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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

苏胜心有片刻错愕, 紧接着一脚蹬在暴风肚子上把她踢开。

暴风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压低上身现出即将攻击的姿态,沉声道:“现在你该好好说清楚了吧。”

苏胜心双手各持一截鼓槌, 看着断面,笑了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看小刀儿就什么也不问。”

暴风去看沈容刀, 又很快转回来,瞳孔微竖盯住苏胜心:“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不明显吗?”苏胜心轻飘飘说:“我要杀她。当然, 我不杀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暴风:“放屁!”

“那就没办法了。”苏胜心收敛笑容, 轻声:“你总不会以为,鼓槌断了, 我就没办法了吧。”

暴风弓起身体, 作势欲扑。苏胜心却比她更快!

倒塌的大鼓眨眼起立, 抛出的两截鼓槌狠狠砸上,传出惊天动地般两声震吼。

暴风扑来的身形滞在空中,猛地抽搐, 跌落在地, 震惊地抬头:“你不是金丹初期!”

“但你却是筑基后期。”苏胜心嫣然一笑, 那残损的鼓槌已自鼓面坠落在地, 接续而来的是她翻出的一掌。

掌心隔着空气落在鼓面上,又是一声惊响。

太近了, 鼓荡的气息直冲耳膜, 暴风有那么一瞬丧失了听力,可视力还在, 她仍迅猛扑向苏胜心,两只大掌就要摁住她的肩膀, 苏胜心敲在鼓面的掌心立刻调转方向,冲向暴风。

暴风的两掌和苏胜心的两掌接在一起。

轰然巨响,震荡的气流再次卷上鼓面,又牵动着鼓面为之伴奏。

伴奏声中,暴风感觉自掌心相接处起,那震荡的力量一路传到骨骼,乃至心脏。她那滞空的身体随之战栗,再次跌落,砸起烟尘一片。

她翻过身再度站起,看向苏胜心的目光满是警惕。

苏胜心收回双手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暴风不再言语,她又冲了上来。

苏胜心的双掌已经为她备好,眼瞅方才的一切将再度重演,四只手掌将激烈碰撞,暴风身形陡然一转,以不可思议的灵敏角度蹿向旁边,已经泄出的力道全部调转矛头,锁定一旁。

那个大鼓。

暴风以身为槌,狠狠撞了上去。

刚刚她曾用这办法陵大鼓瘫倒、韵律中断。但这次,鼓并没有倒下。它坚强地接住了攻击,反馈给暴风同样的声响。而落后一步的苏胜心轻易将力量敲上鼓面,在暴风引出的那不和谐音符后续上下一个音符,硬生生把劈裂的节奏接上,和成新的乐章。

那乐章在暴风体内乱窜,她从鼓面滑落,萎靡在地。四肢撑地想要起身,可连绵不断的节奏将她的每一次蓄力悉数打断。

她彻底瘫在那里,身体随之缩水,不复方才庞大体型。

苏胜心再次瞄准了沈容刀。

沈容刀强行扯断了脑中拉扯的那根弦,带来的冲击令她七窍流血,尤其双耳受音乐影响,声音时断时续,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又慢慢远去。

暴风为她争取了时间,可太短暂。当苏胜心暴露出真正的实力,将一花一木视作鼓槌,万物皆可敲响,留给沈容刀的时间就更加紧张。

眼前不断出现重影,像要把两个世界强行拼在一起,严重影响了她的视力。与其看见,不如说感受到苏胜心的目光,沈容刀扶着当其无起身。

“你能坚持这么久,真令人惊喜。”顿了顿,苏胜心道:“但也正该如此。”

“是吗。”沈容刀平静地说:“我可听见了你和旁人通讯时嘲讽我实力不济。”

“那会儿的确差得远。”苏胜心端详着她,说:“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金丹,若不是我捡了别人的便宜,今天这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沈容刀微微蹙眉,有些不满:“难道现在胜负很好说吗?”

“哈。”苏胜心道:“任你从前再怎样强,现在也只是金丹,又中毒在身……你以为还有救吗?”

