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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玄的解释不能令她信服, 而现在,宋烛远给出了新的理由。

因为那件至宝在她的身上。

宋烛远道:“只有你能带走它, 不只因为那时只有你触碰了结界, 更因为只有你有那样的条件。”

沈容刀想笑。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她坚信自己没有窃取宗门至宝, 亦坚信宋烛远会对自己交付信任。然而,她最为爱重的亲人却言之凿凿地将罪过扣在了她的头上,她难以接受, 自以为横遭污蔑, 负气叛出宗门。

此后引发种种, 不能不说是从这至宝引起, 而那成为她心头执念的至宝下落,追究到最后……居然真的就在她身上。

这算什么?

沈容刀乐了:“那你那天就该当着大家的面, 一声令下, 把我抓起来才对。”

宋烛远不开口,沈容刀自顾自说下去:“你当然不能那么做。你想要把合欢宗交到我手里, 我又怎么能是个叛出宗门的人呢,我从前犯的错误当然要一笔勾销, 而真正犯错的人,也当然就只能是你这个要卸任的前宗主。”

宋烛远道:“你本来也没有错——”

“是啊,只是巧合。”沈容刀越说越想笑。

“巧合”这两个字,哪里能说尽由这块石头引起的桩桩件件。

“但我当日,”宋烛远说:“的确错怪了你。”

沈容刀问:“你又错在哪里?”

宋烛远沉默片刻:“那番争执仍梗在我心口。你素来是想做就做的性子,既然有了封天的念头,怕要付诸行动,那顽石正是其中重要一环,而它恰恰又消失在你手中,也就把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变作了可能。”

沈容刀明白了。

能够自成天地的空间融入道心炼成的法宝,自然具有修补天地的功能,那时宋弗征又刚和宋烛远吵完一架,宋烛远念头一偏,就自动补全了宋弗征窃走顽石的动机。

“那你不必担心了。”沈容刀说:“我现在对封天没什么想法了,道法衰绝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飞升又没什么执念,证道不证道,只要不影响我过得开心,就都不重要。”

宋烛远定定地看她,怅然又释然道:“随你吧,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全凭你来决断。我已经累了。”

沈容刀确认道:“这样你还要我来当这个宗主?”

“这有什么。”宋烛远笑笑:“早在姜师祖时就有人发现的事情,拖到现在也没有解决,那些师祖们不也个个都那么看着办了吗?”

在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阶段之前,总有人觉得还没到最后关头,不肯多走那一步,就像温水煮青蛙,不知道什么时候,水突然沸腾了,而青蛙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们是不是处在最后关头,谁也说不清楚。从发现道法有损开始,如今多少岁月,修真界代代新人替旧人,不也还是延续下来了。

何况,合欢宗所修的情道主张从心所欲。

宋烛远反过来似安慰沈容刀:“你可以放心,即使什么也不做,天也不会塌下来,穷尽你我寿命,影响最多不过是不能大乘。”

对那些执着于飞升的化神修士来说,不能大乘即是修真途中最大的痛苦,为此,她们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但对大部分情修来说,修的是经历而非结果。

从宋烛远那里出来,又去各位久别重逢的姨姨那里转了一圈,沈容刀好不容易脱身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姜太玄也来到合欢宗,给她带来了零七八碎的行李,还有一个人。

李长命抱着琴傻傻地左顾右盼,一不小心脚下踉跄往前摔倒。沈容刀眼疾手快扶住她。

李长命嘴里的“谢谢”还没出口,抬眼见到沈容刀,顿时眼睛发亮:“师母!”

她八爪鱼一样抱上来:“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沈容刀表面上:“怎么会呢。”

背地里疯狂冲姜太玄使眼色:你带她来干什么?

姜太玄:自己收的徒,跪着也要教完。

“您走得也太突然了!”李长命泪眼汪汪:“听说您突然变成合欢宗的少主了?要不是姜师祖、师姨,和我说了,我还不知道您跑来这里了呢!”

沈容刀表面上:“你不也来了吗?”

背地里挤眉弄眼:你跟她说些什么?

李长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您来合欢宗啊?”

沈容刀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实际上已经用眼神和刚刚复明的姜太玄撕扯了好几个来回。

“太好了!”李长命一无所觉,只是一抹储物锁,在沈容刀木然的眼神中,取出了一张琴,兴奋地说:“怪不得您之前还和我说什么情修的事情呢。师母,我觉得我最近又有长进了,您看我这技艺可以跟您一起当情修吗?”

说着,琴已经架在了她的腿上,两只手也已经就位。那边姜太玄已经麻利地封闭了听觉,而沈容刀则抢在李长命弹出第一个音符前,一把扯住她的手,强行捧在掌心,无比笃定:“当然,你就是天生的情修!”

“真的吗?”李长命要收回手来:“要不您还是先听我弹弹吧。”

沈容刀又拉回她的手:“不用了,我相信你。”

李长命感激涕零:“太好了,我可以留在合欢宗了!真是太好了!”

她撇开琴蹦起来,跟树袋熊一样挂在沈容刀身上。沈容刀挤出一丝笑,杀人样的眼神直奔姜太玄。

姜太玄淡定微笑。

“对了。”李长命终于松开双臂,擦了擦激动的泪水,说:“师母,我还有件事想请求您。”

沈容刀缓了口气:“什么事?”

李长命脸红了红,表情忸怩:“我想,我要是在合欢宗定居了的话……能不能,把我娘也带过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沈容刀满口答应,只是提醒她凡人只能住在山脚下,李长命没有意见,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收起了琴,飞快走开,准备去接她母亲了。

沈容刀松了口气。

姜太玄道:“怎么不听听,说不定她的琴技真有长进呢。”

沈容刀笑了下:“那我反而要担心了。”

看着李长命的身影远去。姜太玄道:“你们谈得怎样?”

沈容刀找了棵树坐下,屈着腿靠在树上,说:“她是铁了心要我来当宗主了。”

姜太玄:“这不奇怪。”

沈容刀:“从前的争执她也都无所谓了。”

姜太玄道:“那你呢?有所谓吗?”

