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潋虚其三 助/兴的小玩意。
131.
红袖楼。
丝竹之声泡在脂粉香气里, 像是揉过了十丈软红尘,悠远冗长,泛起一种独特的甜腻。
吴淮堂拉着陈慕律轻车熟路地横穿了整栋楼,如鱼得水地混迹其中, 来来往往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笑吟吟同他打招呼的, 吴淮堂也热情地和她们每个人寒暄。
“吴公子来了?好些天不见您了, 奴家都有些想了。”
“果真?那你说你阮姐姐会不会也在想我?”
“您瞧您这话说的, 只念着阮姐姐, 我们其他姐妹就便不是人了?真讨厌!”
吴淮堂不表态,只是嘻嘻笑了两声。
走到六楼上, 一扇门忽然打开挡住他们的去路,一名绿衣女子散漫地倚在门上:“呦呦呦,稀客呀,城主大人还敢来?”
吴淮堂从看到她起的那一刻便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压低声音,面露祈求:“你少贫我了姑奶奶,我这是被我哥关住了,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就想见见阮娘。”
那女子慢悠悠冷哼一声:“怂包。你去找阮娘,那带着这位公子做什么?”
“……”
吴淮堂如梦初醒回头与陈慕律对视, 他们一个沉默, 一个吵闹, 愣是逛过大半个花楼都没反应过来。
陈慕律终于开口, 说出了走进红袖楼后的第一句话:“你怎么这么听这位姑娘的话?”
吴淮堂一脸悲壮,他凑到陈慕律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因为她是阮娘的挚友,若让这位小姑奶奶不高兴,我接下去一个月都进不了阮娘的门。”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那女子双臂环抱在胸前, 审视着偷偷摸摸的二人,“还在串供?”
“哪有!我这兄弟阮娘也认识啊,他他他……他今日心情不好,我就想着带他来长长见识。”
陈慕律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很是礼貌地告知他:“谢谢,但我喜欢男人。”
“不用谢这是我作为兄弟应该做……等等你说啥呢?”
吴淮堂立马松开拉着陈慕律的手,反应剧烈地跳到一边把自己大半个身子都藏到门后:“你说什么!!!”
“他说他喜欢男的。”绿衣女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依我看,这位公子的眼光挺高的,应该看不上你,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知柳姐姐……不,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我兄弟就拜托给你了,我先……阮娘肯定在等我,我先走一步,程思你好好享受!!!”
扔下这句话,吴淮堂便揣着他震碎的直男心哭哭啼啼地跑远了,只留下知柳姑娘和陈慕律站在原地观赏着他狼狈的逃跑姿势。
目送吴小城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知柳噗滋一声笑出来,笑得发间的那只流苏珠钗一晃一晃的,最后啪得一下掉在了地上。
陈慕律也被她感染了,面上带着点笑意,弯腰捡起了那枚掉到他脚边的流苏钗。
知柳笑吟吟望着他,眼波流转:“公子可要进屋一叙?放心,钱都记在吴公子账上,咱们可以一起花城主府的钱。”
“却之不恭。”
门轻合上,佳酿入喉。
红袖楼的招牌,是他们独有的红袖酒。入口醇厚绵长,似软绸拂过唇齿,回味无穷。就连陈慕律这个不怎么爱喝酒的不受控制地多喝了好几杯。
知柳笑着,往他的杯中添了又添。
“奴家观公子方才的姿态,不似在玩弄吴小城主的样子。可您为何突然要同他坦白呢?”
抬起的手顿了顿,陈慕律垂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什么特殊原因,想说便说了。”
“公子这幅样子,倒同我某位妹妹相似呢。”知柳拿起旁边的扇子,慢慢扇着,“那个傻姑娘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和一个穷书生看对了眼,把自己的体己钱都给了出去,为他寻死觅活。结果那书生薄情,没过多久便移情别恋了。”
陈慕律叹息一声:“是那书生不好,毁了那位可怜的姑娘。”
“是啊。”知柳露出一点笑意,“我们都这么说,可您知道我那位妹妹说了什么吗?”
“她说自己的确有错,但错在识人不清,不在情爱一词。我们所有人都为她感到不值得,可她却并不为那份错付的爱意感到羞耻。”
陈慕律轻笑一声,放下酒杯:“那位姑娘……她真的很勇敢。”
“是啊。”知柳还是温柔地笑着,“那个姑娘便是八年前的我。”
“那个书生前几年犯了事,被推出去砍了头。我去刑场上看了他,发现自己早已心无波澜。可是午夜梦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我还是会感到触动。”
“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坦然地正视你自己的那份感情。”
知柳又为他斟酒:“您选择将那件事说出来,也已经很难得了。”
陈慕律抬眼望着他,没有去拿那杯酒。
屋内有些燥热,知柳开了窗,一阵幽幽的香气被清风携来,是忍冬花。
良久,他缓缓开口:“我以前有一个师兄。”
“他……平日里装得很,面冷心更冷,说教起人来特别严肃,很会挖苦人。”酒气冲晕了头脑,他惘然沉入回忆中,喃喃自语,“他是个很恶劣的人。”
知柳轻晃手腕,拿着绢扇慢慢替他扇风:“那公子您是讨厌这位师兄吗?”
陈慕律轻嗤一声:“不,我没资格讨厌他。”
“这是为什么?”知柳眨了眨眼,有些好奇,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陈慕律。
眼前的这位客人虽然其貌不扬,却有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和无害,或许是因为他过于瘦削的病体,又或许是源自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那是一种不纯粹的悲意,温和到有些无情的干净,让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要更加靠近那个人。
知柳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有这位神秘客人身上哪怕万分之一的感觉。
“因为我喜欢他。”安静一阵后,陈慕律才好似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我对他说过很多讨厌,可我其实……”
“其实只是喜欢他。”
他掩面颤声:“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他就把这一切都搞得一团糟,搞得自己这样痛苦、这样愧疚。
病骨支离,心如死灰。
鼻尖那股忍冬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像是一个吞噬人的梦境,将他拖拽进了旧日旋涡之中。
“师兄……”他喃喃着。
他喊那个人师兄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现如今孟长赢忘却前尘,徒留他一人困苦,怎么不算一种平衡?
眼前景象不断剥离扭曲,红袖酒让他沉湎于往事,丝毫感觉不到外界的变动。
“走水了——走水了——”
“程思公子?公子您醒……啊!”
