘的居然是矿山炸药!

思维随着火花在脑海中炸开,有什么东西瞬间闪过但顾行驰没来得及抓住,反应过来只飞速往上爬,边爬边骂:“沈昭你疯了?你想把这地方炸塌吗?!”

沈昭在上面回道:“放心,控制过含量占比,爆炸范围炸不到你。”

沈昭既然敢说这话肯定是经过详细精准的测量,对整个崖壁防爆能力有所估算。大概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顾行驰就听到悬崖下方很深的位置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白烟混杂着奇怪的腐臭味徐徐飘上来,熏得顾行驰直皱眉。

白玉京此时也提着沈岁从侧面的位置爬了上来,三个人慢慢往上爬去。很快就看到沈昭他们正处于一个较大的平面位置,正是顾行驰在回溯过程中看到的那个断崖层。

沈昭看到他们上来,脸色并不算好看。顾行驰打量着,就觉得她的神情非常复杂,与其说是重逢的激动,不如说是难言的愧疚。他有点奇怪,不明白这情绪是什么意思。倒是沈昭先道:“就你们两个人?能确定自己和缚拏拉无关吗?”

沈岁被白玉京拎上来,闻言摆了下手:“这个肯定是姓白的。”

顾行驰只点了下头:“就我和我老婆,”他说着一顿,又指了一下,“下方还有个虫人,不过你放心,那个虫人是可控的,是我们自己人。”

沈昭闻言也不惊讶,估计也是这一路已经见识过不少,毕竟研究所里就一直在搞这种研究,存在其他和唐易差不多的可控虫人也很正常。但她还是道:“这里会让虫人发生变化,他随时都有成为缚拏拉的工具。”

顾行驰摆了摆手:“这个倒不用担心,他的情况和这里的虫人不一样。”

沈昭对于顾行驰还是比较信任的,闻言也没有多说,给了他几颗□□和一把自制土枪。顾行驰掂量了一下,这东西猎户用的比较多,只适合打鸟。他微微挑眉看向沈昭,后者摊了摊手,那意思,将就用吧。

此时,断崖面上除了沈昭、沈岁以及宋知淇,还另外有四个研究员。顾行驰打眼看过去,都是属于面熟但并没有深交的普通同事关系。

顾行驰跟着沈昭靠墙坐下来,问道:“底下是怎么回事?邓秋鸣和那些缝隙里的尸体是你们干的?”

沈昭点了下头,神色有些复杂:“那些尸体有的是我们的同事,有的是一早就在这里的尸体,这里的气候和环境非常奇怪。我们对应郭璞《葬经》里对于风水的描述来分析,这里应该是个养尸地,尸体在这里会发生奇怪的变化。但裹上泥巴塞进墙壁中,尽量止住尸体和外界的接触,发生变化的速度会放缓一些。”

顾行驰追问:“发生奇怪的变化是什么意思?只是说变成虫人的速度会加快吗?”

沈昭摇了摇头,表情有些难看,她叹了口气指了指下方:“你们上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邓秋鸣,之所以把他像挂耶稣一样钉在墙上,是因为他的尸体根本杀不死,阴魂不散一般总是会跟上来。”

沈昭慢慢讲述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最开始是跟邓秋鸣先来到泥城,后来徐本昌也从蒙东来到这里加入此次行程中。他们最终目的地是泥城的城中城,一个叫做雾仙城的的地方。

这座城池在现代的书籍中基本已经没有记载,最早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记载可追溯至唐代,一本关于云滇南诏史的记录《蛮书》中有所提及。这座城池就像翻版的桃花源,远离尘世的极乐土,最重要的一点是,真正进入这座城池的人,可以在城中得到永生。

邓秋鸣和徐本昌两人在多年的研究无果后,不知从哪里知道雾仙城的存在,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到寄生虫研究成功的那天,所以才转变了思路。

顾行驰听她说话的语气,感觉是应该有些经历,所以也没出声打扰,听沈昭继续:“我们确实找到了这个城市。”沈昭说着,“甚至我们还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叫从这个城市里出来了?

