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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她并非叛逆。

自世间最后一名大乘陨落, 化神就成为修真道路的终点,能达到者寥寥无几,而元婴仅次于化神, 数量同样极为有限,近些年来,各大宗门再无一人晋升元婴, 以至于连晋升时的景象都有些陌生。

当宋罗玉吐出那个字眼,旁边便有长老忍不住纳罕:“这是结婴?”

张陵虚拧着眉头说:“有些不对。”

“当然不对啊!”宋罗玉回过神, 大声道:“咱们宗门有谁是快结婴的啊?反正我徒儿里面没有。”

她转向下一位长老:“你呢?你呢?还有你?”

几个长老依次摇头。圣门里根本没人即将结婴。

“可这气息偏偏出现在我们门中,到底谁在搞鬼?”宋罗玉诧异道。

一片静默中, 张陵虚沉声开口:“是禁地的方向。”

宋罗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 旁边有人快上一步:“那掌门呢?”

“啊。”宋罗玉很快平复下来:“既然是禁地里闹出的动静, 那就没事儿了, 掌门还在那儿呢。”

从震惊失态到不过如此,只需要一次呼吸。宋罗玉又把目光转向水幕外的七大宗,她们同样为突如其来的元婴而心情复杂, 却没忘记此行目的, 触到宋罗玉目光, 立刻又拉回话题。

“把沈容刀交出来!”秦长老勉强把视线从禁地方向拔回来, 撂下这句,又忍不住瞄过去。

总觉得这结婴的动静有点大……她心里有点不安。

张陵虚有些不耐烦说:“如果诸位只会来回这几句, 那还是请回吧。”

玄鉴门越掌门轻笑一声:“所以, 圣门是心虚了吧。当初姜太玄果然没有杀死宋弗征!她当着我们七大宗所有人的面演了一场戏——分明是没把我们看在眼里啊。”

“我真要笑死了!”宋罗玉道:“当年我们掌门和宋弗征只是两个元婴中期,你们派出好几个元婴, 甚至还带上了化神去追杀。要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掌门演了一出好戏骗过了你们——那你们还真是活该!”

“咳咳。”张陵虚重重咳嗽一声。可宋罗玉的话已经送出去了。

李阁主眉毛倒竖:“放肆!”

骤然掀起的灵力冲向水幕, 那薄薄的一层仿佛下一刻就将碎裂。

张陵虚眉毛压下:“李阁主。”

她慢吞吞地说:“您是在圣门门前打算动手吗?”

一阵清风拂过水幕,所有暴风雨般狂涌的浪潮悉数归于平静。

李阁主的情绪也归于平静,说:“我素来敬仰张长老为人,但事涉宗门,还请姜掌门出来相见。”

“那你们——”宋罗玉想直接撂挑子走人,让她们在这儿等下去,可话没说完,她有所察觉,仰头看向远处。那里,一个黑点正在扩大,渐渐现出人形,凌空微步,举足便至。

眨眼,来到她们面前。

水幕映出她的身影,圣门诸位长老向她行礼:“掌门。”

姜太玄一身玄衣,唯独眼前细纱雪白,随着动作飘荡着,缓缓垂落。

守在禁地外的人已经将七大宗上门之事和她说明,她转向张陵虚,道:“她们要做什么?”

宋罗玉答得飞快:“她们说宋弗征还活着。”

张陵虚隐晦地瞪她一眼,回头道:“她们要求我们交出容刀,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姜太玄微微笑着:“证什么清白?”

姜太玄不需要回答,也没有人回答。

自证本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

姜太玄瞥一眼水幕,道:“李阁主和越掌门此番登门,如果只是为了求一个自证,那现在就可以去了。”

李阁主紧紧盯着她:“姜掌门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承认当初没有杀死宋弗征了?”

姜太玄淡然道:“李阁主口口声声说我没有杀死宋弗征,却又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承认在污蔑圣门了?”

李阁主阴沉着脸色,却又忽然,缓缓笑了:“谁说我没有证据?”

连宋罗玉都吓了一跳。

姜太玄不动声色:“是吗?”

李阁主道:“我本来想给姜掌门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没想到姜掌门死不悔改,我也只能撕破脸皮了。”

她探入袖中,取出了一件物品。那是一块裂开牌子,在场许多人都眼熟,即使她们没有见过完全相同的,也一定见过相似且完整的。

宋罗玉吸了口气:“那不会是……”

李阁主将裂开的牌子递入空中,道:“这就是宋弗征的命牌。”

宗门收徒后,通常会取徒儿的一滴精血,用以连接徒儿和宗门双方,一旦徒儿有难,置于宗门内的命牌将会有所异动。沈容刀加入圣门时,姜太玄就曾为她立下命牌,并将另一端的名牌交给沈容刀,由她滴上精血。那时,沈容刀滴的不是精血,导致命牌失效,而眼前这块命牌……

姜太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那恐怕是宋弗征在合欢宗时的命牌。

沈容刀不肯在圣门留下精血,是因为戒备。那么,在从小长大的合欢宗,她又怎么会心有戒备呢。所以,那命牌上的精血是真的,所以,那命牌已经因为宋弗征的死而裂开。

“那不是正好。”宋罗玉忍不住道:“命牌都裂开了,正说明宋弗征死了啊。”

七大宗的人也为这变故摸不着头脑。

李阁主却胸有成竹,道:“姜掌门当初不知用什么法子蒙骗了我们,想要蒙骗命牌,自然也不算难。但是,上面的精血还在。”

宋罗玉脸色也落下来。她看了眼姜太玄,底气不太足,但声音还很洪亮:“你说是宋弗征的命牌就是宋弗征的命牌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马脚。”

“你们当然可以不信。”李阁主从容道:“如果这是宋弗征的精血,那么,越掌门有办法以这滴精血呼唤存世的宋弗征。如果失败了,自不必说,但要是成功了……那它也必然是真的。”

宋罗玉道:“那你得先能把宋弗征召唤出来才行。”

李阁主微微一笑。

宋罗玉泛起了嘀咕。她不经意地遮了遮嘴唇,声音极低,只有三人听见:“掌门,她不会真把宋弗征召唤出来吧。”

“怎么可能!”张陵虚下意识回应,眼睛却不自觉看着姜太玄:“就算宋弗征真……活着,精血只能联系肉身,又……”

她说不下去了。姜太玄的反应让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姜太玄其实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对于看着她长大的长老们来说,想要分辨并不困难。

姜太玄的确觉得棘手了。

没错,精血只能联系肉身,但是很不巧,沈容刀也刚刚回到了她的身体……

宋罗玉望一眼空中命牌,咬牙:“要不我出去把命牌抢回来!”

