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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头的出现一瞬间便吸走了空间内所有的光,连呼吸的间隙都被某种未知的压迫挤满,空气变成绷紧的弓弦。

「拉以普」

顾行驰看到佛头的嘴巴动了,如钟般深沉的声音落入他的耳朵:

「你来了。」

顾行驰最后看了眼时间,而后抬头看向眼前硕大的佛像,他不卑不亢、毫无波澜,眼神十分平静:“我来了。”

「为什么要逃跑呢。」

佛头眼睛微微合起,低眉垂目,透出几分慈悲的平和:「拉以普本该侍奉缚拏拉左右。」

顾行驰微微挑了下眉,从善如流地开口:“我可以侍奉,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和你做笔交易。”

空气中某种诡谲又难以名状的东西正在缓缓酝酿,佛头盯着顾行驰的脸,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半晌才道:「你没有信誉,你要先表示对缚拏拉的衷心。」

顾行驰笔挺地站着,语气沉静温和,开口速度很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我会表示我的衷心。”

他说着微微低头,似乎马上就要做出跪拜的动作,但就在这个瞬间,身旁一直沉默的白玉京突然出手,手掌向上,硬生生抵住了顾行驰低头的动作。同时另一只手在顾行驰脖颈后一敲,椎动脉出口瞬间压迫,身体信号被迫中断。

顾行驰眼前陡然一黑,最后消失的听觉听到白玉京代替他站到了佛头面前,缓慢说道:“我来同你做交易。”.

耳边传来嘈杂喧闹的人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看到头顶是深色的防水营帐布料。他出神几秒,忽然笑了。

“这么快就醒了?不多睡会吗?”

身边传来白玉京的声音。

顾行驰缓缓扭过头,就看到白玉京正站在单人行军床边,收拾他们一会需要的装备。

顾行驰定定地看了他一会,这才揉着脖子慢慢坐起来,低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白玉京走上来帮他揉着脖颈:“才刚刚过了十几分钟,二号营地还没有完全布置妥当,你还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我们才能出发上山。”

顾行驰在床上坐了半晌,他垂着头,看不清此刻是什么表情。白玉京觉得奇怪,低头去看他,却被按着后颈重重地压上了床,亲吻不由分说的覆盖下来,粗暴又热烈。

白玉京一怔,没有动,只是张开嘴,温柔地接受了这个充满热切与压抑的吻。他不知道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意味着什么,但却能从中感觉到爆裂的、燃烧的、几近窒息的爱,像某种易燃的木料在名为心脏的火桶中轰然炸开。

“白玉京。”

顾行驰贴着他的唇角,声音轻轻的:“这是给你的惩罚。”

白玉京不明白,但嘴唇张开的更大些,纵容了顾行驰所有的入侵和纠缠。

直到唇齿间漫出血腥味道,顾行驰才满意的笑起来,又重重亲了他一口,起身向帐外走去:“我有事去找胡叔,马上就回来。”

白玉京看着他的身影,总感觉这笑容中仿佛隐藏着什么深意。他下意识出声,又喊了句顾行驰的名字,后者回头看向他。白玉京嘴唇翕动两下,还是将疑惑问出口:“既然是惩罚,为什么要选择亲吻呢?”

顾行驰一下笑起来,两指挨在唇边,向他不正经地抛了个飞吻:“因为我爱你啊。”

老胡正跟唐易一起,在另一间营帐内准备装备,见顾行驰进来,还有些意外:“行动有变化?”

顾行驰收起手机摇了下头,对老胡道:“我是想跟您说,如果我们在山上出现什么意外,比如说走散这种情况,你就不要再上山。”

他说着拿出一张3D扫描图,是之前宋问渠他们用无人机在山脉间的扫描呈现:“一旦和我们走散,我需要你尽快赶到这个断崖门的位置,在整个断崖的背面埋好火药和炸弹。”

他看着瞬间呆住的老胡,眉峰都没动一下,似乎没觉得自己即将要做的是什么惊天大事:“胡叔叔,你是做地质工作的,知道哪里的结构最为薄弱,知道炸哪里能有可能让整座山都坍塌,如果我们走散,我要你在11号日出之前的两小时内,引爆炸弹,把整座山都炸塌。”

老胡一下脱口而出:“你疯了?如果你们还在山里,那岂不是死路一条?!”

顾行驰接着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的爆点设计要精准,尽量只炸塌断崖,记住,一定要确保断崖门附近完全炸塌。我会在上山之前就安排手下人去把近十公里内的活物全部迁走。当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是座完全的荒山,应该没有活人居住。”

老胡紧紧盯着顾行驰,脸上自然轻松的表情消失不见,面沉如水:“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旦酿成大型事故损失,你小子是要被拉去枪毙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有……”顾行驰晃了下手机,“我们家在云滇有玉石矿场,我爸知道我来这边会有大动作,过年那段时间就托人在这边走程序搞采矿许可证,我看过这边的具体情况,不是林场、没有村庄、并非自然保护区,符合采矿标准。只要程序走得够快,我牢底就不会坐穿。”他这话说得胜券在握,完全没有手机上给顾勤琢发消息跪求『爸爸快点捞我』时的卑微。

老胡闻言久久失语,半晌深深叹了口气:“你为人处事简直和顾勤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行驰笑了,自然把这当做夸奖。

“哦,还有。”他看向窝在床上的唐易,蹲下来与其视线齐平,“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唐叔叔。”

“我要你背一包火药备用,但是你要藏好,在只有我们两个、并且情况不安全的时候交给我。”

老胡在旁边啧了声:“你说这一长串他能明白吗。”

顾行驰笑眯眯地:“那就拜托胡叔叔给他翻译了。”

“受人之托这事我以后可再也不干了,夭寿。”老胡边叹气边摇头,“那你们怎么办?山塌了,你能逃出来吧?”

顾行驰就问:“当初胡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呢?我依稀记得当时有个大仰角的角度,无论是攀岩还是救援都很难展开,胡叔叔是怎么救下我小叔的?”