旁边沈岁就接话:“根本没有什么雾仙城,那城池不过就是个非常破旧的古代部落遗址罢了,外面看着挺壮观,其实里面连栋正儿八经的房子都没有,全部都是老破残旧的茅草屋。整个城池好像乱葬岗,到处都是尸骨,别说永生,就里面的卫生环境,活过月余都够呛。”

邓秋鸣和徐本昌在见到所谓的雾仙城后非常失望。邓秋鸣还稍有理智,觉得在这里待下去肯定也是跟这些尸体无异,但徐本昌却认为,既然有所记录,那应该就是有可能会发生某种奇迹。所以他们在这里分发生了分歧,邓秋鸣和沈昭带着大部分愿意离开的研究员离开了雾仙城,而徐本昌则留在了城池内。

顾行驰一下了然,怪不得他们在那座海市蜃楼中会看到了那个古怪的身影,是某种投射吗?

沈昭闻言点了下头:“据说这座雾仙城数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在它出现之前,云滇地区某块区域上空就会出现它的海市蜃楼。从海市蜃楼出现的那天起,整个雾仙城的城门会打开九天,在第九天太阳出现时,整座城池会消失在泥潭山林之中。”

顾行驰闻言下意识算了一下时间,第九天?那岂不就是今天了?

“邓秋鸣从雾仙城出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寄生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永生的可能,也知道出去难逃一死,所以直接服毒自尽了,顺便一提,这毒药他本来是打算药死我们的。”

沈昭说这话时的表情冷淡,冷淡到几乎让人以为她口中的邓秋鸣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并非教导相处十数年的老师。

顾行驰知道这期间肯定还发生了其他事,但沈昭既然略过了那他自然也没打听人痛点的爱好,安静继续听下去。

“本来我们是想带着他的尸体一起离开地下的,但是在攀爬的过程中,突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沈昭说着打开手机,让顾行驰看其中的一段视频。这里每个队员都有佩戴头戴式运动追踪摄像头,毕竟这次下地也是一场科研工作,需要工作留痕。

顾行驰探头去看,这是一段他们在攀爬中的视频,能够看到一行人正在岩壁上布置落脚点和安全铁锁。四周一片昏暗寂静,只有敲击岩面发出的声响。

敲击大概持续了三四分钟的样子,被沈昭快进掉了,紧接着忽然就听到位于这个拍摄者的下方,有人传出了一声惊呼。摄像人员被呼声吸引,下意识转头去看,

就在这个瞬间,镜头一下拍到了位于下方研究员的脊背上,突然多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顾行驰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随着研究员的尖叫越发惊恐,他才意识到那个白色东西居然是从裹尸袋里探出来的、邓秋鸣的脑袋。

视频镜头开始剧烈晃动,明显是拍摄者开始逃命,虽然镜头上下晃动幅度越来越大,但顾行驰还是能勉强看出邓秋鸣那张脸已经发生了异变,绝对不是人脸,和他之前看到的异变佛像脸非常接近。

紧接着下方人开始拼命尖叫救命,沈昭的声音也随之从摄像头里传出:“救不了,全都往上,跑!”

视频最后,就见邓秋鸣被沈岁沈昭合力包围在大仰角下的缝隙间,一双惨白的手摸出军刺毫不犹豫地捅进了他的肩膀处,那动作迅速狠绝,力道之大隔着屏幕都能听到骨骼肌肉被穿透的声音。

顾行驰看着那双手,微微怔住了,那是一双女人的手。

第114章 机会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在场人不多, 辨认身份并不难,顾行驰很快便对应上了对方的身份,那是宋知淇。

他微微抬头, 看向角落中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神情有些难言, 旁边沈昭恰时开口:“就是你想的那样。”