一片慌乱中,一道冰蓝剑光当头而下,霸道的寒冰直接将熊熊燃烧的火焰封在了厚厚的冰层中。
巨响之后,带着花窗的墙壁被一剑震塌,狂风呼啸着吹散屋内的熏香,紫衣仙君提剑踏风而来,眉眼间的寒冰在看见趴在桌前的青年的那一刻才有些融化的迹象。
知柳呆呆地望着仙人,下意识跪下:“您……是剑尊大人吗?”
仙君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环视了周遭,平静开口:“是他的师兄。”
他一挥袖,知柳已经被挪到了屋外。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师兄……”
陈慕律被这个熟悉的字眼唤醒,他晃晃悠悠地起身。眯着眼试图看清面前那个人的模样。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薄唇。
面前的人并不老实,一步一步地逼近,陈慕律越看越往后退,三步两步后便没了空间,被人赶入了角落里。
他发着昏,整个人都晕晕的,眼看着后脑勺就要磕上角落里的书架。面前剑光一闪,那人收了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冰凉的大掌护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摩挲着他的发丝。
陈慕律终于意识到这个距离的暧昧危险,试图挣扎,可那酒下肚后,千般力气都化作了绕指柔。
“师兄……师兄救命……”
他推搡着那个认不全面孔的人,手掌胡乱地抵在他胸膛上乱/摸,被那人圈住手腕牵制住。
温热的掌下,是来自右胸膛的砰砰心跳,是那颗曾与他隔着薄薄皮/肉同频共振的心脏。
陈慕律忽然一愣,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人宽大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平淡的声音贴近他的耳畔:“好久不见啊,师妹。”
“我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别来无恙?看你现在身体抱恙的狼狈样子,也不见得你过得很好啊。”
陈慕律颤着唇:“师兄……你搞错了吧?”
孟长赢垂眸,面前的人不止被蒙住了眼,而是大半张脸都被盖住了,只露出泛着白的唇,轻轻颤着,让他无端生出一点暴/虐躁动。
他轻笑着,捏起他的下巴,似乎是在回应十年前的陈慕律那一句讨厌:“爱恨嗔痴,皆为欲念。有何不同?
“可……唔……”
一个算不上温柔的吻堵住了陈慕律的唇,将那些狡辩和废话尽数吃下,掠去了他所有的氧气,将陈慕律仅存的神智彻底扼杀。
天旋地转,他溺亡其中-
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陈慕律再醒转的时候,已经被剥夺了视觉。
手上脚上都被绳索牢牢地束缚住了,他略微一动都能感觉到上面缠绕厚厚的好几层软绳和复杂的几个绳/结。
“是死结,劝你少费些力气。”
一道阴沉的男声冷不丁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响起,孟长赢不知道注视了他多久。
他缓缓靠近,周身的冰凉水汽温柔地将陈慕律整个人包围圈养:“我亲手打的,喜欢吗?”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孟长赢笑着,声音软下来,似乎是陷入了极为美好的回忆中,“之前你的剑穗就是我一个结一个结编的。”
“师妹,你真的很不乖,怎么不穿鞋就跑去找我送你的礼物了呢?”
陈慕律昏昏沉沉的脑子像是快要炸开了一般:“你……那天晚上你没走?!”
孟长赢心情愉悦:“我当然没走。你在装睡,我知道。你在和那个‘外来物’交流,我也知道。”
“或者我更应该叫它,‘系统’?”
陈慕律整个人都愣了原地,冷汗迭起,他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漆黑和寒冷包裹着他,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感到恐惧。
孟长赢……他怎么会……
他轻轻开口,话尾是压抑不住的笑意:“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师妹不妨猜猜看,我会不会告诉你呢?”
陈慕律张了张唇,一言未发,就听见孟长赢声音忽然沉了下来:“我当然不会告诉你。”
陈慕律停顿了一下:“我刚刚……好像没有说话。”
“因为你没资格提问题,陈慕律。”孟长赢冷笑一声,“陈慕律,你就是个骗子,骗子没有提问的权利。”
陈慕律不语,只是叹了口气。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狡辩的机会。”
陈慕律抿了抿唇:“我无话可说。”
可惜孟长赢充耳不闻,还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他那套严密的计划:“我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我……”陈慕律无奈,“我其实不讨厌你。”
孟长赢冷冷打断:“停,什么讨厌你之类的废话就不要说了。”
陈慕律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幸好系统不在。
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孟长赢的冷淡,陈慕律感觉到有一只大手覆上了自己的脖颈,粗/暴地抚摸着那块肌肤,似乎是想找准位置,不遗余力地掐上去。
孟长赢凉凉说着:“不想说吗?也可以。毕竟你的解释本来也没那么重要。”
陈慕律放弃顺着他的流程往下走:“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那人的语气忽然有了些波澜:“终于反应过来了?要不要猜一猜?”
猜你爹的。
陈慕律咬着舌尖,拼命抑制住自己骂街的冲动:“我不想猜。”
“也可以。”孟长赢欣然点头,语调忽然很欢快,单方面和他达成了“丧权辱国”的协议,“那就挨c/a/o吧。”
眼前的遮盖终于被取下,陈慕律还是看不清周围,只发现这是一间没有点灯的昏暗房间。
他坐在在一张宽大华贵的榻上,手脚被缚仙索捆成了个大粽子,帘帐上缀着的明珠在黑暗中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但也只能让他看清孟长赢越来越靠近的脸。
“你他爹要干什——唔!!!!”
“干/你。”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含住了陈慕律温热柔软的耳垂:“师妹的救命大恩,师兄是一刻都不敢忘怀。”
陈慕律讥讽他:“多年不见,你的嘴上功夫倒是长进。”
“不及你能折腾,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孟长赢衔着那块软肉重重地吮着,像是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像终于再次咬住了侥幸逃脱的猎物。
在湿热的唇舌包裹下,耳边忽有一阵刺痛酥麻,陈慕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那是被孟长赢咬出了血。
孟长赢松了口,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深深地望着陈慕律,眸光比帐上明珠还要亮。
只一瞬,他又垂下眼:“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陈慕律抖了抖,逃避一般闭上了眼。
面前那人窸窸窣窣地动了好一阵,片刻后,冰凉的唇瓣贴上,缓慢撬开他的唇齿,不容拒绝地将一股甜水渡进了他口中。
“喝了它,这是为你好。”
陈慕律呜咽一声,试图挣扎,结果下巴被人抬起,他被强迫着将那口怪异的水咽进了喉中。
陈慕律睁开眼:“你!这是什么东西?!”