“不可。”姜太玄道:“当心中计。”

李阁主刚还咬死了沈容刀就是宋弗征,此番又玩起了精血的把戏,未必没有钓鱼的意思,她们要真对那命牌下手,反而不打自招。

宋罗玉已经从姜太玄脸上看出了不妙,道:“那我们要是不抢,她们真的做成了怎么办?”

姜太玄叹息一声:“那只能如此了。”

“什么如此?”宋罗玉道:“难道就让她们诋毁掌门?”

张陵虚也说:“这不只是掌门一人的事情,更是圣门的事情。”

姜太玄摇头:“二位长老既然这样说了,心里应当也有推测。这件事情,只能瞒得过一时。”

从沈容刀与原本的身体融合那一刻起,宋弗征就已经彻底回来了,公开与否,只是早与晚、主动与被动的问题。

张陵虚道:“无论当初怎样,如今,这顶帽子绝对不能扣在掌门您的头上。”

姜太玄只说了几个字:“她回来了。”

“什么意思?”宋罗玉茫然片刻,又如遭雷击:“她?回来?什么叫回来?”

张陵虚想得更进一步:“难不成刚刚在禁地……”

姜太玄道:“禁地里放着她的身体。”

“完了。”宋罗玉扼腕:“完了完了。她们估计真要把人叫出来了。宋弗征要真就这么出现了……完了完了。”

她定了定心神,说:“要不还是抢命牌吧,总比证据砸在脸上要好吧。”

隔着水幕,她一边稳定仪态,一边疯狂动脑:“就说掌门您睹物思人,突然特别怀念宋弗征,忍不住就把命牌抢过来了……啊,也有可能,她们早不拿晚不拿,现在拿出来,就是为了吓唬人呢……”

宋罗玉就要压不住脸上的绝望气息,姜太玄也迟迟没有开口,而水幕另一侧,李阁主全方位展示了命牌的模样,并且给予了大家充足的时间来打量端详。

见圣门内仍然没有动静,她说:“看来姜掌门是一定要走到最后一步了。”

她收回了空中的命牌,交给旁边的玄鉴门越掌门,道:“那就请越掌门用这滴精血,来找出宋弗征吧。”

越掌门接过命牌,轻轻一震,一滴鲜血落在指尖,另一只手中则拈出一道黄符。

一切都像慢动作,小小一张黄符上燃起了火,那火舌一点点吞噬着黄符,伴随着点点灰烬坠落,指尖那滴鲜血渐渐褪色,好似升腾到空气当中,向四处飘散。

黄符只余一角,血色也变得浅薄。

突然,火焰熄灭。黄符仅剩的一点飘到地面。

越掌门猛地抬头:“你们还是动手——”

声音卡在喉中,她面色愕然:“……宋宗主?”

越掌门口中的宋宗主,在众目睽睽当中,落在圣门门前,背对圣门而面向七大宗。

她甫一出场,便灭掉了越掌门的黄符,令她前功尽弃,最后一点精血也消耗殆尽。

李阁主和越掌门相视一眼。

追杀令是宋烛远下的,她明面上似乎是此事的苦主,却又有收徒之意,其中心路历程旁人难以揣测。此刻,她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此地,也令她们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不妙。

李阁主迅速反应过来,说:“宋宗主来得正好。当初七大宗响应您的号召,追杀宋弗征这个叛徒,费尽周折,才将她逼上绝路,可到头来,姜太玄却一招金蝉脱壳,把我们所有人都戏耍一通。此事,正该您来主持公道!”

一番话将宋烛远架得足够高,话里话外提醒宋烛远,她们当初究竟为的是谁。

宋烛远听她说完,道:“感谢各位同道当初为我诛杀叛逆。”

李阁主并未觉得高兴,她反而更觉不对。

宋烛远不介意她们的反应,只目光垂落,神色平和地说:“也感谢姜掌门护我爱徒。”

前一句话还勉强可以理解,后一句却砸下轩然大波。

越掌门面色陡然阴沉:“宋宗主此言何意?”

“我的意思是,宋弗征……”宋烛远抬眸,说:“她并非叛逆。”

第62章

我将择日卸任合欢宗宗主。

圣门外, 当初曾追杀宋弗征的人都聚集在此,为姜太玄未能杀死叛徒宋弗征而讨要说法,却听到了宋烛远的这一声宣告。

宋弗征并非叛逆。

宋弗征并非叛逆?

这是想说什么?想说姜太玄没杀宋弗征就对了吗?

局势距离预想的差得未免太多了, 问题立刻从姜太玄究竟杀没杀宋弗征,转移到宋弗征究竟该不该杀上,李阁主率先反应:“宋宗主这是何意?难不成当初我们追杀宋弗征还杀错了人吗?”

宋烛远道:“是。”

众人哗然, 有人不禁高声质问:“我们可是听了宋宗主您的意思才追杀的宋弗征,现在这算什么?说她是叛逆的是您, 说她不是叛逆的也是您,您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了?”

就连圣门内的长老们也为此惊骇, 宋罗玉瞠目结舌道:“这怎么可能?”

姜太玄反问:“为何不可能?”

宋罗玉道:“当初说宋弗征大逆不道的不也是宋宗主吗?她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推翻当年的说法?这节骨眼上……这不是拉仇恨吗?”