“我嘛。”沈容刀眨了下眼:“我和宋烛远说,爱咋办咋办。”

姜太玄笑:“和我说呢。”

“和你说嘛,”沈容刀笑道:“不干点什么总觉得有点无聊啊。”

她把头靠在树上,随手掐了截草茎塞在嘴里,嚼了嚼,说:“我要是真当了宗主,总不能天天处理些零七八碎的事情吧,那也太没劲了。”

姜太玄:“那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沈容刀又嚼了嚼,“呸”地吐出去。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说:“先走一趟剑门吧。”

沈容刀回归的消息传遍了七大宗,从宋烛远当众洗白宋弗征,顺势宣布卸任,再到沈容刀高调回归合欢宗,宋烛远走的什么棋,许多人心里都有了底。

下一步,便是要沈容刀来继承合欢宗了。

折腾了一顿,结果全为沈容刀造了势。闹事的李阁主和越掌门心情不太美妙。更重要的是,伴随着宋烛远的认错,那些曾经追杀宋弗征的人们的立场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还可以说,她们追杀了沈容刀,个个都是她的仇人。但现在,罪魁祸首成了宋烛远,她们也可以算得上无辜啊。

李阁主用来说服众人同仇敌忾的重要理由摇摇欲坠,伴随着来回试探,终于得出沈容刀对复仇没什么兴趣的定论,这还没有组建起来的联盟眼看就要成为一盘散沙。

李阁主立刻挖掘出了新的思路。

她们当年追杀宋弗征为的是什么,真就和合欢宗关系那么好吗?必然不是。只是痛打落水狗,遇到合欢宗的笑话,都想来掺和一脚,本质上她们和上天宗的立场就不同。追杀沈容刀是趁人之危,现在沈容刀回来了,姜太玄也在,当年并称“天宗双子”的两个人一旦执掌上天宗,意味着经历虚弱的上天宗即将再临巅峰,如果不抓住沈容刀刚刚回归的缺口立刻发动打击,她们就再难找到机会进攻上天宗了。

新的角度又引发了新的议论,剑门的众多长老们又开始就站队问题展开激烈讨论,焦点在于上天宗是不是真的够虚弱。

像这样决定剑门发展方向的会议,只有长老们参会,即便是宗门中下一代里的领军人物们,也未能列席。符剑花对这场争论也不感兴趣,她正在洞府中练剑,但练了一会儿,她微微蹙眉,收剑。

过了一会儿,又拔剑出鞘,再度练剑。没几招,又不太满意地收剑。

这次她将剑收回储物锁,泼水洗了把脸,拉上灰袍子的兜帽,往山下走去。

这段时间,她频繁下山,同门见多不怪,遇到了还打声招呼:“师姐又下山去啊。”

符剑花“嗯”一声,将兜帽向下拉了拉,脚下步法一换,眨眼间便踏出了剑门。

她站在门口顿了顿,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忽然停下来,储物锁里一把宝剑落入手中。

她提剑身前,声音沉沉:“出来。”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响起的声音。沈容刀的身形逐渐显现,她面上带笑,声音亲切友好:“好久不见啊,符师姐。”

第67章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见到沈容刀的那一刻, 练剑时的心神不宁似乎有了解释,符剑花反而安定下来,收剑道:“沈少主。”

沈容刀笑容亲切:“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符剑花说:“随便走走。”

沈容刀上前几步, 勾住符剑花的肩膀:“我也闲着没事儿,不然和你一起走走吧。”

手指将要碰到她,符剑花已经让开一步道:“恐怕不顺路。”

“去哪儿?”沈容刀迷惑:“随便走走而已, 哪里不顺路了?总不会去些我去不成的地方吧。”

符剑花问:“你想怎样?”

沈容刀笑了:“应该是你想怎样。”

符剑花按住了剑柄。

沈容刀笑意微敛:“剑门的长老们恐怕还没想好究竟要怎么站队,她们知道你早就有自己的立场吗?”

符剑花缓缓握上剑柄。

沈容刀仿若未觉, 又上前一步,近在咫尺, 如同耳语:“她们知道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吗?”

“铿!”

回应沈容刀的是拔剑声响,与寒光同至。

沈容刀眨眼掠过数丈, 以这样的迅疾, 放任那剑气劈来, 将近时方微微侧身,在毫厘间错过,又一声赞叹:“只差一点!”

这声音清亮, 却很快卷入翻涌的气息当中, 符剑花听而未闻, 全神贯注, 只在剑尖。

寒芒吞吐,无数剑炸开锋芒, 悉数在沈容刀身周引爆。

“还差一点。”

“又错过了。”

“哎, 真可惜。”

借来的光辉遮蔽视野,沈容刀在密密匝匝的刀光剑影中跳跃, 不漏掉每一句点评,声音响得轻盈, 又多出几分烦躁。

忽然,她叹息一声。

这一声胜过剑势卷起的呼啸,也似金玉般与剑身碰撞,铮然作响。

当所有声音涤荡殆尽,所有辉光全数消弭,符剑花挥出的最后一剑滞在半空,不能更进半步。

沈容刀拈住剑锋,宛如拈住一朵花。她屈指在剑锋轻轻一弹,好似抚琴奏乐,响起的却不是琴音,而是剑锋陡然震颤后不堪重负地“嘣”的一声。自剑尖起,寸寸断裂,直至符剑花握剑的手前。

弥留的金系灵力仍旧缠绵不休,可也只挽留下短短一截剑柄。

沈容刀说:“不试试本命剑吗?”

符剑花凝视着一地的剑身碎片,解开灰色斗篷,抛在了一边。

事情好像重演,曾经追在沈容刀屁股后面想要比剑的符剑花,再度对沈容刀拔出的本命剑。只是这一次,没有实力的压制,她解放了力量,将金丹修为凝聚的的全部灵力都附在剑上,剑身流动着浅金的色泽,沉铁似的脸上,表情也更加凝重。

她对沈容刀,挥出了最强悍的一剑。

沈容刀早已今非昔比,那个曾经凭借当其无的诡谲而更胜一筹的筑基修士,如今仅凭两根手指就能将法宝碾碎。她必须倾尽全力,来争取那一线生机。

最是一往无前的一剑,去往沈容刀面前!

