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剑骨其一 程小师叔实乃高人也。……
141.
倾月宗弟子们永远不会忘记这段沉重的日子。
贺兰蕴扒拉着走廊上那盆半枯不干的草:“第几天了?”
旁边的弟子颤颤巍巍张开手, 比了个五。
“什么?!才五天……我还以为已经五百年了呢……”贺兰蕴一下子泄了气,蹲在地上和那盆枯草齐平,“不是说剑尊事务繁忙吗?孟师兄怎么还不走?”
孟长赢一来,搞得他们这些弟子风声鹤唳, 一个两个都不敢懈怠。大家伙天不亮就爬起来练剑了, 可这客栈的后花园就那么点大, 根本站不下人。
旁边的弟子也是一脸恍惚:“我居然能在灶台前看见剑尊下厨……”
“我也看见了, 当时还以为是我最近练剑练得走火入魔了。”另外一人沉痛地拍了拍他, “后来……还不如是我真的走火入魔了呢。”
他实在不敢再回忆孟长赢气质出尘地站在灶台前做饭的样子,面上严肃得好像他做的不是一锅菜, 而是威力足以毁坏崇云门之流的阵法符文。
贺兰蕴重重叹了口气:“这日子怎么过啊!”
这几日孟长赢一直都待在客栈里,和他那位声名在外的未婚夫同进同出,对那程小师叔百般照顾,将他的衣食住行一手包圆,半点都不假手于人。
谁也没料到,凶名在外的寒州剑尊居然会伏低做小到此等地步。不过五日,他便凭借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练成的好厨艺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硬生生扭转了大家对陈慕律的印象。
“你昨天又看到吗?”
“嗯?看到什么?”
“哎呀,就是那个啊……”
“难道是昨晚那个……那什么……”
他们几人互换了个眼神,彼此心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了一句感叹。
——程小师叔实乃高人也。
“你们几个窝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被吓了一跳, 心虚回头时看见沈椿龄的脸才松了口气。
前两天因为妄议剑尊未婚夫被处罚的人现在都还没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现在至少不是被本尊抓包。
沈椿龄弯下腰, 笑吟吟道:“贺兰师叔, 您怎么蹲在地上?”
“额,哈哈,我突然有点热,”贺兰蕴作势擦了擦额前并不存在的汗, “椿龄啊,你怎么在下楼来了?”
“掌门传讯,有话托我带给孟师叔和小师叔。”沈椿龄的视线扫过四周,毫不费力地在不远处的假山后寻见了两人。
早上还人满为患的后花园此刻安静得不成样子,好像剑尊本人自带着什么静音结界一般,方圆十里都被他冻得像入了冬。
旁边的弟子踌躇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椿龄师兄,您就劝劝师叔吧,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再这样下去,魔尊还没打过来,他们就已经被特立独行的寒州剑尊搞得精神衰弱了。
沈椿龄善解人意地递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好心地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剑尊已盯着他们这个方向多时了-
“怎么了?”
陈慕律坐在秋千上,双臂揽着两边的绳索,轻轻地晃着。
这个客栈意外的宽敞,虽然之前少有生意,后花园里依旧郁郁葱葱,一看便是有人细心在打理。
陈慕律最喜欢这个秋千,周围的木架上开满了茂盛的忍冬花,虽然和凌阳峰相差甚远,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坐上一坐的欲望。
不再关注墙角那漏洞百出的几个人,孟长赢收回视线,好整以暇道:“无事。”
“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我了吗?”陈慕律佯装生气,抬着头仰视他,“这才几天啊,剑尊大人又开始当闷葫芦了。”
孟长赢垂下眼,低声道:“师兄知错了,师妹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罢。”
陈慕律眼珠子一转:“若我不依不饶呢?”
他闷笑着,从袖中变出什么东西:“那我只好贿赂一下小少主了。”
熟悉的雪青色,紫调中配着鹅黄,陈慕律伸出手,柔软的流苏落在掌心,那又是一条剑穗。
忍冬纹,紫玉剑穗。
陈慕律微微一愣,指尖绕起流苏:“你什么时候做的?”
孟长赢挑了挑眉:“想见你的时候。”
从他手里接过那条剑穗,陈慕律看清了紫玉上的纹样,这次是一对四叶忍冬纹。
“你说这剑穗是不是寓意不太好,”陈慕律若有所思,掰着指头数了起来,“第一次送的时候我们冷战了三年,第二次送的时候又是十年,而且你之前送我的那块都碎掉了。这第三次……”
孟长赢眯着眼:“第三次怎么了?”
陈慕律抿着唇,满脸无辜地看着他:“第三次,魔尊在外面虎视眈眈。”
“不必管他。”孟长赢漫不经心道,“因果轮回自有报应,魔域如今已到了强弩之末。”
“我……”陈慕律泄了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孟长赢顿了顿,轻声道:“我知道。”
他弯下腰,自然地替陈慕律把碎发挽到耳后:“一条剑穗而已,碎了便碎了。思寰峰上还有几箱,你一天摔十条都可以。”
陈慕律低下头,轻轻抚上那片玉雕忍冬,上面不出意料地亮起一朵小小的冰花。
是孟长赢的剑意。
“不用担心我。”孟长赢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只是一点剑意而已,你带着它便多一重保障,我才能安心离开。”
陈慕律抿着唇,双手握住孟长赢贴在他脸上的手:“好。”
孟长赢笑了笑,摩挲着他的指尖:“等我回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虽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但是在身体尚未完全重塑之前,陈慕律还是会收到系统的限制,无法说出任何关于异世和系统任务的信息。
孟长赢看似比他随意许多,实则是一根紧绷的弦,明明身负千钧之担,却一直装得风淡云轻,也只有这几日,他才在陈慕律面前露出了伤痕,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也触目惊心。
彼此间的秘密铸就了一条深深的隔阂,道阻且长。即使他们现在迫切想要跨过这道鸿沟,也无法一蹴而就。
但是没关系。
陈慕律眼睫低垂,将脸慢慢贴近孟长赢温热的掌心,近得好像能听见他的脉搏。
他们来日方长-
凌阳峰,塑霜殿。
“咳咳咳……”
通讯结界泛着耀眼的白光,周遭的梨花瓣被灼烧成碎金,在半空中拼凑成一圈散发金光的梵语字符。
谢怀卿孑立于白纸堆中,身后的老树矮了一截,昔日茂盛于枝头的梨花落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半残缺的花朵还停留在树梢上,被剑风吹得露出了最中心的花蕊。
那花蕊也白,一树残花像是撂在枝头的单薄纸屑,风一吹雨一淋,便会彻底落入那一地的白纸堆里。
白纸在半空中展开着,谢怀卿手中的灵印飞速变换着,一张张纸上映出各地的动向。只有最边上的一小页白纸依旧空白。
忽然一道灵气窜动,深蓝色的符文凌空烧起。中间的白纸上景象一变,又一次连接到了北方雪原。
但这一回引燃传讯灵符的不是陈儒,而是沈青云。
谢怀卿面上并无一点惊异之色,反而轻松地笑了起来:“是你啊,小云。”
“师尊,您怎么又在推演了?”沈青云蹙着眉,担忧道,“路老阁主上个月才为您诊治过,千叮咛万嘱咐,让您暂时不要轻易动用灵力推演。”
谢怀卿对她的唠叨全盘接下,耐心地听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天有异象,大战在即,小赢、小慕还有阿龄他们都身在南方,我这把老骨头也走不出倾月宗,多算几局替他们探探路还有可以的。”
“不可以!”沈青云叹了口气,“我知道您忧心阿龄他们,但是您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样子您自己不清楚吗?”