沈容刀道:“你知道姜太玄会发现吧。”

苏胜心:“死后的事情,就等你死后再说吧。”

音落,声起。

鼓声再震。

刚刚的鼓声直冲暴风,沈容刀只受连带冲击,可现在,苏胜心将矛头对准了她,当第一声响起,她便意识到苏胜心没有托大。

暴风那么直观地点破她不只金丹初期,因为这强劲的力量绝对与刚刚出手时不同。

但韵律却同样分明。

那股力量又来了。音乐总有那样的魔力,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沉浸。尤其面对节奏感极强的乐曲时,再懵懂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摇摆身体。

沈容刀的意志力已经不知该如何分配,是隐忍中毒引发的不适,还是压制五感模糊的难受,或是竭力流转恢复灵力,亦或者克制自己试图律动的身体?

她走出几步,喘息几声,摸到一棵树,又缓缓坐下。

耳朵听不见,屁股也能从大地的震动中感受音乐。

她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连走路都很费力,只能盘膝坐在那里。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剑,当其无安静地停在她手心,随着她坐下,安放在她的膝上。

剑已脱鞘,于阳光下汇聚一泓辉光。

沈容刀自剑柄抚至剑尖,不小心为锋锐所伤,指尖滴出一点血。

她弹掉那滴血,也抹掉嘴角那因神识受伤而流出的血。

强烈的鼓声拧住了她的心脏和呼吸,她的耳朵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她又闭上了模糊双眼。

她只能感受到一把剑。她不是剑修,没有本命剑,亦不受制于此,故而,她所成就的每一件物品,都可以是她的本命,都与她分享同样的呼吸和心跳。

沈容刀缓缓吐息,在心跳渐趋平缓的那么一瞬间,她屈起指节,叩响了她的剑。

“铮。”当其无给出了回应。

她听不见声音,这声音亦并未响在耳边,它响在膝上、响在骨中、响在心头。

“铮。”第二声。

似乎接着第一声的余音,又好像叠在第一声之上。刹那间,大地的震动、空气的颤鸣统统与她无关,她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声。砰、砰、砰,按自己的节奏跳动。

“铮。”第三声。

三次声音响成一串。它像一把剑,插入苏胜心的音乐,没有节奏、不分音律,只为敲碎她的每一个音符而奏。

此后的无数声音,沈容刀屏蔽了苏胜心的所有干扰,只屈指弹剑,踩着最不规律的韵脚,奏着最混乱的音乐,响起在苏胜心将欲协调的每一次打击里,将她的乐章切割成碎片。

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像雪白墙壁上的一点墨,像明亮房间中央的一坨屎,越来越大、越来越分明,令走路的人难以为继,令喜净的人不能忽视,令爱洁的人紧皱眉头。亦令全身心投入到和谐节奏中的乐师皱起眉头。

第一次皱眉。

第二次皱眉。

第三次皱眉。

“砰。”第一声错乱的鼓点。像鞋子里滚入了第二粒沙,墙壁上落入第二点墨,房间里多出另一坨屎。

鼓声有片刻暂停,苏胜心似乎在努力压抑情绪,很快重拾节奏。

“砰。”在短暂的和谐后,响起了第二声错乱的鼓点。

第三声、第四声……越来越多错乱的鼓点。苏胜心完全失去了对节奏的把控,越来越急、越来越乱,鼓声巨响,却压不住沈容刀轻弹长铗。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分明,那声音明明不大,却无孔不入,好像直接响在苏胜心的心底,使她浑身都因为难受而战栗。

“啊啊啊啊啊——”苏胜心大叫起来:“你给我停下!停下!”

什么音乐,什么节奏。她只想让沈容刀停下来!停下那聒噪难听的演奏!

她猛地推翻大鼓、推翻树木,推翻身边的一切阻碍,冲向沈容刀。

而沈容刀仍沉于自己错乱的音乐里,当五感削弱,她才能摆脱苏胜心的影响,进而陶醉于调不成调的糟心乐曲,而当五感削弱,她未能及时感知苏胜心的到来。

苏胜心伸出长长手臂,掌心对准沈容刀的头。

她的手掌可以为鼓槌,那么,沈容刀的头便可以做鼓面。

她要敲碎它,敲碎这乱七八糟的声音!

“沈容刀——”鼓声止息的片刻安静里,一声嘶喊化作兽吼:“嗷呜——”

苏胜心的动作够快,而风比她更快!

气流卷起呼啸声,空气暴鸣,炸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轰!”