“你没必要知道。”孟长赢挑了挑眉,“一点助兴的小玩意。”
他带着一身霜雪将人压在那张极为宽大的榻上,声音很轻:
“你只要认真体会违背诺言的下场就好了。”
第132章 潋虚其四 不还清债不能离开的房间。……
132.
夜真的很漫长。
不知道是今夜第几次挣扎着爬向远处又被重重地拉回去, 陈慕律感觉自己真的要碎了。
完全是一场凌迟。
从灵魂到肉|身,他整个人像是被打碎了重组在一起。孟长赢很不满他的走神,长臂一揽将背对着自己的人轻易地翻了个面。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陈慕律几乎是被钉在了原地, 面若金纸, 抖如筛糠, 无助地张口想要反抗, 溢出的却只有同样破碎的喘|息。
更过分的是, 孟长赢像一个暴君,连那一点小小的反抗都不允许, 丝毫未曾怜悯他半分,反而变本加厉。
一个吻落下,孟长赢又故技重施,直接将他沙哑的声音堵住。
孟长赢有一颗藏在右侧的虎牙,很尖。深|吻时会重重嵌入软|舌中。
他总是装得来势汹汹,实则每一处动作恰到好处,刚好能卡在陈慕律可以承受的底线上, 一次一次引|诱哄骗,慢慢拓开他的极限,拉高谷欠|望的阈值。
但他从未像今日这般疯狂, 纠缠得好像要将面前之人生|吞|活|剥, 好像终于招待天地间仅存的一点欢|愉。
陈慕律舌|尖|酸|麻, 直到尝出那点血|腥味才在一阵翻天覆地的风浪里迟钝地接收到零星的不安。
意识被药|物蒙蔽, 他下意识后仰着头,身体绷得像是拉满的弓,四肢百骸都痛得像是将断的弦。
许久未曾晒过太阳的肌肤比头顶的明珠还要白上三分,过于瘦|弱的腰上才|凹|起一点线条, 再一次一次的动作中起起伏伏,像是夜色里沉默翻涌的春江水。
被强|硬|塞|入的冰棱是剑尊的灵力所化,非外力无法融化。那阵寒凉自体内传来,丝丝缕缕,陈慕律冻极了。冰无法融化,可他已经几近窒息,就要在那无穷无尽的谷欠海中溺亡。
他化作了一池浅水,无助地流淌着,马上就要干涸。而泪水是无意识泛滥的,就像被人蛮不讲理夺走了控制权。
陈慕律变成了关节失灵的木偶,每一道关节,每一处机窍都被人拆了又卸。
他听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阴魂不散:“不许再流了。”
语气很差。
“不听话?”
力道很重。
“那只能找东西……”
孟长赢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条白色发带,慢条斯理地将失|灵的河|道包裹住,一圈一圈,缠得那样紧。
“——帮你一把。”
每每绕过一圈,木偶便会脱力地轻|颤。他的四肢被桎梏,泪水不被允许,只留下灵魂被强制|剥离,囚禁在一层玻璃罩里,在半梦半醒中接受他作为一个失败品的惩罚。
“睁眼。”
眼皮上像有千钧重担压着,长睫颤抖着,迟迟没有掀开。
那人冷笑一声:“那就张嘴。”
然后是不管不顾地撕|咬,不计后果地攻城略池,还有渡来的那口几乎要呛入心肺的水。
“不……”陈慕律哆哆嗦嗦地挣扎着,忽然爆发出一点力气将身上之人推远了些。
孟长赢掀起眼皮,淡淡地盯着他,面上没什么波动,相连处不是那副淡然样。
“我劝你喝了,免得受苦。”他不咸不淡地陈述着,“这里不是秋池山,你受不住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孟长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若不是底下还连着,陈慕律估计真的不会想到让他受苦的罪魁祸首居然是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剑尊。
陈慕律无端生出点迟来的薄怒,哑着嗓子虚张声势:“你到底还要多少……”
孟长赢冷冷道:“一个月一次。”
“一年是十二次,十年是一百二十次。这是本金,还有利息。”
“利息?!”陈慕律都破音了,“你疯了???”
这般作死做活成了一次他已经快要散架了,等他连本带息还完了孟长赢这本假账,估计人也累死了。
孟长赢挑了挑眉:“看来药效过了。脑子清醒了,那再多喝点吧。”
“我喝你……”
陈慕律看着那人掏出个小瓷瓶,将那有明显有古怪的水往自己嘴里倒,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被吓了一跳,用尽全身力气撞他:“我喝!我喝!我喝了……你就不许喝了。”
要是孟长赢中了药,就不是昏不昏的问题了。
显然孟长赢也知道这个事。
“同门一场,我劝你别总想着要逃跑。”孟长赢轻轻规劝他。
陈慕律不敢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会很惨的。”
因为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被我找到回来。
他笑得很放松,将那口水渡过去。因着陈慕律此刻的乖顺,他心情格外好,又不老实地将渡水演变成了吻。
“唔……怎么变了味道?”
陈慕律费劲地喝下了那口“药”,才发觉那不是最开始的味道,而是能恢复灵力的雪参茶。
孟长赢声音温柔得有点黏腻:“算上利息,你欠我两百三十九次。”
“什么?!你是放高利贷吗?这什么利息我……唔——我唔不服……我反对……”
“反对无效。”孟长赢又变回那副冷酷无情的样子,“现在,可以开始还债了。”
“唔……你凭什么囚禁我……”
孟长赢忽然笑了一声,被他的天真蠢笑了:“你还记得祭天之典吗,圣女大人?”