话落,老胡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他注视着顾行驰的脸,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半晌,还是选择了轻轻揭过。

人有时候要得过且过,笨一点,糊涂一点,才能活得长久。

老胡拍了下床边的大黑包:“这里面有两台电动战术升降机,我会把它从仰角的洞口放下去,上升速度每秒钟两米,最大工作载荷不超过250公斤,再没有外界干扰情况下十分钟完全可以把整队人都带上来,但是山体一旦出现塌陷,我怕你们来不及。”

“来得及。”顾行驰回答得简洁利落,胸有成竹,“谢谢胡叔。”

走出营帐,顾行驰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呼出,将地下那些逼仄压抑的阴霾悉数排出驱散。

天幕灰云密布,潮湿的气息从山林的每一处角落溢出。

顾行驰踩着风声走过每一处营帐,任务指令一件件下达,指挥在场的伙计,知会一起上山的队员。他最后走到宋问渠帐外,撩帘,看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的宋问渠。

“要出发了?”宋问渠站起身。

顾行驰摇了下头,他没走近,只站在门口道:“跑快一点。”

宋问渠皱眉:“什么?”

顾行驰就道:“和我们走散的话,你不要再深入了,我会帮你把宋知淇带出来,你只需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片山林,不要白白送命。”

天幕渐渐灰暗下去,风凉飕飕的,又湿润,像走在还未降落的雨雾中,远方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如同一部严重失焦的老电影。

顾行驰站在山腰,抬眼看向昏沉遥远的山头,无数情景在眼前回荡许久,最终都被风声搅碎。

几次呼吸的间隙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出一条信息:【只有热武器的话,可以杀死一位伪神吗?】

云层将天际一层层抹平,在天色完全暗淡之前,顾行驰终于收到了回音: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用在此刻,已然足够。】

第117章 太阳万岁 是想要和爱人长久的私心。……

耳边倏然响起爆炸的轰鸣声。

顾行驰猛地睁开眼, 最先看到白玉京雪白的后脑勺。他整个人挡在自己身前,目光有些惊愕地看向前方。

顾行驰的视线越过白玉京的肩膀,就见石台之上那只巨大的佛头脸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纹路, 裂缝顺着宽厚的面颊一寸寸开裂,不知会在哪一秒陡然破碎。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忽然传来惊呼, 顾行驰回头,就见沈昭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佛头,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把, 手臂陡然一颤,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神色立刻变了:“跑!离开这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雾仙城!这是那东西的老巢!!”

随着她的话落, 众人眼前陡然一晃,就见原本空荡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虫人,远处还有更多蠕动的尸体,但大多都在爆炸的冲击下变作断肢残臂, 满目惨景。

此刻,白玉京闻言也回过头, 他看着顾行驰沉静的脸庞,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是你的安排。”

顾行驰嘴唇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头顶那颗佛头忽然发出巨大的暴喝声, 震怒如雷鸣,震荡几乎要将整个地宫冲碎。

「拉以普,你再一次欺骗了缚拏拉。」

顾行驰神色冷静:”你不也欺骗了我吗?“

佛头像被戳破了卑劣的心思, 骤然息声。祂恶狠狠地盯着顾行驰,脸上那些如同雕塑般纯白无瑕的石料已然维持不住,落叶般一片片剥落凋零。

顾行驰看着眼前失去外壳的丑陋佛头, 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在胸膛间猛然炸开,如此强烈,在场之人无一不浑身发抖,他们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东西,是他们从未到达从未接触过的古老存在。

祂有智慧,有目的,也有自己的情绪。所以,顾行驰在这一刻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凛冽的杀意。

一个伪神想要杀死一个人类,何其简单,何其容易。但往往也是这份高高在上的傲慢自负让神明忘记,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古老的时代了。

人类的一生或许短暂,但千千万万的短暂汇聚在一起,变成比神明存在还要漫长的永恒。

从数千年前举着火把崇神问天的商王,到今天一脚踏入茫茫宇宙落火天宫的神舟。

人类披荆斩棘、生生不息。

他们早已不需要神明的回答与应允。

顾行驰一下笑了起来,强烈的威压之下,他却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疯狂。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沉静温和的人,但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其实在肾上腺素上头的那一秒钟,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他们没有那么怕死,对于自己的未来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他知道一点,自己不能白白牺牲,就算死掉,每个人的牺牲也都必须要有意义。

身后雾仙城尽头的轰鸣爆炸越来越清晰,整座地宫摇摇欲坠。白玉京一下抄起顾行驰,在动荡中狂奔:“离开这里,地宫马上就会塌陷!”众人这才从灭顶的压迫中缓过神来,飞速向城门的方向跑去。

「缚拏拉的信徒不能离开缚拏拉。」

佛头在昏暗中变得古怪扭曲,身后黑暗如同某种畸形触手,张牙舞爪扑袭上来,一时间到处都是语意不清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啸嘶叫,不详的黑暗几乎眨眼就要把他们拖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就在这个瞬间,顾行驰猛地夺过沈岁手中的火把,扬手重重砸向白色石台,火把正中徐本昌的尸体,巨大的火焰一下蹿起,地上的祭祀花纹陡然变作奔腾的火场,浓厚的火药味随着火焰在空气中翻腾,堪堪几秒钟就听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石台都被炸翻,白色巨石四分五裂,细小的碎屑满地飞溅!

“卧槽顾行驰,你丫是去进修魔法课了吗?!”

逃命中,沈岁竟然还有时间惊呼:“这祭祀纹路居然真的这么有用??”

“有个屁用!”

顾行驰大笑起来:“那是老子提前在下面埋了火药!”

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声,一片燃烧的火光里,一行人飞速往城门奔去。他们身前是壮观雄伟的雾仙城门,身后是缚拏拉来自深渊与黑暗中愤怒的狂吼。世界变成混沌模糊的一片,一切都在摇摇欲坠中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结。

“白玉京。”

顾行驰趴在爱人的肩头,声音中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你有和它做交易吗?”