张陵虚低声道:“是,本来是针对掌门, 现在换做针对宋宗主了。”

宋罗玉道:“虽然是这样, 但是……”

正常人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跳出来啊, 简直就像出来挡枪的。

但姜太玄清楚,宋烛远正是出来挡枪的,但又不仅限于此。

身边人影轻晃, 一抹白色出现在视野边界。

姜太玄不需要扭头便知道是沈容刀、或说宋弗征来了。她顶着原本的面貌, 以元婴后期的实力, 来了。

霎时间, 外面发生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容刀身上。水幕眨眼变作单向, 外面的人毫无察觉, 她们的注意力全被宋烛远吸引,没人关注圣门里发生了什么。

只有长老们, 一双双眼睛盯着沈容刀,生恐自己看错了什么, 还面面相觑,不确定地问:“这不会是……”

她们都曾见过宋弗征,甚至称得上看着她长大,可是,她们以为她死了。圣门不曾参与对宋弗征的追杀,却也为当时的形势急转直下而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为什么宋弗征就成了叛徒、宋烛远就下令追杀,更不清楚,那样一个人,那个和她们圣子并称“天宗双子”的合欢宗少宗主,居然就那么死了。

可现在,多少年过去,当她们终于接受宋弗征已死的现实,七大宗却找上门来,叫嚣着要讨伐她们的掌门,理由是宋弗征没死。

宋弗征没死?这念头多少曾在她们心头闪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再想起,只会紧跟着一声自嘲:“开什么玩笑?”

哪怕是张陵虚和宋罗玉,心里想得再多,也未能彻底打破那道生和死的认知屏障。

可宋弗征却如此突然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宋弗征居然真的还活着!

门外,宋烛远抛下了惊雷,门内,沈容刀又引爆了炸、药,而她本人却恍然未觉,只看着水幕昭示的圣门之外。

“等等,等等!”宋罗玉抓住沈容刀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狐疑地盯着她的脸:“你是谁?”

沈容刀这才扭头,茫然片刻,又恍然大悟:“哦对。”

她脸上绽开笑容,神采飞扬道:“各位长老,又见面了。”

当一张脸上拥有神情,就像灵魂与肉身一一对应,再多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只余下震惊。

“虽然隔得有点久,但你们应该还记得我吧?”沈容刀眨着眼,目光和长老们一一触碰,满意笑道:“你们都还记得我。”

“宋宋宋弗征!”宋罗玉终于从漫长的震惊中回神,一掌拍上她后背:“居然是你!”

“哎轻点。”沈容刀趔趄道:“身体要散架了。”

宋罗玉连忙收手:“你这身体……”

“她身体好得很。”张陵虚语气复杂:“都已经元婴后期了。”

“对啊。”宋罗玉也想起来:“你当初还只是元婴中期吧,怎么这就后期了?你不是沈容刀吗,我怎么记得沈容刀才筑基啊?”

“金丹。”沈容刀一本正经地纠正:“我之前可是金丹。”

宋罗玉迟钝反应:“什么时候又金丹了?”

张陵虚说:“现在的重点是元婴后期。”

“对对,元婴后期。”宋罗玉有种事情太多了惊讶不过来的感觉:“换个身体就晋级了?”

“错。”沈容刀笑眯眯说:“死一次才晋级哦。”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宋罗玉的情绪瞬间回落,问:“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么。”沈容刀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宋罗玉:“你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水幕,说:“真相究竟是什么,当然要看我们的宋宗主怎么解释了。”

真相就是真相,本来不需要解释,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过于玄幻,令她们对事实的认知产生了太多怀疑,此刻,跟着沈容刀的视线,所有人的关注点又忍不住回到宋烛远的身上。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宋弗征一会儿死一会儿活、一会儿叛逆一会儿不叛逆的?

怀着这个念头的人不只在门内,同样在门外,她们经历了长时间的震惊,既为宋宗主说出的话,更为宋宗主说出这话的行为。

这简直是在众人面前自打嘴巴。好端端的,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定论,为什么要这时候冒头,把问题扯到自己身上来?这岂不是要将自己积累千年的声誉毁于一旦?

她们为之震惊的,此刻都没有成为宋烛远心中的疑虑。

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宋弗征,并没有取走宗门至宝。”

喧哗之后是巨大的沉默,显得宋烛远的声音越发突出。

“当初,”她声音沉着,像要把每个字都楔入地底般说:“我冤枉了她。”

门内,沈容刀意味不明地轻啧一声。而门外,李阁主并不关心什么冤不冤枉,直截了当地问:“宋宗主打算怎么和我们交代?”

虽然过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逆转,但她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合欢宗和圣门,必须有一方承担全部责任。圣门不行,换做合欢宗也一样。

听到这问题,宋烛远的目光穿越虚空在李阁主身上点了点。那眼神似乎没有深意,可李阁主还是瞬间感到一丝沉重,又果断斩去犹豫,道:“当初为了宋宗主的这句‘冤枉’,我们七大宗可是闹得人仰马翻,折损了不少门人。”

“合该是我的错。”宋烛远坦然承认。

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有种不切实际的飘忽。李阁主谨慎地说:“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了结的。”

宋烛远笑了笑。

笑得李阁主心生不妙。

“李阁主说得不错,但所有错误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与合欢宗无关。”宋烛远的声音十分稳定,说:“为此,我将择日,卸任合欢宗宗主。”

第63章

我很开心。

宋烛远的宣告一举打破了僵局。

李阁主深深觉得流年不利。她想要拆散上天宗的联合, 本来把矛头对准了姜太玄,硬要她承认自己当初为一己之私包容叛逆,可宋烛远的出现却逼她调转矛头, 又以惊天巨雷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更拉走了所有仇恨。

姜太玄包容叛逆?可宋弗征不是叛逆,她只是个被冤枉的小可怜啊。

真正的恶人是宋烛远, 都怪她一时糊涂,污蔑好人, 招致纷争,延续至今。

李阁主原本还可以趁机向宋烛远发难、削弱合欢宗的影响力, 可结果,根本不用她开口, 宋烛远当众认错, 更是主动提出卸任合欢宗宗主。

你们想要说法, 那这说法够不够?