陈慕律僵住了。
圣女无私,悯万民之苦,以己身为引祈求仙降,是为“祭天”。祭天之典,不只是祈求仙人降临,而是向仙人献祭,奉献己身。
所以……从站上高台的那一刻起,圣女便是全城供奉的祭品。
他是被献给仙君的新娘。
“圣女大人,你自愿向本尊献上一切,本尊怜惜你一片赤子之心,已经允了。”孟长赢讥讽一笑,“你不妨好好瞧一瞧自己心口。”
陈慕律颤抖着垂下头,整个人轻轻地战栗着。除了系统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个圣女的位置是他千方百计抢来的。
凌乱的衣衫挂在臂弯间,根本不用费力去寻找,在那一片惨不忍睹的红|痕中间,他的心口上印着一朵冰花。
冰花闪烁,散发着荧荧微光,是和孟长赢本源一样的冰蓝色光芒。
“你自己摸摸,你心跳得快不快?”孟长赢闷笑一声,“还是这样,半点长进都没有,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
一时间,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起伏着,那朵扎根在心口的冰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明明暗暗地闪着光。
孟长赢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你的舞真的跳得很烂,剑招倒是没忘光,不枉我当年手把手教导你。”
刹那间,陈慕律脸色惨白,那些拙劣的掩饰都碎成了渣滓,他无处遁逃,只能被困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等候着审判。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字眼:“你……你知……”
“我知道。”孟长赢凑近他,在他的眉心痣上轻轻印下一吻,残忍无情地将他的美好设想彻底粉碎。
“我什么都知道。”
“你玩弄我,又始乱终弃。你只想回家,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鬼地方。”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躲远点?为什么要待在渡柳城?”
陈慕律颤抖着,心头的火烧烫了血液,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次,那个不厌其烦为他拭去泪水的人就在他面前:“陈慕律,你知道吗?其实思凡节还有一个习俗。”
折柳祈愿。
只要把折下的柳枝编成手环带在思念的左手腕上,就能永远留住那个人。
手上的绳索慢慢松开,复杂的绳结解开,泪水被轻轻拂去。陈慕律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左手腕上那一枚淡绿色的柳枝手环。
“我……”
“你心痛吗,陈慕律?”
孟长赢对他露出一个轻嘲的笑:“我的心很痛。所以你必须补偿我。”
他垂下眼:“你欠我的太多太多了,那个时候,你怎么敢说自己还清了?”
“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必须把欠我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还给我。”
陈慕律不敢看他:“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孟长赢温和一笑,包容了他的冒犯。
剑尊又一次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准则里,他抬手摸着陈慕律的脸,细细描摹着:“在你还清这份债之前,我们不会走出这间屋子。”
“这个地方我为你造了十年,从枕芯到帐上的明珠都是我一样一样寻来的,都是仙域最为珍稀的天灵地宝,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你疯了?”
陈慕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二百多次,要还到什么何年何月?
年轻的剑尊淡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我很清醒,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陈慕律已经彻底被他搞怕了:“你到底怎么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孟长赢的状态一点也根本不对劲。他完全不讲道理,只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行事。而且前言不搭后语,后一句话就能把自己的前一句推翻。
孟长赢收敛了周身的寒霜,他垂下眼,声音忽然轻下来:“师妹,你瘦了好多。”
陈慕律眨了眨眼。
多可笑。
即便知道孟长赢是装的,他还是因为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抑制不住情绪。
“不过没关系,以后不会了。”孟长赢画风一转,“我不会让你再乱跑了。”
他笑着,马上要压不住那份由衷的喜悦:“这间屋子设了结界,只能进不能出,很是隐蔽。没有其他人能找到这里,这里永远只有你和我。”
没有人能再来打扰我们。
没有人可以再拆散我们。
黑暗中的阴霾破土而出,将那些无用的踌躇犹豫吞噬干净,只剩下心头失而复得的躁动和肆虐的占有欲。
你怎么可以和我两不相欠?
不可以。
永远不可以。
第133章 堪惊其一 此身虽在堪惊。
133.
天地倒错, 时间被强制按停。
失去了自我的意志,沉沦于他人的控制中。意识恢复清明之时,陈慕律早已不知今夕何夕。
室内昏暗,只有周遭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光芒, 透过半拢起的纱帐, 影影绰绰, 勉强照亮了他的视线。
陈慕律躺在床内侧, 一睁眼便是繁复的雕花木纹。他伸出手仔细摸了摸, 发现是万年灵木和极品寒玉打的床,又摸了好一会儿, 才依稀辨认出那些纹路。
还是他最熟悉的几种花,牡丹,并蒂忍冬,桂花,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位剑尊吹毛求疵定做的。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他都不敢想这造床的工匠熬了多久,居然真的把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几种花凑在了一起。
孟长赢睡在他身后, 一双手还不老实地搭在他腰间。炽热的温度自他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正好压在陈慕律侧腰上的某出铭|感的位置,蹭得他不舒服地伸直了腰。
陈慕律已经没脾气了。
这些天的日夜颠倒, 他被磨光了所有的力气, 现在只希望孟长赢能给自己留条命。
至少这一次醒来, 他身上不是湿得好像刚从湖里捞上来一样。在他又一次晕过去之后, 剑尊大人终于高抬贵手放过了他,顺便动手帮他仔细清理了一回,连底下垫着的被褥都换了一套新的。
并且在他无数次苦求下,孟长赢终于赏了他一件勉强蔽体的宽大中衣。
衣服上带着很浓重的忍冬气息, 不用想也知道某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陈慕律无语地将那衣袖折了三四折,还是准备趁机好好探查一下这间屋子。
虽然存活时间已经过得所剩无几,但他可不想最后就在这张宽大的榻上闭眼。
把某位剑尊的手扒拉开的过程过于顺利,孟长赢熟睡着,听话地任由他摆布。
陈慕律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怕吵醒这个瘟神,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凑近,手在空中动来动去,犹豫了半天,才轻轻捏了捏孟长赢的脸。
孟长赢身上最有威慑力的是其实是他那双眼睛,瞳黑如点漆,好似容纳了深不见底的尘垢,有光照来时,又荡起一刹的明亮,像是黑夜溢出的簌簌落雪。
此刻,他闭着眼,过于深邃的五官依然给人一种不小的视觉冲击,但眉间轻蹙起的细纹无端冲淡了他那份冷漠。
陈慕律的手停滞在半空,眼神早已被孟长赢眉心的那道皱纹拦下。
他日日掰着手指数日子,盼着那场没有他位置的俗世凡尘早些过去,盼着沧海桑田,甚至真心实意地盼着真正的安眠。
可当那些期盼一点点实现,物是人非,孟长赢却还是追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若失。
原来这便是十年。
十年。
足够让他们都面目全非。
身负剑尊之名,孟长赢的修为早已突破了化神期,怎么可能维持不住自己的这份皮囊呢?