顾行驰一下蹙起眉:“是什么时候的事?来到泥城之后?”在此之前,他看宋知淇反应行为与常人无异,根本没有虫人化的趋向。

沈昭摇摇头:“应该是在太岁村的时候, 当时我们虽然进行了全身体检,但是这种虫卵的结构组织某种层面来说和人类的一些内脏、细胞组织比较相似, 在做普通影像检查时, 可能会被当做人体自身细胞,从而遭到忽略。而且这种东西是多体寄生,即使当时被处理掉,体内也可能不止一条, 还有其他没有被发现的虫卵存活。”

顾行驰听着头皮有些发麻,又想到刚刚那一具虫人尸体距离他那么近, 虫卵绝对已经迸溅到了他的身上,但当时白玉京的反应来看并不紧张, 似乎他笃定这些虫卵并不会受到对他造成影响。

想到这顾行驰微一顿,继续往前回忆, 之前在那些灯树附近,他被女尸俑攻击时,虫卵一定已经进入体内, 但他从九脂金木的树液中醒来时,呕吐出了大量的细小寄生虫。而且如果他感觉没错的话,唐易好像对那些树液十分排斥, 难不成九脂金木的树液有驱虫杀虫的作用?这么想着,顾行驰下意识瞥向白玉京。后者似乎一眼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地点了下头。

顾行驰眉心并没有因此松快,他想知道树液对于异变的虫人还有没有作用,但又想到唐易对树液的排斥,感觉应该够呛。极大可能是虫人化开始后,九脂金木树液就会失去对其的抑制和排出作用,反而还会因为树液的气味以及其中的某种成分遭到虫人的排斥,根本再无靠近的可能。

沉默一时间在断崖上荡开,几秒后,顾行驰突然问:“还有一个呢?”

沈昭抬起头:“什么?”

顾行驰同她对视几秒,没有任何心虚地开口:“还有一个呢,你这里应该有两个虫人,小白感觉到了。”

白玉京没说话,只往顾行驰身边凑了一下,赞同的意思很明显,但至于有几个虫人他上哪知道去,顾行驰说有几个就是几个吧。

沈昭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但不仅是惊讶,那目光中有一瞬挣扎一闪而过。顾行驰看得清楚,立刻就道:“你没有必要隐瞒,我又不会对你们做出什么事。我只是不想被突然袭击,而且有可能在某个地方存在解决这种异变的方法,虫人化并不完全是死路一条。”

沈昭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断崖上安静非常,肃然的沉默与僵持笼罩整片黑暗。

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沈昭慢慢凑近一点,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去,只打算低声告诉顾行驰一人具体情况。

顾行驰没有动,任由沈昭靠近了两步,紧接着他就看到沈昭慢慢张开嘴,比声音更先出现的,是舌喉间缓缓探出的一条红色小蛇。

顾行驰眼底一震,看向沈昭的目光带上几分错愕。后者很快退回去,没有惊扰任何人注意。

“你……”

顾行驰息了声,他盯着沈昭,神情有些复杂,半晌才开口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昭摇了下头:“可能是太岁村,也可能是来到泥城之后。最开始没有任何感觉,这东西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身体没有做出任何预警,等到人体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根本无法剥离了。”

这种异变确实是毫无知觉的,至少在顾行驰见过的这些人当中,他们几乎都没来得及察觉自己的异常,身体内的一部分组织就已经被寄生虫所替代。四肢开始被控制,思维也开始缓缓僵滞,这种异变似乎是无法察觉又不可悖逆的。

沈昭看起来倒是还算乐观,对顾行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有一个地方可以改变这种异变的话,那我们愿意和你们一起去。当然,前提是能从这里离开的话。”

顾行驰闻言,顺着她视线方向仰头看上去,头顶位置隐隐能看到一点光亮,那应该是月光。他们此刻位于地下断崖山腰位置上,但再往上至少还有百米的高度,完全的仰角面,没有任何落脚着力点,别说普通人,就算是虫人也爬不上去,想攀爬估计得找脚底长吸盘的壁虎才行。

顾行驰看着那个窄小的洞口,语气倒是笃定:“我们会出去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沈昭对此不置可否。当然,此时顾行驰的笃定倒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在地下已经受困太久,需要一些强有力的安慰和鼓舞。

“对了,”顾行驰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一串数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给我们发送音频?”