谢怀卿眨了眨眼,笑着宽慰她:“好了好了,都是师父的错。小云你好不容易联系师父一次,可别总皱着眉头不高兴,这样不好。”
沈青云隔着法阵,对自家师父无可奈何。
谢怀卿看着好相处,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即便身处高位,他也永远都是那副温和包容的样子,不会让任何人感到不适。这便会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自己与他是完全平等、甚至高于他的错觉。
可那只是一种伪装。
就好像他笑吟吟地听着沈青云的埋怨,挨着她的念叨和数落,但依旧我行我素,该推演的卦局一次没少推,血也一次没少吐。
沈青云越看他越不放心:“您要是真的不放心,我改日便和大师伯请辞,和华京舰队一同调去崇云门一带支援。”
“这倒不必,北方虽然太平了不少,但前线到底还是焦灼着。”谢怀卿笑了笑,“跑来跑去太麻烦了,你安安心心待在你大师伯身边便好。”
沈青云看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视线慢慢移到他衣袍上的红色月珠旁边:“师尊,弟子愿往崇天城,支援仙盟。”
“小云,你真的不用……”
沈青云紧绷着脸,脸色没有一丝笑容:“师尊,您又吐血了?”
谢怀卿愣了愣。随即惊讶一笑:“怎么会?你想多了。”
“您换了衣服,但是血溅到了月珠坠的流苏上。”沈青云面无表情地开口,直接戳穿了他的掩饰。
谢怀卿弯了弯眼,直接认错:“小云,我错了。”
沈青云冷笑:“我乱说的,您在认什么错?”
白发青年轻轻瞥开眼,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我现在有点事,这件事容后再议。”
白纸上的深蓝色光芒被掐灭,谢怀卿叹了一口气,他果然还是没能瞒过沈青云。
他摸着月珠坠上的流苏,仰头看向角落里仅剩的那一小平片空白。
白纸之上,赫然是楚衾破的脸。
第142章 剑骨其二 有所求有所为,便胜过随波逐……
142.
黑云之都。
楚白急匆匆赶回魔殿时, 殿内空无一人。他轻车熟路地绕了好一圈,直奔后殿的一间偏院。
推开门,一阵带着杀意的黑气迎面扑来,楚白面不改色地跪在门前:“主上万安。”
院内, 楚衾破正在磨刀。万年黑曜石做成的宝刀削铁如泥, 一个不当心, 便在他指尖留下了一道血口。
“主上, 您应当保重尊体。”
楚衾破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再多嘴, 你也和那些虫子一起去给云都当养料吧。”
楚白低头跪在地上,一板一眼道:“是。”
院内的黑鳞男子恹恹垂眸, 看着指尖涌出的那一点血色,平白生出了些许烦躁:“滚出去跪着。”
“是。”楚白顺从地起身,“主上,您是指前院还是魔殿?”
楚衾破:……
罢了,和这傻子说不清。
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跪下,闭嘴。”
楚红还没走到院前,便已经瞧见这样一幅尴尬凝滞的景象。
楚衾破面色不虞, 额前的黑疤已经被浮动的魔纹覆盖,衣袍上的黑鳞蛇纹在日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楚红放轻了呼吸:“主上,周伯岑已经将崇云门附近的阵眼全部唤醒, 三万魔蛊已经入阵炼化三天三夜, 夜半之时便能唤醒毒蛊蛊王。”
“那废物总算是派上些用处了。”
楚衾破冷哼一声, 手里的黑曜石刀在空中飞速翻舞, 若是失手飞出,那力道足以让刀锋戳穿一个元婴期修士的喉咙。
楚红跪在楚白旁边:“此外,凡尘谷荀析已在偏殿等候。”
自从十年前那场变故后,孟长赢奔袭万里灭了崇云门, 凡尘谷看势头不妙,直接倒戈,全谷都迁入了魔域,彻底依附于楚衾破。
“知道了。”楚衾破掀起眼皮打量着跪在门前的二人,“楚白随我一同前去,楚红……”
“属下在。”
“传我的命令,明日子时三刻攻城,角犀魔骑先行。”
暮色沉沉,黑云压城。
深夜时分,崇云一带安静得不成样子,所有人都深陷于一场安宁的睡梦中,而天外却隐晦地浮起一层流动的暗光。
黑云翻涌袭来,诡异的墨绿光泽自周围群山间上升起,数百处光点汇聚成一幅太极八卦,一层结界将整片崇云地带都封在了太极阵中。
云层之上,凡尘谷谷主荀析、周伯岑和楚白并肩而立,底下是风平浪静的城池,身旁魔气兴奋地窜动着,在黑暗里滚起翻腾的云雾。
荀析眯着眼,打量着地上的八卦纹:“崇阳无极八卦阵?”