符剑花的脸色霎时苍白,双目紧紧锁住对面。

她看的不是沈容刀。她看的是剑。自己的剑。

澎湃的浪潮隔绝了她的探察,她不知道沈容刀如何应对,不知道这一剑结果如何,但是,她看到自己的剑势如期待中那样势不可当。

符剑花吐出了一口气。她笑了下。

她松开了握剑的手,复又拾起一旁坠落的灰衣,穿在了身上。

翻滚的气浪散去,露出沈容刀毫发无损的身形。她挥去缭绕的云雾,乍见符剑花,还有几分惊愕:“你这么自觉?”

符剑花道:“自剑出手时,我就知道自己赢了。”

那一剑没有给沈容刀造成任何伤害,可符剑花却说自己赢了。

沈容刀点头:“你是赢了。”虽然不是赢了我。

符剑花走上几步,踩过地面划出的剑痕,说:“走吧。”

符剑花主动带路,沈容刀反而跟在后面,走出一段,她问:“你这是去哪儿?”

符剑花说:“合欢宗。”

“……我要去圣门。”沈容刀提醒。

符剑花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重新迈步:“哦。”

沈容刀目光欣赏地看她:瞧瞧,多自觉啊。

不止如此,来到圣门,符剑花直接交出了储物锁。沈容刀刚冒出点好奇,她又主动解锁,献出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宝物。

瞬间,房间里多出了上百把宝剑,差点把沈容刀压在底下。

她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看着满地的宝剑,手痒痒得忘记了要干什么,取出一把拔出打量,啧啧几声,再取一把拔出打量,再啧啧几声,又取一把……还没拔出来,剑就消失不见。

姜太玄道:“既然是在我圣门取出来的,都归我圣门所有。”

沈容刀:“这不合适吧。”

姜太玄:“要不我们把她扔在这儿,先分剑?”

沈容刀这才想起来,这还有好大一个人呢。她把符剑花抓回来,当然不是为了她那区区一百把剑——等她成了合欢宗宗主,谁还没有上千把剑呢。

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符剑花身上,而后者的神情异常平静,说:“我知道你们找我是为了什么。我早想到会有这一天。”

“你真想到了?”沈容刀说:“你背后那人本事大得很,说不定能保住你呢。”

符剑花瞥她一眼,说:“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和她没有关系。”

姜太玄道:“如果与她无关,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需要还原草?”

符剑花不语。

姜太玄又说:“如果与她无关,你会和另外几人联手狙杀容刀?”

符剑花的声音和她握剑的手一样稳:“你们果然猜到了。”

当谜面摆得足够多,谜底就没有那么难猜。

她们已经从柳峥嵘那里得知,她之所以大肆搜集还原草,正是出于背后人的示意,希望借此推迟沈容刀恢复记忆的时机。线索已经送到了这里,自然会由还原草再想到另一个人。

她和符剑花的相遇同样始于还原草。那时符剑花正当街售卖还原草,还为此和柳峥嵘所扮的叶婆娑发生争执,好似双方一个坚持要买一个坚持不卖,就此结成了仇怨。但换个角度想,她们又何尝不是共同结成了一个环。

有收购还原草的人,自然要有出卖还原草的人,前者垄断所有可能,后者则靠一点诱饵引愿者上钩。幸而当时沈容刀没有表露出对还原草的强求,否则,符剑花将第一时间察觉她的疑点。

但沈容刀最终还是暴露了,说不清究竟是哪一点,又或者态度古怪的情形出现在她身上,就足够引起符剑花的警觉。于是便有了那次碧玄木之行,她们尚未全然脱离危险,符剑花却突兀地提出比剑,应当正是这次比剑,坐实了符剑花心中的猜测。

沈容刀成了那个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嫌疑人。

紧接着,她就迎来了早有预谋的埋伏。

先是妖兽突然暴动,将她们一行人拆散,紧接着叶婆娑现身,消耗了她的实力,再有苏胜心出场,坐收渔翁之利。

那时的沈容刀毕竟只是个筑基,实力浮动时也只是金丹初期,那背后人却派出两名金丹,本已经有足够把握,但鉴于沈容刀的另一层身份,以防万一,仍最后加了一把锁。

即是符剑花。

沈容刀察觉在场似乎还有第三个人。然而随着姜太玄的及时赶到,那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也就抛在了脑后,直到前几天,柳峥嵘点破了那个名字。

“符剑花。”柳峥嵘说:“虽然我们单线联系,但交集多了,她就十分可疑。”

单说最后那次袭杀,同行一共四人,被妖兽打散后,柳峥嵘和苏胜心先后在沈容刀面前出现,那么,唯独剩下的符剑花又在什么地方?她当真没有找到沈容刀吗?

答案是,她从来没有弄丢沈容刀。她只是没有机会出手。

如今听到符剑花的坦诚,沈容刀不禁咋舌:“天哪,什么仇什么怨啊,一个个的都要来杀我。”

顿了顿,她说:“这就是天忌英才吧。”

“不是。”符剑花一本正经地反驳她。

沈容刀饶有兴致地追问:“那是为什么?”

符剑花说:“因为你太讨厌了。”

沈容刀:“……”

姜太玄忍俊不禁,温声道:“她讨厌的地方太多,你说的是哪里?”

“喂。”沈容刀瞪姜太玄。

符剑花道:“我讨厌她要封天。”

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散掉了。姜太玄没有想到这个答案,或者说,这答案并不合理。

沈容刀轻笑一下:“我都要以为我逢人就说要封天了……”

符剑花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

姜太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从哪里知晓的?”

符剑花闭口不言。

沈容刀嘲讽:“当然是从那位幕后黑手里听到的。”

姜太玄:“谁?”