沈昭示意了一下自己口腔里的那条小蛇。

顾行驰一下就明白了,所以沈昭也已经有被附身的时候吗。想到这他蹙起眉,不由有些担心,他们的队伍里虫人的数量太多了,这不是件好事。沈昭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担忧,也点了一下头:“所以我不仅在提防你们,也在提防我们自己。”

顾行驰闻言还想说些什么,旁边白玉京却忽然一按他的肩膀,示意不要出声。

断崖上蓦然安静下来,一片寂静中,顾行驰就听到他们对面的黑暗中似乎传出了某种细微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门轴老化的木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沈昭他们对这个声音倒是比较熟悉,表示不用紧张,应该是对面城池打开门的声音。

顾行驰愣了下,对面的城池?对面不应该是缚拏拉的神像吗?

沈岁解释道:“断崖对面就是雾仙城的大门,我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顾行驰表情微变,瞬间意识到对面的情况和他的在回溯时间线中的经历出现了差异。对面那座神像在这数十年的时间中改变了位置,从断崖对面消失了,这种消失是自主行为还是被动改变?

顾行驰拿出信号枪向对面幽深的黑暗中射击,随着红色的光线炸开,很快就隐隐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楼轮廓立在断崖对面大概百米的位置。红光缓缓自空中落下,城楼的整体外观也渐渐显露:整座古城门十分高大,墩台外砌砖壁,东西将近百米长,一门三道两重观三出阙,属于古代都城城门的最高礼制了,完全象征皇家威仪。

信号弹下落,城楼再次隐去。顾行驰凝视着昏暗中的轮廓,隐隐觉得这建制有些不对,根据考古发现,三出城阙形制是隋唐及以后才基本定型。但依据沈岁所说,这城池中的房屋建造格式应该只是一个古代部落遗址,和城门的规格属实不搭,这座城门应该是后人补建的。

旁边沈昭也道:“我们并不是从城楼正门进去的,而是从后方进入,整个城池内部十分简陋,甚至连基本排水工程都没有。虽然地下河床已经干涸,但能看出不少房屋都修建于河岸两侧,明显还处于依水而生的早期生活形态。”

“而且整座城池的最前面,其实有一道横门。大概类似于咱们现在的牌坊,这道坊门也十分粗陋,两个立柱直冲上天,横木插入柱内,类似于最早期的衡门茅屋。我估计整座雾仙城内部应该建成于汉代,但在唐之后又被人发现,所以才加建了一座城楼。”

顾行驰闻言就问:“你刚刚说城门打开是怎么回事?里面不是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沈昭点了下头:“如果不算徐本昌确实是没有活人,当然,只凭他一个人那座城门也绝对推不开。但是这座城市非常奇怪,一门三道,每个门道的城门会在某个时间突然打开又关合,不知道是为了迎什么人进来,还是为了放什么人出去。”

这么听着总感觉有点诡异的气氛在,不过就沈昭倒不在意,摆了摆手:“没事,就算再响也响不了太久,如果传说是真实的,那大概再过几个小时,整座城池就会消失了。”

顾行驰听到这话,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一晃而过,这次他抓住了这一闪的灵光,猛然开口:“这是一个机会,这是一个让缚拏拉失去对所有人控制的机会!”

