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2 / 2)

宋无尽怯生生地啊了一声:“可孟长赢是什么人?他那个实力, 就不是人能达到的……他太变/态了, 你就不应该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他。”

“是, 我承认他是很厉害但——”陈慕律气得停顿了一下,“但那并不代表你们应该派一个才破了境的人去做这种会消耗大量灵力的事情吧?”

一般修士在破境后都会有修为不稳定的情况, 他们一段时间内都会避免过度使用灵力,防止意外。孟长赢这种道心不稳就跑去大开杀戒的行为分明是在找死。

宋无尽一脸无助:“谁使唤得动他啊?明明是他自己一句话也不说,劫云还没散尽就跑了,谁知道他是一个人去砍崇云门了?”

“啊?”

陈慕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是自己主动去的?”

“对啊,那个时候内忧外患的, 大家都自顾不暇。他倒好,一声不吭地就跑去把人家老巢给端了!”

宋无尽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幸灾乐祸地继续说, “后来那群仙盟元老气急败坏地审问他, 你猜猜孟长赢怎么狡辩的?”

“呃……失手了?”

“人就一句话, 四个字。”宋无尽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去学孟长赢那个没有感情的腔调。

“一、时、手、快。”

陈慕律抬了抬眉,悄悄翻了个白眼。

宋无尽最后点评收尾:“装了个大的。”

陈慕律若有所思:“等等,你刚刚说……内忧外患, 是什么事啊?”

假死的身体受到损伤后记忆本就有些模糊,再加上间隔的时间太久,这几年他自己好像也在系统的引导下,刻意淡忘了“剧情”。

陈慕律忽然惊觉,他好像已经记不全后面的剧情了,但潜意识里的不安分明在提醒他,这很不对劲。

孟长赢为什么会那么着急地对崇云门发难,这和他没有被修正的记忆是否有直接的关联?仙域的内忧外患,又是怎样一副境地?

“你是第一次来仙域吧,大概也不清楚这仙域仙盟的格局。”宋无尽叹了口气,“还是从头讲起吧。”

陈慕律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他废话了:“那些我都已经知晓了,你长话短说。”

见他不容置喙的样子,宋无尽欲言又止:“啊……那好吧。”

青年显然已经认真过了头,扒着他的袖子连连追问:“仙盟盛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琼玉珠灯为什么会失灵,京都总部的通讯玉器为什么会被毁坏,魔族当时到底是怎么行动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给我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放手——放手——哎呀!”

陈慕律松了手,宋无尽扯着自己的袖子在惯性作用下倒在了地板上,一脸生无可恋:“你这人看着柔柔弱弱的,手劲怎么这么大啊。”

青年眯起眼:“你说不说?”

宋无尽马上从地板上爬起来赔笑:“我说,我说。”

魔族确实是蓄谋已久。

魔尊楚衾破早已潜入了北部雪城,他不但借着崇云门将倾月宗流放的世家子弟收为己用,而且还用魔蛊秘密培养了一批死士,找准时机袭击了守备空虚的京都。

“不对。”陈慕律蹙眉,喃喃道,“不应该啊……”如果楚衾破真的想要对付华京仙境,那他的手段应该远远不止这些。

他是在调虎离山。

宋无尽咧开嘴,僵硬的笑容变成了呼呼的叹气:“因为他们第一个攻击目标不是仙盟盛会,更不是华京。”

魂虚秘境被污染,玉令联络网被阻断,加上一场声势浩大的佯攻,楚衾破是把仙域大半的力量都困在了雪城。

宋无尽声音低落下去:“雪城里那个只是魔尊的分身,他在城中烧杀抢掠吸引火力,真身却带着魔族大军踏平了梵镜城。他毁了渡厄山脚下的镇魔佛塔,放出了塔中镇压的十万邪魔。”

“所以现在的局势……”

“杀不光。”宋无尽冷哼,“楚衾破手里那个魔蛊邪门得很,管你是活是死、是仙是凡,只要中了蛊,就会被转化成邪魔。原本他手里只有十万魔兵,现在都杀到三十万了。”

陈慕律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孟长赢他方才急匆匆地离开……”

宋无尽摸了摸下巴:“应该是去前线了吧。他平日里很忙,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也很少看到他回倾月宗。最近几个月不太一样,魔域那边忽然消停了不少,不然他也没空和你……呃,和你修炼。”

陈慕律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怎么说?”

“我听人说,是楚衾破忽然抽了风,调了好多人手找什么宝贝去了。”宋无尽神神秘秘道,“据说是个毁天灭地的东西,仙盟那群人被吓得寝食难安,正跟在魔修屁股后面一起找呢!”-

“还没找到?”

崇云门旧址上耸立着一堆一堆的小结界,全是法宝灵器幻化的临时居所,从附近的矮山上望去,像是一群雨后冒头的蘑菇。

青年叼着根随手摘下的野草,正躺在山顶的平地上看日落。天边忽传一声剑鸣,紫衣剑尊悄然落在一侧,那问句在他淡漠的语气加持下听起来更像是一句陈述。

“没呢——”青年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躺着,中间还不忘给自己的剑翻了个面,“诶呦,小神邪好久不见啊!”

蓝光滟滟,剑尊腰间的那把剑蹭的一下贴到他身边,轻轻撞了一下青年怀里那柄通体火红的伤雀。

孟长赢很煞风景地开口提醒:“路屏山,已经四个月了。”

“是啊——居然四个月了,可我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路屏山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再找不到,我们就收拾铺盖回倾月宗吧。”

“那很好了。”孟长赢面无表情地添乱。

“好你个大头鬼!”

路屏山被他气得直闭眼:“天杀的楚衾破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仙盟那群老东西也是绝了,天天差人跟着他们找,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在玩什么丢手绢游戏,天天在人家身后绕来绕去。”

孟长赢不为所动:“节哀,师兄保重身体。”

路屏山:……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扬起一个微笑:“我发现个问题啊,孟长赢。”

“愿闻其详。”

路屏山啧了一声:“你这趟回来怎么心不在焉的?”

往常孟长赢虽然毒舌,但也没有这么惜字如金,不对劲,很不对劲。

“孟长赢?”

“……”

“孟师弟?”

“啊,怎么了?”孟长赢忽然侧目,像是刚从什么事中抽身出来。

他走神了。

路屏山抬手按了按眉心,感觉自己忽然有点心跳加速,心惊胆战的那种。

孟长赢在开小差。

孟长赢居然在开小差?!