符剑花仍不言语。

姜太玄语重心长:“我不愿对你动手。”

符剑花目光微动,一语道破:“即使动手,你也不会找到她的消息。”

姜太玄没有否认。

她和对方势均力敌,先前在柳峥嵘身上获胜,靠的是柳峥嵘的意志,而如今,符剑花的意志同样能够起到决定性作用,只是不利于她们。

安静了片刻。姜太玄脸上渐渐抽掉了所有表情。

她说:“我也知道了。”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指向那个她早有犹疑却始终不敢确认的人。

第68章

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当沈容刀和姜太玄又扒掉一个马甲, 另一边,怡情阁中也再次迎来了玄鉴门的越掌门。两个具有同样立场的人近期来往密切,围绕的只有那个话题:如何呼吁更多的人对上天宗发动攻击。

但结果并不理想。越掌门道:“有几家透露口风, 有这个意向,但顾虑很多。”

上天宗毕竟屹立太久了,哪怕一个几乎隐退, 一个鲜有动静,她们的情绪也很复杂, 既轻视又重视。

李阁主道:“说来说去,还是想要个万全之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什么好处都想要沾上,什么代价都不想付出。”

越掌门郑重道:“这也不是小事, 谨慎是应该的。如果不能做到一击必中, 后果不堪设想。”

李阁主冷笑:“七成还不够多?”

越掌门忍不住笑了:“你倒说说哪里来的七成?”

李阁主说:“宋烛远时日不多了, 她头发都白了,显然已经进入衰落期。”

越掌门道:“那不如等到她死。”

李阁主道:“要是等到她死,沈容刀却成长起来了呢?”

越掌门不说话, 李阁主道:“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机会。”

越掌门话题一转:“你那徒儿还在她们手里。”

“那又如何?”李阁主皱起眉头, 不悦道:“你动摇了?”

越掌门道:“我只想你别轻视了敌人, 当初我们计划得何等周密, 派去了三波人马除掉沈容刀,结果被她全身而退, 我们反而搭进去了人手。在行动之前, 你可也是言之凿凿,说得好像一定能够成功。”

李阁主:“那是因为叶婆娑突然叛变, 给了沈容刀恢复实力的机会!”

越掌门道:“那上次,说好讨伐圣门, 可宋烛远突然蹦出来,把姜太玄摘了出去,我们闹了那么大的阵仗,结果还是空手而归。”

李阁主道:“那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你但凡动作快上一点,试出那滴血的来历——”

“那也不影响宋烛远袒护她们。”越掌门粗暴地打断她,说:“我只想提醒你,从前发生的意外可够多了,你要是真想一击必中,最好还是想想到底能发生什么意外,把它们统统都解决掉。”

“依我看,”李阁主的语气不逊:“你身边就有个很大的意外。”

越掌门神色一沉:“你说什么?”

李阁主微微一笑:“别忘了沈容刀是怎么回来的。她本来都死了,却莫名其妙又活了,现在更是回到了原来的身体里——你宗门里也还有个活死人呢,你最好把她解决掉,别让她也突然活过来,碍了我们的事。”

越掌门默了默。

“怎么,不舍得了?”李阁主道:“从前杀她的时候不是很干脆利落。现在人都死了,又开始假慈悲了。别忘了,你的掌门之位可是从她手里抢过来的,她要是活过来了,到时候谁都知道你当初做了什么,你就别想在这位置上坐下去了。”

越掌门被刺痛般皱眉:“我门内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但你这边难道就没有问题吗?”

李阁主坦然道:“我这里能有什么问题?”

越掌门道:“沈容刀就算受了叶婆娑的影响,恢复了点实力,但也只是金丹而已,你派去苏胜心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没人能抵挡住她的音乐。结果呢?还不是被沈容刀破解了?”

李阁主也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说:“那是个意外。”

越掌门冷笑着重复:“意外。”

李阁主叹息:“我本来看中了个好苗子,结果被沈容刀那个家伙撬了墙角。那小子在乐道上很有几分别样的天赋,恐怕就是她提点了沈容刀,让她找到了破解之法。”

越掌门:“你可别也被她——”

“不过你放心。”李阁主露出点笑意:“凭她那法子,也只能钻钻胜心的空子。胜心虽然天赋不错,但毕竟实力不足,乐道尚未浑融,才会受到旁人音乐的影响。但将来的战斗,只会发生在化神元婴之间,到你我这个层次,想要凭借小道获胜,可没那么容易。”

越掌门盯着她的眼睛:“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李阁主对上她的视线,说:“我可比你更想赢。”

越掌门确认了她的信心,神色稍缓,道:“但想要说服她们,只凭这点理由还不够。”

李阁主沉吟片刻:“要不我们……”

她言有未尽之意,越掌门已然跟上:“你是说那个人?”

李阁主:“对,如果我们把她的存在昭示出去,一定能够扭转局势。”

越掌门缓慢摇头:“不好说。我们现在都还没见到她一面,谁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她要是真有全盛时期的实力,也不必搞这些歪门邪道。”

“她先前的确出了点小问题。”李阁主笑了:“但现在不同了。”

越掌门:“你是说?”

“是。”李阁主点头,笃定道:“我们大可以告诉她们,即便合欢宗有宋烛远又怎样?我们不仅汇聚了数个宗门的高手,更有最强大的助力,足够与宋烛远相匹敌。”

越掌门听出几丝意味,忙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不错,她摊牌了。”李阁主笑道:“就像你我所猜测的那样,这位藏身幕后却主导了一切的人,正是——”

“江照知。”

圣门。仅有两人的房间里,姜太玄的声音很轻,吐出的三个字却像重锤,敲击她们的耳膜。

江照知,她的师母。

亦是她长久怀疑却难以置信的幕后黑手。

这怀疑可以追溯到足够久远,远到那时候她们还在为人追杀。

离开合欢宗的宋弗征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圣门,去见姜太玄,去和她倾诉发生的一切。

而圣门发生的一切,自然逃不过江照知的眼睛。

只是,最初姜太玄并没有想到这里。即使和沈容刀离开圣门不久,合欢宗少主叛出宗门的消息就传遍四野,追杀的人层出不穷,好像都定位了她们的踪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那里。

修真界跟踪的法术不计其数,即使她们是元婴修士,依然人外有人。起初她们谁也没有多想,只是针对几种常见的跟踪术法,开启了一系列反追踪,可结果是,饶是她们绞尽脑汁,也没办法甩掉追兵。

那时,一个微妙的念头浮现在姜太玄脑中: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追踪她们的是玄修?