周伯岑笑道:“荀谷主好眼力。”
“想不到有生之年,老夫还能再见到你们崇云门的护山之阵。”荀析感慨道,“贤侄你能将周氏秘术运用得如此出神入化,若周门主在天有灵,必然宽慰。”
见他提到周余泽,周伯岑表情略微有些松动,转而握紧了手中的云玉法杖。那是崇云门至宝,也是周伯岑身边仅存的一样门派旧物。
只可惜,他们俩一番寒暄根本不能影响到旁边的楚白,他不解风情地张嘴:“这阵寒州剑尊十年前便破过,周大公子你可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既然向主上献出了此计,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周伯岑脸色难看,狠狠剜了楚白一眼,但某位活死人实在迟钝,半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楚白点点头:“记得你说过的话,万无一失。”
“自然。”
周伯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上黑衣兜帽,径直离去了。
荀析站在原地,目送着周伯岑带着一队魔骑先行试探:“白护法,你说这值得吗?”
“什么?”楚白回过头,皱起眉。
“为了复仇,出卖自己的灵魂,让渡生死的权利,舍弃道心。”荀析意味深长道,“你说……这样值得吗?”
楚白瞥开眼:“有所求,有所为,便胜过随波逐流。”
群山如壁,将城池圈禁在阵中,黑雾弥漫成云,呼啸扑向城门,魔物嘶吼着,要将这片虚伪的宁静彻底撕个粉碎。
“敌袭————”
城中灯火此起彼伏地亮起,慌乱得好像火炉被踢翻时四溢的火星。
在黑雾就要触及城门之时,一道绚烂的火红剑光亮彻天边,一击便砍去了大半的黑雾,伤雀剑铮鸣清响,在半空中映出一道硕大的月纹灵印。
剑锋抵上展开的符咒法阵,紫衣青年的大半边脸被那幽暗的绿光照亮,眼里却燃烧着火焰。
伤雀剑和云玉法杖相持不下,路屏山大笑着震出一剑:“周大公子,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聒噪。”
兜帽被风刮落,周伯岑皱着眉,唇线绷成了一道直线,手中法杖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将那火红的剑气直接腐蚀得一干二净。
他眯着眼:“路屏山,束手就擒吧。”
“这才哪到哪?”路屏山笑着向后一翻,轻轻巧巧便躲开了他的攻击,下落时顺势踩着伤雀在半空中滑开一道弯月色的弧光,“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越来越厚重的黑雾义无反顾地扑来,每一片宁静都被搅乱,每一座城前都亮起了一道月纹灵印。
在墨绿光点的包围圈内,月纹灵印闪烁出耀眼的紫光,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灵印自西蔓延至东,最终停在云穹山前。
一红一绿两道灵气还在缠斗着,路屏山越打越精神,面上的笑意也愈发灿烂,衬着对面的周伯岑更为严肃。
又一道撕裂法阵被展开,周伯岑如鬼魅般瞬移到他身后:“你在等什么呢?”
路屏山一剑挡上,笑得漫不经心:“当然是……等你们自取灭亡。”
“来了!”
一时间,四周山脉上的绿色光点已经消失了一小片,周伯岑清晰感觉身体里的一部分灵力忽然消散,灵气逆行在经脉中,一口血已经涌上了咽喉。
有人在消除那些阵眼。
周伯岑一下子落了下风:“你们……”
“喜欢这份大礼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路屏山提剑刺向他的心脉,面上笑意全无,“失去道心的家伙,居然还有脸用云玉法杖?简直是在玷污仙域至宝。”
周伯岑瞬间被他激怒:“住嘴!”
一道道信号弹冲上天际,绚丽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炸开,将大半个天空都照亮,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只有云穹山下还是寂静一片。
唯独没有崇天城。
路屏山轻轻蹙起眉,刺出的剑不偏不倚地挑掉了周伯岑的护心玉,他又摆出了那一副散漫姿态,张扬地压着周伯岑打得难舍难分。
后者冷冷一笑:“别等了,你等到的人早该死了!”
“你在找死吗?这话应该还给你才对吧?”
路屏山冷笑,又是狠狠一剑刺上,被周伯岑一道盾符挡下。
“你觉得为什么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当然是因为楚衾破他们都奔着崇天城去了!”周伯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你杀不杀得了我,这些杂种都要给崇云门陪葬!”
路屏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无稽之谈,崇天城如此偏远,怎么可能……”
周伯岑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直接打断:“你爱信不信,但今夜之后,云穹山以西都会给崇云门陪葬——”
黑云翻涌,遮蔽了所有的月光。周伯岑阴笑着,眼中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们都必死无疑。”-
崇天城。
“医修!哪里还有医修?!”
“让让,让让,别当着伤者!”
“不行,医修们都腾不出手了——”
“小心!”
城西客栈里混乱一片,全是才从战场上被拉下来的受伤修士。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刘老头躲在账本堆后头一个劲儿地叹气,医修人手根本不够用,灵力不够治人,他和李三已经开始忙前忙后,帮忙做些换药煎药的活了。
但傅秋娘始终坐在柜台后头,冷眼旁观着,好像她将这间屋子让出来给这些人暂时安置已经是仁至义尽。
“快来人啊!过来搭把手,贺兰师叔他……他……诶呦!”
青年面如金纸地躺在地上,胸前三四道极深的血窟窿正在滋滋往外淌血,完全看不出之前爱笑爱闹的样子。
接应的弟子皱着眉:“伤者太多了!根本没办法,连医修的师兄师姐有好几个都受伤了。”
“可是——可是我师叔他的伤真的很严……”
傅秋娘忽然起身,从满柜酒坛中走出来。
她说:“我是医修。”
“你?”接应的弟子怀疑地上下打量着她,“都这种时候了,老板娘你就别开玩笑了。”
傅秋娘半点不理会,直接侧身蹲在贺兰蕴身边,自顾自地便开始检查起了他的心脉。那小弟子胸膛起伏了两下:“老板娘,你能救他吗?”
她仔仔细细查看完贺兰蕴全身的伤势后,抬头望向面前的弟子,斩钉截铁道:“我能救。”
“真的吗?”年轻小弟子红着眼:“我……我愿意相信老板娘。”
那接应弟子烦躁地啧了一声:“搞什么,人命关天啊,老板娘你只是散修,让我们怎么相信?”