路屏山嘶了一声:“师弟,你……现在修炼会不会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孟长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无不同。”

路屏山眉头紧锁,纠结了老半天才开口:“那你要不……再回去休息几天?”

孟长赢的脸色和语气一样冷得快要掉冰渣子:“路屏山,你之前不是说,十万火急吗?”

路屏山讪笑两声。

仙盟之师才在崇云门安营扎寨,战都没开打,两边的小摩擦才起了一两回,怎么看都是一派暴风雨前的宁静。

当然,在孟长赢眼中,只要暴风雨的浪还没淹到头上,那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嗯呐,可不是十万火急吗?”路屏山破罐子破摔般一甩手,“谁让我们剑尊大人十年前一、时、手、快,不小心把崇云门夷为平地了呢?”

“……”

孟长赢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一点无语。

路屏山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拍了拍剑尊大人的肩膀:“但凡你留给他们留两间楼,现在好了,我们所有人就在废墟上搭帐篷吧。”

“你手脏了。”孟长赢道。

“都是兄弟计较什么?”路屏山不解地挪开手,“你什么时候这么龟毛了?”

孟长赢垂下眼:“有人很娇气。”

“有人?什么人?”

路屏山被他吓了一大跳:“等等,我不就几个月没有回宗门吗,你这就幸福上了?”

孟长赢泰然自若:“少说胡话,多做事。”

“这话该由我来说吧兄弟。”路屏山瞄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这一个多月来是谁替你三班倒地管着人吗?”

不苟言笑的剑尊扔给他一袋子灵玉:“伤雀这两年的护理费,我请。”

“好嘞!”路屏山一手揣着袋子,一手抱着剑,态度极其端正,“放心吧,我一定帮你保守秘密。”

孟长赢掀起眼皮看他:“我有说要保密吗?”

“掌门师尊说倾月宗地处中部,远离战场,门内留着再多精锐也无用。他打算派出一部分弟子作为增援。届时,崇云门一带也会有不少同门。”

“所以?”

神邪轻晃着,夕阳将他眼中的情绪藏进了阴影中。许久后,路屏山才等到他开口。

他不紧不慢道:“所以,我要人尽皆知。”

第137章 神邪其一 修无情道哪来的未婚夫

137.

被压榨着连讲了三个时辰后, 宋无尽咕嘟咕嘟喝完了六瓶灵泉,整个人在寒玉地板上瘫成了一个“大”字。

他气若游丝:“程思,我们怎么出去啊?难不成真的要等到你结婴,让天雷把这鬼结界劈开?”

陈慕律挑了挑眉:“也不是不行。”

其实他在和孟长赢胡闹的那一个多月里也不是完全在浪费时间。

说来也好笑, 当年他靠着和孟长赢解毒续命, 后来因为彼此太过契合, 每次解完毒陈慕律的修为都会小涨一节。

在魂虚秘境的时候, 他已经达到了金丹后期, 甚至隐隐约约触及了边界,差一点便要突破了。

十年过去, 孟长赢的内力更加深厚霸道,这样不间断地作为炉鼎强行陪他高强度修炼了一个月,硬生生把陈慕律从炼气期抬到了金丹初期。

只不过他没碰上雷劫,安安稳稳就上了一个台阶。陈慕律很怀疑是不是上次结丹的时候天雷劈得太多,直接透支了他这辈子的量。

宋无尽闷闷不乐地翻了个身:“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天都黑了,小椿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陈慕律挑了挑眉, 没发表意见。

他知道华京人晚熟,血脉越是正统成长期越长,可没想到十年过去, 宋无尽不但保持着一副单纯性子, 而且对沈椿龄始终怀着盲目的信任和亲近。

十年, 沈椿龄也是真的等得起。

地上的宋无尽把自己当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地滚:“你快想想办法啊程思!”

没吃药安安静静地趴在主人怀里, 睡得比什么都香。陈慕律抚顺小鹦鹉的羽毛,好整以暇地开口:“宋无尽,你有办法联系外界吗?”

宋无尽一骨碌坐起来:“对哦!”

一炷香后,他们两人蹲在殿内西侧的一处通风小窗下, 用宋无尽的玉令艰难发出了一条求救信息。

“这思寰峰的位置也太偏了吧,倾月宗里居然有通讯玉器覆盖不到的地界。”

宋无尽盯着玉令上转了半天才发送成功的信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信号这么差,怪不得他自己都不爱待。”

“唉,他看着也不像是很会用玉令的样子。”陈慕律靠在墙上,也松了口气。

联络网太差了,宋无尽收不到一点回应,只能不甘心地盯着玉令:“消息发了,我们接下去怎么办啊?”

化神期留下的结界,就算加上沈椿龄,光靠他们三个也没办法解决。

陈慕律戳了戳他的脑袋:“笨。”

宋无尽是在凌晨的时候被某位剑尊从床/上拽起来扔到结界里的,算上昏迷的时间,他们已经面对面耗了七八个时辰。

在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融在云瀑之前,沉寂多时的殿外忽然传来了响动,不是强攻,而是一阵温和包容的灵力。最外层的结界在一瞬间碎成了冰蓝微光,簌簌落下时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宋无尽睁大眼睛,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不。”

陈慕律伸出手,下落的光点触及掌心,没有雪的冰凉,只有一阵很淡的梨花香气。

他掌心里躺着一片梨花瓣。

下一秒,花瓣碎作齑粉,被灵风裹挟着吹向殿外。有人焦急地推门闯来,月纹长袍翻起波浪。

“无尽!”

沈椿龄也有些变化,他不似沈青云那般严肃,却莫名地有些像谢怀卿,温和得没什么棱角。

他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陈慕律凝望着他的神色,沈椿龄的面庞和记忆中的最后一面缓缓重合,那个时候他不顾一切爬进石洞里找宋无尽的时候也是这样。

灵魂像是忽然被抽离出去,陈慕律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宋无尽激动地扑到沈椿龄身上,那股哼哼唧唧的劲儿像极了迷路多时终于找到主人的大狗。

陈慕律忽然无端想起了院子里的那条老黄狗。但可惜大黄也不是家养的。

大黄本来是野狗,年纪大了,抢不过巷子里其他的流浪狗,老是被欺负。陈慕律有次见它后腿受了伤,便帮了它一把。后来他们常常作伴,给了彼此一点“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错觉。

孟长赢这样干脆地把他带了回来,柳絮巷里的孩子们又要找新的夫子,景阳楼的生意只能麻烦曾掌柜一个人扛。他们都有好友亲朋,陈慕律并不担心。他唯一的挂念便是大黄,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那些纷乱的思绪藏在他心底,之前他因为被孟长赢抓包的事情忐忑不安,忽略了那些细碎的情绪,却没想到现在孟长赢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声音居然在这一刻不合时宜地浮现。

“静气,凝神。”

灵风呼啸,一瓣梨花幽幽飘下,正好落在陈慕律的眉间。他抖了抖身子,从混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谢怀卿站在他面前,和初见时一样温柔:“你叫程思对吗?你好,我是孟长赢的师父。”

陈慕律愣了一瞬,随地垂下头:“拜见掌门。”

“不必拘礼。”谢怀卿笑着,“你和长赢一样,叫我师尊就好了。”

陈慕律的头垂得更低:“程思不敢。”

谢怀卿亲自上前,扶他起来:“好孩子,被吓坏了吧?”