作为圣子,她近乎本能地想到了这点,又强行掐掉了这念头

而这时,距离那个染血的山巅已经不远,姜太玄连验证的机会都没有,就不得不将剑刺进了沈容刀的胸口,而紧接着,江照知的反应也打消了她怀疑的念头。

复活的法术在圣门历代继承者中流传,姜太玄知道,江照知更知道。

倘若天底下有那么一个人能一眼看穿她的想法,那么,一定是江照知。

可江照知什么也没说。

她默许姜太玄拼凑起宋弗征的神识、藏匿了她的尸身,没有以任何手段阻止宋弗征的复活,更不要说在那之后没多久,江照知羽化了,一切怀疑都无从谈起。

但是,除了江照知还能有谁呢?

还有谁能够拥有第八重的天衍术,能够推断出宋弗征还活着,知晓她即使活着也必然失去记忆,想要恢复记忆,就一定需要还原草,于是,草蛇灰线,把沈容刀从人海中揪了出来。

还有谁,能够同时监控柳峥嵘和符剑花的神识,指点柳峥嵘进入圣门藏书阁第五层去寻找想要的答案。

只有江照知。

当得知圣门存在卧底时,姜太玄脑中第一个想起了她。可死亡又似乎能将所有嫌疑清理掉。

但是,姜太玄能够复活宋弗征,那么,对江照知来说,假死、甚至真死,又有何难?

所有的一切,除了江照知,再没有别人能做到了。

询问符剑花,只是为了在心头落下最后一块砝码,但少了这块砝码,天平的一端也足够倾斜了。

姜太玄想到的,沈容刀也想到了,只是她不能开口,那三个字,只能从姜太玄口中说出。

伴随着这三个字出口,所有的侥幸烟消云散,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真相。

就像曾经宋烛远质问宋弗征时那样残酷,姜太玄最敬重的师母,竟是要害死她挚友的凶手。

“怎么办。”姜太玄有些苍白地笑:“不小心就走到这一步了啊。”

沈容刀握着她的手,说不出“那你不要帮我了”这样的话。

姜太玄反握住她的手:“……抱歉。”

“为了什么道歉?”沈容刀说:“为了复活我的话,你已经道过歉了。”

姜太玄阖上眼睛,轻轻靠在沈容刀肩头,说:“我早该知道的。”

沈容刀说:“现在知道也不晚。”

姜太玄微微摇头:“我本以为做了掌门,宗门那么多人,总能帮你更多,可如果对手是她的话,可能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沈容刀不说话了。

没有得到回应,姜太玄不禁抬头看去,正对上沈容刀的一个白眼。

她一边翻着大大的白眼,还一边指着白眼,问:“看到了没?”

姜太玄:“……看到了。”

“送你的,别客气。”沈容刀推开她,没好气地说:“我好歹也是合欢宗少主,一声令下就能当上掌门,我自己宗门有那么多人,差你那点吗?”

姜太玄重复:“一声令下?”

沈容刀轻咳一声:“虽然夸张了点,但也差不多。我现在就可以让宋烛远把位置交出来,她肯定不会反对。”

姜太玄笑起来,但笑意很快转淡:“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沈容刀无奈了:“该不会又是因为我那该死的念头吧。”

“不。”姜太玄从玄修的身份斟酌道:“或许,是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我毁天灭地了吗?”沈容刀嗤笑一声,触到姜太玄的视线,不禁笑意收敛。她叹了口气,说:“你见过她的所在吧。找出来,我们可以当面问她。”

姜太玄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沈容刀察觉:“怎么了?”

姜太玄语气凝重许多:“我们的确得尽快找到她了。”

第69章

你当真不知道吗?

如果她们始终面对的敌人是拥有天衍术八重的江照知, 许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但也有新的疑问产生。

当世修士中,论实力江照知几乎无人能敌, 她想要对付区区沈容刀,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力气。

宋弗征叛出合欢宗后赶往圣门,和江照知打了不知多少次照面, 江照知从未露出端倪,直到她带着姜太玄离开圣门, 江照知才突然出手,背着宋烛远散播消息, 引来众多宗门追杀宋弗征,不得不说这发展有些古怪。

姜太玄因而道:“我推测, 正是在这期间, 她见到了某些预兆。”

沈容刀蹙眉:“但她自己却不出手。”

宋烛远不出手, 可以理解为下不了手,可江照知有那么大的心理包袱吗?

姜太玄说:“因为宋宗主从未发布追杀的命令。”

上天宗向来共同进退,宋烛远即使恼怒宋弗征窃走至宝, 也没有想要杀死她的意思, 这样的情况下, 江照知如果公开追杀宋弗征, 将会挑起上天宗内部的对立,给人浑水摸鱼的机会。相比之下, 姜太玄考虑更深的是另一件事。

江照知是圣门掌门时, 明面上决不能对宋弗征出手,但当她假死, 所有人都当江照知不复存在,她还只是走借刀杀人的路子, 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

沈容刀想通了关窍:“因为她不能。”

“是。”姜太玄道:“因为她遇到了和你一样的情况。”

圣门掌门想要假死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她要瞒过圣门多位化神,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身体还是神识必须摧毁一个。按后来事情的发展,合理推测,可能是受到了姜太玄做法的影响,她同样保留了神识,而杀死了身体。

所以,她拥有强大的神识,依然能够以天衍术来影响战局、操控人心,但却没有足够坚韧的身体来长久容纳她那过分强悍的神识。

宋弗征当时只是元婴中期,在新的身体里已经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更别说江照知化神后期的神识了,她只会比沈容刀适应得更加艰难,纵然准备比姜太玄更充分,也还是没办法直接出手。