无论李阁主还是越掌门,都没办法再追究下去了。单单是宋烛远引咎卸任这件事本身,造成的轰动就已经盖过了当初她犯的错。

很快, 快到宋烛远依旧在圣门外与众人对峙, 她即将卸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各大宗门, 遑论事情结束后, 整个过程更是在众人口中插上翅膀,传出了无数个版本。

沈容刀听到的自然是最权威的版本。

她刚刚回到身体, 还需要适应几分, 出来得比姜太玄迟一些,错过了许多好戏, 当然要补上。激动情绪还未消散的长老们七嘴八舌地把事情串联起来,任何细节都没有错过, 说得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沈容刀一边嗑瓜子一边听,正沉浸着,突然放下腿坐正了:“等等。”

“怎么了?”讲故事的主力宋罗玉正说得心潮澎湃,还没回神。

沈容刀皱着眉头:“什么命牌?”

宋罗玉诧异:“我不是说了吗,李池城突然取出了你的命牌,说越不愁有办法用上面的精血召唤出你的真身。”

“对,就这句。”沈容刀迷惑:“哪里来的精血?”

“啊?”宋罗玉蒙了。

姜太玄却有点明白了:“难不成你……”

沈容刀煞有介事地点头:“我用的不是精血。”

宋罗玉愕然:“不是精血?那不是你的命牌吗?”

“可能是吧。”沈容刀靠着椅背,理直气壮地说:“但我又没往命牌上滴过精血。”

姜太玄不禁笑了:“连合欢宗的命牌都是假的?”

“没办法,”沈容刀说:“精血要往心头取,我怕疼。”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张陵虚道:“可那命牌裂开了。”

如果没有精血,命牌根本感应不到宋弗征的死,更不会裂开。

沈容刀斩钉截铁:“那就是假的。”

“是真的。”一个声音响起。

“真的怎么可能裂开?”沈容刀不假思索:“真的上面也没有——”

她顿住,又恍若无事般该晃腿晃腿、该磕瓜子嗑瓜子,“呸”一声吐了壳出来,道:“你说真的就是真的吧。”

除了她,所有人都已经起身看向进来的人,只留给沈容刀一片阴影。

在这片阴影中,沈容刀翻了个白眼。

宋烛远却越过所有人,走到她面前,道:“那命牌是我劈开的。”

沈容刀嗑瓜子的动作停下了。她转过身来:“你劈开的?”

自然有人让出位置,宋烛远坐到了沈容刀旁边。沈容刀半边身体顿时像长了毛儿似的。

“你的命牌没有反应,想到是太玄动的手,便以为你没死。”宋烛远目视前方,陈述道:“所以我把你命牌劈开后扔掉了。”

“连你都没发现精血是假的啊。”沈容刀也目视前方,两个正在交谈当然,视线却始终平行,分毫没有触及彼此。

宋烛远道:“因为我希望它是真的。”

沈容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哂笑。

宋烛远仿若未闻。房间里,其她人已悄然退去,只留下她们两人,彼此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异常清晰。

宋烛远:“当初算我误会了你——”

沈容刀:“算?”

宋烛远滞了滞:“我误会了你。”

沈容刀:“呵。”

宋烛远:“今日我已经和众人都说清楚了,再不会有人将你视作叛徒。”

沈容刀把瓜子磕得咔嚓响:“这么说我该原谅你了。”

“我不请求你的原谅。”宋烛远道:“我只想你继承合欢宗。”

“继承合欢宗?啊!”沈容刀故作恍然:“怪不得啊。你不想做了,就该我来做了。”

宋烛远道:“你愿意吗?”

沈容刀嘲讽道:“我要是当了宗主,可就要走当初那条路了,到那时,你可别想再关我的禁闭了。”

宋烛远嘴唇动了动,声音轻了几分:“我关了你很多次禁闭,你只记得……我没能及时放你出来的那一次。”

沈容刀:“不敢或忘。”

“那就去做吧。”宋烛远说。

沈容刀怔住了。她似是消化了片刻,又猛然扭头:“哈?”

宋烛远神情有些疲惫,说:“是我固执了。这是连七大宗都明白的事情——或许我们也等不到找出办法的那一天了,不如就……就到此为止吧。至少还能守住现在有的。”

沈容刀看了她半晌,又转回头去目视前方:“一旦到此为止,你是不可能证道了。你可是当今修真界距离证道最近的人。”

宋烛远笑了笑:“可我快死了。”

沈容刀沉默了。她没有扭头,只是极缓慢地眨了下眼,又深呼吸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坚持认为是我偷了你的东西。”

宋烛远语气有些轻松:“我不是在诬陷你吗?”

沈容刀:“说的也是。”

宋烛远说:“想知道的话,就成为宗主吧。”

沈容刀轻嗤一声:“又是什么只有宗主才能知道的事情吗?”

“你不是知道吗?”宋烛远第一次转过脸来,凝视着她,说:“那片禁地,是只有宗主可以进入的地方。”

“哦。”沈容刀也转过脸来,微笑着说:“所以,我既然都已经进了禁地偷了至宝,干脆就让我也做宗主好了吧。”

宋烛远没有说话。她和沈容刀对上了目光。

戏谑的笑意从眼眸中渐渐散去,沈容刀的嘴角慢慢落了下来。

她别过头:“你走吧。”

衣衫窸窣作响。即使沈容刀别过了脸,眼角的余光依旧能看到宋烛远的动作,她当真起身,向外走去。

没走几步又停下:“对了。”

宋烛远没有回头,只有声音飘过来:“你这身体,何时变作了五灵根?”