陈慕律抿着唇:“掌门,我并无大碍。”

谢怀卿顿了顿:“叫师尊吧。”

陈慕律干笑一声,没有再坚持。

三年相处,谢怀卿的脾气他到底也能摸到一些,看着软和,实则说一不二,也怪不得他能教出修无情道的徒弟。

他以前其实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师尊。谢怀卿身体不好,隔三差五便要闭关,偶尔出关了也恹恹的。他不会轻易离开倾月宗,陈慕律甚至没有见过他踏出凌阳峰一步。

凌阳峰山顶的宗主大殿一直在落灰,谢怀卿永远窝在自己的小洞府里,在那片窄小的空间里随地大小睡。

当时陈慕律不明白谢怀卿那样做的用意,后来他住进了柳絮巷,也在那窄小的一方院落里缓缓搭建起了一处滞留地。

他有时候也会一个人躺在院子里那张破椅上,透过枯树的枝桠,窥探那方天光。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太久不见,陈慕律总觉得谢怀卿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凡人过于温柔,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热络。

谢怀卿又问:“你可有字?”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曾有一字,名为玄知,是长辈所赠。”

谢怀卿若有所思:“是个好名字,看得出来那位长辈很用心。那师尊以后唤你玄知可好?”

“……好。”

陈慕律平静地低下头。显然谢怀卿没有记忆,不知道那是他自己取的字。

这也挺好的。

谢怀卿温和地看着他:“我方才已经训过长赢了,前线吃紧,他也不是故意将你一个人抛下的。”

他脑中不断思索着:“师尊,我明白的,剑尊大人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谢怀卿笑弯了眼,拉着他的手拍了拍:“他再有考量,也不该抛下刚刚渡完雷劫的未婚夫。他连句解释都没有,还让无尽这个小辈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什么未婚夫?!”

“雷劫?”陈慕律怔怔抬头,“哪里有雷劫?”

才失去沈椿龄的拥抱,宋无尽本还有些失落,一听谢怀卿的话整个脑子都炸开了,说出了倾月宗大半人的心声:“孟长赢他修的不是无情道吗?他哪来的未婚夫?!”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心有灵犀。”谢怀卿有些哭笑不得,但考虑到宋无尽刚刚发出的那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噪音,他选择先解答前者,“契约已成,天道都已经应允了他们的婚事,这和修道又有什么关联呢?”

“什么契约?”宋无尽目瞪口呆,视线上下打量着陈慕律。

陈慕律扯了扯唇角:“是圣女祈仙。”

“不错。”谢怀卿笑道,“长赢出身凡域,虽然自小随我修道,但他和渡柳城之间到底还是存着一份因果。此次人间怪雪乃渡柳城之大难,如他幼年时的雪暴一般,恰好是他消除因果的良机。”

陈慕律垂眸:“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出手?”

“他已修道,便不再是凡域之人,碍于两域之别不好直接出手。所以他只能匿于天外,等待城中百姓的召唤。”谢怀卿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啊,他居然把你带回来了。”

陈慕律堪堪维持住面上的笑意,心下一沉。

孟长赢诞生时,天道设下劫难,降下暴雪考验他。但这场劫难同样也祸及人民,所以这份因果便被记在了孟长赢头上。

多年后,孟长赢早已踏上修道之路,不能轻易插手凡尘徒增因果,渡柳城的雪却成了他的卸不去的罪业。

他现在终于有了终结雪祸的能力,可他又将圣女带回倾月宗,平白多出一道契约。一层因果牵连着又一层因果,如同永世难脱的枷锁。

陈慕律停顿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程思不过一介凡人,本不该拖累剑尊。”

谢怀卿没有马上接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多了几分悲悯:“孩子,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凡人吗?”

“你资质很好,虽然灵根有损、肉身破碎,但你还是平稳地渡过了雷劫。”谢怀卿轻声道,“观你的经脉和吐息,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火灵根吧?”

陈慕律勉强露出一个笑:“也许……应该是的。”

谢怀卿温柔地望着他,忽然感慨道:“若神魂俱在,肉身完整,你该是天生的剑修啊。”

陈慕律笑不出来。

他真觉得有些荒谬了。

过去这些年,他天天拿着废柴炮灰的剧本招摇过市,那些讥讽贬低的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陈慕律根本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能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本该属于孟长赢的字眼。

资质上乘,天生剑修。

最荒诞的是,说出这些话的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掌门谢怀卿。

第138章 神邪其二 考虑再多双/修几个月。……

138.

谢怀卿不能离开凌阳峰太久, 他们没有多逗留。当晚,陈慕律被安排住进了凌阳峰。

他被安置在孟长赢之前的洞府里。

主峰高耸入云,陈慕律由沈椿龄带着,一路走上了半山腰。要去孟长赢以前的住所, 便要经过他从前的洞府。倾月宗下着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听沈椿龄说是雨季提前了。

小雨连着下了十几日, 花圃里的簇金牡丹却没有被波及。温和的灵力支撑起一道结界, 将路边这片花都保护了起来。

秋千架上缠满了忍冬藤, 时光在花草树木间格外模糊,曾经新制的大门已经褪去了一层光芒, 连嵌在门前的灵玉都变得暗淡了。

陈慕律看着结界中含苞待放的牡丹,忍不住驻足:“这是谁的花啊?”