这座城市不能白白出现又消失,不能这样浪费。

经过短暂的思考,顾行驰越发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站起身走到断崖的边缘,看向已经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城楼,眸光微微闪动:“我要进雾仙城。”

话落的瞬间,顾行驰就被白玉京一把扯住了手腕。

“不可以。”白玉京手下用力,攥得很紧,似乎是怕顾行驰眨眼间就消失在视野内,“你不可以进去。”

顾行驰回头看着他,眼神中有某种情绪在晃动。白玉京很难描述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顾行驰整个人都被这种感情带动,快要燃烧起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应该明白的。”

顾行驰望着白玉京,望向这里的所有人:“以缚拏拉对信徒和虫人的控制,我们一味的逃跑是行不通的。不论天涯海角,哪怕是蒙东这样遥远的距离,祂都有可能追上我们,只要他还存在,我们就要一辈子提心吊胆。”

沈昭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沉黑,被寒气浸得微微湿润,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

她沉默半秒,陡然明白了这话的深层含义:“你想把缚拏拉引进雾仙城。”

顾行驰点了下头:“我知道该怎么让祂现身。如果我们能在雾仙城消失之前把缚拏拉困在城池内,那祂有没有可能会随着雾仙城一起消失。”

那样他们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去阻止虫人的异变,而不必再担心,或许未来的哪一天,身边人会被再次附身,从亲密的朋友、爱人,变成陌生的、恐惧的伪神。

空气霎时十分平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酝酿,风雨欲来。

白玉京握顾行驰手腕的力气实在太紧,紧到顾行驰几乎以为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碎了。

“你不要进去,”白玉京一字一句道,“没有必要,没有必要涉险。交易已经结束,你不会被附身,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附身的人。”

“对,但是你会。”顾行驰看白玉京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近乎不近人情,但那只是表象。白玉京已经能看到那漆黑的眼瞳下,开始酝酿的波澜和闪烁的寒光。

“虫人化没有停止、不会回头。在我们寻找到解决方法之前,你在任何一个瞬间都可能被附身成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甚至有可能,你会在下一秒就因为附身而向我举起尖刀。”

“白玉京,你确定要让自己留有这种后顾之忧吗?”

白玉京身形骤然一僵。

空气好似被真空机抽干,高崖上的低压逼得血流疯狂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心脏。

昏暗中顾行驰稍微抬起头,他盯着远处的城池,那张年轻温和的面容此刻一反常态,有种不容悖逆的专注与锋利:“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我们犹豫。”

“如果我们想永远都是我们自己,现在就该出发了。”

第115章 徐本昌 “各蒙,接我。”……

“我必须要告诉诸位, 这大概率不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方法,甚至这极有可能只是一个捕风捉影、一厢情愿的无实据猜测。”

出发前,顾行驰对众人坦言道:“有可能太阳升起时, 雾仙城依旧存在,我们依旧会在下一秒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也有可能会来不及逃离, 会与这座古老城池一起沉入地下,一起消失足足数百年,等到再见天日, 已是皑皑白骨。

“我有要解决的事,有自己的私心。希望各位亦是如此, 量力而行、权衡利弊。”

经过短暂商议, 最后只留下三个队员留在断崖层上等待后续救援。他们三人都有些没底气,其中一人问顾相驰:“我们真的能等到你们出来?或者说,我们真的能等到有人来营救我们吗?”

顾行驰点了下头,语气虽轻, 但就是十分笃定:“当然,我小叔从来不食言的。”

一行人冲坠下落, 虽然岩壁曲折依旧给行动带来不便,但已经比攀爬向上时简单太多。

不过半个小时, 众人纷纷落至崖下。顾行驰又看到了那个3S标志,下意识问了一句:“这是谁写的, 还挺聪明。”

沈岁一下挑眉,第一次被表扬,他还有些意外:“我写的, 怎么样?够形象吧?是不是特别像那些大长虫子?”

顾行驰语气微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就那些长的寄生虫啊,”沈岁道, “我这不是提醒你山壁上既有虫子又有虫人嘛,当时时间太紧迫了,我姐让给后人提个醒,我想写字来不及,不如就画几个虫子,多形象。”

顾行驰一下沉默了,几秒后才开口:“画得很好,但如果有下次,你还是写字吧。”

表扬莫名其妙的得到,又莫名其妙的收回。沈岁挠挠脑袋,心说顾行驰这人真是阴晴不定难伺候得很。

倒是沈昭似乎看出了什么,没忍住笑了声。

“姐?”沈岁闻声看过去,表情瓜兮兮的。

沈昭拍了下他脑袋,让他赶紧跟上大部队。

因为队伍中基本都是已经被寄生的虫人,所以安全方面倒不用担心。白玉京在前方开路,一言不发,走得飞快,顾行驰几次小跑都没追上还差点崴脚,最后有些生气了,直接站定,轻喝一声:“白玉京!”