“就算有也没关系,我把它彻底炸毁,埋在这片深山下,没有人会再成为它的信徒,也没有人会再知道它的存在。”

从此往后,缚拏拉只是故事中虚幻的想象,只是梦境中掠过的光影。

神明的威胁,该到此结束了。

“没来得及。”

白玉京的声音在风声中不甚清晰,但顾行驰还是听到了,男人似乎像是笑了,如释重负的笑意:“所以你说的惩罚,原来是在指这里啊。”

白玉京在敲晕顾行驰的那一瞬浑然一僵,醍醐灌顶般的顿悟兜头将他砸的透彻——

顾行驰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但他的阻止并不在这一刻,而是在过去已然发生的某一瞬间。

回溯是慈悲,是拯救。

是想要和爱人长久的私心。

头顶忽然出现了一道光。

天亮了。

顾行驰抬头看到遥远的苍穹之上,那光柱从极高的位置照亮下来,在黑暗中无比显眼,甚至是刺目,却不妨碍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光柱笼罩的位置跑去。

身后数百上千年不得见天日的伪神,在这一刻都没有这一束阳光犹如神迹。

「拉以普,缚拏拉不会消失。你再一次逃走,缚拏拉也终究会让你回到身边。」

阴沉的警告声从身后遥遥追来,但顾行驰却根本不在意,白玉京已经背着他爬上了升降机,速度飞快地向上方的洞口掠去。

他回头去看,只看到瑟缩在城门附近、远离阳光的一大片浓厚阴郁的黑暗。这是他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只一眼,便不再望去。高维度对于低维度不会垂眸,哪怕只有一秒钟。

“我当然会回到这里,带着成千上万的矿山炸药一起。”

顾行驰向着光亮奔去,语气轻飘飘,但他知道缚拏拉能听到。

“从今往后,这里不会再有佛洞仙城,只会有一直开采的尤山矿场。而你也不过是这满地矿石材料中,最普通的一颗石子罢了。”

朝霞在东方发光,那光芒闪烁,灿烂又自由,汹汹燃烧着爬上山巅,万物都在华光下获得了崭新的生命,奔向远方。

一行人迎着日出,在摇摇欲坠的坍塌山头疯狂奔跑起来。不知道是尖叫还是狂笑,如同风的心脏,在山林间自由挥舞。

黑暗消亡,祝太阳万岁。*

虽然顾行驰说了山上不能留人,但金乔海还是留下了一黑一白两辆车接应,也幸亏有这两辆车,带着他们一行人飞速疾驰下山,在山头完全崩塌之前冲向大路,将崩落的山石远远抛在身后。

“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顾行驰瘫在后座重重喘出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的尾音还在微微发颤。

“1、2号据点很早就撤离,山上也搜查过没有村民居住,宋问渠教授等人也被接应出来,无人伤亡。”金乔海接道。

心底最后一块石头也稳稳落下,顾行驰往白玉京肩膀上一靠,巨大疲惫翻涌而上,但他却不敢合眼,而是死死抓着白玉京的手臂,一刻不敢放松。

白玉京自然察觉了他的紧张,轻轻询问:“怎么了?”

顾行驰盯着他,那目光很重:“你不要走。”

白玉京一怔,简单的四个字却仿佛顺着心跳在他身体里轻震一下,胸口间都被震得发麻。他垂眸注视着顾行驰,浅色眼瞳里温柔的情愫清晰可见。白玉京伸手扣住顾行驰的手指,声音和煦,像风吹拂山峰:“不走,我陪着你。”

有这一句保证,顾行驰便再也支撑不住,歪头一靠,抓着白玉京的手指,陷入沉眠中。

再醒来时,人已经住进了村寨招待所。

顾行驰盯着泛黄的天花板愣神很久,直到手指被人小心翼翼地握了下才回过神。

侧头,就见白玉京和衣躺在他的身侧,隔着衣摆勾着他的小指,轻轻晃着。

“干嘛这么小心。”

顾行驰笑了下,凑近了一点,伸手去撩白玉京的袖口,并没有看到红色瘢痕:“这里不是没事吗?”

白玉京嗯了声,但又道:“还是小心为上。”

顾行驰和他勾着小指,享受着安稳的沉默,半晌,他忽然低声开口:“其实醒来前我还挺害怕的,怕我一睁眼发现你并不在我身边,怕你要执意留在山林。”

白玉京没说话,只定定凝视着顾行驰的脸。顾行驰说的其实没错,在他醒来前,白玉京不是没想过趁此机会远离。缚拏拉已然粉身碎骨,只要顾行驰远离西南,那就是崭新的一生了。

可当他凝望着顾行驰沉睡的面孔时,看到晨光如晕一般落在顾行驰的脸上,那光晕温柔又干净,让人忍不住依恋。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见白玉京没回答,顾行驰心下又有点害怕,他抓住白玉京的手更紧了些,声音略微急切:“你不要那么悲观,你看唐易,我就感觉他比在家里图书楼时聪明了很多。而且你虫人化异变比他缓慢那么多,肯定不会到他那种地步,说不定从西藏回来后你就和普通人一样了,根本不会变成唐易那种样子。”

白玉京一言不发地盯着顾行驰,许久,终于伸手,用干净的手背缓缓地蹭了蹭顾行驰的脸颊,很眷恋。

“我知道。”他说的很慢,很静,平平淡淡几个字,却让顾行驰的一颗心安稳下来。

“我跟你走。”他说。

“等到你了,当然就要跟你走。”

即使真的无法改变成为怪物的结局,但在身为人的最后一刻,能停留在爱人身边,也算一瞬永恒。

顾行驰满腹的长篇大论戛然而止,他安静地同白玉京对视,几秒后,慢慢靠近,和他的鼻尖抵在一起,眼底的笑意在氤氲的水汽中有些模糊,像雨后日光一般带着湿润的温柔:

“跟紧了,不许放手。”

“永远不放。”

第118章 山间琐事 怎么感觉把人训的跟狗似的。……

先前因为总是担心白玉京偷偷溜走, 顾行驰也没有睡得太沉,此刻吃了颗定心丸,他也总算能放下心, 脸往老婆肩窝里一埋,继续睡得昏天黑地。

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白玉京正好推门进来,看到他默默坐在床上发呆,忍不住笑了下:“刚想叫你起来吃饭。”

他走到床边, 顾行驰就自然的靠过去,脸颊挨着白玉京的小腹, 挤起一点柔软的的脸颊肉:“什么时候了?”