思及此,沈容刀嘀咕:“现在是有办法了。”

柳峥嵘。

她是江照知埋在她们身边的棋子,从事的却是如何让沈容刀回归身体的研究,这是个和江照知的初衷格格不入的做法。从前还可以认为是取信姜太玄的手段、或者是柳峥嵘跳反的自我努力,但如果考虑到江照知本人也深受无法回归身体恢复巅峰的苦恼,那这简直就是一箭双雕。

“进入藏书阁第五层,这是她主动提起的。”姜太玄道:“她就是从那里得到的灵感——这很可能是出自师母的授意。”

姜太玄冷静地说:“柳峥嵘研究出办法的第一时间,师母肯定也得到了答案。她现在应该正在按照柳峥嵘的法子回归身体。”

沈容刀:“她那边有柳峥嵘这么好用的药修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姜太玄苦笑:“但她有时间。”

从柳峥嵘研究出办法再到她们察觉江照知的身份,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最难的是确定药方,现在药方都摆在面前了,距离炼出药物还能有多久?

沈容刀笑着说:“看起来,在她恢复实力前找到她的可能性不太高啊。”

姜太玄:“那也要找。”

“凭借你几百年前瞥见的那一眼吗?”沈容刀轻哼一声:“她当时就知道被你发现了,早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姜太玄沉默片刻,提醒:“你刚刚还要我凭借那一眼找到她。”

“啊,是吗。”沈容刀抠抠耳朵:“不记得了。”

姜太玄端详她神情,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又想了什么冒险的主意吧。”

沈容刀旋身坐回椅子,屈膝道:“冒险的事情再说,但要找到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她们抓不住江照知的影子,但可以抓到药修的影子。

江照知自己没有那么高的炼药水平,为求万全,肯定要找个技术水平足够高的药修来做,拥有这样技术的要求本来就不多,只要盯住了她们,揪出那个形迹可疑的人,就可以从她身上捕捉蛛丝马迹。

姜太玄明白了:“我这就派人去查荣枯阁近期的人员情况。”

沈容刀触碰到姜太玄的目光,低声道:“说不定这件事能和平解决呢。”

姜太玄目光暗了暗,缓缓摇头。

沈容刀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你师母也不是没有顾及你的想法。你都把我的尸体带回宗门了,她肯定也看出来你要救我了吧,这不也没说破吗?”

“因为你死了。”姜太玄语气复杂:“如果她所预见的事情会以你的死亡来结束,那么,事情已经结束了。再次醒来的你已经是复活后的你了。”

姜太玄比旁人更理解江照知、理解玄修,因而并不如沈容刀那样乐观。如果江照知因为宋弗征已经死去而结束了追杀,那么,她后来突然假死、再度出手,只能有一个原因。

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不祥的预兆。

那预兆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以沈容刀的死来制止。这才是姜太玄最忧虑的事情,只是她没有说出口。

调查荣枯阁的人手已经派出去,姜太玄发布任务时给出的理由很敷衍,但徒儿们都没有深究,她们信任她这个掌门,只要是她的命令,就自然要服从。

但是,如果江照知回来呢。如果江照知的确有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呢。

个人的意志在庞大的集体意志下是微不足道的,个人的无辜在集体的需要下也常常显得无关紧要。如果江照知的理由足够庞大,那么,就能够给所有人一个借口,去牺牲一个“别人”。

可那个人于她而言,不是别人。

看着领命的门人消失在远处,姜太玄缓缓吐出心头郁气,强迫自己将焦虑的思绪全部收拢,聚焦到眼下更具体的事情上。

沈容刀去和宋烛远谈判了。

也说不上谈判,宋烛远早抛出了橄榄枝等她接茬,沈容刀也对合欢宗宗主的位置势在必得,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拿乔,她再见宋烛远时依旧理直气壮。

“之前说过要我来当宗主吧。”沈容刀说。

宋烛远微微笑着:“但你没有答应。”

沈容刀立刻问:“你反悔了?”

宋烛远顿了顿:“没有。”

“那就成。”沈容刀说:“我寻思着,这位置也没谁比我更合适了。你定个时间吧。”

宋烛远眉头微动:“这么急?”

沈容刀说:“七大宗都要打上门了。”

宋烛远轻笑:“她们现在只怕还不敢。”

沈容刀忽然收敛了笑意,她凝视着宋烛远,目光令后者微微发怔:“那如果,有一个足够强的人,能够帮她们除掉最大的威胁呢。”

“最大的威胁。”宋烛远重复一声,笑容没有笑意:“你说我吗?”

沈容刀只看着她。

宋烛远复又笑起来:“能够除掉我的人,这世上怕是还没有。”

“这世上现在也许没有,但从前是有的。”沈容刀说:“不久的从前。”

宋烛远略有恍惚,目光又沉了下来,正要开口,沈容刀已经起身,说:“事情就这么定了,越快越好。”

她作势要走,身后宋烛远道:“你站住。”

沈容刀站住了,回头,故作讶然:“怎么?”

宋烛远慢步走来,每一步似乎都踩中了某种念头,来到沈容刀身前时,她已是目光笃定,问:“现在也许没有——是有,还是没有?”

沈容刀笑眯眯的,想要胡扯几句,宋烛远打断她说:“别骗我。”

沈容刀的眼睛不笑了。

“她还活着。”沈容刀说:“你当真不知道吗?”

宋烛远眸光震动。

沈容刀走近一步,几乎贴到她面前,轻笑着说:“是她暗中召集所有人来杀我,也是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放过我,还是她,不当掌门后连上天宗都不当回事了,为了除掉我,又是安插细作又是挑拨离间的,还联合七大宗堵在圣门门口——这些,你全都不知道?”