是修为出了岔子,还是他皱眉太多,不得欢颜。
陈慕律的手轻轻触及孟长赢的眉心,将他的梦中的愁绪暂时抚平,好似要将这些年的坎坷和空白一同覆盖。
他不得而知。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于修仙者来说,时间只是最不要紧的一件。
十年恰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从孟长赢怀里抽身比陈慕律想象中容易得太多了。
这些时日他眼前不是光怪陆离的幻梦就是晃荡成虚影的粉纱帐,对榻外区域的唯一认知就是被屏蔽了视力后被某人变着花样解锁新可能时感知到的一些东西。
比如这个屋子真的很大。
这里应该是十七八间屋子改起来的格局,每个屋子之间通了门,一间连这一间,陈慕律险些迷路,逛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摸准了一点方向。
据剑尊的花言巧语所述,这里所有东西都是孟长赢为他准备的。
事实的确如此。他被按着求饶,哭晕过去十几回的时候还能听见孟长赢坏心眼地“安慰”他说还有大半个屋子的惊喜等着给他。
书房里的寒玉书桌最冰,狐尾白毫最软。矮榻上的方枕枕芯里掺了晒干的桂花,现在还加了一味泪水。
碧纱橱里悬着的水晶玉珠串圆润温热,触着水便在肌肤上打滑,捆久了还是会硌出一排大小不一的红点。
地毯是用了不知名的仙兽皮制成的,软得不像话,沾了水便像海藻一般黏着人,会随着动作一下一下地刷过肩与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还有因为太过窄小已经塌成三四节的美人榻,因为太过用力绞烂的纱帘……陈慕律也是第一次用眼睛和这屋子里的东西打交道,一开始根本反应不过来。
但只要一摸上那样东西,熟悉的手感带着发了烫的热意直冲脑门,他便会面红耳赤地松手逃开。
够了,真是够了。
他深呼吸几下,决定先给自己搞套正经衣服,再找点吃的垫两口。
说来也搞笑,其实陈慕律是饿醒的。
他醒得有些太早了,现在还没到孟长赢给他喂灵参茶续命的时间。
与其把阴晴不定明显精神状态欠佳的剑尊弄醒,不如自食其力,还能避免某人起床气上来逮着他“晨练”。
这样想着,他加快脚步,扶着墙往更里面的房间找去。越往里面走,装饰便越繁复。
入目皆是满墙的天灵地宝,陈慕律应接不暇,扒着门栏差点把门上嵌着的那块蓝宝石扣下来。
看来孟长赢这十年当真是一飞冲天,昔年学宫里那个一屋极简风的穷苦少年已经默不作声地摇身一变,成了个喜好奢靡之人。
【宿主,您倒是穿得简约。】
熟悉的电子音忽然上线,那股阴阳怪气的劲儿一涌上来就牵动了陈慕律脆弱的神经。
他咬牙切齿,又要顾忌着某人压低声音:“系统……你会不会讲话?”
【宿主,我具备完善的语言系统和文字库,不但可以做到人与智能交流无障碍,还可以……】
陈慕律冷笑:“你这不是听不懂人话吗?”
【您这是恼羞成怒。以及,如果害怕主角发现,我更推荐您直接使用意念回复我。】
陈慕律:……
系统很关切地继续开口【宿主,您被(哔——)傻了吗?】
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他(哔——哔——)的。】
可惜系统似乎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他下不来台:【我这里还有您之前剩下的药膏道具,有效期十年还剩下三天,虽然临期但效果不打折。】
陈慕律无奈:【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
机械电子音颇具嘲讽地嗤笑一声,话里的幽怨都要冲破虚拟数据了:【我还想问,您想干嘛?】
【十年前我重启回来撞见你们暗度陈仓,你说是情不自禁,是因为同心蛊,我信了。现在十年后我兼职回家,欣赏你们情意绵绵,你还想说什么?】
陈慕律被他说得一下子心虚了:【是他把我抓到这里来,呃……强迫我的……】
系统:【干得漂亮。】
【你什么意思?!】
光屏忽然亮起,闪着蓝光的字符组成了一个小人,冲陈慕律翻了个白眼:【就你这别扭样,没他这么一出,哪天说不定就在渡柳城抑郁死了。】
系统又恢复了很早之前对孟长赢的崇拜态度:【果然主角就是主角,永远的行动派。】
陈慕律被它气的够呛。
见他生了气,电子音又幽幽开口:【行了,快给自己搞件衣裳穿吧,什么年代了还玩男友衬衫这一套。】
说罢,它很贴心地帮陈慕律指明了方向。就在他右手边的大柜里。
陈慕律走过去的时候,系统还在疯狂挖苦他们两个:【你说孟长赢选什么不好,偏要选件破的,品味真的有点土。】
陈慕律低头看了眼潦草折起的袖子:【是有点。】
足足比陈慕律高出一个头的柜子打开,率先迎来的是明珠美玉耀眼的光芒。
陈慕律被关了太久,根本无法直视那些华美的衣裙,宝石在他眼前裂成了一圈一圈的虚影,如同一场灼眼的梦。
这一间里全是各种箱柜,满满当当全是各式各样的衣裳,款式有男有女,一件比一件贵重张扬。
陈慕律沉默了。
这里面的绝大部分衣裳不是他现在的尺码,如果套到他身上,不但肩上撑不起来,腰间也会空一圈。
他安静地将那几箱东西装回去,又把柜子合上,没有选出一件衣裳来。
系统没出声,也不逼他选。
再往里走还有一间屋,然后便又通回了最开始的那间屋子。
掀起水晶帘,陈慕律迈开步子,走进那间小屋。
里面摆着一张梳妆镜。
镜边的妆奁也和装衣裳的箱柜一样多到数不清,一样一样从桌上垒到地上,大大小小的匣子叠来叠去,只留出一条走路的小道。
陈慕律脚步顿了顿,还是弯腰掀开了唯一一个被摆在镜前的匣子。
是一盒眉心坠。
里面有他之前最爱戴的款式,也有很多新工艺新宝石打的吊坠。陈慕律见过一些,是这些年曾流行过的样式。
他忽然想起孟长赢当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说这间屋子他准备了十年。
俗世伦理都被隔绝在外,他一点一点攒着藏着,造出一方窄小天地,只存着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
陈慕律喃喃:“他为什么要记得呢?”