对方听到了顾行驰语气中的不满,脚步稍微缓滞,回头看向他。

顾行驰盯着他浅色的眼瞳以及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斑,一瞬间什么气都没有了,赶紧几步跑上去,隔着衣服去握他的手腕:“干嘛走那么快,都不等我。”

他说这话的声音小又委屈,落在白玉京耳朵里,好像快哭了似的。

白玉京垂眸注视着他,沉默了几秒,低声开口:“你也没有听我的。”

这几个字说得冷冽,语气沉甸甸的压在顾行驰心口,千言万语一下哽在喉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酸涩的气团。

本来还有两分做戏讨饶的成分在,但一听白玉京这种语气,顾行驰眼圈一下就红了。

“所以你就不等我了吗?”

顾行驰盯着白玉京那猛然慌张起来的眼神,一张脸在灯光下白得惊人:“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肯定不会放你自己去冒险,明知道根本不可能阻止我,还要和我置气。”

气氛在顾行驰眼底的红意中凝固一瞬,但下一秒就被白玉京的动作打破,他上前一步,手掌横悬在顾行驰的唇前,低头轻轻吻了下自己的手背。

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亲吻。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明知道我不愿你同我一起冒险,明知道我再也没有任何比你还要珍贵的东西了。”

“但你还是一意孤行。”

白玉京手掌不稳,几乎就要碰到顾行驰的脸,却又飞快弹开,想尽量避免触碰,“你一点都不听话。”

可这次他没能躲开,顾行驰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整个人往前一步,埋进他的颈侧。

白玉京骤然一僵,下意识就要去推顾行驰的肩膀,但顾行驰抓得太牢太紧,不顾一切的迎面拥上。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你也不可以不等我。”

这声音里情绪太满,几乎要溢出来,心疼、委屈、还有被爱到肆无忌惮的骄纵。

白玉京无声叹了口气,侧开脸尽量不与他皮肤接触,隔着衣服将人抱紧:“没有不等,我永远都会等你。”

顾行驰的鼻尖埋进白玉京的发梢,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如海浪般将他淹没。气息与体温仿佛具有某种力量,把一切不安与波澜都缓缓压平,两人的感官一时间都只集中在彼此稳定而有规律的心跳上,这种有力的跳动,比一切话语都让人安心。

“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出来。”

顾行驰知道,小白并没有妥协,此刻的拥抱并不代表着退步,只是因为他们相爱。白玉京依旧会因为自己执意要进雾仙城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没有办法,如果他不进入,其他人没有让缚拏拉现身的能力。

“我绝对不会留在里面。”他抬起头,自下而上看过来,那是个温和的,却无法拒绝的目光,“我会和你一起离开雾仙城。”

两人四目相对,那一瞬间,顾行驰在白玉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非常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却飞快地一闪而过了,直到最后,归为平静,平静且坚定:“你一定会出来的。”

无论用什么的方法,白玉京绝对不会让顾行驰留在雾仙城中。

四周一片浓墨般的黑暗,只有手电灯光扫射出去的光源,在漆黑中显得越发浅淡稀薄。

一行人在黑暗中穿行,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走过巨大的干涸河床,来到了断崖对面的城池之下。

顾行驰仰头望去,只觉巍峨与震撼,这座城池已经在地下深埋太久,但丝毫不影响其给人巨大的冲击感。城池楼宇上有两重关,左右连阙,中间以廊相连,整个楼池从上方看形如雁翅,极为壮观。