宋烛远为这庞大的信息量所压倒,惊愕得半晌没说出话来。而沈容刀,她撂下这段话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宋烛远的呼唤声,这次她没有回应。

离开的路上,遇到了宗门长老,沈容刀果断绕道。自从她回来,伴随着她被冤枉的消息传开,合欢宗的长老们各个恨不能把她搂在怀里呵护,见到她就嘘寒问暖,再同仇敌忾般鞭挞一下宋烛远,说她不干人事儿。

沈容刀听了几次后,再没敢和她们碰面。

这些长老里,有几个当初就坚信其中存在误会,但是这也并不影响当宋烛远做出决定后,她们依旧遵照执行了。

这没什么奇怪。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别,她们和宋烛远的交情远远胜过和她的,哪怕嘴上指责鞭挞宋烛远做得不对,心里多半还是希望她们能够和好。

但和好是没办法和好了,尤其她发现自己的对手,居然又是个宋烛远的至交好友。

这位至交好友可比长老们的分量重多了。只要用自己和姜太玄两百年的关系来类比一下她们两千年的交情,沈容刀就觉得,还是不要对宋烛远抱太大希望的好,还是合欢宗宗主的位置比较可靠。

不知沈容刀的质问在宋烛远心中引起了多大波澜,至少明面上,一切都有条不紊,宋烛远很快在宗门内宣告了沈容刀即将继任的消息,各项工作也都按部就班地开展。

另一边,姜太玄的调查也进展飞快。

一位优秀药修的失踪是隐瞒不了的,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得出结果。

姜太玄说:“许燕时失踪了。”

第70章

李长命有危险!

意料之中。抓不到徒儿, 就抓师母。

许燕时是荣枯阁中亲上天宗的一派,又和沈容刀有一点点私交,对上天宗和沈容刀的对头都没什么好感, 而她又是个长老,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察觉不对后立刻留下了讯息, 正被前来探查的圣门门人发觉,报到姜太玄这里。

药修的优势在于, 当她们想用点什么药的时候,即使是江照知这样的高手也未必能够察觉。许燕时以这种方式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引子, 将线索抛在房间,只要跟着这线索就能找到许燕时的位置。

为了尽可能避开江照知的感知, 线索的效能大打折扣, 指示的方位飘忽不定, 时而极左,时而极右,如果不是落在姜太玄手里, 几乎算得上是废棋。

但有了姜太玄的天衍术, 定位就不再是问题。

姜太玄道:“我可以先确定她所在的大致范围。”

但现在就要图穷匕见吗?

沈容刀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她直接找到柳峥嵘, 问:“你能联系上许长老吗?”

柳峥嵘如今成了圣门的常驻嘉宾,为了防止江照知无孔不入的察知, 她必须留在姜太玄身边, 也已经很久没有和许燕时见面,全凭通讯联系, 听到疑问,她的眼神从书上拔出来, 似乎想了想,说:“不能。”

沈容刀:看起来对师母也不太上心的样子。

说完,柳峥嵘又低头看书了。

沈容刀本来想走,见状道:“你又在研究什么?”

柳峥嵘翻过一页,说:“药。”

沈容刀想起件事:“玄鉴门那个你还记得吧,有办法救她们的师母吗?”

柳峥嵘阅读速度很快,又翻了一页,不紧不慢说:“没有。”

从前沈容刀问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答的,那会儿沈容刀理解为“没办法”,现在她理解为“还在找”。

确定柳峥嵘真的对许燕时的下落不太关心,更关注自己手里这离了圣门就看不到的药典,沈容刀决定放弃从她这里入手。

最后还是要靠姜太玄。

姜太玄道:“我不能准确锚定她的所在,那很容易被发现。”

沈容刀说:“即使不准确,也可能被发现吧。”

姜太玄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唔。”沈容刀无奈:“那没办法了,试试吧,如果发现了,她再换个地方也无所谓,如果没发现,我们就捡到便宜了。”

姜太玄道:“首先你得尽快继任宗主。”

能够匹敌江照知的只有宋烛远,可她们自幼相伴的情谊是太重的砝码,她们必须找到其她办法,沈容刀需要合欢宗。

继任合欢宗宗主这件事,堪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宋烛远做了充足的准备,只差沈容刀的配合,现在沈容刀配合起来了,宋烛远就带着她一项又一项地划掉日程,除了典礼不能一蹴而就,旁的事项,她恨不能立刻全都卸到沈容刀身上。

首先,在沈容刀的强烈要求下,她们先去视察了合欢宗的宝库。合欢宗的底蕴不是说着玩的,沈容刀进了宝库就腿软,看着满目琳琅,眼珠子几乎钻进去拔不出来,想想自己当初做贼的时候,为了偷些垃圾玩意吃了多少苦头,再想想眼前这些马上就成为她的宝贝,沈容刀立刻就和宋烛远交接了钥匙。

如果不是宋烛远坚持拉着她出来,沈容刀很想当天就在宝藏堆里睡觉。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宋烛远,她不得不跟着来到刍狗堂,也即是门人存放命牌的地方。

这刍狗堂的名字正对应合欢宗的宗旨。天地不仁。但比起“天地不仁”这个亘古不变的宗旨,取自“以万物为刍狗”的刍狗堂的命运就坎坷了许多。

任谁听到这名字,第一反应都是:好难听。

摆放命牌的地方叫“刍狗堂”,不是把所有人都骂作“刍狗”了吗?往前某一任师祖,觉得这名字不够雅驯,干脆改了叫“刍草堂”。

沈容刀幼时听宋烛远讲这旧事,好奇地问:“为什么大家喜欢被比作草,却不喜欢被比作狗呢?狗活蹦乱跳的,明明比草更像人啊。”

宋烛远好半天才找出一个解答:“可能因为狗确实像人,所以还是用个不像人的打比方才好吧。”

那会儿沈容刀没听懂,但不影响她一本正经地抬杠:“可是你不是说,打比方就是要像的东西才行。说人像狗明明比说人像草更好。”

宋烛远沉默了。面对沈容刀寻求肯定的自满眼神,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说:“其实刍狗也是刍草做的狗,不是真的狗。”