翻滚的气流冲上沈容刀的脸颊,碎石划破她的皮肤,当沈容刀自飞沙走石中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身前的暴风。

金色的皮毛像阳光滚过,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伸展,投下大块阴影,伴着风声,这阴影很快在沈容刀眼前掠过,露出仍滞在空中的苏胜心,和她已经将全部力量给予暴风的空掌。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

没有繁密的鼓声,也没有恼人的剑声。苏胜心的眼眸中找回了几分清醒,却又一掌走空,再未蓄力。

就是现在。

沈容刀想也不想,握住剑柄,递上了剑尖。

第52章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胜心跌了下去。

沈容刀从储物锁里抽出绳子, 里三圈外三圈把她绑得结结实实。苏胜心从疼痛中缓过来,正要开口,沈容刀一个剑柄送她去做梦。

确定绳子不会挣脱, 沈容刀缓缓坐下去,当其无仍然握在手里。

先前的鼓声在周围形成了大片真空,妖兽们四散而逃, 现在没了鼓声,就显得格外安静。

听在沈容刀不灵光的耳朵里就更安静了。

她听不出什么动静, 却没有放松警惕,好似空气中仍有股紧绷的氛围, 下一刻就要送出新一轮攻击。

于这紧绷的氛围中,有衣衫猎猎作响, 刻意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沈容刀, 她反而彻底放松, 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埋怨:“你怎么才来。”

姜太玄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 看着灰头土脸的沈容刀。

沈容刀现在的情形实在狼狈。脸上一道道的血迹蔓延向下, 染红了前襟, 战斗中卷起的飞沙走石都在她衣袍上留下了痕迹, 原本一身雪白,如今红的红黑的黑, 看不出本来模样, 只有那张脸,仍挂着笑容,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不曾神识作痛、五感受损、险些丧命, 而只是真切地活着。

又摸索着揪住姜太玄衣角,扯了扯,将手臂递过去,说:“扶我起来。”

“你还是躺着吧。”姜太玄抽出衣角。

沈容刀眨眨眼睛:“你在生气?”

“没有。”姜太玄脚步声渐远,她绕着这场地走了一圈,又回到沈容刀旁边。

“你目的达成了?”姜太玄问。

沈容刀想了想:“算是一半?结果还不知道。”

她迟钝转动的大脑想起什么,又撑着地面坐起来,往旁边看:“你见到暴风了没有?她怎么没有动静?”

白纱微动,姜太玄瞥去一眼,说:“她现在说不得话。”

“伤得很重?”沈容刀问。

姜太玄没有回答,她直接把暴风送到沈容刀手里。

是的,手里。

沈容刀察觉手里多出毛绒绒的触感,登时坐了起来,低头一看,怀里多出了暖呼呼一坨。

“这么大……”她睁大眼睛,改口道:“这么小一坨?”

或许也是一大坨,掂起来有几十斤,抱着能满怀,但是……但是暴风可是身高八尺体重三百的大块头啊。

怎么眨眼就变成了她怀里这脑袋一拱一拱、耳朵一颤一颤的小老虎?

身上的毛还软趴趴的,风一吹,直往沈容刀鼻尖蹭,痒得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以为……”沈容刀揉搓着老虎耳朵,说:“我以为她就算没有八尺,至少也该有六尺吧,怎么现在,这,这有三尺吗?”

姜太玄说:“应该是消耗太大。”

“哈。”沈容刀乐了:“这家伙不喜欢我嘲讽她身高,这下可好,我没见到六尺的黄金虎,先见到二尺的黄金虎了——她要是清醒了不会揍我吧。”

想到这,她揉搓得更起劲了。

趁她还没清醒,便宜一定要占个够。

姜太玄提醒:“它是虎,不是猫。”

沈容刀:“我知道。”

而且早就知道。虽然暴风一直没说自己是妖修,但从第一次见面,沈容刀就觉得不太对了。

且不说大冬天的她居然打赤膊,姑且算所有体修都抗冻,但至少人修们还是习惯在出门的时候衣冠齐整,而暴风,只穿了个小皮裙,在一众寒风中裹紧棉袄的人里格格不入。

哦,她还是个平胸。

众所周知,大多数妖修,不在哺乳期的时候都是平胸。

暴风没张扬身份,也不算隐瞒,更别说她出身龙岁山了。

但沈容刀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兽形!从来没有!

沈容刀愤慨了。她卖力地揉她耳朵、搓她脸蛋、挠她下巴、捏她肉垫、撸她尾巴……

“嗷!”一声痛呼。

暴风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沈容刀直吸冷气,甩了甩手,很想给她个栗凿,指节都屈起来了,对着她警惕的飞行耳,又讪讪放下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又看向姜太玄:“你来的时候,有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姜太玄顿了顿,说:“可能她跑得快。”

“好吧,少了一个收获,但问题不大。”沈容刀站起来,说:“苏胜心你打算怎么办?”