傅秋娘冷笑:“你不信也要信,你的同门已经撑不下去了。”
“信,我们信。”沈椿龄大跨步闯入客栈,像是一阵来去匆匆的风,“您需要什么,我们立刻去找。”
“给我一盆热水,一块灵玉。”傅秋娘飞速从储物袋中取出银针,“还有,保持安静。”
那接应弟子看了沈椿龄一眼,抹了一把脸:“是。”-
在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血腥气息弥漫了全城。
谁也没有料到楚衾破居然能疯到把十万魔蛊都用在崇天城。城西,神邪安安静静地悬在半空中,挡住了大半的攻击。
城东,隐匿在夜色中的人与剑在风中无声穿行。
“血阵中心找到了吗?”
“没有……楚衾破太过狡猾,一直在改变位置。很难精准定位。”
“别被幻象迷惑。血阵中心不可能轻易移动,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
“那边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等等。”
月珠闪烁,友契灵符在刹那间亮起,对面的人拼尽全力,只回了简短的三个字——
“云穹山。”
第143章 剑骨其三 你的未婚夫。
143.
一场短暂的交锋后, 留守的弟子都撤回了崇天城中。西面的主城门前已经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安静。
夜色中唯一的光亮,来自城门前悬空着还未出鞘的神邪剑。
一道身影孤独地立在城墙上,紫衣银冠的年轻剑尊站在神邪剑后,锋芒毕露。
但那点光芒只能勉强照亮城墙, 四周的惨烈场景依旧被黑暗掩盖, 只留下刺鼻的血腥味。
不是安静, 是死寂。
僵持了许久, 黑云腾涌, 迅速凝聚成狰狞的魔兽。孟长赢抬头,眸色中比夜色还要黑。
夜风吹起发尾, 他的情绪没有什么起伏:“楚衾破,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魔物持续的低吼声里,神邪前骤然亮起一道惨白的光芒,直指云端。
楚衾破坐在黑云中央,手中把玩着黑曜石刀,兴致缺缺,好似方才只是看见了一场乏味的戏曲。
“哎呀, 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剑尊大人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他掀起眼皮,对城墙上的紫衣剑尊,刀刃脱手, 如流星般掷向城墙, 被神邪震回时又在半空中硬生生拐过一道弯, 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刮开了结界。
楚衾破轻轻启唇:“你还是那么无趣, 现在又多了几分聒噪。”
一道冰棱在刹那间凝固,直接将冲向孟长赢命门的黑曜石刀击落。他勾起一丝嘲讽的笑,不紧不慢道:“魔尊如今难道只会这些嘴皮子功夫了吗?”
“哈哈哈,你们这些剑修可真是……每次见都能逗我笑, 也不知道倾月宗掌门谢怀卿是怎么把你们教出来的。”楚衾破忽然笑得前仰后翻,“一个两个都蠢得要命。”
他大笑着,那短刀在重新在空中浮起,周身包裹着迎风飘扬的绿色火焰,像是被鬼火点燃了一般。
下一瞬,火势变大,像是无声的信号,头顶的黑云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绿色火苗,每一簇都是一把锋利的黑曜石刀。
楚衾破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本座最爱看得便是蝼蚁挣扎赴死,可惜了,你们演得太烂。本座善心大发,便帮你们一把。”
楚衾破懒洋洋地抬手,数以万计的鬼火被操纵着凌空悬起,在他恶劣的笑容里如利箭般落下。火焰幽暗,刀锋寒凉,都指向城墙上唯一的人。
孟长赢。
他最有可能万刃穿心而亡,又或是灵力衰竭而死,到时候,五脏六腑都被魔气贯穿侵蚀,他很快就会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而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会变成他的瓮中之鳖。
就像百年前那样。
楚衾破兴奋了起来:“去死吧——”
绚丽的火光划亮天空,一场鬼火如暴雨倾倒而来,可雨点才撞上神邪剑前三寸,一道磅礴锋利的剑气便突然被激发。
滟滟紫光如万钧雷霆炸开,所到之处荡起一片熊熊烈火。鬼火在瞬间便被吞噬殆尽,紫色的火光冲天,连成一片,直接在城门前烧成了一圈防护。
可神邪剑还未出鞘,孟长赢面不改色,一动都未动。
楚衾破面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不可能……你破境了?”
怎么可能?!
他孟长赢才几岁,纵然再天赋异禀,怎么可能十年就从化神期破境跃升?
黑云萎缩了一小半,楚衾破又恢复了那副散漫的神态,可他也坐不住了。黑曜石刀已经重新回到了他手里,楚衾破站在云端,笑着地打量着年轻的剑尊。
二十三岁化神,三十三岁大乘。
他忽然无比后悔,当年就该多派些人手,让这个人永远留在魂虚秘境里。
“我今日便教你个道理。”
孟长赢叹了口气,几不可闻。神邪没有出鞘,他抬手,握住了一把光秃秃的铁剑。
“莫要用你的浅薄无能来丈量我。”
寒冰凝成表面锋利的刃,孟长赢蓦地发难,竟是直接御风瞬移到了云端,一剑便直刺向楚衾破的心脉而去。
叮的一声,剑与刀在半空中摩擦碰撞,楚衾破接下了他的一击,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疯魔。
“你天生剑骨,惊才绝艳……那又如何?”楚衾破幽幽一笑,“到头来,不还是被同心蛊折磨得死去活来?”
孟长赢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手上的剑招一下比一下密集。
可即便这样,他也拦不住魔尊病态地追问:“我好像还没关心过你,当年见到周仲羽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杀了他?”
他咯咯咯笑起来:“自你之后,再没有更完美的雌蛊饲体了,真不愧是至阳之体啊……听说你有未婚夫了?不知道那个凡人受不受得住你的折磨呢?”
铁剑在空中偏了个角度,直接砍上了楚衾破的左肩。孟长赢冷冷地盯着他:“你不配提他。”
“我没搞错吧?”楚衾破拽住了冰刃,兴奋得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你在意他?你居然会在意人?”
“孟长赢,你也配修无情剑道?”