此时,门道门扇微微向内打开着,像某种邀请。沈昭他们不是第一次进入,知道这城中威胁不多,所以也没有犹豫,率先进入雾仙城中。

城门背后是一个向下凹陷的盆地型结构,建筑坐落在盆地中央,确实如沈岁所说,十分破败。房屋建造基本都是木质,能看出属于比较早期的文化形态。

一般这种文明遗址的核心区域都是会与宗教相关的祭祀中心,雾仙城也不例外,城池中心有一座非常显眼的白塔型建筑。

虽然离远了看像是塔型,但走近看就发现这里只是一座两米高的石台,中心位置有雕刻出门的模样,并不精美,但在较早时期也已经是不错的工艺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沈昭看向顾行驰:“你准备怎么把缚拏拉留在这里?”

顾行驰盯着那座塔,眼底微微闪动:“西南宗教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进行祭祀仪式,缚拏拉会在仪式期间现身,我们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开始祭祀。”

沈昭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卡雾仙城消失的时间,把缚拏拉召唤出来留在这?”

顾行驰点了下头。

沈昭总感觉这个计划有些不妥,但具体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正当她想进一步询问时,就听身旁沈岁忽然出声:“那塔旁边是不是有人?”

手电光迅速聚拢在一处。

顾行驰最先看到的是苍白的手臂,而后随着光线移动,他渐渐看到了对方的面容。

是徐本昌。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那个疯癫的老头相比,变得更加苍老,消瘦又憔悴,像暮霭沉沉的土地。

徐本昌此时已经无法对光源做出反应,胸口起伏几乎微不可见,他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顾行驰看着他,神情有些复杂。或许徐本昌开始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但后来事情发展的轨迹他已经无力干涉与阻止。

“他快死了吧?”

沈岁出声打破了安静,他的手电在徐本昌面前晃了晃,对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顾行迟心底还有疑问,看徐本昌的状态并没有被寄生虫寄生,那他是怎么从蒙东死而复活的?又是怎样假死骗过何十五,跨越千里来到云滇。

沈昭面沉如水:“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徐本昌忽然睁开了眼,最前面的沈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灯光迅速扫过,照见徐本昌的眼珠十分浑浊,瞳孔开始发散,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

顾行驰盯着他,半晌,低声问出一句:“何十五还活着吗?”

徐本昌似乎没有听见,或者说他此时濒死的大脑已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有做出回答,浑浊的眼盯着声音来源的位置。良久,他似乎认出了什么,肩背一下挺直,想要坐立起来,手指竭力向前方伸去,执着又渴望。

“各蒙,接我。”

徐本昌口中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睁得极大,似乎在看顾行驰的方向。

顾行驰没有动,他知道这是一种回光返照,通常只会持续很短暂的时间。

几分钟后,徐本昌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慢慢瘫软下去,他靠坐在石台旁,很快停止了呼吸。

城池一片寂静。

没有人说话。

白色石台伫立着,那是徐本昌的墓碑。

“他说的各蒙是在指谁?”

有人小声问,目光试探地看向顾行驰。

顾行驰语气平淡:“谁知道呢,大概是死前谵妄吧。”

身后白玉京走上来,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的飘荡着某种气味,就像雨滴打在村路落叶上的味道。

顾行驰反手和白玉京十指扣着,他知道徐本昌的目光并不是望向他的。但那又如何,曾经最强的各蒙也成为了失败品,成为了自顾不暇的凡人了。

列车通往黄泉站,这世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接上徐本昌,去往那个永生不死的桃花源。

第116章 开塔祭祀 像某种易燃的木料在名为心脏……

在场几人对于徐本昌感情都不深。他于研究所大部分人来讲, 是一个早就被遗忘的人,一个已经被忽视的人。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疯癫的老头, 居然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

但那都只是曾经了。

安静片刻后,沈昭看向顾行驰:“我们该怎么做?”