“她好办。”姜太玄道:“你呢?”

“我还好。”沈容刀行动时察觉疼痛,发现了身上新的伤口,龇牙咧嘴道:“问题不大。”

姜太玄牵上她的手。

沈容刀的手凉,姜太玄的手暖。刚碰上,沈容刀打蛇随棍上,麻溜握个严实,干脆两只手抱上去,说:“你这么暖和。”

姜太玄的手像个小暖炉,传递的却不只是热,沈容刀像泡进温泉一样,全身经脉舒展,迎接着姜太玄的灵力,太过舒适,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一股神识紧随而入。

沈容刀立刻睁眼。

那神识被拒之门外。

姜太玄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暂时不用。”沈容刀道:“我还想等个结果。”

姜太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你想起什么了吗?”

还没有。

但沈容刀坚持:“再等等。”

姜太玄抿紧了嘴唇。

“你又生气了。”沈容刀肯定地说。

姜太玄松开嘴唇,叹息一声:“你的名牌,怎么回事?”

沈容刀有些茫然:“怎么了?”

姜太玄道:“我在你名牌上设了法术,你如果遇到危险,我能够感知到。可是我没有感知到。”

“怪不得你让我带好名牌。”沈容刀道:“我好好带着呢。你这不也来了吗?”

姜太玄道:“我是放心不下,发现这林子里出现异常,又迟迟没有恢复,才过来看一眼。”

沈容刀为证清白,取出名牌,道:“你看,我好好放着呢。肯定是你的法术出问题了,要么就是我这根本算不上危险——”

她察觉氛围有点不对。

名牌已经交到姜太玄手里了,她却有种预感,想要把它收回来。拉了一下,没拉动。

她缓缓抬眼,对上了姜太玄的视线。

嗯,白纱下的视线。

姜太玄的目盲货真价实,但也没人怀疑她的眼神仍能表达一切。就如现在,沈容刀着实打了个哆嗦,带着笑说:“怎么这副表情?”

“你的血。”姜太玄道:“你的心头血呢?”

沈容刀噎住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事情。一拍脑袋:“我没用心头血啊!”

姜太玄将名牌扔回她怀里。

沈容刀连忙解释:“你知道的,这名牌到我手里的时候,咱俩还不认识呢。我怎么可能把心头血给出去嘛。”

姜太玄不发一言。

沈容刀又说:“现在肯定没问题了。你想要我的心头血,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抬手按在胸前,作势就要取血。

姜太玄没拦,依旧看着她。

沈容刀的动作也就停在了这里,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收手,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我费血,所以我还是先不取了。”

姜太玄忍不住牵了下嘴角。

“你笑了吧。肯定笑了。”沈容刀合掌:“不生我气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太玄无奈摇头,提起了另一件事:“在合欢宗时,你留的是心头血吗?”

沈容刀拧起眉毛。

姜太玄反应过来:“不记得就算了。”

沈容刀的表情却变了。

刚刚只是不经意地搜寻过去,将将触碰回忆,那些看似偃旗息鼓的毒素又突然猖獗起来,那根弦又开始拉扯作痛,又好似岸边堤坝,在洪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她打了个晃。

姜太玄扶住她:“怎么了?”

稳定柔和的力量注入身体,稍稍缓解了疼痛,使得沈容刀有余力去关注神识本身。

她知道,她等待的结果就要到了。

她曾经在另一片林子里,踏入一个阵法,在不断重复的场景里找回记忆。

她以为那是幻境,但其实那是毒,弥散于阵法中、针对她一人的毒。

这毒将引起心底最执着的场景,以此攻破她的心防。

那一次,那场景是死前姜太玄送出的那一剑。

而现在,那些在眼前不断重叠交错的场景、仿佛两个世界拼凑相接的场景渐渐清晰,那不是重影,那是她又一次陷入了幻境。

对现实的感知再度淡去。新的场景复原在她眼前。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却在不同的时间,令她找回了不同的记忆。

对姜太玄那一剑的心结,早在重逢后消解。那么,此刻存在于她心底最深刻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沈容刀猛然睁眼。

视线所及是天棚、帘幕和床。她回到了圣门。

“师母,你醒了!”李长命欣喜的声音响起。她扑到沈容刀的床前,用手试她的额头,说:“您不发烧了!”