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孟长赢讥讽一笑:“总比不过魔尊大人以杀入道,自以为将梵镜城屠了,就能抹去鸡鸣村的一切?”
楚衾破嗤笑着,将铁剑直接拔了出去:“那是他们死得其所。”
黑曜石刀在空中翻旋,刀刀狠辣,向着孟长赢的命脉刺去。
可孟长赢却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我很好奇啊,你忍了几百年,怎么忽然就忍不下去了,那么大张旗鼓地出手,究竟在找什么呢?”
“楚衾研死得很难看。”他看着魔尊脸上越来越冷的笑意,眨了眨眼,“你也一样。”
太极阵只是幌子,周伯岑是他第一个祭品。在太极阵下还有一层血阵,是那角犀皇族失传已久的秘术。
楚衾破真正想做的,是重现百年前的崇天城一役——他要将崇云门一带的所有活物炼化成蛊,将天地彻底搅乱,乃至灭世。
楚衾破挑了挑眉,鬼火将他的苍白映照得多了几分诡谲:“你猜,这阵里一万多个阵眼,到底哪一个是你们想找的?”-
云穹山上有一千三百三十八处光点,每一处光点便是一处阵眼,但血阵中心却只有一个。
上山之前,沈椿龄也劝阻过,但陈慕律回头看了眼城门,毅然决然地下了令:“既然无法确认中心,那就把山上的所有阵眼都打碎。”
打碎所有阵眼,破除中心,血阵自然就会停下。
在太极阵的掩盖下,阵眼都极其相似,光点其实是一尊散发着荧荧微光的玉菩萨像,只有凑近了才能发现被囚在光点中的魔物。
距离天亮不过两三个时辰,所有还能行动的弟子都上了山。系统下线没有回应,陈慕律也只能一次一次地跟着光点寻找,在找到第七十三处时找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其他的玉像里都是混沌失智的魔物,可这一出黯淡的光点中,却囚禁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
他闭着眼,抱着一尊奇怪的红玉像,衣不蔽体,青紫的血管隐于破布之下,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狰狞的魔纹,还有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
头顶的魔角才被剜去不久,一道褐色的血迹顺着额角留下,流过眼尾,像是一行血泪。
他瘦弱得脱了相,但那张特点鲜明的脸和醒目的魔角直接把陈慕律拉回了记忆深处。
梵镜城外,渡厄山下,少年的容貌和楚衾研死前扭曲的脸庞缓缓重合,那一身缭绕的黑云死气和魔纹魔角无一不在向人彰显他的身份。
“小……鹂?”
他警觉地扭过头来:“你是谁?”
那少年循声侧过身来,下意识地睁开了眼,双瞳无神,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他失明了。
陈慕律呼吸一滞,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血阵必须以角犀魔族皇室之子为祭。当年楚衾研为了孩子祭血而亡,却不想世事难料,现在她的孩子也被迫走上了这条路。
楚衾破将他囚禁在血阵中心,是把他的骨血当成养料。若今夜阵成,他们所有人都会死于阵中,小鹂也不例外。
阵法才启动两个时辰,他便失去了视力。
陈慕律紧绷着脸:“不说这些了,我先救你出来。”
小鹂轻皱起眉:“你没必要那么做。”
但他的反对无效,陈慕律抬手一张灵符就破了阵眼,他脚下的光点瞬间散开。
陈慕律松了口气,才上前一步却发现那消散的光芒从红玉像中迸发出来,重新将少年困住。
“嗯……啊!”
少年面色又白了几分,无力地跪在了地上。陈慕律看清了他怀里那尊奇怪的玉像。
那根本不是红玉。
陈慕律睁大眼:“他们居然让你用血供养玉像?”
“不只是我。”少年轻哂,“所有的蛊魔都是养料,当然,马上就要轮到你们了。”
陈慕律重重地呼吸了几声,反手就是十几张符咒:“放他爹的|屁。”
迎着小鹂震惊的表情,他直接上前,用灵力隔空把玉像抢了出来:“你不记得我没关系,你不会把你娘都忘了吧?她叫楚衾研,她为你而死。”
少年胸膛起起伏伏,沾血的手抱着头狠狠地抓着,从听到楚衾研的名字开始就陷入了一种惊恐。
陈慕律顾不上照看他,直接将那尊小小的玉像包裹在灵火中灼烧。可惜灵火烧不透,符咒和其他攻击也都不起作用。
“真是负隅顽抗啊。”一声轻叹,荀析自树后走出,不知道在暗处观察了多久。
“放弃吧,整个崇天城只有一个人能毁了这玉像。”他笑盈盈地望着陈慕律,“是你那位未婚夫。”
“可惜他现在已经分身乏术,马上就要变成主上的刀下亡魂了。”
第144章 剑骨其四 我记得你的剑。
144.
“没想到传闻中不染凡尘的凡尘谷, 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是藏污纳垢之地,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陈慕律将玉像收好,把小鹂护在身后,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你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荀析勾起唇角:“当然是因为我对你很感兴趣了, 程思。”
最关键的是, 他是化神期修士。
陈慕律这个金丹雷劫才过的小家伙在他面前, 逃跑都不一定能跑出去多远。
或许是因为胜券在握, 荀析格外的放松,还有闲情逸致和陈慕律聊天。
“至阴之体, 最适合同心雄蛊栖息。”他的目光黏在陈慕律身上,颇为惋惜,“若你再小个十几岁,必定会是最佳的饲体。寒州剑尊也不必独自一人忍受了。”
电光火石间,陈慕律震惊抬眸:“同心蛊是你下的?!”
荀析包容地看着他:“错了,他是为试药而生的。”
那年魔域内乱,药庐转移到了凡域。当时的叛军为了截下毒蛊之术追了过去, 误打误撞在凡城降下了暴雪之难。
孟长赢则因为那场大雪流落在外,不想却被谢怀卿捡了去,成了倾月宗的剑修。
“至阳之体, 天生剑骨……他太完美了, 根本不像一个凡人。”荀析感慨着, 唇角的笑意根本掩饰不住, “这事情估计你那位可怜的未婚夫自己都不知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陈慕律冷不丁问:“那雄蛊呢?”
“什么?”