沈椿龄笑着回头,耐心地为他解释:“小师叔,这是师祖养的花。”

“这样啊……”陈慕律垂眸,“原来是掌门的花,怪不得看着便华贵珍稀。”

“这是十几年前,华京仙境送来庆贺皓月仪典的花, 名为簇金。”沈椿龄见他感兴趣,便也停了下来,“您可要进去看看?摘几朵回去摆着这是不错的。”

陈慕律轻哂:“仙门名物, 我不便沾染。不麻烦你了, 沈堂主。”

沈椿龄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没事, 小师叔。”

等入了夜, 这捧簇金牡丹还是被送到了陈慕律面前。浅粉色的花苞舒展着,一朵挨着一朵,外围的几瓣花已经长出了金边。

陈慕律无奈地拨弄着花,看着同花一起送来的衣物法宝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屋子。

沈青云作为首徒正在北方前线镇守, 而沈椿龄已经正式接管了戒律堂,甚至还分了心在管其他杂务。

他事务繁忙,晚间便只托人传了口信来,说这些东西都是按照掌门和剑尊的吩咐备下的,陈慕律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每件法衣拎起来,都是量身定做,完全贴着他现在的身形来的。陈慕律试穿了几件都沉默了。

这种连他自己都搞不清的事,确实除了孟长赢外便没人知道了。

一个月,他居然偷偷摸摸干了那么多事。

陈慕律躺在洞府的床上辗转反侧,之前的荒唐完全打乱了生物钟,他又失眠了。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睡过孟长赢洞府里的这张床。那时的孟长赢还在静思崖关禁闭,他一个月去看他一次,剩下的日子总有睁眼到天明的时候。

后来他趁着孟长赢不在,躺到了这张床上。在忍冬的气息中,他居然奇迹般地睡了个好觉。

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他隔三差五便要来蹭一蹭床。不过他干得很小心,没有任何人发现。

系统幽怨上线:【我不是人?】

“你是狗。”

陈慕律翻个面,偷偷送了它一个白眼。孟长赢一出现就自动掉线,躲到现在才出现,系统明显是在逃避什么。

可能它跟自己一样,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但陈慕律走不了,系统却可以装死。

系统连解释都那么苍白无力:【宿主,我是真的有事。】

陈慕律索性闭上眼:“继续说。”

【你们……咳咳,某些过程的时候,我会自动被后台程序强制下线。你醒来的时候我才能重新连接这个世界。那个时候,我发现你的身体数据产生了巨大的变动。】

陈慕律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什么?!”

光屏上蓝光闪烁:

【神魂排异:2.141%,5%↓】

【身体重塑:94.99%,3%↑】

他愣了一下:“你们系统又出Bug了?”

电子音激动地晃了起来:【排查了几个小时,确认无误。】

陈慕律死死盯着光屏上的数字:“居然……真的要接触孟长赢才能修复身体吗?”

【也不排除是您的境界提升后自动排出了体内的毒素杂质,导致异常部分加速了自动愈合的过程。按照记录,您之前在压制蛊毒后有出现过杂灵根自动蜕变为火灵根的情况。经系统对比,这两件事相似度为70%。】

“你的意思是……”

系统笑道:【总之,这是一个好消息。】

心跳声砰砰乱响,陈慕律安静了一会儿:“谢谢。”

系统:【不用谢。但是,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陈慕律来了兴致。

【按照这个进度,只要再来两个月你的身体就能彻底重塑了……所以……】

“所以什么?”

【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再多修炼几个月?】

“……滚!”-

凌阳峰顶,塑霜殿。

头顶是簌簌风雨,谢怀卿坐在白纸堆中,安静地望着周围随风飘摇的淡紫纱幔。斜风细雨穿过结界,将纱幔打湿,却淋不透一地的白纸。

“长赢这孩子……”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简直胡闹。”

陈慕律是有金丹雷劫的。

不多不少,刚好是九十九道,和孟长赢当年一样。

但陈慕律被孟长赢关在思寰峰上,劫云聚成时他已经被孟长赢下了昏睡咒。劫云被神邪剑硬生生劈开又聚拢,最后化成了连日的春雨。

那九十九道劫雷被孟长赢一人抗下,一道都没劈在陈慕律身上。

寒州剑尊下令要封住消息,虽然倾月宗上下无人敢谈论此事,但消息早已走漏,不少人都已经知晓了。

修无情剑道的剑尊,居然为出生不详的凡人未婚夫挡下了九十九道雷劫。

后半夜的风明显大了起来,一页纸被风卷起,在空中自然悬空,足足有一个人高的白纸停在风雨里,在雨丝沾染下拼凑出万里之外的景象。

谢怀卿仰起头:“大师兄,好久不见。”

纸上,赫然是北方战线上挂帅的剑圣陈儒。

陈儒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客套:“师弟,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死不了。”谢怀卿自嘲道,“如今北方前线战况如何?青云那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

陈儒擦了擦濯风剑:“我们已经收复了所有失地,刚刚打下一座魔城。看样子,他们已经转移了中心。”

“至于青云……她都多大了,你还不放心?”陈儒笑了一声,“你放一百个心吧,青云表现很好。依我看啊,不用等此战结束,倾月宗便又要多一位剑君了。”

谢怀卿叹气:“我倒不求她出彩,平安就好。”

沈青云为天道之言献祭了太多修为,如今十年过去,也才刚刚重新又摸到了元婴后期的边界。他本不想让沈青云再去战场,但根本拗不过。

陈儒顿了一下,将濯风剑收入鞘中:“师弟,我说句不中听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青云不是小蕖,更不是悬玉,以弦和小今。你又何必这样战战兢兢?”

谢怀卿垂眸:“逝者已矣,生者……惘然。罢了,终究是我想岔了。”

逝者已矣,生者惘然。

谢怀卿揉了揉眉心:“大师兄,律家主还好吗?”

陈儒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还是老样子,走火入魔哪有那么好治。现在我抽不开身,便让雾儿陪着她。”

外界传闻中,律风尽是为了修补琼玉珠灯才闭关的。只有他们几个仙盟高层才清楚真相。

十年前,魔族一面污染珠灯,一面偷袭京都,破坏了通讯玉器,整个玉令系统毁于一旦。律风尽以全部法力修复了通讯玉器,却在法力空虚之时被失灵的珠灯反噬,走火入魔,陷入了混沌。

心魔难除,十年过去,律风尽虽然未曾入魔,但也只有少数时间才会清醒。

陈儒不再笑了,面上只有淡淡的不解和茫然:“师弟,你说琼玉珠灯怎么会忽然失灵呢?”

谢怀卿扯了扯嘴角:“是啊……”

风雨如晦,他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

“怎么会失灵呢?”-

崇天城春日气候干燥,鲜少有雨。

“祖宗,你休息会儿吧!”