那份本该被遗忘的记忆恰若砒霜,在如水光阴里蚕食人的意志,腐坏人的情感,侵蚀着每一寸希冀。
更遗憾的是,他们两个人都没能躲过。
第134章 堪惊其二 你对他那样迁就。
134.
珠帐薄帘, 斑驳纱影。
身边那道微弱的呼吸声消失了,伸出的手扑了空,只摸到一手的冰凉。
耳边是路屏山的紧急传音,孟长赢睁开眼, 不紧不慢地回头, 看着那空了半边的床榻面色骤冷。
“最近你白日里不出现, 仙盟那边天天来人找我要寒州剑尊, 我去哪里给他们找?你说这事闹得……好像他们没有你就不会打仗了一样!孟长赢你也是个不厚道的, 下次溜走之前能不能和我通个气?”
孟长赢摩挲着冰凉的被褥:“嗯。”
传音符里路屏山还在喋喋不休:“孟师弟,孟祖宗, 你快回来吧。我就纳闷了,到底有什么事情比前线还要要紧?你每次都是晚上来打几个时辰就走,这是点卯呢?”
孟长赢凉凉道:“有事,走不开。”
“又来了……剑尊大人你可别消极怠战……最近崇天城一带又不太平了,那群废物可都还样仗着你呢。”
孟长赢松开手,雪蚕丝的被褥已经被扯破了:“先挂了,一个时辰见。”
“啊?你等等先别——”
传音被无情掐断, 孟长赢冷着脸快步走出内室,冲进一扇门就开始寻找。
屋内设了屏蔽结界,他自己都无法使用灵力定位。不过复杂如迷宫般的路径在他脚下畅通无阻, 孟长赢很快找遍了大半的房间。
可是陈慕律都不在。
书房, 外间, 库房……都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身上的寒冰气息已经暗自涌动了起来, 孟长赢面色如常,只是加快了脚步。
终于,在找到最后几间屋子的时候,孟长赢发现了躲在一处矮榻前的陈慕律。
他只盖着一件单薄的寝衣, 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鞋也没穿。左脚压着右腿,大大咧咧地坐在矮榻上。
珠帘被悄无声息地掀起,孟长赢快步上前,手已经扼住了陈慕律的肩膀,力气大的好像要将他的肩骨都碾碎。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慕律吃痛地被他拉着强行转身,下意识将双手背至身后,但他欲盖弥彰的动作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孟长赢的视线中——陈慕律的手里,攥着两块吃了一半的糕点。
“啊!孟长赢你发什么神经!”
听到惊呼的那一刻,孟长赢脸上的寒霜忽然散开,他整个人的动作都顿了顿,如梦初醒般松了力道,手也顺着肩膀滑到了他的背上。
孟长赢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乱跑什么?”
“我没……”
周身冰冷的气息倏地消失了,陈慕律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整个人被托起,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孟长赢身上,可是抱着他的那个人像是全然不知,只是埋首在他颈窝里,一味地沉默。
孟长赢抱得很紧很紧。
他就那样安静地抱着陈慕律,那口堵在心脉的浊气一点点四溢,化成了冗长的叹息。
被这人搞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想到迎接自己的不是又一次“惩罚”,而是一个慌乱仓促的拥抱。
陈慕律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为什么不叫醒我。”孟长赢声音闷闷的,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耳畔,烧起后颈处的一片飞红。
陈慕律轻轻喘息两声才勉强压住慌乱的心神:“我只是有点饿,所以才出来找吃的。你看,这屋子离你那床榻不是只有几步路吗?”
孟长赢不回话,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这个来之不易的拥抱越箍越紧,直到二人肌肤相贴,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嘈杂的心跳。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淡:“我可以陪你一起。”
“你……”陈慕律一时失语,“我之前就想问了,剑尊大人难道没有其他的要紧事吗?你日日在这个破屋子里守着我干那档子事,那你的道心怎么……”
孟长赢慢慢松开他,眼神淡漠:“那不是你该考虑的。”
陈慕律看着他无欲无求的那张死人脸,心里的无名火蹭蹭地往上冒,搞起人来花样百出,现在端着一副世间万物皆是空的姿态又给谁看。
孟长赢单手抱着他,探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别乱想。”
陈慕律别开头不看他:“债还完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孟长赢挑了挑眉:“等你修为提升到元婴。”
“你他爹的疯了吧?”陈慕律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抗议道,“不行!绝对不行!孟长赢你没吃药吗犯什么毛病?”
他花了十年才堪堪是个练气中期,存活时间用完了都不一定能筑基,金丹元婴更是要下下下辈子了。
“你分明是不想放我出去吧?!”
无视了他的抗议,孟长赢抱着他轻车熟路地往内室走,根本没有一点想要反驳的意思。
陈慕律被重新放回榻上,像一尾小鱼入了溪,他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被窝里,把自己围了一团球,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孟长赢对峙。
后者弯唇笑了笑,全然没有将他的示威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如枯井无波:“如果你连元婴都达不到的话,出去就是送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还不如死在这里。”
陈慕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难道你打算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孟长赢弯下腰,目光细细描摹过那双曾经只出现在幻梦中的桃花眼。眼前之人不再是如露如电的虚妄,而是有血有肉的真实。
良久,他缓缓开口:“未尝不可。”
“孟长赢!你……哎哎哎!你别动手动脚的!啊——”
“不碰你。”
孟长赢拿起一旁备好的衣衫,将被子里的人捞出来,耐心地替陈慕律穿衣。中衣,小衫,外衫,还有鞋袜,孟长赢一言不发,一件一件为他穿戴整齐。
等到他单膝跪在榻前,替陈慕律将最后一只鞋子穿上,上首的人已经完全不会挣扎了。孟长赢一抬眼,就看见陈慕律用手背挡着脸,面上耳边已然飞起一抹难以忽视的红。
孟长赢帮他理正衣襟:“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待在这里安心修炼。”
“你去哪里?”陈慕律下意识追问。
孟长赢起身:“不远。”
陈慕律见他转身就要离开,连忙追上去拽着孟长赢的手不放:“不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孟长赢停在原地,任由陈慕律着急忙慌地抱上他的腰,锁得他不能走动。
他语气很平静:“你太弱了,承受不住法阵瞬移之力。”
“那……那你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啊?”陈慕律硬着头皮抱紧他,“不行!我会孤单死的!”