解释完,宋烛远大概觉得自己傻了,说了句废话,立刻拉回话题,又说起这刍草堂后来怎么变回了刍狗堂。

合欢宗所修情道,最高境界是万物有情,意味着众生平等、与我为一,哪怕是苏斐然开辟的天道,讲究的是天地不仁,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亦离不开将天地万物均视作“刍狗”的不偏不倚。可传承到后来,却有人自觉不该被比作刍狗,这也着实可笑。后来的师祖考虑到这一点,就把名字又改了回来。

将命牌放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该有天地不仁的觉悟。

此刻,沈容刀看着熟悉的“刍狗堂”三个字,脑子里想不到什么天地不仁、什么万物有情,她只想,也许当初那个师祖改名的时候并不想考虑什么大道、什么宗旨,她是单纯觉得刍草比刍狗好听。谁说求道就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呢,如果她做了宗主,说不定将来还改了名字叫“命都给我”呢。

只是眼下,她还没成为宗主,倒是要先“命都给它”了。从前还能作弊,但现在有了前科,宋烛远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她不得不从心头取一滴精血。

将新的名牌挂在腰间,再看着联通名牌的那个崭新命牌放在那里,沈容刀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她好像真的把一点牵挂留在了这里。

我的精血啊!

沈容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烛远道:“听说你在圣门还收了个徒儿。”

沈容刀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是啊。”

慢半拍地明白宋烛远的意思,沈容刀说:“我带她来过了,但她说要去接她娘,暂时不在这里。”

宋烛远道:“她在圣门留下命牌了吧。应该移到这里来了。”

沈容刀一想起李长命,耳边就响起那穿脑魔音,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趁机和她划清界限,但一想到李长命平日里怎样用那双崇拜仰慕的目光看自己……沈容刀觉得,还能忍。

她和姜太玄联系,说了带走李长命命牌的事情,姜太玄说稍后给她送来,沈容刀就没再关注这件事。

对让沈容刀继承合欢宗这件事,宋烛远很有紧迫感,打算尽快安排典礼,也提醒沈容刀,以防万一,这段时日不要到处乱跑。

沈容刀按捺了往圣门去的冲动,乖乖回到了新换的居所。来到时,发现洞府外已经有人在等候了。

是位长老。也是沈容刀记忆里,在那件事发生时,站在宋烛远身旁,认为存在误会、试图调解矛盾的那位长老。

沈容刀很想掉头就走。但在她发现对方前,对方更先一步发现了她:“弗征。”

沈容刀立刻挂上笑脸:“孙姨。”

孙长老道:“假笑。”

沈容刀捏着自己的脸,诧异道:“这么明显吗?”

孙长老说:“和你最近躲着我的表现一样明显。”

“好吧。”沈容刀不笑了,神情淡淡:“既然知道我在躲着您,那您何必又来。您想说的那些话,不用开口我就知道了。”

孙长老叹道:“那就说点儿你不知道的。”

沈容刀没抱什么期待:“比如?”

孙长老道:“我知道你觉得宗主当初做得过于绝情,我也这么觉得——”

沈容刀啪啪鼓掌:“说得好!”

孙长老没好气瞟了她一眼,说:“但我也听宗主说了,真相到底怎样,你应该也知道了。当初宗主说出那些话,并不算无的放矢。”

沈容刀半是戏谑:“对啊,所以我死了嘛,够一笔勾销了吧。”

孙长老道:“她没想你死。”

沈容刀说:“她最多是没落井下石。”

孙长老张了张嘴:“你怪她没救你?”

沈容刀道:“我理解,我全都理解。消息都传出来了,说我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徒,她身为宗主,总不能给叛徒求情。”

“她的确不能,至少明面上不能。”孙长老说。不等沈容刀脸上露出“看吧”的表情,她又说:“但你怎么知道她暗地里没有帮你?”

沈容刀的表情停在脸上:“什么?”

孙长老深深看沈容刀一眼,道:“你们就没有好好谈起这件事。她不和你说,你也不去问,这也真是……好一对母女。”说到最后,她竟还略带无奈地笑了。

或许天底下至亲至疏的关系便是母女。她们看似了解彼此很多,却又不了解彼此更多,看似关系最近,却也往往隔阂最深。她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和朋友分享,却唯独不会对彼此坦诚。

何况,沈容刀又是这样的性格。

孙长老不说,她就不问。不就是故意吊着她,让她去问宋烛远吗?她可不上钩。

沈容刀强行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正好姜太玄把李长命的命牌送来了,她就带着这命牌往刍狗堂去。

手里攥着别人的命牌是件奇妙的事情,走在路上,沈容刀就忍不住看着命牌上象征着李长命生命状态的光点,作为练气修士,李长命的光点很微弱,让人怀疑下一刻就要熄灭,但它却始终稳定地跳动着。偶尔有一阵风吹来,光点像烛火一般,也被风吹动得摇曳起来——

摇曳起来?

沈容刀站住了。

风已经去了,可光点依旧晃动着,忽明忽灭。

李长命有危险!

一般的危险,命牌也绝不会显示,除非是要命的危险。

一念闪过,沈容刀当即回想李长命离开时的场景。

李长命是去接她的母亲。尽管沈容刀对她母亲在哪里并不很感兴趣,但李长命恨不能把自己所有事情都和沈容刀交代清楚,其中也包括她母亲的住处。

沈容刀立刻取出一张符纸,锁定位置,伴随着符纸燃起,她的身影渐渐虚幻,消失在原地,唯独李长命的命牌落在那里。

传送符的效率极高,几次呼吸的工夫,沈容刀的双脚就踩实了地面。她缓缓睁眼,面前正对着一处民宅,直觉告诉她,这里就是李长命母亲的住处。

然而,当她放出神识,试图寻找李长命的踪迹时,在找到李长命的所在前,她先被别人的神识找到了。

那是一股强劲的、势不可挡的强大神识,几乎在接触的瞬间,沈容刀便觉得脑中受到重击,“嗡”的一声,心脏跟着突兀一跳,一股危险的凉意漫上她胸口,仿佛冻结了她的身体。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的神识了。

适应了这猝不及防的碰撞,沈容刀循着那迹象缓缓抬眼,好似看到了什么,实则只是神识捕捉到了对方。

捕捉到了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江照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