这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何时?自然是神识回归身体之时。纵然灵根通常不能一眼望见,可到宋烛远的境界,能第一时间察知并不奇怪。或许,从见到第一眼,她便知道了这变化,只是现在才说出来。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迈步,在推门声响后,连映在门户的影子也带走了。

但很快,又一道影子覆上门户,姜太玄走了进来,问:“谈得怎么样?”

沈容刀问:“我为什么是五灵根?”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姜太玄道:“不是想过吗,可能因为你神识中对五种灵力的亲近影响了你的身体。”

沈容刀皱眉:“从前我和神识和那个身体并不适配,而那个身体没有灵根,又是个死的,所以我只能用神识来操控灵力,即便如此,也没有让身体里重新长出灵根。可现在,我回到了原本的身体里,还是个活的,怎么身体里的水灵根就变成了五灵根?”

“的确不同寻常。”姜太玄道:“只是我也是第一次用这术法,或许出现些情况也是正常的。”

沈容刀想不通,也不再想,将问题抛到脑后,面色也跟着释然。

无论如何,她又重回巅峰,不,甚至更强了。

当初她和姜太玄遭到追杀时,还都只是元婴中期,此后,姜太玄虽然天衍术的境界有所跌落,但修为提升到了元婴后期,而她,彻底摆脱了身体的限制,重新回到具有成长性的身体里,一次生死大劫也为她带来了惊喜,她不仅冲破了元婴,更是直接来到了元婴后期。

如果说从前在那具身体里,只觉得四处漏风,不仅要考虑修炼,还要想着怎么把这些漏洞都堵上,光是吃喝拉撒就耗费不少心力,更别说无论怎么用都还是僵硬的灵力了。而现在她只觉得浑身舒畅,好像挥一挥衣袖就能闹腾个天翻地覆,多少年未曾感受到的充沛精力在体内翻腾着,让她非常想找点事情做。

这么想着,她两只眼睛都盯上了姜太玄。

姜太玄汗毛一奓:“你想什么?”

“我在想太和舞呢。”沈容刀笑眯眯地说:“咱们好久没练了呢,上一次练的时候,咱们还只是元婴中期,现在成了元婴后期了,我的状态还非常好,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突破第三重呢。”

不提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一旦提起来,姜太玄也忍不住回忆起从前一同练功的时光。她怔忡片刻,笑了:“是啊,修为暂且不论,我现在也觉得自己状态很好,或许真的能够突破也说不定。”

沈容刀未曾找回记忆的时候,曾在碎片般的梦境中见到一本书,后来,她在圣门的藏书阁找到了这本书,却发现它本来属于合欢宗。那时她奇怪合欢宗的书为何出现在圣门,可现在她想起了一切,那的确是合欢宗的书,由合欢宗师祖何大小所创,需要由两位功法契合的人共同修炼,而这两个人即是合欢宗和圣门的历代少主、或说,历代掌门。

曾经是宋弗征和姜太玄,便是太和舞的传人。而这功法的特性,使得宋弗征死后,哪怕姜太玄能够在其它方面不断深化造诣,却早未能拾起太和舞。

她们曾经朝夕相对,只为了修炼这功法,可现在,中间隔了那么久的时间,她们几乎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即使没有忘记,再度修炼时,也只会感到陌生。

但事实是,当她们迈出第一个步伐,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后续的所有步伐都水到渠成,她们不需要音乐,每一个动作却精准地踩中自然的鼓点。

一黑一白,自极远处对冲,却又在即将剧烈碰撞时化解了所有攻势,将即未即、将离未离,一切冲突化作和缓的盘旋,又在不断盘旋中积蓄出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裹挟着四周灵力暴动,旋舞的狂风将树叶吹落,那漫天飘零的花草又在和煦的微风中回归尘土。

伴着花草散落,两道身影亦点落泥土。

她们四目相对,忽而,“噗嗤”笑出了声。

她们越笑越欢,清越的声音穿透枝叶草丛,和风声混在一处。

半晌,笑声停了。

沈容刀眉眼弯弯,说:“我很开心。”

她们依旧未能突破第三重的瓶颈,可她们时隔多年,又找回了当初第二重的感觉。甚至连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又能一起修炼了。

“是啊。”姜太玄说:“我也很开心。”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时,微微侧过了脸。

一阵轻风恰到好处地拂面而来,吹起她目前白纱,将白纱垂落的边缘吹起,又吹得更深,温柔地解开了那个结。

露出了那双明亮的、多年不曾见的眼。

那眼中正噙着泪。

姜太玄声音有些哽咽,嘴角却笑着,重复说:“真的,很开心。”

为太和舞的第二重,为她的失而复明,也为她再度突破的天衍术,更为她终于,找回了挚友。

第64章

她怎么着也该夹道欢迎吧。

宋弗征回来了。

跟随着宋弗征一同回来的, 还有姜太玄那因为心境滑落、启用秘术而跌落的天衍术。

当她们重温无数次修炼的太和舞,自和谐的韵律中找到彼此的节奏,那些本以为已经看开的郁结, 才终于烟消云散,心境陡然开阔,仿佛回到宋弗征死前, 那时,姜太玄拥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亦拥有独步天下的天衍术。

如今,亦是。

当白纱自姜太玄目前滑落, 她们才算真正意义上的重逢。太多的情绪堆积在胸口,一路堵到咽喉, 连开口都困难, 也就不必再开口, 她们相视而笑。

笑过了,沈容刀屈着双肘交在脑后,故作沉思:“让我想想, 上次你哭鼻子是什么时候?”

姜太玄情绪出得慢了一步, 沈容刀已然开口:“啊, 想起来了。”

她回忆着说:“那会儿我们好像还在玩泥巴呢。”

姜太玄这才压住情绪, 纠正道:“是你在玩泥巴。”

“好吧,总之你哭了。”沈容刀说:“哭得好厉害。”

姜太玄木然道:“因为你把泥巴甩在了我的书上。”

沈容刀:“是啊, 区区一本书。”

姜太玄:“是啊, 区区一本从藏书阁六层取出的书。”

沈容刀轻咳一声:“区区泥巴而已。”

姜太玄微微一笑:“区区泥巴,你却没本事弄掉, 害我写了一万字的检讨。”

“哎。”沈容刀心虚地移开视线:“别翻旧账嘛。”

姜太玄笑意更深:“难道是我在翻旧账吗?”