路屏山踏着伤雀剑落地,三步并两步地跟上孟长赢的步子,“咱们都巡查一天一夜了,真的,歇歇吧。”

孟长赢脚步未停:“这是最后一座城池。”

“你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座?”路屏山扶着腰跟上去,“一共就二十六座城,花上三四日的工夫刚刚好,你偏要一次性赶完干什么?”

铁面无情的剑尊终于舍得停下,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路屏山的狼狈样:“你少说两句,力气就有了。”

路屏山无语了:“你不是刚刚才帮未婚夫挡了雷劫吗?到底哪里来的精力?”

“不是我精力充沛,是你虚。”孟长赢幽幽道,“雷劫的事别提了。”

路屏山挑了挑眉:“我的好师弟啊,你以为你做得很隐蔽吗?神邪剑一抛,十里八乡都知道你冲冠一怒为红颜了。倾月宗是没人敢触你霉头,可总有人是嘴碎的。这事已经闹得纷纷扬扬了。”

孟长赢凉凉看了他一眼:“他们传他们的,你不行。”

“行行行。”路屏山投降了,“走吧,早巡完早解放,我家伤雀要受不了了。”

崇天城是崇云门一带最小最偏的城池,也是最靠近仙魔两域分界的城池,只不过此处以云穹山为界,易守难攻,加上城内资源不丰,所以相比其他城池来说,较少受到魔族侵///扰。

此刻,城内却一扫往日的萧条,多出来不少生面孔,瞧着装束,不像本地人,也不像寻常修仙者。

路屏山仔细瞧了瞧:“是华京商会的商人啊,他们怎么会派人来这里驻扎?”

孟长赢垂眸:“魔族增兵南方战线,北方必然会调来增援。华京应该也会派来不少人,这些商队先行,是在提前打探形势。”

“华京仙境的人……”路屏山用肩膀撞了撞孟长赢,“哎,你猜谁会来?”

孟长赢轻瞥了他一眼:“不是律乘霄,就是律乘雪。”

律家主闭关,二家主摄政。北方战线拖得太久了,派系自然也多。情况复杂,需要有资历的人镇守,陈剑圣必然走不开。

路屏山用手锤了锤腰:“希望不是律乘雪,他太难伺候了。”

孟长赢笑了笑:“小心隔墙有耳。”

“你还会考虑这个?”路屏山一脸惊讶,“我还以为剑尊大人您早就已经我行我素到了孤立全世界的地步了,居然还会在意这些?”

剑尊冷着脸,往旁边走开几步,目光平静:“有病去治。”

路屏山耸耸肩:“可以啊,你现在宣布巡查到此结束,我马上去治病。”

他没想到的是,孟长赢当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得对,巡查结束,我先走一步。”

“不是你什么……”

路屏山望着孟长赢御风飞向城西的某处客栈,忽然想起——今天是倾月宗增援弟子驻扎崇天城的日子。

那位大名鼎鼎的剑圣未婚夫,自然在列。

第139章 神邪其三 我心悦你。

139.

崇天城中的修士不多, 大部分还是散修百姓。倾月宗的人包下了一整个城西客栈作为据点,暂时落脚。

伙计李三在堂前忙活来忙活去,和傅秋娘一起招待客人,许久未曾有过大生意的客栈忽然之间人满为患。

傅秋娘拨弄着算盘, 目光却被为首的青年吸引:“小仙长, 你腰间那络子打的是什么结啊?看着怪漂亮的。”

那青年垂眸, 挡下了身边弟子的上前阻止的动作, 手轻轻捞起那串翠玉平安扣。

那平安扣下面缀着和衣衫同色的淡紫流苏, 中间穿着象征身份的白虎印和白月珠。

沈椿龄笑了笑,“是四耳冰花结。”

“这样啊。”傅秋娘笑眼弯弯, “赶明儿我也去找人帮忙打一个差不多的。”

沈椿龄从袖中取出一条丝线,手中翻绕几圈,便打成了一组冰花结。他将冰花结搁在柜台前,笑着冲傅秋娘示意了一下,转身便上了楼。

只是还没走上三楼,便瞧见陈慕律半倚着墙,堵在了楼道间。

一旁的连廊外, 有三四名弟子聚在一处,正聊得起劲:“你们说那程思到底给寒州剑尊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能让剑尊心甘情愿为他挡雷劫?”

“你还敢聊这事, 不怕被堂主责罚?”

“怕什么, 剑尊只是禁止宗内传播, 这里又不是倾月宗。再说了, 这事传得那么广,这一路上的茶馆酒肆都在讲这出戏,难道还差我们这一句两句的?”

“我就纳闷了,一个凡人而已, 长得也没到倾国倾城那种地步啊,孟长赢他至于吗?”

“哎呀,人家现在可是飞上枝头了,都金丹中期了吧。师兄你说你修习几十年有什么用,马上要被人家赶超喽——”

“哼,不过是空有灵力的花瓶,到时候打起仗来拿不拿得稳剑还是个问题呢!”

这趟支援的弟子名单是谢怀卿亲自拟定的。他不但把沈椿龄指派出来作为领队,还把陈慕律这个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剑尊未婚夫”给一并推了出来。

沈椿龄面色冷了下来,但他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先用一种担忧的目光望向了陈慕律。

陈慕律靠在墙上,脸上不显情绪,甚至有些悠然自得,好似那些人口中谈论排挤的不是他一样。

等到这群弟子回了房,走廊里重归宁静,他才对着沈椿龄露出一个单薄的笑:“上楼坐坐?”

他们二人的房间都在四楼。

沈椿龄没有发作,只是跟着陈慕律一同坐在了桌前。傅秋娘准备的是药茶,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但是沈椿龄此刻显然是没有这个心情品鉴。

“小师叔,您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沈椿龄问。”阻止有用吗?”陈慕律轻轻一笑,“我之前想阻止孟长赢给我渡灵力,后来想阻止谢掌门让我喊师尊,阻止你喊我小师叔,有成功过吗?”

沈椿龄搁下杯子:“……”

陈慕律歪了歪头,玩笑道:“再说了,他们也没说错啊。”

沈椿龄沉吟片刻:“您不伤心吗?”

“阻止只是悖论。”陈慕律垂眸,“遏抑心底的杂念,不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才是真的阻断了他们对我的影响。”

沈椿龄握着杯子:“那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呢?”