“……”
片刻后,陈慕律和还在啄米的没吃药面面相觑。
孟长赢随手将可怜的白灵鹦鹉抓进陈慕律怀里:“宠物,给你解闷。”
“嘎嘎嘎!孟长赢,坏东西!孟……嘎!”
陈慕律眼疾手快把没吃药的嘴捂上了,避免这只还没吃饱饭的小鸟被自家主人制裁。
“它被仙鹤嫌弃了。”孟长赢还是用那种波澜不惊的平淡语气叙述着,“最近经常跟在野鸭群后面跑,所以爱学鸭子叫。”
陈慕律干笑一声,根本不敢抬头,就怕看到孟长赢眼里的谴责,毕竟当初将这小鹦鹉丢给孟长赢养的就是他。
孟长赢看着那一拱一拱往陈慕律里怀里爬的小鹦鹉,语气沉了沉:“那这几日就让它陪你。”
“啊?”陈慕律瞪大眼睛,“不行不行!”
“你不是想要活物陪你吗?”
“额……我是要人!没吃药它……它是鸟啊!”陈慕律心虚地争辩着,声音越来越小。
孟长赢挑了挑眉:“行。”
一炷香后,陈慕律和抱着枕头的宋无尽面面相觑。
这次率先尖叫起来的是宋无尽:“啊啊啊啊!孟长赢你疯了吧——啊!”
孟长赢毫不留情地抬手往他后颈一劈,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慕律和没吃药抱在一起,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怎么样?虽然你亲爱的表弟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不记得你,但我相信你一定很想见他吧?”
孟长赢唇角轻勾,眼中没有一丝笑意:“毕竟吴淮堂不过有五分像他,你便对他那样迁就。”
他的话语在陈慕律耳畔轰得一声炸开:“孟长赢你什么意思?”
“师妹如此机敏,我什么意思你不是最清楚了吗?”孟长赢面上最后一丝笑意消散了,他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
他在消失的那一瞬间,屋内的烛火骤然亮起,陈慕律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所有东西。
这不是一处窄小的屋子,而是一方装潢华贵的的大殿。不过远处的景象之前都被结界隐藏了,他之前只看到了周围的一小部分。
孟长赢的身影彻底不见了。
陈慕律抱着白灵鹦鹉坐在榻上,怔怔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宋无尽,脑子里一片空白。
“嘎嘎,孟长赢大坏蛋嘎!”
没吃药扑腾着翅膀飞出他的怀抱,转而用它柔软的羽毛轻轻蹭着陈慕律。
十年不见,没吃药的体型大了好几圈。它褪了好几轮的羽毛,或许是跟着孟长赢时间久了,如今他身上的羽毛已经变成了一种渐变的蓝紫色,张开翅膀时像一朵绽放的花,可它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喜欢歪着头抖羽毛。
对上陈慕律的视线,它忽然变得很腼腆:“您真好看嘎,我是没吃药,您叫什么名字嘎?”
“我……”
陈慕律抬手,轻轻抚摸这没吃药的羽毛,“你好,我是程思。”
蓬松漂亮的蓝羽蹭在他掌心,没吃药舒服地眯着眼,歪着头抖了抖翅膀。
第135章 堪惊其三 断袖的世界果然可怕!
135.
宋无尽是被冻醒的。
脖颈酸麻, 歪一下头就痛得嘶牙咧嘴。宋无尽骂骂咧咧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刚想问候孟大剑尊的祖宗十八代,忽然视线瞄到了面前那张巨大的床榻。
好大的一张床。
床榻上坐着一个抱着白灵鹦鹉的紫衣青年。没吃药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人腿上。
青年容色寡淡, 但胜在眉目清俊, 桃花眼中盈盈一层水雾, 看得人心头翻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没有对视, 只是看见他孤零零的背影, 宋无尽便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刻意放轻了动作,面上也不自觉地控制起了自己张牙舞爪的表情。
宋无尽:……
明明那是只一个陌生人, 可他的身体却比脑子先给出了反应——他变得格外规矩,就像在沈青云那些长辈面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那是着了什么魔,但估计是被孟长赢劈了一刀的后遗症。愤愤地揉着自己的后颈,下定决心出去了要好好告孟长赢一状。
“奇了怪了。”
宋无尽小声嘟囔着,又放松下来,注意力全落到了面前的陌生青年身上。
他试探地走进了几步:“喂?你没事吧?”
那青年被他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抬头看他:“我……我没事。”
也就是这时候, 宋无尽才算是真切地看清了他的面容,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来了,在那人泪眼婆娑间演变成一种奇异的怅惘。
他听见那个青年说:“你好, 我是程思。”
宋无尽忽然屏息, 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闷闷地压着, 他忽然有点喘不上气。
很不对劲。
他缓缓开口:“呃……你好, 我是宋无尽。你是怎么被孟长赢带到这里啊?”
程思温和地向他解释:“我是凡域十九城的散修,因为……一点意外,被剑尊大人带到了这里。”
宋无尽眼睛一下子亮了:“那你有在这里见过别人吗?”
程思摇头:“没有。”
“不可能啊……圣女肯定在这里。”宋无尽皱起来眉。
整个倾月宗都知道,思寰峰上那位从不沾染情爱的寒州剑尊去凡域了结因果, 却带了个人回来,据说那人还是凡城献出的圣女。
虽然大家都对这位圣女产生了浓郁的兴趣,但孟长赢把人藏得很严实,一个月下来,根本没有人看到过这位圣女的真容。
按道理来说,圣女就在思寰峰上,可殿内明明只有程思一个人。
宋无尽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惊恐地看向程思:“你……不会是孟长赢把圣女干掉了吧?”
很好,不愧是你。
程思,或者说是易容后的陈慕律深吸一口气,憋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圣女?”
宋无尽如遭五雷轰顶:“可你分明是个男子啊!”
陈慕律左眼皮直跳:“没听说过女装?”
“那那那……你你你……你们……你们……你们岂不是……”
陈慕律好脾气地冲他笑笑:“宋无尽,双/修没听说过吗?”
宋无尽捂着胸口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今天身体这么反常,这是在提醒他里面有一桩惊天大秘闻啊。
“你们……居然是断袖?!”
“明明是修炼。”
“你们是断袖!你们……那……”
宋无尽向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踱来踱去,视线又再次回到那张宽敞得不像话的床榻上。
“……”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虚指着:“所以你们这一个多月……都是在……这间屋子里双、双修?”