“好吧,是我。”沈容刀嘟哝说:“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嘛。我还给你折了个花环呢。”

姜太玄笑盈盈地说:“是啊, 你几乎薅光了师母种的花,害我又写了一万字检讨。”

沈容刀顿时义愤填膺:“都怪江姨,怎么总罚你写检讨!”

姜太玄似笑非笑,还想再嘲讽几句,忽然面色微变,目光飘忽一瞬。

沈容刀敏锐察觉,没有出声。

短短一次呼吸,姜太玄又恢复如常,只是面色依然凝重,说:“我察知到了。”

沈容刀:“什么?”

姜太玄:“我没有见到她,但我知道,她就是我们要找到的人。”

沈容刀问:“那你见到了什么?”

姜太玄说:“我见到了她的所在。”

天衍术的境界晋升往往会带来一次推衍,姜太玄以为自己曾经历第八重境界,重回巅峰时不会再占便宜,可推衍就这么突然来了。

沈容刀又问:“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姜太玄的目光仍看向虚空,试图捕捉方才一刹那的印象,顿了顿,笃定地说:“但不是圣门。”

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但她见到的场景却很陌生。

沈容刀慢吞吞地说:“那应该是好事。”

“本来应该是好事。”姜太玄凝神,看向沈容刀:“但在我察知到她的时候,她也察知到了我。”

沈容刀的神情也认真几分:“你是第八重。”

姜太玄:“是。”

沈容刀笑了下:“看来,天底下能将天衍术修炼到第八重的人,不止你一个。”

“显然,”姜太玄缓缓舒出一口气:“不止。”

那些从前困惑的问题,此刻都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有人知晓宋弗征还活着,为什么柳峥嵘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

“不好。”沈容刀抬眼。目光相触的瞬间,姜太玄也陡然醒悟:“柳峥嵘!”

下一刻,两道身影消失在原地。

几乎同时,柳峥嵘的房门前,多出了两道身影。

房门皆有禁制,但于姜太玄而言形同虚设,她拂袖挥开,推门而入,和沈容刀一前一后,刚踏进门槛,就在昏沉沉的光线中,乍然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迎面而坐,直挺挺朝向门口。

“哎哟!”沈容刀吓了一跳。

柳峥嵘缓慢阖了下眼:“该吃惊的是我。”

“啊。”沈容刀说:“我们不是怕你出事嘛,你现在看起来——”

将要出口的话拐了个弯,沈容刀凑近几分:“……不太好。”

一点火光照在房中,照见了柳峥嵘额角细密的汗水。她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声音虚弱无力,都显示出她现在情况不妙。

姜太玄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柳峥嵘苍白的面颊登时转红,目光有瞬间失焦,汗珠缀成细流自脸颊滑落。但也只是片刻工夫,她脸上红潮渐退,姜太玄也松了手。

柳峥嵘手臂扶在桌面,喘息几声,才匀出气来,说:“你们没来见我。”

沈容刀愣了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似乎,她似乎答应柳峥嵘,回归身体后就来见她……

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对峙七大宗,看了一场宋烛远当众认错的好戏,又是对峙宋烛远,说不清楚是不是赌气,接着又拉着姜太玄重温太和舞,找回了从前的实力……相比之下,柳峥嵘的重要性就有点排不上号了。

虽然失言在先,但沈容刀是不会认错的。她说:“这不是来了吗?你找我们什么事?”

柳峥嵘抬眸,瞥一眼面前二人,说:“是你们来找我。”

沈容刀听懂了。她看向姜太玄,姜太玄会意,微微颔首。

方才柳峥嵘的确是受到了另一位天衍术高手的压制,这也进一步印证了她们的猜测,柳峥嵘身后的确有人,而那个人,在察知到姜太玄的察知后,立刻意识到姜太玄将能够与她匹敌,便首先要解决柳峥嵘这个随时可能暴露的人手。

再联系方才柳峥嵘好对方发生的拉扯,不难想象柳峥嵘究竟站在哪一方。倘若不是姜太玄出手,她绝无可能从对方的控制中逃脱。

“确实是我们来找你。”沈容刀想通了,立刻改口:“小玄子已经八重了,和那个人势均力敌,现在你可以开口了吧。”

柳峥嵘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首当其冲的必然是:“那个人是谁?”

柳峥嵘的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本来对这回复也不抱太大希望,此刻也就没有失望。沈容刀又问:“她对我的情况了解多少?”

柳峥嵘说:“她知道你没死,或许也知道你失去了记忆。”

沈容刀立刻接上:“所以派你回收所有还原草?”

柳峥嵘:“是。”

沈容刀灵光一现:“我从一开始就感到奇怪,你条件不错,既然看重还原草,为什么不用储物锁,只靠储物袋来装还原草……该不会是故意引人来偷吧。”

“不错。”柳峥嵘再次承认:“为了引出你。”

本该严肃的氛围中,沈容刀调侃一句:“你倒是挺尽心竭力的啊。”

柳峥嵘尚未回答,姜太玄先问出口:“她以什么方式控制你?”

沈容刀诧异:“不是神识吗?”

听到这疑问的柳峥嵘笑了,这笑意中显出几分叶婆娑的影子,温柔又危险,但转瞬即逝。她说:“我可以研制针对神识的药物,仅靠神识来控制我,她怎能放心。”

沈容刀明白了:“还有呢?”

柳峥嵘吐出了两个字:“萧达。”

“萧达?”沈容刀恍然:“萧达!”