清瘦青年抬眼,缓缓道:“甘之如饴。”

即便患得患失,他也甘之如饴-

“就为了这个……”

路屏山双目无神,感觉全身筋骨都要散架了。为了装作不期而遇的样子,孟长赢这个狗东西居然拉着他硬生生赶完了三四日的公务。

结果一赶来,他们就碰见几个倾月宗弟子在说人家未婚夫的小话。估计这群人死都没想到自己在背后蛐蛐人,居然被两个当事人都撞了个正着。

路屏山冷眼看着孟长赢将那几个人教训了一顿,心中一阵唏嘘,没想到他有朝一日,还能看见孟长赢像毛头小子一样毫不留手地上去揍人。

等等,怎么是“还”?

他皱起眉,仔细思索着遇见孟长赢来的这些年,怎么回想都找不到孟长赢年少时的出格事迹,想了半天,只觉得孟长赢这股疯魔劲儿特别眼熟,像极了当初清算崇云门时的状态。

这些几个同门也是衰,撞到枪口上了。

路屏山叹了口气:“喂,别打了别打了,停手吧祖宗,别把同门咱们师侄当崇云门弟子整了。”

孟长赢冷脸道:“这种品性,不堪为倾月宗弟子。”

“没错!”路屏山沉重点头,“这几个小子太过分了!等到回宗,我们可以让椿龄再依照门规好好罚他们。”

孟长赢斜了他一眼,带着点理所应当。

路屏山叹了口气:“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上楼和那位小程公子见个面,互诉衷肠,一尽相思之情?”

他本意是想要转移下话题,让某位煞神高兴高兴的,却没料到孟长赢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你有病?”

“你骂我干什么?”路屏山瞪大眼,“不是你自己眼巴巴跑来的吗?”

孟长赢冷冷道:“任务结束,随便走走罢了。”

路屏山无语了,双手叉腰:“那你现在逛完了,咱们干什么去?打道回府?”

“不然呢?”孟长赢声音冷得像淬了层霜,“走吧,回崇云门。”

路屏山这下真的对他这位未婚夫有点好奇了:“你真的不看他啊?”

“有什么好看的。”他轻嗤,“他估计也不想看见我。”

孟长赢像一阵风,来去匆匆。

路屏山追着风跑得快要累死:“这关系可真够糟糕的,你们……到底怎么在一起的啊?”

风声几不可闻:“没有。”

没有在一起。

从来没有-

入夜,风正凉。

帐帘被撂下,拢住月光和风声。

窗裂开一道缝,呜咽的风颤了颤,被一个静音结界挡在了屋外。

有人一袭黑袍,带着夜半的霜与露跪在了榻前。他伸出手,轻轻拨开摇曳的帐帘,微光照出帐内的光景。

他目光晦涩,如轻吻般一寸寸掠过帐中人的脸,最后停在那人光洁的额前。

陈慕律又易了容,眉心的红痣被掩去,那副艳若桃李的面容被一片寡淡覆盖,却无端多了几分乖巧。

喉//结轻滚,他俯下身,闭着眼顺从心意在陈慕律眉心落下一吻,蜻蜓点水,极为克制。

他垂着眼,长睫如蝶翼,掀起时正好望见那双桃花眼中的风暴。

四目相对,陈慕律喊他:“孟长赢。”

这一声,没有气急败坏,没有撒娇卖乖,也没有那种释怀的嘲弄,仿佛他只是说出了三个毫无关联的字眼,平淡冷静。

孟长赢垂眸:“在等我?”

陈慕律打量着他:“还以为你白日里便会忍不住,小瞧你了。”

孟长赢双手撑着榻,发丝垂落和陈慕律的长发一同缠绕。他的影子拉长变形,正好压过陈慕律的唇:“你不想见我。”

陈慕律似笑非笑:“我说不想见,你就不来了吗?”

孟长赢低头,去找他的唇:“因为你口是心非。”

身下人轻轻撇过头,避开了孟长赢的索吻:“我口是心非,那你呢,你又算什么?”

孟长赢声音压低,开始翻旧账转移话题:“你说讨厌我。”

陈慕律冷笑了一声,拉着被褥侧过身。隔着纱帘,他望向那方朦胧的月光:“孟长赢,你又为我挡了雷劫。”

孟长赢顿了顿:“谁告诉你的?”

“不是你设计好的吗?”陈慕律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出口的话很冰冷,“你是故意的。”

“你又在利用我。”

孟长赢哑然,垂眸时面上的冷淡已经褪去,留下的是眼底的一抹笑意:“那你心软了吗,师妹?”

陈慕律没有理他。

“我已经是化神后期了,雷劫而已,这不算什么。”孟长赢埋首在他颈边轻轻蹭着,“你也知道,我死不了。”

他们藏着秘密,彼此间心照不宣。

陈慕律呼吸重了几分,蓦地起身,把孟长赢狠狠推开:“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你去死好了!”

孟长赢被他推到了床尾,挑了挑眉:“别生气,不值当。”

“你……”陈慕律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抄起枕头就往他身上扔,“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修的是无情道,怎么可能有未婚夫?”

孟长赢单手接住他的枕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对付崇云门?”

“里通外敌,该死。”

“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你都说了,是‘回’。仙域才是你的家。”孟长赢眸光沉沉,声音忽然温柔了,“我只是带你回家而已,小乖。”

陈慕律扯着被角,被他气得七窍生烟。

见他沉默,孟长赢又开始得寸进尺:“师兄不想欺瞒你,只是事出有因。除了……那些之外,我便再没有其他事故意瞒着你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陈慕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忽然卸下了防备,笑了笑:“好啊。”

还没等孟长赢回应,他又补了一句:“那你把潋虚剑还给我。”

“当然可以。”孟长赢毫不犹豫地抬手,唤出那把泛着滟滟光芒的剑。

陈慕律没动,只是定定看着他:“你说它是潋虚,可潋虚十年前就封剑了,你契约了神邪,为什么还能召唤潋虚?”

孟长赢和他对视着:“你当年在雪祭大殿上,不也能驱使神邪剑灵吗?”

“那是因为你把剑意放在了我身上——”

“不。”孟长赢打断他,“不是因为剑意。”

陈慕律闭了闭眼:“好,既然你说它是潋虚,而且你能召唤潋虚,那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陈慕律伸出手,淡紫色的灵力在刹那凝聚,一柄华美的剑落在他掌心,紫光滟滟。

“师尊说我不能没有武器傍身,便带我去宝库里选。你猜猜,这是什么?”

孟长赢握紧了手中的剑。

陈慕律抚摸着剑身:“师尊说,潋虚已经封剑十年了。孟长赢,你还要继续骗我吗?”