“雄蛊。”陈慕律抬眸,一字一顿道,“你们把雄蛊下到谁身上了?”
荀析挑眉:“放心吧, 那个孩子很早就夭折了,孟长赢早已蛊毒入体,命不久矣,你救不了他。”
“你撒谎!”陈慕律忽然激动起来,“不对……不对……那个孩子是谁?”
荀析没回,但陈慕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颤抖了起来:“你们把雄蛊下给了华京仙境的小少主?”
男人冲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看来你确实有点本事,连这种辛秘都知晓。那孩子和你一样,也是至阴之体,可惜他体内的火灵根与蛊毒相克,不但毁了灵根,最后连命都没保下。”
陈慕律行尸走肉般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愣了愣,脑海中都是孟长赢笑着握住他的手的样子。
他说:“等我回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系统是按照原剧情来修正记忆的,那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倾月宗有个小师妹?为什么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提到过“恶毒炮灰”的存在?
陈慕律当时只以为是剧情中“炮灰”的行为太过卑劣,倾月宗联合华京仙境压下了这桩丑闻,所以才无人敢提。
可荀析却说律家主和剑圣的第四子早已夭折,鲜有人知。
他知道孟长赢有所隐瞒,至于剩下的——要么是荀析说谎,要么是系统在瞒他。
可荀析这幅样子,根本不屑于骗他。所以一直赖着不走的系统真的有问题,孟长赢也在瞒着他关于“陈慕律”的事情。
“喂,你怎么了?”小鹂虽然看不见,但也从他们对话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程、程思,你……”
陈慕律低下头,忽然开口:“倾月宗掌门谢怀卿,座下共有几位弟子?”
荀析不明所以,但还是为他解了惑:“算上百年前死的那四位,有六位。”
六位……
所以没有小师妹。
也没有陈慕律。
可孟长赢为什么会有记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记忆呢?
陈慕律忽然想起他们在剑冢里的初遇,还有在学宫里的第一次对视。
他唤他,师妹。
孟长赢毫不意外,也从来都没有对他红过脸,他每一次挑衅,都会被这位主角师兄冷静地全盘接收。
等我回来,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不知道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陈慕律不敢想。
他将喉间涩意草草咽下,抬手护着身后的小鹂,现在还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不再犹豫,拔剑对着荀析。
“倾月宗的潋虚?没想到谢怀卿这么喜欢你啊。”荀析见他又摆出一副防御姿态,实在是被逗笑了,“可惜了,这玉像唯有神邪剑能破。程思,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陈慕律冷冷扫了他一眼:“有没有胜算,总要试上一试才知道。”
“冥顽不灵。”荀析故作哀叹,起手便扔出一击。
剑上亮起一阵冰蓝剑光,陈慕律被打退了几步,但到底是靠着潋虚撑了下来。
“我很喜欢你。”荀析似笑非笑,“可惜,已经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不再收手,十成的功力直接压下。
几乎是威压压下的那一瞬间,潋虚剑清鸣不止,剑穗在灵风中被隔断,紫玉碎开,一道霸道无比的剑意迸发出来!
耀眼的冰蓝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山林,剑柄上的琉璃不再黯淡,透着夺目的彩。
荀析目眦尽裂:“孟长赢——”
不,那不是孟长赢。
孟长赢被他们牵制在城门前,守着一城人的安宁。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叫程思的凡人。他手里的剑也不是潋虚,而是被他们忌惮已久的神邪。
荀析被剑气重伤,只能靠坐在树根处喘着粗气,面上多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惶恐和不安,看着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可以握住神邪的凡人。
孟长赢居然会把本命剑给一个凡人。
神邪剑居然会认可一个凡人。
“荀析,你搞错一件事。”陈慕律笑了笑,“我早已不是任人鱼肉的凡人了。”
“你……别杀我!别杀我!”
荀析在顷刻间便认清了现实:“你听我说,我知道孟长赢很多事,你可以拿捏他,让他为你所……啊!!!”
陈慕律敛目,剑起剑落。
荀析不甘地睁着眼,扭曲的神色和当年的周叁一样,惊讶,恐慌,还有痛苦和怨恨。
他们的脸变了形,挤占着他的脑海,怨毒的惨叫声塞在他的胸膛里,曾经困扰过陈慕律的那些东西,全都在这一刻远去了。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手抖了。
那些往事尚不能确认,但当年给华京少主下蛊的是他们,给孟长赢下蛊的也是他们,这一点板上钉钉,他自然要向荀析讨回来。
其他的事,他要听孟长赢亲口说-
陈慕律将视线从荀析身上移开,又是一剑,直接捅穿了那尊诡异的红玉像。
红玉像自然经不起诛邪灭魔的一剑,可是知道那尊玉像碎成了渣渣,被陈慕律烧了个精光,地上的光点还在。
血阵中心没有消失。
“那个……程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缩在阵眼角落里听了大半天动静的小鹂弱弱开口,“我想求你个事。”
陈慕律平复了一下心情,尽量放软了语气:“你说吧。”
“我被关在镇魔塔里太久了,早已忘却前尘。”他目光黯淡,“我不记得你,但……记得你的剑。”
陈慕律眉心松了松,又在下一刻蹙起。
“拿起你的剑,杀了我吧。”
“……别说这种话。”
陈慕律看着瘦弱的少年,不用想也知道他进入镇魔塔后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我会带你下山。等到此战结束,你想去干什么都可以。”
小鹂笑了:“我就是要此战结束。”
“举起你的剑,杀了血阵中心,然后下山去,去找那个孟长赢。”
陈慕律面色一下子白了,但他已经抬剑对上了少年的心口:“你……”
小鹂青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幸福:“其实我已经快要忘记我娘了。谢谢你告诉我她的名字,那我也想把他们的秘密告诉你。”
“我死了,血阵依然不会结束。黑云潮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狂躁,然后连带着血阵一起彻底休眠,一个月后再度苏醒。”
陈慕律持剑的手没有再抖一下,可他的声音却哑得不像话:“你还有什么遗愿?”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小鹂抬起头,眉心映出一点殷红的血。在神邪剑刺穿胸膛的那一刻,他的魔角飞速生长,恢复了原状。
血肉和灵魂都战栗着,他身边浮现出金光梵语,连眼瞳都被染成了金色。一股奇特的金光自他身上剥离出来,被送入了陈慕律体内。
握剑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陈慕律被那股陌生的力量折腾得冷汗直流,全身上下的经脉和血液都被沸腾的灵气点燃。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被打碎又拼合,有什么东西撕扯着灵魂,血肉淋漓地重组着。
陈慕律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左侧锁骨处泛着淡淡的金光。
少年笑着,任由鲜血从七窍中缓缓流出,他在最后一刻恢复了五感,在极致的疼痛中看清了陈慕律的模样。
那张多年前曾惊鸿一瞥的脸映入眼帘,随着五脏六腑一同被挤压撕扯,最终散在他失焦的眼中。
角犀一族,以血为祭。
有人因仇怨而亡,亦有人为恩情为死。
“我的遗愿,是……”
“谢谢你,姐姐。”
漫山遍野的阵眼齐齐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在下一刻碎成了齑粉,消散在启明星下。
视线早已模糊,陈慕律看不清少年的眼中映照的模样,但他看见了那枚殷红如血的眉心痣。
【叮咚——恭喜宿主开启隐藏成长任务No.5阶段。】
【神魂排异:0.001%】
【身体重塑:99.99%】
【异常数据已彻底修复,后台自动扫描分析中,请宿主耐心等待……】
【结果:重明血脉(已觉醒)】
【结果:天生剑骨(已修复)】
第145章 重明其一 我们小少主。
145.