怪不得,她心里早就奇怪萧达的存在,明明实力不高,却常常喧宾夺主,看似一口一个老大,可双方对阵的时候却常常跳到叶婆娑前面,而叶婆娑多有纵容。倘若她是真正的“老大”派出来的,那就不难理解了。

沈容刀说:“所以,她究竟是死是活?”

“可以死了,也可以活着。”柳峥嵘道:“她的头颅是我装回去的,但她的神识我没有办法。”

姜太玄道:“必然又是那个人所为了。”

沈容刀发现萧达死而复生时曾问她,天底下还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那时她回答仅此一人,现在看来未免自负,那个站在幕后的人很可能拥有同样的能力,只是比起挽救神识破碎消散的宋弗征,救萧达就简单得多,只需要把她的神识重新装回身体,用不了多少精力,何况,看她后来的表现,这个神识安装的质量也很差。

只是,再度见识到对方的实力,姜太玄心里越发沉重了。

而那边,沈容刀已经抛出了下个问题:“为什么帮我?”

柳峥嵘又笑了。笑容柔和了她在阴影中的面容,眸光也因此明亮起来。

从柳峥嵘的房间走出来,她们收获了许多问题的答案,却也因为谜底的揭开,而察觉自己面临着更沉重的结果。

一个能够推衍天机与姜太玄不相上下的人,甚至因为姜太玄的境界跌落而比她们收获了更多先机,而她们的理念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一旦事关大道,谁也不可能做出退步,只能迎头直上。

回去的路上,姜太玄问:“你还是原来的想法吗?”

沈容刀悠悠叹息,说:“不管我怎么想的,她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会因为我一句话而放弃吗?”

她说:“怎么看都还是杀掉我更保险吧。”

姜太玄接上:“还有我。”

“那没办法了。”沈容刀无奈地说:“对手太强大,我只能勉为其难——”

姜太玄无情戳破:“你一点也不勉为其难。”

“哎。”沈容刀讪然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姜太玄笑笑:“那我就提前恭祝你了。”

沈容刀:“话不能说满,说不定宋烛远又不乐意了呢。”

姜太玄再度无情出声:“你心里可不这么想。”

沈容刀轻“啧”一声,眉宇却舒展:“好吧,我都做出这么大让步了,她怎么着也该夹道欢迎吧。”

事实证明,在这一点上,宋烛远依然了解她。

那一日,宋烛远带领阖宗上下对沈容刀表示了欢迎。

当沈容刀踏上合欢宗的地界,合欢宗那封闭已久的大门打开,迎接着她的是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和伴随着她一步一级的缓慢动作,为她一扇扇打开的大门。

十八座大门,每座大门旁都有人为她的到来而俯首,而当她走过最后一扇大门,最后迎接她的,是合欢宗即将卸任的宗主。

宋烛远,和宗门上下所有长老,她们都等候在这里。

她们看着沈容刀自远处一步步走来,时隔多年,再度踏进合欢宗的门槛,走到她们的面前。

第65章

你不是成了五灵根吗?

重回合欢宗, 是早有计划的事情。大好的资源放在眼前,凭什么不要。沈容刀可没那么高尚。只是柳峥嵘透露的信息加快了她的动作,本来还想拿乔再耗一耗宋烛远, 现在她却麻溜回来了。

柳峥嵘说,她之所以帮助沈容刀,是想要她封天。

那两个字响起时, 空气有一瞬安静。沈容刀险些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瞪着双眼:“那人连这都和你说了?”

柳峥嵘的回答再自然不过:“她不说, 如何策动我?”

封天只是通俗的说法,这也是沈容刀和宋烛远最初的争执。

在道法不断流失的情况下, 究竟是坐等那个可能产生的最佳方法,还是立刻付诸行动来延缓道法的损失, 是她和宋烛远争执的焦点, 亦是上天宗和七大宗矛盾的源头。七大宗的看法是, 她们解决不了道法流失的问题,就干脆解决她们以为造成了这一切的修士,而沈容刀则从最初就把矛头对准了天道。

她比寻常修士知晓的更多, 便也明白, 从某种程度上说, 七大宗的修士也不算说错, 因为造成道法流失的罪魁祸首的确是她们合欢宗的修士,而挽救这一切也唯独合欢宗的修士能够做到。

如果道法总是从一处涌向另一处, 那么,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截断这通路。

这也是沈容刀最初的想法。

显然, 对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决办法。宋烛远认为, 这样简单粗暴的应对很可能治标不治本,她更期待有朝一日能想出更有效的办法。

对此,当初的宋弗征认为:等你想出法子再去做,黄花菜都凉了。而对宋弗征的想法,宋烛远则认为:道法又不是黄花菜,不是你一拍脑子就想当然能解决的问题。

吵到最后,宋弗征就被关禁闭了。

现在,那两个字竟从柳峥嵘口中脱出,姜太玄很快明悟:“那人的目的,是为了阻止弗征封天?”

这是沈容刀没有考虑过的方向。当初发生的龃龉本来可以视作一次寻常争执,只是此后发生的种种使得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在冷静的情况下沉着地思考利弊,也就加重了这分歧。

结果这居然就成了她被追杀的原因?

沈容刀有点坐不住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

姜太玄则直击要害。她问:“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如果换作几天前,沈容刀还能斩钉截铁地说,我就是那么想的,可现在,她说:“我不知道。”

当这件事只是一次争执,她和宋烛远可以针锋相对,可当这件事摆上案头,真的成为要付诸行动的实践时,就不再是能轻飘飘挂在嘴边的话了。当她发觉,无论是她遭遇追杀还是圣门受七大宗挑衅,都是为了此事,此事的严重性也摆在了面前。

宋烛远为什么不同意封天,她难道不希望能够尽快行动吗?