“快四点钟了, ”白玉京拍拍他,“还很困吗?先吃点东西再睡吧。”

其实身体还是有些疲惫,但精神头补起来,此刻已经睡不着了。顾行驰起床简单洗漱一下, 跟着白玉京下了楼。

这间招待所面积不大,上下二层小楼, 统共也就十来个房间。顾行驰下到一楼就看到不少伙计都在大厅里埋头吃饭,抬头看见他都叫小老板, 一句一句给他喊得还挺不好意思。

宋问渠几个研究所的人扎堆呆在一块,对着电脑也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看到顾行驰也点头打了个招呼。宋知淇没和宋问渠在一块,依旧待在沈昭身边。顾行驰虽然有些好奇两人的关系,但也没有追问, 只过去挨着坐下来。

这会的功夫沈岁叼着块饼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盘,往桌上一搁:“吃吗?”

顾行驰捡了一块塞嘴里, 边嚼边问:“这什么?”

“粑粑。”沈岁道。

顾行驰嚼饼的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岁很冤:“真就是粑粑,苦荞粑粑,云南特色呢!”

沈昭笑了一下,帮着弟弟解释:“他们下山去下面的村寨里要来的。你这帮伙计真是能说会道得很,带着几个研究所的同事一起去,说自己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考古队,把人家村的村长哄得找不着北。”

顾行驰吃着饼也给白玉京塞了一块:“他们说的也没有错,这边我会先让顾家先从矿场开始慢慢接手。而且我正想着跟你商量,研究所内部能不能走走关系,搞个什么相关证件下来,这块区域需要封锁起来,尽量闲人免进。”

沈昭挑了下眉:“可以,我来想办法。”

邓秋鸣和徐本昌接连逝世,研究所内部剩下能说上话的掌权人大多还留在北边的研究中心,那都是些古板的老家伙,顾行驰最讨厌和他们打交道,此刻有人能全权包揽下来,他自然高兴。

几人坐在靠近门槛的桌子上吃着饼看门外的风景。这处村寨的高度比先前的普角村要矮一些,应该属于丘陵地带。从下往上看去,能看到前方连绵的山群,重峦叠嶂,山后日头已经倾斜,空气闪烁,淡绿深青间泛着瓷光,亦真亦幻,看起来幽深又神秘。

但还是别太神秘了。顾行驰想,一般古老神秘的深山都是自然保护区,他要在这里开矿,那是真的想把牢底坐穿。

“缚拏拉真的已经被我们消灭了吗?”沈昭看着远处的深山,表情还有些恍然。她说着似乎像是想到什么,转头对顾行驰道,“幸亏你机灵,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雾仙城,所谓的永生城池,不过是缚拏拉编造出来欺骗世人的乌托邦。

“那座城中城池,应该就是缚拏拉诞生的地方。在远古时期,远古先民们发现了缚拏拉的存在。他们供奉祂,信仰祂,将祂当做真正的神明,以自身为祭品供养祂一天天长大。他们在深山中为祂做庙,为祂立身,现在想来雾仙城后整面断崖峭壁,应该都是缚拏拉的真身。”

顾行驰闻言笑了下:“其实是你先提醒了我。”

沈昭没明白:“什么?”

顾行驰望着远处,慢慢说道:“其实我们我不相信你们每个人,你说的对,每个人都需要提防。凡是虫人,都有可能被附身,所以你们每个人说的话,真假我都要掂量一番。”

但顾行驰不知道附身会在哪一刻发生,也不知道缚拏拉会跟他玩什么样的花招,所以他选择了先听从,听从每个人讲述的每一个故事,故事真假在见到雾仙城池前并不重要。他只有搞清楚对方的目的,才能明确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在看到雾仙城的城门后,我大概就知道你在说谎。整个城门其实是仿照隋唐洛阳城宫城正门的应天门而造。现在的应天门是1960年通过挖掘找到的遗址,八零年左右才试挖掘出了西阙和西飞廊。而且我在进入门道的时候,看到了两扇门扇门轴上的螺钉,这座城池一定是个近现代产物。”

思及徐本昌和邓秋鸣最后一站都想来到这里,所以顾行驰猜测这座城池很有可能是最早由研究所发现,甚至极有可能是他们牵头又建立起了一座城门,来当做一个好看的噱头,吸引更多的信徒来到这里,在石台面前以自己的生命和缚拏拉做交易,以此来保证缚拏拉的长久存在。

这样也就能够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徐本昌在死前,嘴中一直在呢喃各蒙二字,因为他知道缚拏拉的存在,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其忠诚的信徒,所以他坚信会有各蒙来接走他,带领他去往不死的国度。

“邓秋鸣和徐本昌已死,至于研究所内还有多少人参与了他们的计划我也没兴趣关心。”顾行驰淡声道,“我不是救世主,但我不会阻止别人活命求生,西藏大家可以一起去,至于最后结果好坏,那都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沈昭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深深呼出口气:“这次研究所元气大伤,剩下一些老的老小的小,掀不起大风波。等事情彻底解决我会回去进行彻底搜查,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造神计划的参与者和其他组织人,交由国家相应部门处理。”

顾行驰嗯了声,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听山间风刮过林海。

半晌,白玉京忽然看向顾行驰,开口声音旁人听着没什么情绪,但顾行驰就是硬品出了一丝委屈:“所以我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顾行驰一顿,开始默不作声地往嘴里塞饼。

确实是,他确实是这样计划的。因为不知道缚拏拉对于他的欺骗会从哪里开始,但是他有一张底牌,那就是可以回溯时间。他和缚拏拉的交易已经结束,回溯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能力,缚拏拉没有办法进行干扰。