刀光剑影里, 双方都还在城外交锋,始终僵持不下。可在夜色的掩护下,黑云潮无声地扩张着,几乎要将这一方天地都包围。
不知何时, 形势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楚衾破侧身时手腕忽然一翻, 数十道黑光刃凭空刺下。孟长赢以攻代守, 迎面一剑砍去, 却只堪堪抵消了半数。
剑鸣铿锵, 可铁剑到底是比不过黑曜石的锋利,剩下的刃影砸在剑身, 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剑痕。孟长赢一时不察,袖间又添了一道血迹。
鲜血飞速晕开,但他仍面不改色,立刻改了招式,不再如之前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放缓了节奏。
看着那道醒目的血痕,楚衾破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不过是个大乘初期罢了……你以为自己学了几招剑法, 我便真的奈何不了你了?”
“楚衾破,你未免也太自负了。”孟长赢冷笑,单手扭诀, 数百根冰棱冒着森森寒意, 将他整个人都护在了中间。
楚衾破一挑眉:“是吗?可我杀过的修士可比你活过的日子还要多。而且……这其中还有不少是你素未谋面的同门呢。”
楚衾破仰头笑着, 只一挥袖, 黑气呼啸而下,顷刻便将冰棱悉数粉碎:“要不要再猜一猜,都有谁呢?比如你那几位师兄师姐,还有你的师叔?”
“不过你还小, 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很正常,毕竟本座也不记得那些蝼蚁的名字。”
楚衾破遗憾地摇了摇头,“但是没关系。今天之后,本座会将你们的名字都牢牢记住。待本座攻破倾月宗时,一个一个念给你们掌门听。”
孟长赢冷笑,直接一冰锥扎进他肩头:“聒噪。”
“还真是个疯子。”楚衾破怜悯地看着他,“既如此,本座会赐你个全/尸。”
忽然间,地动山摇,远处荧荧光点在顷刻间黯淡粉碎,呼啸的风声刮裂云雾,丝丝日光透过狭小的缝隙,黑潮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血阵已破!
不对,明明只有神邪剑能破开阵眼……
楚衾破蓦地抬起头,悬在城门上的“神邪”似乎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正控制不住地颤动挣扎着,那滟滟紫光亮彻了半边天空,剑身上竟是凭空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灵根的气息……”楚衾破目眦尽裂,咬牙切齿,“无知竖子,竟敢诓骗本座?!”
火焰张扬滚烫,周围的冰霜都被烧得融化蒸腾。城墙上挂着的分明不是神邪剑!
孟长赢这是在和他唱一出空城计。
年轻的剑尊唇角勾起嘲讽的笑意:“这种棋差一着的感觉,魔尊你觉得如何?”
楚衾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真是好极了。”
他脸上笑意尽褪,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庞上只余下森冷的怒意,声音里却带了些雀跃:“没有神邪,你也可以去死了。”
一瞬的沉寂后,躁动的黑云浪潮在电光火石间膨胀数倍,彻底将整座城池包围圈禁。
黑潮倾覆而下,率先掩盖了孟长赢。
楚衾破轻轻抬手,缭绕的黑雾挤压着孟长赢周身的防御金光罩:“没想到吧?本座的黑潮照样可以将崇天城吞噬,就算你们打破了血阵又如何?”
防御阵中,孟长赢捏诀维持着城门前的结界,眼皮都没掀起来:“那你为何要气急败坏?”
楚衾破怒极反笑,正欲直接压下一掌,却眼尖地瞟到了孟长赢眉心的一点血印。
眉间血印,是燃烧神魂之兆。大能修士只有在灵力衰竭、甚至走火入魔时才会有此迹象。
显然,孟长赢已到了强弩之末。
他孤身一人挡在阵前,身负重伤,眉间血印,连本命剑都不在身边。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寒州剑尊居然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呢?
楚衾破已经完全压不住唇角的笑意:“本座真是高看你了,还以为你孟长赢是什么货色,原来也是个蠢货。”
一个无情道剑修,竟然会把承载着自己一半灵力的本命剑托付给旁人。
太蠢,也太怪了。
楚衾破轻轻蹙起眉,在舌尖尝到了一丝诡异的甜,是血的气息。
孟长赢抬眸轻笑:“你不会懂的。”
不会懂……
“你永远不会懂的。”
“你是魔,怎么可能读懂佛法?”
“不要让……鸡鸣村的人上山。”
“速速离开……出去……滚出去……”
楚衾破闭上眼,尖牙刺破了舌尖,留下深深的创口,血腥气自唇舌弥漫而上,淹住了他的鼻腔。呼吸急促,他像被溺死在血水中的人,忽然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
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双目猩红,语气阴沉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你找死。”
孟长赢撑着铁剑重新站起来,:“死有何惧?”