孟长赢扯了扯唇角,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

相似的冰蓝光芒和淡紫光芒在窄小的帐中交织纠缠,他一身的霜与露凝成比月光还要薄的纱,模糊了陈慕律的视线。

陈慕律压下喉间的那一阵涩意:“神邪,过来。”

孟长赢手中的“潋虚”抖了抖,噌地一下飞到了陈慕律手边,亲昵地贴着他。

陈慕律用另外一只手握住它,冰凉的灵铁入手时才发现那并不是孟长赢为了骗他给神邪施的障眼法。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将两把剑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简直是一模一样。

除了……陈慕律的视线落在神邪剑剑柄上的嵌着的那枚琉璃上——澄黄透亮,看得出价值不菲,但与这把剑并不相配。

陈慕律怔怔抬头:“这是什么?”

“你想听我说什么?”孟长赢看着他,露出一点遗憾的笑意,“巧合,误会,还是我处心积虑,就是故意想要戏耍你、报复你?”

陈慕律看着他慢慢凑近,看着那双漆黑的眸中映出自己的模样。陈慕律没有动,只是暂时默认了他的靠近。

孟长赢抚上他的脸颊,一字一顿道:“陈慕律,我把神邪剑熔了,改成了潋虚的样子。至于那块琉璃……你当真不知吗?”

陈慕律看着他,明明那么近,可目光还是浑浊模糊,被泪水占据。

是那枚落在孟长赢手中的眉心坠。

潋虚封剑,曾刺穿他心脏的那把神邪剑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把被改成潋虚样式的“神邪”,不伦不类地陪着他。

陈慕律强忍住泪,和他对视:“你到底为什么……”

孟长赢打断他:“因为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的口是心非,讨厌你的身不由己,讨厌你的不自量力。”

孟长赢双目泛红,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不知何时盈满眼眶的泪簌簌落下,“陈慕律,我讨厌你。”

什么体统分寸都被撕碎踩烂,他声泪俱下,一字一句都在控诉这个销声匿迹了十年的人。

他抖着唇:“我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一样。”

“你不是要回家吗?为什么还要这么狼狈地躲在渡柳城?你不应该过得很好吗?”

孟剑尊头一回这样情绪外露,陈慕律一下子就被他这噼里啪啦的眼泪震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孟长赢,你修的是无情剑道。”

“无情道怎么了?无情道不能讨厌人吗?”孟长赢死死盯着他,眨眼又落下一行泪,“我不会,但我可以学。”

“我可以学得很好……我已经学得很好了。”

陈慕律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柄剑,然后某位霸道的剑尊便直接把剑都收走,强行用自己的双手代替。

很生硬的十指紧扣。

可孟长赢还是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不看我?”

陈慕律低着头:“松手。”

某人充耳不闻。

陈慕律轻叹了一声:“你不松手,我怎么抱你?”

孟长赢的呼吸时轻时重,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松了手,并以此换得了一个拥抱。

这个拥抱带着陈慕律的体温,将他的泪水都接下。他环住陈慕律的腰,恍惚得头晕目眩。好像又陷入了一场梦,可怀中不再落空,这一次,他真的抱住了陈慕律。

他听见陈慕律说:“我之前对你很不好。”

“你没有。”

“我总是折腾你。”

“我受得起。”

陈慕律顿了顿:“还有……那不是讨厌。”

“我知道。”孟长赢垂眼,“我知道,只是不敢相信。”

陈慕律:“我……”

这一次,没有剧情限制,没有警告。

孟长赢捂住他的唇:“陈慕律,我心悦你。”

第140章 神邪其四 我只要你。

140.

陈慕律瞳孔微缩, 愣愣地看向孟长赢的方向,没有聚焦,只有再难抑制的泪。

天地光年狭窄得只剩下这一刻,好像时间又拨回了过去, 针锋相对后, 他们在剧情的罅隙中再一次拥有了片刻温存。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似银屑倾洒在屋内, 照亮了孟长赢的面庞。他似乎笑了一下, 抬手轻轻替陈慕律拭去泪水。

可明明他自己都还在流泪。

孟长赢的眼睛像深潭, 总是沉默寂寥。直到泪水决堤,他自己才能触及那藏在池底的真心。

陈慕律哽咽:“你是天道之子。”

“我不是。”孟长赢目光晦涩, “我是孟长赢,你的师兄,你的道侣。”

心口处的灵印滚烫,冰花亮起。他们面对面地靠着,冰花在同一侧胸膛上绽开,心跳同频共振。

陈慕律眼睁睁看着孟长赢心口的冰花上吐出一寸红丝,延长伸展, 最后与自己胸前的灵印相融。

一股熟悉的灵力自心脉中冲开,磅礴厚重的灵气自动化入他体内,包容又不容抵抗, 像是在他身上刻下了孟长赢的名字。

陈慕律颤声道:“这是什么?”

孟长赢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红线。”

月珠情契碎了, 可红线却没有断。

“心头血做的, 很结实。就算我死了, 红线也不会断开。”他垂着眼,搂在青年腰间的手慢慢摩挲,“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都能顺着红线找到你。”

陈慕律哑口无言。

孟长赢还在说,似乎要将这十年欠下的债一笔一笔讨回来:“没有人记得你,除了我。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他自问自答:“我不信。”

陈慕律张了张唇,话语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团棉花。就算任务早已完成,可他依旧被限制着,无法说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孟长赢自嘲一笑:“我早该猜到的。”

他伸手,轻捧起陈慕律的脸颊,慢慢吻去他眼尾的泪:“说不出来也没关系,这次,换我说给你听。”

“对不起,是我让你等太久了。”

呼吸纠缠,光影斑驳。

陈慕律没有避开。

他垂下眼,沙哑的声音贴在孟长赢的耳畔:“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孟长赢不敢看青年的脸色,只是靠在他的颈窝里,抱紧了他。陈慕律感觉到脖间的湿意,是孟长赢的泪。

他说:“陈慕律,我只是很想你。”

为什么,喜欢孟长赢,就一定是错的呢?

陈慕律想起他泛红的眼睛,遮蔽在心头的疑云忽然动摇了。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是非太难论断,他苦求多时,还是雾里探花,扑朔迷离。

纠缠牵挂的十四年转瞬即逝,苦楚被草草咽下,记忆被一笔带过,那些折磨被粉饰成了梦幻泡影,只剩下相顾无言,和无穷无尽的怅惘。

可跳出这场因果之外,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过一年光景。在那一年里,他们又有多少时间是被所谓的剧情和天道所左右的呢?