他之所以坚持要前往雾仙城,就是因为知道,一旦白玉京发现所谓祭祀缚拏拉的真实目的其实是与其做交易,那么白玉京一定会阻止他。

阻止方法无外乎就那么几种,要么苦口婆心劝阻,要么直接捏晕带走,两者对比,肯定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一旦陷入昏睡状态,那他就有极大可能开始进入回溯。这是他的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

只不过顾行驰也没有想到时间会回溯的这样合适,他本以为会回溯到幼时,还在计划着该怎么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信息,但没想到时间就回溯到了几天前,实在是天助他也。

想到这顾行驰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饼,感觉到白玉京还在看他,只好把饼咽下去,凑近了一点,讨好的把脸颊往白玉京手臂上一搁,拉长音耍赖:“老婆……”

白玉京一看他这样就没有办法,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生气。顾行驰这样做,不过是想最大程度上保全他,保全他们。

他用两根干净的手指捏起顾行驰脸颊的一点薄肉,不知道是泄愤还是纵容的,轻轻掐了一下:“嗯。”

顾行驰一下弯眼笑起来,知道这就是轻轻揭过了,又讨好地往前蹭了蹭:“老婆,我还想吃米线。”

白玉京拍了一下他脑袋,起身去后面的厨房里给他端米线碗。

沈岁在旁边吃着粑粑啧啧:“怎么感觉把人训的跟狗似的。”

顾行驰白了他一眼,又给他塞了两块饼,噎得沈岁直抻脖子用眼神大骂吾命休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沈昭问起正事。

顾行驰就掏出手机晃了晃:“先找一个专业人员问问这一片该怎么封锁、怎么镇压、怎么解决后顾之忧。然后咱们就启程出发前往西藏,虫人化解决的根源应该就在那里。”

“应该?”沈昭显然有些意外,“你不确定吗?”

顾行驰摇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吧,说不定到那里就能听见呼唤了。”

倒不是他不积极面对,而是这东西确实有点玄学,他先前私下问过老胡当时的情况:唐易到了西藏地界直接撒手没,他和顾勤锋一个没看住,整条虫就从高原上消失了,他俩在扎达县的托林寺胆战心惊呆了一周,生怕唐易在哪个犄角旮旯惹出事端,最后还是被寺里的僧人劝走。

「无事发生就是好事。」僧人道,

「该见面时自然就会再相见。」

佛教高僧总喜欢说这种话,但确实也算是一份慰藉。

有时候太过准确的答案是不能安抚人心的,遮遮掩掩、半明半暗才能让人有所希冀。

“现在还是先让我来找专业人员了解一下,该怎么解决这里的问题。”

顾行驰说着点开信息,给几天前刚刚联系过的联系人再次发出消息,把这附近的详细情况告知并寻求意见。

但这次对方许久都没有回信,一直到白玉京端来米线,顾行驰吸溜完舒服的靠着老婆吹小风的时候,手机才再次震响。

AAA抽油烟机李大锤:【问你老婆,这事他比我门清。】

“对哦。”

顾行驰一拍脑袋,要不是陆不识提起来他都忘了,之前处理曼山佛塔的时候就有白玉京的参与,他老婆对于这种魑魅魍魉的解决方法肯定清楚。

果然,夜里两人关上门细细一聊,白玉京就道:“缚拏拉不会真正的消亡,祂现在只是受到了重击,看其目前的受损程度,估计近百年、在整片山林断崖再次恢复生机之前,祂都不会再有什么能力。”

“但是想要彻底摧毁祂很难,毕竟这种古老的存在一定有祂的道理和能量。”

顾行驰闻言便道:“也不一定非要置人家于死地,我只是想我们能够安稳的度过这一生。”

白玉京牵着他的手,声音低沉,让人安心:“我可以再尝试联系当初的谢昆拉大师,看看他能不能请来镇压法相留在这里。”

顾行驰微微睁大了眼:“谢昆拉居然还没有死?”

话落他算了算,曼山一事距今也不过二三十年。如果对方身强体健,到现在应该也就是个将近古稀之年的小老头。

“反正尤山矿场只是一个噱头,我不会真的让他们留在这里开采矿石,只是想要把这里封锁起来,等到沈昭那边研究所内部的相关程序走下来,这里会被直接封锁保护。”

白玉京点点头:“这样是最好的。”

顾行驰有点好奇:“你要怎么联系谢昆拉?飞鸽传书吗?”

白玉京有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宝宝,我们那时候已经是90年代了,不是九百年前。”

顾行驰嘿嘿笑了下,逗一下老婆很开心的样子。

白玉京看到他笑盈盈的眼睛,心情自然也好,两人鼻尖挨着鼻尖,越靠越近,但却又无法做下一步的深入。

“老婆。”顾行驰声音轻轻地叫他,声音发哑、黏黏糊糊,“你的手是没事的,对吧?”

白玉京喉结微微滑动:“嗯。”

顾行驰靠得更近了一点,手指灵活的穿过他的战术腰带,轻轻解开卡扣,向下探:“那……这里呢?”

白玉京眼神幽深:“不知道。”

顾行驰微微笑了,埋头下去:“我帮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第119章 前行琐事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爱人。……

白玉京时间总是很久。

顾行驰手腕酸胀, 想干脆埋下头去,却被白玉京掐住下巴,动作轻柔、不由分说地拒绝:“不安全。”

顾行驰不上不下的也难受, 蹭在白玉京怀里,把轻薄的防水服蹭出一层层褶子。

他抬手去抓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 缠在指间,拉扯着白玉京让人低下头来:“那怎么弄啊……”

白玉京看他的目光很深,手指顺着下颌缓慢往上抚, 最后落在顾行驰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着。

“你别这么弄我……”

顾行驰换了个姿势, 语气有些幽怨:“管杀不管埋。”

白玉京似乎是笑了, 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声响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直接给顾行驰拍不好意思了。

“干什么啊!”