只是,倘若人有一块良锦,必然不使初学者用来裁衣。单单良锦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么多人赖以修炼的道法,怎能等闲视之。

姜太玄叹息:“但无论你怎样想,她们都不会轻易放弃。”

沈容刀总不能大声宣告自己改主意了,别说她没那么肯定,就算她真改主意了,比起寄希望于她的宣告,杀了她显然更划算。只要牵扯到道法,七大宗甚至能对上天宗发动进攻,杀一个人就更不值一提。

就这样,沈容刀回到了合欢宗。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于修士而言,或许一次闭关便能覆盖着时日的长短,可其中生死相隔产生的距离,却令沈容刀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种久别重逢的陌生和熟悉。

合欢宗上下所有人都前来迎接,她们分布在十八道门,随着她迈进的步伐跟在身后,当她走入最后一道门,她身前是从前视作亲人的长辈们,身后则满是她的姊妹。

宋烛远对她说:“欢迎回来。”

沈容刀的视线自广阔的天地中汇聚到面前,说:“我们谈谈。”

人潮散去,只剩下沈容刀和宋烛远两人。

宋烛远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过合欢宗?”

“接不接合欢宗我都回来了。”沈容刀说:“有什么话不能现在说?”

宋烛远沉默了。

沈容轻笑一声:“你不说,我可不知道要接多大的烂摊子。”

宋烛远开口了。她说:“道法流失的事情,我们的师祖早便知道了。”

沈容刀并不奇怪,可接下来宋烛远说的话却着实令她震惊。

她说:“早在姜华师祖那一代,就为此做了准备。”

“姜华?”沈容刀忍不住脱口:“怎么可能?”

姜华是苏斐然的徒儿,苏斐然虽然不曾成为合欢宗宗主,却也因为开辟天道被视为师祖,而她的徒儿姜华、何大小则先后成为合欢宗宗主,对于修真界日渐衰落的今日而言,自苏斐然而起的那个时代,堪称合欢宗最后的辉煌。

现在宋烛远却说,早在那时,合欢宗的师祖们就已经发现道法存在问题。

更重要的是……

沈容刀说:“道法流失不是自苏斐然才开始的吗?姜华去她不远,怎么会轻易发现?”

“的确不远。”宋烛远说:“道法流失自然是时间越久越是明显、越容易被人察觉。但同样,道法流失得越多,修士们对道的领悟就越有欠缺。姜师祖的那个年代,固然道法流失不够明显,可她们的感知却远超我们。”

何况,姜华已到达半步飞升的境界。

沈容刀稳定了情绪,声音冷静道:“既然如此,她们想要解决这问题,肯定也比我们容易了。”

宋烛远摇头:“你总以为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沈容刀说:“我可没那么以为。”

宋烛远说:“可这件事远比你想得更难。你今日之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开口,就全赖她们为你做了足够的准备。”

沈容刀:“比如?”

宋烛远:“太和舞。”

沈容刀不禁提醒:“你刚刚还在说姜华。”

“是。”宋烛远说:“但你能够这样轻易地提起弥补天道,是因为你自幼修行太和舞。它由何师祖创立,又经历代宗主不断完善,是沟通天地的无上功法。倘若没有它,再是悟性超拔的人,得不到名师指点,也将徒劳无功。”

沈容刀想象不出没有修炼太和舞的自己。她可以以今日的视野来衡量昔日的前辈,正是有前辈的积累将那些她不曾经历的也变作了她的视野。

“而姜师祖做的则是另一件事。”宋烛远突然宕开一句:“你如今尚未成为宗主,但既然问了,我也无妨为你解答。”

所谓的宗门至宝,究竟是什么。

“是一块顽石。”宋烛远说:“由姜师祖放弃飞升而将全部道法融入其中、最终炼制出的一块、顽石。”

姜华、何大小,她们都是苏斐然的徒儿,而苏斐然则是造成道法流失的罪魁祸首。她开辟天道,自成天地,使得道法以其“损有余以补不足”的特点,不断流向那片新鲜产生的真空,造成了此地道法的不断损失。

道法是自生自灭的,它原本生生不息,可那是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的循环,而于每个人来说,自己的世界才是根基,而与旁的世界的循环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她们只想将道法截留在此间。

为此,姜华、何大小以远超旁人的悟性和心性,纵使不能一鼓作气地解决这个问题,却也都以自己的方式为后人开拓了路径。

面对道法流失对后人悟道产生的影响,何大小留下了太和舞,最大程度地激发修士对天地的共鸣,以保存有生力量。

而姜华……

“她原本可以飞升。”宋烛远说:“当初苏师祖能够开辟天道,是因为那时阴阳造化炉犹在,炼出了两件稀世珍宝。它们能够包容世间万物,因而也就可以成就新的世间。苏师祖凭借此物造就了新的天地,而另一件便在姜师祖的手里。但姜师祖没有借此飞升。她将它炼成了法宝。”

那块法宝、那块顽石,便成了合欢宗历代掌门守护的至宝。

“现在,”宋烛远看着她,目光平和地说:“那至宝就在你身上。”

“不可能。”沈容刀下意识反驳。

宋烛远笑笑,出口的是那句熟悉的话:“它失踪了,而除了你,没有人能带走它。”

沈容刀嗤笑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你几天前还承认冤枉了我。”

宋烛远没有回答,却说:“那块顽石由姜师祖的道心和空间法宝炼制而成,因而兼具二者特点。姜师祖修炼的功法是早已失传的太一生水诀,而那个空间法宝能容万物,兼具五种属性。”

沈容刀的表情慢慢变了。

宋烛远看着她,说:“太一生水诀的要旨在于太一生水、水生万物,而万物,则有五种属性。”

金、木、水、火、土。

沈容刀对上了宋烛远的目光,也听到了她的话。

“弗征,你从前只是水灵根,而现在,”宋烛远轻声问:“你不是成了五灵根吗?”

第66章

先走一趟剑门吧。

是了。沈容刀的心中始终有个疑问, 她为什么成了五灵根?

她本来只是水灵根,可换了个没有灵根的身体,却能自由操控五种属性, 按姜太玄的解释,正因为身体没有灵根,给了神识极大的发挥空间, 而以她的神识境界,操控五种属性不在话下。

但是, 她回归了原本的身体后,怎么身体也跟着成了五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