陈慕律也不知道什么选择才是对的,但他们错过了十四年。

可他们错过的又岂止十四年。

陈慕律忽然笑了。

他能有几个十四年可活呢?

“孟长赢。”

他忽然从怀抱中脱身,与孟长赢对视,声调上扬着:“我想做一件事,你愿意和我承担后果吗?”

不等孟长赢出声,陈慕律便已倾吻覆上,很轻,像月光落下。

“让天道见鬼去吧。”

我只要这一刻。

只要你-

崇云门旧址。

月光澈亮,照不亮全城。夜空高处的云潮无声翻涌着,一座巨大的黑云塔即将成型。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虫子了。”

一道低哑的声音自云端飘落,碎成了无声无息的黑气。整片天空都被黑气占领着,月光依旧皎洁,但已无人能赏。

那黑衣青年嗟叹道:“周伯岑,你真是越来越怠慢了。”

云层翻涌,周伯岑跪在下方的云中:“请主上责罚。”

楚衾破勾唇一笑:“你父亲能言善辩,磕头谢罪时总爱求本座宽恕,可你却不曾狡辩过一回,这是为何?”

周伯岑毫不犹豫:“若因卑职之失,使主上不得开怀,卑职死不足惜。”

楚衾破被他逗得仰头大笑,苍白的脸庞因为张扬的表情浮现出一点诡异的血色。

他轻飘飘瞥了周伯岑一眼:“你撒谎。”

周伯岑依旧跪着,头几乎要埋进黑云之中:“主上息怒,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万物如蝼蚁,一生碌碌,无趣得很。只有挣扎的时候看起来才是最有意思的。”楚衾破沉醉地望着夜幕下崇云门一带的城池,“起来吧,十日之内,我要看到他们都变成云都的养料。”

“是。”

楚衾破的目光望向远方,云穹山藏在黑暗尽头庇护着落单的小城:“听说崇天城来了一批增援,是倾月宗的人?”

“确有此事。”周伯岑回禀道,“为首的是戒律堂堂主沈椿龄。”

楚衾破啧了一声:“说点简单的名字。”

周伯岑谦卑道:“他是首徒沈青云唯一的弟子。”

楚衾破忽然转过身来:“谢怀卿的小徒孙?”

“正是。”

黑衣青年一下子又激动起来:“好啊,太好了。崇天城真是个好地方。”

“周伯岑,你可还记得那个傅……”

周伯岑提示道:“倾月宗掌门座下二弟子,傅蕖。”

“对,就是她。”楚衾破笑得开怀,“她死得挺漂亮的。当时你也在吧?”

周伯岑额前的冷汗已经聚起了一层:“卑职在场。”

崇天城一役,就是他父亲周余泽献给楚衾破的敲门砖。当时的楚衾破还只是个小魔君,便能和仙盟合作将老魔尊拉下马,取而代之。

蛰伏多年后,他羽翼丰满,便再无顾忌。

“谢、怀、卿。”

楚衾破慢慢念着这个名字,“真期待啊。”

倾月宗掌门谢怀卿,已有三百年未曾离开过倾月山,外界只知他性情温和,不善剑道,全因剑圣师兄让位才坐上如今的高位。

也有人说他心如朽木,无趣至极,连从小养大的弟子身亡都未曾有片刻伤怀。

可他当真什么都不在意吗?

楚衾破轻轻嗤笑了一声,忽然生出些厌倦来。

“主上,听闻剑尊及其未婚夫也在城内。”周伯岑一字一句道,“那未婚夫……似乎是从凡域来的。”

楚衾破眉梢一挑:“哦?”

周伯岑道:“据探子回禀,那人化名程思,三年前忽然出现在凡域渡柳城,以程玄知的身份经营了三年的酒楼。”

“这做派,倒和华京那群铜臭商人相似。废物配铁剑,倒是般配。”楚衾破摇了摇头,“罢了,也不差这几个了。”

“到时候,一并送去投胎吧。”-

次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沈椿龄孤身下楼,才走到二楼楼道出,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他皱起眉,背在身后的手中绿光一闪,仰春剑已出了鞘。沈椿龄刻意放轻了步子,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场诡异的寂静——

“小椿,你醒了?”

沈椿龄循声回头,便看见陈慕律站在台阶上干笑,眼神闪躲,衣领翻起了一个小角,露出脖颈处一点红痕。

他无所适从地原地立正,把仰春剑藏在身后:“小师叔,你怎么下来了?”

“呃……那个……”陈慕律眼珠子转了转,“我有些饿了,想下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你怎么站在这里不下去啊?”

“哦,我马上。”沈椿龄已经下意识露出了招牌的微笑,手中剑立刻消散。

他转身,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走去,忽然感觉自己左眼皮跳了两跳。

显然,今日有灾。

一楼大堂里的弟子不少,但都安静得出奇,连爱唠叨谈天的老板娘和账房都悻悻地各司其职,躲在了酒坛子后面。阳光自窗边投射而下,明明是光线最好最宽敞的地方,可窗边的一整排愣是都没什么人坐。

准确来说,是只坐了一个人。

“愣着做什么?”

沈椿龄看见自家那位冷若冰霜的师叔脸上浮现出了很明显的笑意,像一座融化的冰山。

可周身的寒气却又扩出一圈来,旁边一群的弟子都唰地一下低下了头,眼珠子乱瞥,不住地偷瞄着。

沈椿龄往左一步,为陈慕律让开一条道:“小师叔,您请。”

陈慕律完全被这尴尬的阵仗吓到了,连连摆手:“不不不……”

“陈玄知,过来。”

陈慕律抬头,隔空和窗边的孟长赢对视了一瞬。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陈慕律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同手同脚地走到他面前。众人的视线悄悄跟着他移到孟长赢面前,青年满脸坚定,就这样坐到了孟长赢对面的位置上。

孟长赢笑着看他,很自觉地便为他夹起菜来:“都是你爱吃的。”

周围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陈慕律低下头,如坐针毡,疯狂给对面的孟长赢使眼色,但对方充耳不闻:“怎么,是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再去做。”

陈慕律阖上双眼。

虽然他自认为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但孟长赢总能将他良好的心理建设打破。

孟长赢轻轻笑了一声,抬手牵住他的手:“手好凉,是不舒服吗?”

对面的青年眼睫颤了颤,动作明显有些僵硬。孟长赢轻轻捏下他的手,正打算见好就收,却在松手的那一刻被他反握住。

“没有。”他说。

陈慕律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