白玉京手掌往上滑,搁在他的腰后揉了揉。顾行驰穿的运动裤, 系带早就松了,三两下就被白玉京拉低了裤腰。

裸露在外的皮肤凉飕飕的, 衬得白玉京掌心的温度都烫起来,烫到顾行驰下意识绷起腰, 雪白的弧度,很漂亮。

“管埋。”白玉京按住顾行驰的胯骨, 顺着他的姿势把碍事的裤子褪到膝弯,低头在他刚刚跪坐的膝头轻轻吻了吻,手臂箍紧他的双膝, 倾身。

顾行驰并不是干瘦的身形,相反,他常常跟着白玉京跑步健身, 腿部肌肉线条流畅又恰到好处。

白玉京动作急,顾行驰忍不住出声,下一秒就被轻轻捂住唇,男人浅色的眼瞳里隐隐泛起戏谑笑意:“不是怕被听到。”

“欺负人啊……”

顾行驰牙尖磨他的指腹,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白玉京压着笑,说他是小狗咬人。

小狗咬了,小狗不咬了,小狗叼不住手指了。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还早,顾行驰本不想起床,但这招待所床铺布料太糙,他大腿根和屁股都磨得难受,在白玉京身上架着才勉强算个舒坦姿势,此刻小白一动他自然也跟着醒过来。

这边似乎已经过了雨季,阳光充足,日光落在山头,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碎金。

白玉京起床洗漱,轻轻拍着顾行驰哄了会,让他继续睡。但白玉京一走,顾行驰也睡不踏实了,只又躺了会,干脆还是哆哆嗦嗦的起了床。

这个点起来的伙计不多,宋问渠人老觉少,在下面端着早饭看远处的山。顾行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有没有看到白玉京。后者扬了下下巴示意,看起来是去了一楼的角房。

这栋招待所一楼拐角有个特别暗的小房间,是原招待所主人用来放置杂物的。唐易特别喜欢往那处钻,一是因为没有光照,二是因为阴凉,简直是天选虫人好去处。

顾行驰想着白玉京可能是想问问唐易西藏的情况,说不准他们虫人间能有什么独特的交流方法。

他这正琢磨呢,尤满金从外面进来了,一见他立刻就凑过来,神情还有点严肃:“小老板,我正想找你去,外面过来两个人,说是什么国家相关部门的,别是咱们这动静太大,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来……”

他正说着,就见对面路口上两道人影已经迎坡走上来,一男一女,身形都高挑,这个距离看不清脸,但看走路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明显接受过专业训练,走路带劲,不散漫。

顾行驰倒是不紧张,他之前虽说让顾勤琢快马加鞭给他下了采矿证,但这边动静终究太大,开山采矿国家考古,这种说辞搪塞一下当地村民村委会还行,但真要碰上武装部队,分分钟就被揭穿。而且这边距离边境太近了,他搞出这么大动静,很有可能被当做50万抓起来,处理起来其实挺麻烦。

陆不识听说后倒是挺厚道,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林如西。林如西认识一些这方面的特殊人员,能直接走国家内部通道解决问题。

顾行驰当时还稀奇,陆不识这老狐狸居然认识林少爷。下一秒更让他咋舌的事发生了,就听那边悉悉索索一阵,竟是林如西直接把手机接了过去,语气自然的给他念了个号码让他联系。

顾行驰呆了呆,下意识看时间,这可是凌晨两点啊!这俩为什么会待在一起??

“你是什么时候跟姓陆的扯上关系的??”

他这边的震惊都快冲破话筒,那头林如西倒是很淡定:“最近刚收的保镖。”

保个锤子,顾行驰心想,分明是有姓陆的在的地方最不安全。

但林如西到底是成年人了,纵使心底惊愕再多,顾行驰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旁敲侧击地提醒对方一下,陆不识此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问题大大的有。

陆不识在那头听到了直嚷嚷他不道德,再这样以后咨询要按秒钟收费。

林如西听后只笑了笑,说他知道,但是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这就是要保陆不识的意思,顾行驰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只寒暄两句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看着两人已经走近,顾行驰稍微捋顺头发显得正式一点,迈步往前迎了迎。

来人一男一女,女人在前面,看起来倒是温婉。男人跟在后头,面无表情、轮廓硬朗冰冷,个头和白玉京差不多高,但眼神比白玉京阴沉太多,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

顾行驰一打照面心底先啧一声,知道这是个刺头,他也没再往前进,离得近了对方这个身高势必需要仰视,他不想先落下风。

对方也没走太近,在大概距离两米的位置就停下了脚步,双方保持在一个相平视的位置上对视了几秒。

“你就是顾行驰?”对面女人先开口了。

顾行驰点了下头,也勾了个客套的笑:“昨天才让林少爷帮我联系,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麻烦你们跑这一趟了。”

“不麻烦,做这一行的,都是工作罢了。”女人自我介绍叫应玄,旁边男人叫萧放。两人隶属于国家特殊应急管理部门。当然,这个特殊管理在顾行驰看来恐怕另有含义。

“事情就发生在后山,但现在那片断崖已经完全被我炸塌了。”顾行驰指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如果你们想要上山的话要小心,路恐怕不太好走。”

女人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张嘴就听一楼旁边廊侧嘎吱一声,白玉京从角房里推门出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和两人对上,微一凝滞,紧接着快步走到了顾行驰身边。

从他出现开始,萧放的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倒不是说敌意提防,看起来更像是……疑惑。

顾行驰下意识往白玉京身前拦了一步,挡住他大半个身子:“两位是认识他?”

对面人微顿,片刻后摇了摇头,应玄道:“只是看着有点眼熟罢了。”

顾行驰心说我老婆都长成这样了,漂亮到简直过目不忘,能只是眼熟?这理由真是扯谎不打草稿。不过他看对方确实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便冲角落里一直暗暗提防的伙计打了个放松的手势,上去牵住白玉京的手:“两位有需要的话随时知会,我们就先上楼了。”

话落也不等对方反应,拉着白玉京就往楼梯方向走,刚一迈上楼梯,忽然就听身后那个叫萧放的男人突然说话:“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萧放说话语气倒是挺正常,也没什么鄙夷讥讽,奈何就是这话实在不好听。

顾行驰回头,眼神冷冷的:“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爱人。”

萧放闻言骤然一顿,前面一直温和的应玄脸色也变了,紧接着萧放眉头蹙起来,看起来非常不赞同的样子。

“你是人。”他说。

废话,顾行驰心说难道我老婆就不是人了吗?