严寒冰霜自结界阵向四周蔓延,如冰墙般包围在城墙之外,把黑雾都冻成了狰狞冰柱。
血印在眉间闪烁,神魂之火忽明忽暗,孟长赢朗声笑道:“难道修道便不是在一心求死?”
生命终有尽头。
孟长赢扬眉,挑衅的目光越过魔尊,越过躁动的黑云潮,直面着漆黑的天。
而他一心求死。
金光罩上骤然撑大,直接挡在了冰墙之外。泛着光芒的佛法梵语悬浮于空中,凡是触及那层金光的黑雾都在绝望的哀嚎中被净化超度。
源源不断的黑云魔物前赴后继,化作青烟,化作寒冰,混沌又麻木地冲向防御阵。
欣赏够了他垂死挣扎的模样,楚衾破不屑冷笑:“雕虫小技,你以为靠这个就能阻拦黑云潮吗?”
楚衾破一跃回到天际云端,他实在看腻了这出俗套戏码。魔尊轻睨了一眼荒凉混乱的崇天城,冲着身旁的部下随意地摆了摆手。
漫天黑云遮蔽,掩月吞日。
孟长赢泰然自若,挡在最前面,手中结印维持着这座庞大的法阵。
楚衾丢下一把黑曜石刀,黑潮如排山倒海般在天边聚拢蔓延,霎时如游龙般俯冲而下。尖刀做舌,黑雾为身,黑龙张开血盆大口,似乎要将他直接吞下。
巨变突生。
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劈下,将黑龙彻底打散。
久违的阳光紧随其后。所有的混乱都在刹那间被穿云而来的晨光压下,巍峨的云穹山上金光灿灿,神鸟清鸣铺天盖地而来,驱散了天边的黑潮。
重明虚影自天际俯冲而来,毫不畏惧地撞上那层黑雾。在众目睽睽之下,二者一同粉碎成了漫天金光,簌簌落了全城,宛若一场金雨。
“孟长赢,起来!”
神邪破风而来,如流星般在天边划开一道炫目光芒,正好挡在孟长赢面前,直接震飞了楚衾破手中的黑曜石刀。
楚衾破惶惶抬头,瞳孔微缩,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失控的场景。只一瞬晃神,孟长赢便趁机握住了神邪,反守为攻,狠狠冲云端的楚衾破扬起一剑。
“败月剑法?”
守在客栈的沈椿龄急匆匆地抬头,一下便被那锋芒毕露的剑气震在了原地。
“堂主!你看那边——”
“重明虚影?!这里怎么会有华京嫡系……”
神鸟之鸣响彻群山,惊起漫天鸟雀相随。逆着金光烈阳,有人自云穹山而来,身负金羽长翼。
故人眉目如旧。
金翼在眼前一闪而过,沈椿龄忽然被定在原地,恍若隔世。
“小师叔。”他不可置信地喃喃着。
“椿龄师兄你在嘟囔什……”
沈椿龄完全忘了体面礼法,拽住那弟子的衣襟猛烈地晃着:“那是小师叔!”
“这怎么可能—”
那弟子下意识想反驳,可是一抬头就看到阵前的潋虚剑飞速地冲到了那人身边殷勤打转。
他呆呆地张嘴又闭上,最后睁大双眼:“我滴个乖乖。”
谁说剑尊未婚夫是凡人的?!
这是哪门子凡人?-
黑云潮依旧汹涌,孟长赢的杀招一层叠着一层。楚衾破皱起了眉,心不在焉地躲过孟长赢的剑招,唤来黑云直接将孟长赢挡下,自己则扭过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来人。
“你……”楚衾破目光却牢牢黏在陈慕律身上,唇边又扬起了一丝玩味的笑,“你是律家的人?”
“不是。”
陈慕律面无表情,“无姓之人而已。”
一旁的孟长赢咳了两声,随手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那以后可以姓孟。”
陈慕律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闭嘴。”
孟长赢捂着胸口,随手挥出一剑斩散黑潮,拖着一身狼狈挡到陈慕律面前,剑指楚衾破。
楚衾破抱臂站在云端,重重嗤笑了一声。
陈慕律大步上前,和他并肩而立,但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意。
他们两边都没有再轻举妄动。
黑云潮的躁动期马上就要过去,接下去的休眠必然会让魔域势力大打折扣。而陈慕律这个重明血脉的忽然出现,也无异是楚衾破所忌惮的。
到底是放手一搏,还是……
潋虚出鞘,剑鸣铮铮。
陈慕律冷声道:“现在,滚回你的魔域。”
楚衾破好笑地打量着他:“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喊话的?剑尊的小未婚夫?还是无名氏?”
无需回应,他看着青年绷紧的双唇便心如明镜,直接仰头大笑了起来。
一道银镖破空而来,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楚衾破慢慢松开护在脖颈处的手,掌心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他还来不及反应,数百枚爆炸灵符如骤雨般投落,将仅剩的黑潮炸了个措手不及。
沾血的银镖在空中拐了个弯,咻的一声重新扎回了赤红的扇面上。扇面四分五裂,转瞬间拼为长剑。
散漫的男声和攻击一同落下:“楚衾破,你耳聋了?”
陈慕律愣在原地,颤抖着抬首望向天边——多到看不清数目的大小飞舰排满了天空,船帆上的重明图腾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
在最前方,一人手执长剑,金玉珠宝堆砌满身;一人黄衣醒目,袖摆荡漾在风中,像是迎风飘扬的旗。
“没听到我们小少主说,让你滚吗?”
第146章 重明其二 你嘴长到孟长赢脸上了?……
146.
昭玄三十三年春, 北线战事初平。
魔尊楚衾破以三万蛊魔为饲,夜袭崇云一带,强行启动血阵,企图挑起南线战火。
寒州剑尊率部下弟子共一千余人死守城池, 在天亮时等到了华京的援军, 保下了三十七城百姓的性命。
“逞英雄是吧, 烧神魂是吧?我就纳了闷了, 你就非要找死干什么?”
“那感情好啊, 现在瘫床上你满意了?”律乘雪好整以暇地站在床前,扇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手心里, 正好为他这番挖苦打上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