陈慕律啊了一声:“居然有一个月?”
那点重逢的愧疚和欣喜已经被宋无尽这傻子搅得荡然无存,陈慕律笑吟吟地看着他无助地原地蹲下,心情忽然就顺畅了不少。
“问你个事。”
他起身走近,但宋无尽双手抱住自己,自卫式地大叫起来:“你别过来!就站那里问!”
陈慕律轻轻啧了一声:“这是哪里?”
“思寰峰啊。”宋无尽可怜巴巴地维持着保护的姿态,“不是,你不知道吗?”
陈慕律垂下眼,压低了声音:“在下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得了仙君青眼,孤身一人被带到上界来,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今日若没有你开口,我竟不知自己已经被困在这里一月有余了。”
“啊?!”
宋无尽目瞪口呆,连防御都忘了:“那你难道……”
陈慕律说谎都不打草稿,张嘴便来:“剑尊大人说,我们只是在修习罢了。”
果不其然,宋无尽一下子就跳起来:“岂有此理!孟长赢也太坏了,居然这么欺负你!不行,我得带你去掌门面前好好理论一番。”
“能为剑尊大人出力,是我的福气。”陈慕律低下头,拼命压住上扬的唇角,“我仰慕剑尊大人已久,只想多了解一些大人的喜恶,免得惹大人不快。”
宋无尽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面前的青年内敛谦卑,居然当真眼瞎到一颗心全都扑到了孟长赢那狗东西身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断袖的世界果然可怕。
“无尽小公子,你既然被剑尊大人带到这里,想必也是剑尊亲近之人吧?”陈慕律挤出一滴泪,拉起宋无尽的双手逼他和自己对视,“你能不能告诉我,剑尊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他这些年过得如何?”
不知道是陈慕律演得太逼真还是宋无尽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总之他没有反抗,只是愣愣地点头。
宋无尽挠挠头:“其实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他抬头,对上青年恳切的目光。
“好吧……我尽量都告诉你。”
在宋无尽别扭的叹气中,陈慕律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顺利得不可思议。
他从宋无尽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故事-
仙魔域交界,崇天城。
城西客栈生意萧条,没有客人,跑堂的小伙计和账房先生凑了一桌,就着花生米拼酒。
“刘老头你听说了吗?”伙计李三一脸神秘,“有个大人物要来了!”
账房的刘老头只低头剥花生:“啧,谁啊?李三你能不能别老这么婆婆妈妈的。”
“哪里还有别人?就是十年前横空出世的那位!那什么州什么的剑尊……”
刘老头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寒州剑尊。”
“对,就是他,寒州剑尊。”李三激动地拍了下桌子,差点没把酒坛子掀翻,“我可听守城的那群修士说了,这剑尊要到咱们崇天城来。”
刘老头护住酒坛:“来就来呗,日子照样过。”
李三不满地盯着他:“我说你这老头怎么油盐不进呢,难道你不想去看看那剑尊长什么样?”
“还能是什么样?两只眼睛一张嘴,是人都长这样。”刘老头呼噜呼噜喝了两口浊酒,“有这功夫你还不如去多玩几圈叶子牌。”
李三更生气了,直冲他翻白眼:“我不理你了,我和掌柜的说去!”
说曹操曹操便到,傅秋娘叉着腰从后厨走出来,见他们二人这样子便开始数落:“你们两个死东西在角落里鬼鬼祟祟说什么小话呢?我可告诉你们,就算没有客人,也不代表你们就能偷懒了!”
“傅姨啊,什么风把你吹出来了。”李三讪笑着站起来,“我和刘老头正聊着那位仙君呢!”
傅秋娘冷哼:“你小子还不死心啊?”
李三唯唯诺诺的地望着她,不敢回嘴。
他是杂灵根,连崇云门的杂役弟子都做不了,只好灰溜溜地回来当个跑堂的。但傅秋娘和刘老头可不一样。
这两人都是崇云门外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崇云门十年前因为勾结魔族被清算了,他们二人才隐姓埋名。
傅秋娘挑了挑眉:“孟长赢来崇天城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怎么不算?”李三好奇道,“孟剑尊来了,不说别的,我们生意肯定好做不少!”
“傻小子。”刘老头摇了摇头,“这钱可不是谁都有命挣的。你忘了崇云门的下场了?”
寒州剑尊从来都不是道骨仙风之人。
若碍了他的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十年前,崇云门勾结魔尊,蓄意破坏魂虚秘境,扰乱仙盟盛会。等到劫云散去,孟长赢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神邪剑赶到崇云门,将所有奸细一网打尽。
他孤身前来,一人一剑斩尽邪魔,彻底肃清了仙域边境,以化神初期修为力压大乘期,又有这般雷霆手段,短短几日便声名显赫。
崇云门覆灭,不过来去三日光景。
青年道袍左袖上还沾着斑驳的血迹,面色冷淡,挟漫天的雪与霜而来,一剑将崇云门的山门一分为二。
万年灵铁铸就的匾额被拦腰斩断,他御风在天,睥睨着所有人,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
“世间再无崇云门。”
那是崇云门所有人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那不正说明了孟剑尊很厉害吗?”李三不解道,“有他坐镇崇天城一带,至少我们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那天魔族来人攻城。”
傅秋娘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傻孩子。你仙盟那群老家伙为什么把这么厉害的剑尊大人塞到崇天城来?”
“啊?”李三眼珠子一转,“难道……”
刘老头灌了口酒:“之前魔族根本没有针对崇天城,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傅秋娘沉默地站着,默认了。
“孟寒州心思之深,整个仙域都没有几人能与之相当。可他如今也才不过三十来岁。”
“只有两个可能。”刘老头叹了口气,“要么,是他无情道心稳固,不再为俗世所累。”
半晌,傅秋娘缓缓开口:“要么……他早已心魔丛生,罪孽缠身命不久矣。”
第136章 堪惊其四 有人很娇气。
136.
“你说什么?他一个人把崇云门给屠了?”
“你说那么直白干嘛呀!”宋无尽摆了摆手, 故作高深道,“这叫——三天两夜一剑。”
陈慕律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他那个时候刚刚破境,才被天雷劈完,修为和道心都不稳定, 你们居然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对崇云门动手?”
“呃……你忽然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宋无尽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陈慕律深吸一口气:“我说, 你们就没想过孟……孟剑尊他一个人可能会有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