沈容刀问:“我发烧了?”

李长命:“……没有。”

沈容刀无言。

李长命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您病得那么厉害,我就是……习惯性地摸一下。”

沈容刀坐起来,刚觉得嗓子干哑,李长命就送上了茶水:“您先喝两口再说话。”

沈容刀看着送到嘴边的茶杯,怪不适应的,凑近喝了两口,说:“玄……掌门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说让我照顾您。”李长命忧心道:“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苏师姐……嗯,现在应该不是师姐了,但是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沈容刀道:“不是同门也可以叫师姐。”

李长命松一口气:“苏师姐也满身是伤,但我只见到她一眼,不知道掌门带她去哪里了。还有暴风师姐,不知道哪里去了。”

沈容刀:很好,统统比我小一辈。

她问:“柳师姐呢?”

“柳师姐倒是好好的。”李长命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柳峥嵘身上,又问:“是谁把您伤得这么厉害啊?”

虽说苏胜心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真论这一身伤,还是得追溯到叶婆娑身上。

“不算严重。”沈容刀说:“还多亏了你。”

“啊?”李长命眼睛溜圆:“我?”

第53章

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沈容刀点头。

李长命的确帮了她很大的忙。

对战苏胜心的时候, 她是个残血,要不是暴风及时赶到,恐怕早被震成了面饼。但苏胜心撕开表象暴露真正的实力后, 暴风也不是对手,全部压力又给到她身上。

她当时的情况太差了,灵力早在先后和妖兽、叶婆娑对战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神识又受毒素困扰难以调动,面对苏胜心强势的节奏, 她几乎寸步难行。

幸好,还有李长命。

李长命结巴起来:“我居然能帮上您吗?可我只是个练气啊, 我连筑基都还没有……而且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沈容刀摸摸她的脑袋,说:“但你很有天赋。”

很有天赋。

李长命在怡情阁的时候, 秦长老也这么说过, 但她不信, 沈容刀也不信。

但现在沈容刀信了。

李长命是真的很有天赋啊!

能够对抗节奏的是什么?是没有节奏!

当苏胜心以完美的节奏带动所有人投入其中,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打乱她的节奏。这一点, 沈容刀正是从李长命身上领悟到的。

试想, 哪怕是不通音律的人, 听到混乱的音乐都可以本能地分辨是否合律, 哪怕是没有修为的人在演奏,不和谐的音乐都会对旁人产生很强的影响, 那么, 对一个精通音律的人来说,一个拥有修为的人演奏的乱七八糟的音乐, 会产生什么样的震撼效果?

结果在苏胜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快疯了。

怎么能说不是李长命的功劳呢。

李长命听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演奏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长命啊,你还不明白吗?”沈容刀握着她的手, 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乐修的克星啊。”

李长命脸颊羞红:“有那么厉害吗,但是我,我修炼很慢的。”

沈容刀连忙说:“哪里慢了,你可是天才。”

李长命垂下眼睫:“可您说,引气入体只需要十天半月,可我用了快一个月……”

沈容刀默了默。

十天半月,那是她没有恢复记忆时的不成熟认知,很有必要纠正一下。她说:“不到一个月已经很快了!十天半月,那是你师母我的水准,你难不成还要比我更优秀?换做你苏师姐,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

沈容刀也不知道苏胜心是什么水平,但反正都是对手了,睁眼说瞎话也没关系。

李长命却激动起来:“真的?怪不得,怪不得秦长老总说我比苏师姐天赋更高……我的速度居然算是快的了吗?”

沈容刀坚定道:“是,你非常快。”

李长命反握住沈容刀的手:“师母!”

她红了眼圈,说:“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我一定会努力提升修为,把琴练好的!”

沈容刀连连点头:“嗯!加油!”

李长命迫不及待:“其实这几天我有努力练习,我现在就弹给您听吧!”

“嗯……嗯?不用!”沈容刀想要拦住她,拦了个空,李长命怀着满腔热情,已经取出了琴,打算让沈容刀再领略一下音乐的“魅力”了。

多亏姜太玄早来一步,阻断了李长命的演奏,也将沈容刀脆弱的双耳解救出来。

李长命离开后,姜太玄问:“你感觉如何。”

沈容刀道:“全身轻松。”

姜太玄:“只是这样?”

沈容刀感受一番,说:“修为提高了。”

姜太玄点头:“是。”

沈容刀:“你看着不怎么高兴。”

姜太玄看着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沈容刀:“好消息!”