这话他还没出口,倒是旁边的白玉京先动了,他淡淡瞥了萧放一眼,轻描淡写:“我也是人。”接着也懒得理会二人,带着顾行驰径直上了楼。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什么毛病?”屋里,顾行驰愤愤的,“林如西这给介绍的什么人,怎么还针对上普通百姓了?”

白玉京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行驰一眼扫过去:“不会又是你的哪位老熟人吧?”

小白摇摇头,只道:“他们没恶意,估计只是工作需要。”

顾行驰没听明白,他们不是处理特殊事件的专家吗?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透视眼看出小白身体里有虫子??

“我可能知道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白玉京想了想,问顾行驰:“你听过断形吗?”

顾行驰目光茫然。

“简单来讲,就是把能够威胁到人世存在、一些即将化形的特殊存在处理掉。”

白玉京这样说顾行驰就有点明白了:“怪不得他看你的眼神是那种感觉,合着他以为你是成精的妖怪?”

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也不是没有,曾经在矿场的时候,胡主任不还以为他老婆是妖女,只不过……

顾行驰撇了下嘴:“明明就是专业干这个的,居然还能认错,看来专业水平也不过如此。”

白玉京摸摸他脑袋,安抚道:“他们有他们的判断机制,没有必要较真,日后应该也不会再碰上。”

这倒是事实。顾行驰舒出口气,往白玉京怀里拱了下,手指勾出白玉京脖颈间的红绳,抓住他的手指,一齐缠绕红绳间:“我们下午就出发,听说布达拉宫金饰非常有名,我给老婆买大金戒指戴。”

白玉京弯眼笑了下,气质温温的,哪里像什么妖怪:“好。”

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太久。

下午,顾行驰留了金乔海在这里照看全局,自己则和白玉京带着沈昭等一干研究所队员,先一步驱车到达红河火车站,紧接着坐高铁到达昆明南,最后从昆明机场出发到达四川天府。

落地已经是夜晚,当日已经没有去往西藏的红眼航班,他们只能等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对于邓秋明被附身后所说过的话,顾行驰是基本相信的,毕竟唐易是在扎达县托林寺附近消失,他也是从普兰地区捡到的白玉京,两块区域地理位置联系紧密,肯定有某种关联。

夜晚,众人住在机场附近的快捷酒店。顾行驰和白玉京住得大床房位置还算不错,视野很好,在阳台上能看到远处的停机坪和更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顾行驰轻轻靠着白玉京的肩头,看太阳从远方遥遥升起,仿佛一切都有希望。

太阳出来了,他们也要开始新的旅程。

第120章 托林寺 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

阿里昆沙机场位于西藏阿里地区噶尔县, 地理位置上和托林寺所在的扎达县紧密毗邻,但西藏面积广大,两地实际距离大概有300公里, 开车需要五六个小时。

众人落地噶尔县昆沙乡后没有停留,直接租车前往扎达地区。两条国道十分通畅, 这个季节前来自驾旅游的人不多,一路通行畅通无阻,一行人在天黑前便赶到了扎达。

老胡提前给托林寺的喇嘛打过招呼, 顾行驰带着人顺利进入,并被安排在了附近的暖厢房内暂作休整。

顾行驰收拾好行李, 坐在床边给老胡发了个消息表示感谢, 这一趟唐易跟老胡都没有来。老胡是受顾行驰所托前往蒙东寻找何十五,毕竟何十五是目前情况下对于藏区什巴苯城了解最多的人,即使不能一同前来寻找道路,最起码顾行驰也要确定他的安危。

至于唐易, 据白玉京所说,唐易表示自己不可以再进入西藏地界。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任何通过玄妙方式获得的东西, 都有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同样玄妙的东西收走,想要长久拥有的最好办法就是远离。

顾行驰自然也不会勉强, 只不过有些好奇,问白玉京:“你是怎么跟唐易交流的?他能说话了?”

白玉京摇摇头, 想了想对他道:“其实你说的没错。”

顾行驰没明白:“什么?”

“关于唐易。”白玉京道,“他的状况是有在恢复的,跟在图书楼下面的情况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还是不能和常人交流, 但就思维情绪来说已经能够看出恢复,我觉得,他可能或许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话落, 顾行驰表情一时间有些空白,心跳如擂鼓般巨响。白玉京的每个字他都听在耳中,但其真正含义却延迟许久才传递进入大脑。

好几秒后,情绪才迟钝地慢慢浮现,不知道是惊喜还是酸涩,顾行驰忍不住一拳打在白玉京肩上,表情看着像是快哭了,开口声音都有点扭曲:“我就说吧,我就说会有办法的!你还不听!如果你自己偷偷溜走了,自己留在山窝里等死了,那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白玉京什么话都说不出了,他按住顾行驰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里,轻轻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曾经他不想来到西藏、不想去尝试,是因为害怕、因为胆怯。他不想成为那种怪模怪样的虫人,不想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不想思维迟缓永远是被关照的那一个,也不想、最不想因为这样的他让顾行驰浪费一生。

爱生忧怖。

但幸而顾行驰比他勇敢。

“别哭,高原上哭会呼吸困难,增加身体和心脏的负担。”白玉京把顾行驰扣进怀里,他抱得很紧,声音和呼吸落在他的耳畔,发颤着,又是在笑的,“小心高原脑水肿啊,宝宝。”

“才不会。”

顾行驰忍不住又拍了他一巴掌,打完还是心疼,凑上去嘴唇在白玉京脸颊上贴了贴:“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他第一次来到高原是在三年前,也是在这里顾行驰解锁了人生第一次救护车体验卡,因为急性高反。