顾行驰盯着徐本昌的尸体, 表情很平静:“徐本昌不能白死,他的尸体有用,把他放到石台上去。然后我需要火把, 越多越好。”

顾行驰环顾四周,这里有很多木质房屋, 材料足够扎出数只火把。

白玉京看着他的动作, 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你要开塔祭祀。”

顾行驰点了下头:“就像那些白袍人,就像那木卜拉祭祀缚拏拉一样。只要信徒呼唤,那祂总会来的。”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不到3个小时, 顾行驰回忆着几次回溯以及在沙新圆楼时看到的祭祀场景,心中对于整个祭祀过程大概有把握, 更何况他真正的目的也并不在于祭祀。

沈昭等队员都分散出去,寻找制作火把的材料。白玉京没有动, 他站在顾行驰身边,神色在灯光下有些阴沉:“你确定只是单纯的祭祀吗?”

顾行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眼底狡黠一闪而过:“我们肯定会出去的,我一定会出去的, 不是吗?”

白玉京微微一怔,总感觉他是话中有话,但具体又说不上怪异出在哪里。他反扣住顾行驰的手, 重重地点了下头:“你一定会出去的。”

顾行驰伸手在他唇角按了一下,当做一个吻:“老婆,能不能给我去找点锅碗瓢盆什么的,祭祀总得有个模样吧?”

白玉京点了下头,这城内十分安静,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叮嘱:“你就在这里,不要去别的地方。”

说着他指了一下距离石台只有不到二十米的一间房屋:“我就在那里,你有任何问题和声响我都能听到。”

顾行驰点点头,目送着他进了那间矮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顾行驰回过头,和叼着背包的唐易对上眼。他盯着对方手臂间缠绕的那只黑色背包,轻轻地挑了下眉。

附近木材不少,几人不多时便回到石台前。此时顾行驰已经将徐本昌的遗体在石台前摆正坐好,四周的土地上也画出了一些繁杂的花纹。宋知淇看着有些稀奇:“这是什么图纹样式?”

顾行驰就道:“西南宗教的一种祭祀花纹,我在沙新寨的圆楼里看到过,不过也不敢确保一定有用,只是目前的状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白玉京在顾行驰的示意下翻上白塔,将收集来的几套餐具放置其上,甚至还往里装模作样的放了两块压缩饼干。

“然后需要我们怎么做?”沈昭问。

顾行驰将火把在石台四周环绕摆放、一一点起,而后让众人在他身后举起火把一字排开。

“我会念诵一些经文,期间你们要保证这些火把绝对不能熄灭。”

白玉京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日出还剩差不多两个小时,他心下觉得有些不安:“时间是不是太早了?”

顾行驰苦笑一下:“其实我也记不清那些经文是什么了,得先念一会找找感觉。”

说话间,沈昭和队员已经点燃了火把,赤色的光亮在黑暗中明明要比比手电筒惨白的灯光让人安心才是。可白玉京看着站在火光间的顾行驰,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心绪猛然自心头蹿起,似乎如果此刻不伸出手相拥,顾行驰就会随着火光一起汹汹燃烧掉。

“顾……”

话音还未出口,祭祀却先一步开始。

顾行驰独自站在白色石台之前,努力回忆着那些拗口生涩的文字。记忆仿佛被撬开了一条缝隙,晦涩生硬的文字像流水从缝隙中缓缓流淌而出。火把将空间燃烧成不规则的形状,潮湿腥臭的气味就在这些时空的缝隙中飘荡,旧事历历在目。

四周一片安静,只剩火把燃烧时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晦涩复杂的陌生语言经文。

顾行驰再次睁开眼,身前的白色石台没有任何的改变,就当他以为这场祭祀要以失败宣告结束时,身侧白玉京的姿态瞬间改变,变得警惕戒备。

顾行驰心头一跳,顺着白玉京的视线抬头望去,就见白色石台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巨大的佛头。

这颗佛头仿佛是从穹顶之上降落下来一般,高高在上只能仰视,其形象细看之下就会发现和平日中常见的慈悲佛像完全不同,发髻悬而细密,眼梢吊得极高,下巴宽厚硕大,嘴巴大张着,似乎是在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