幸而他病情不重,好转后,顾行驰本来是应该乘坐当晚的大巴离开阿里地区,但偏偏当时遗址挖掘有重大发现,他按捺不住好奇,跟着同事辗转普兰,就这样捡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爱人。

“当时见到你的时候,我才刚从医院离开没有多久,同行的同事还说我是记吃不记打,刚治好就又回到这里。”顾行驰回忆着,笑起来,“其实我就是想看看,那座塔形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来也奇怪,顾行驰自从加入这一行后,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产生过这样大的兴趣与执着。但那一天,他看到那座洁白的塔型建筑的瞬间,心底忽然无法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

一定要进去,一定要进那座塔型墓中看一看。

后来他看书中说,当人的一生中有且仅有、无法复刻的重要时刻来临时,身体是会有预感的,每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每一次轻微发颤的呼吸,每一秒狂跳奔腾的心跳,其实都是在告诉你,这一生中最为宝贵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了。

“我去见你的时候简直是自带BGM背景音。”顾行驰想起什么,埋在白玉京怀里笑,“当时我们院里的车爆胎了,临时征用了村长家的马,那小马才五岁,刚刚成年,一路蹄子踩着哒哒响,村长是虔诚的佛教徒,常年带着转经筒和收音机,收音机是用来放《金刚经》的。”

马蹄声、转经簌簌声、梵音经文声,就这样响了一路,他们在山中穿行,看落日余晖照亮古老的山影,看风将云雾推聚成云团,生命在这里好像都自由,契合的灵魂在这里遇见又相爱。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大概也应该诞生存在于在这种自由宽阔的土地上吧,顾行驰默默地想。

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我的爱人,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托林寺是佛家圣地,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房间门被敲响,是寺里的小僧:“堪布请你们过去。”

堪布在藏传佛教中是一种称谓,大概是佛学博士的意思,相当于汉传佛教寺院中的方丈,普通僧人通常需要九到十五年的学习才能得到这一称号。

顾行驰闻言有些意外,因为在来之前他已经了解过托林寺的历史。18世纪中期,托林寺形成了三年轮换堪布和赤巴的定制,直到1950年最后一任堪布逝世,堪布一职空缺。托林寺在此之后也因为那十年经历各种冲击,整座寺庙一度遭到严重破坏,目前保存较好的只剩三座大型佛殿和一座佛塔。不过一九九六年起,寺庙便被国家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看来堪布的职位也已经再次轮换续任,回归正轨。

现任堪布叫桑布沃,据说是吐蕃后裔,平时住在寺庙后的金殿内。

顾行驰跟着小喇嘛走在托林寺内,边走边瞧。寺庙墙壁上有非常多的佛教壁画,但已经剥落严重。国家是有给托林寺资金修缮的,不过喇嘛们觉得没有必要——

不希望失去是世间八法之一,世间有八件事让人变得软弱,他们不希望自己落入这一焦虑的陷阱中。

再往后应该是三重檐攥尖顶的方形佛殿,但目前只存底座。这些古建筑在那10年里经历了非常大的冲击,而且八十年代修建小学时,也从寺庙内拆用了许多木料,导致寺庙许多建筑无法继续支撑保存。虽然后来进行了抢救性的维修,却也终究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宏伟辉煌。不过寺庙里的喇嘛倒是都很有出离心,已经不再执着于过去的事物。在他们看来,空是一切事物的基础,因为空,才让未来所有的发生都变的有可能。

他们到的时候,桑布沃已经出了金殿,他看起来大概60岁出头,身形非常瘦,但是眼神锐利,不像是普通出家人,有点像武僧。

桑布沃冲他们行了个礼,引他们往萨迦殿的方向走,萨迦殿是寺庙三大殿中时间最早、形制最独特的殿宇。整座大殿呈四方形,中间殿堂设有转经道,殿内主供大日如来佛佛像。

行进期间桑布沃一直在看顾行驰,这眼神没有恶意,顾行驰用疑惑的眼神回望过去,后者只摇了摇头。片刻后,桑布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二十年前也有人来到这里,为了帮助他们的伙伴。”

顾行驰笑了一下:“我知道,那是我小叔。”

桑布沃点了下头:“当时接应他们的是上一任堪布。他于10年圆寂,他对你的小叔评价很高。”

顾行驰很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在意的人,闻言眼底映起笑意:“当然,我小叔是很好的人。”

“所以上一任堪布将他劝离。”桑布沃话锋陡然一转,“谁的命运在这里,就该由谁承担,不要背上多余的因果。”

桑布沃十分清楚他们的目的,但似乎并不算赞同。顾行驰隐隐感觉到了这一点。他闻言笑了下,语气并不强硬,只伸手牵住了白玉京的手,没有松开:“我小叔是为了朋友而来,所以他们的命运可以不共同。但我不一样,这是我的爱人,命运将我们缠绕在一起,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分离。”

桑布沃盯着他们看了几秒,好像懂了,也没有再劝,只道:“答案并不在托林寺中,我只能带你们去上一次缘主消失的地方。”

顾行驰点了下头,看来唐易的消失并不是在托林寺发生的。

桑布沃看向远方:“缘主消失的地方在达巴乡的东坡寺。寺庙早先香火旺盛,甚至有远道而来的香客挖土为居,供奉神灵,但现在只剩断壁残垣。”

岁月轮转,时序更替。

道路、墙壁、白塔、庙宇,都已经消失在荒芜的莽原间。

桑布沃带他们走到寺庙后,大概指了指东坡寺的方位。顾行驰眺望过去,他看不到太多,只见高岗岸侧伫立着坍塌残破的古代土塔,在这108座小土塔连缀成的塔墙之后,只有山峰与雪原,

托林寺如同荒原上的灰色鸿雁,飞行空中、永不坠落。

顾行驰静静看了许久,看黄蓝两色经幡在风中飞舞,看断墙旧垣,看褪色的矿物彩。

直到夜幕渐深,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晰的力量在额前触碰又涌入,随后这股力量化作温柔又模糊的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拉以普」

下一秒,眼前视野内一闪,那片塔墙后的矮山上,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