姜太玄道:“你的神识和身体的融合程度又提高了,所以能发挥的实力更多,目前已经是金丹后期。”

沈容刀说:“我以为会完全恢复。”

姜太玄道:“所以还有一个坏消息——”

“等等。让我来猜猜。”沈容刀打量姜太玄的表情,说:“我没办法继续恢复了?”

姜太玄答:“是。”

沈容刀想明白了:“毕竟不是原本的身体,甚至连灵根也没有。所以,我最多就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吧。”

姜太玄点头:“如果再继续恢复,你的身体会无法承受。这也是你这次中毒反应会如此强烈的原因。”

记忆的缺失意味着神识的损伤,随着记忆的恢复,她的神识应当回归到最佳水平,可结果是,恢复的过程险些让她崩溃。如果不是姜太玄出手压制,庞大的神识将直接摧毁她的身体,而失去载体的神识也会走向毁灭。

“啊……”沈容刀咂吧着嘴:“虽然金丹后期也没关系,但这种没办法全力发挥的感觉很不爽。”

姜太玄道:“短时间内,你只能继续不爽了。”

沈容刀体验着金丹后期的身体,活动活动关节,又伸个懒腰,问:“暴风怎么样了?”

“在吃肉。”姜太玄道:“恐怕要送她回龙岁山了。”

沈容刀:“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要走,只剩下柳峥嵘了,交流是不能交流了吧,她还继续留着吗?”

姜太玄说:“她自己想留下。”

“研究怎么让我回去?”沈容刀说:“她帮你没有条件?不对。”

她想了想:“我刚反应过来,她用了藏书阁的五层,这不合理,不会就是条件吧。”

姜太玄点头:“她说想要看圣门典籍。”

沈容刀笑:“你倒是不怕她也是卧底。苏胜心借着交流名义混进来,她说不定也是呢。”

“暴风也是,符剑花也是。”姜太玄道:“她们摸她们的。”

沈容刀眼珠子转了转:“我猜你也摸了别人的。”

姜太玄不说话。

沈容刀得到了答案,不再追问,又想起另一件令她困惑的事情,道:“复活死人这种事情,是只有圣门能做到吧。”

姜太玄:“你病糊涂了吗?”

沈容刀不死心,又问:“你们的法子没有外传吧?”

姜太玄斜睨她。

“也是,你当初连我都不告诉,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了。”沈容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即使有方法,没有天衍术的辅助,也不可能实现。”姜太玄平静地说:“天底下,能做到此事的,独我一人。”

沈容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但我就是见到了,我亲手把她脑袋割下来了,结果她又活了,脑袋还好好儿地架在脖子上。”

姜太玄思忖片刻,说:“或许,你要说清楚什么算‘活着’。”

让人复活只有姜太玄能做到,但谁说看着像活的人就是真的活人呢。

沈容刀悟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那你说,什么样才算是‘毒’呢。”

姜太玄道:“一般来说,于人有害的是毒。”

沈容刀又问:“那令人麻痹的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姜太玄说:“对需要迟钝的人来说是良药,对想要敏捷的人来说是毒药。”

“没错。”沈容刀似乎想通了什么:“所以,柳峥嵘说她不制毒药,根本就是句废话。什么毒药都可能成为良药,她拒绝得很没道理。”

姜太玄道:“但现在你不需要她再制作毒药了。”

沈容刀眨了下眼睛:“也是。现在只希望她能早点研究出法子,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说来说去,柳峥嵘果然是关键。”

沈容刀心里补充:关键的柳峥嵘也总是在关键时刻消失。

如果她没有消失,叶婆娑的毒素未必起效,她和暴风携手对付苏胜心也不成问题。当然,她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回记忆。

这么想,柳峥嵘的消失或许也算帮了忙。

等沈容刀恢复得差不多了,暴风也即将踏上回家的旅程。

吃了几天肉,她的体型大了几圈,从前沈容刀还能抱个满怀,现在得小心被她撞倒。长大的暴风神智上也有所恢复,沈容刀小心地把手放在她头上时,她没有张嘴来咬,只是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张开的大嘴吓得沈容刀赶紧收手,下一刻才发现她只是困了。

人形的暴风只穿着皮裙子,兽形的暴风什么也没穿,只在脖子上栓了个链子,链子另一端是她的储物锁。

姜太玄见到她目光,说:“她的东西都收进去了。”

沈容刀纹:“你收的?”

“她自己收的。”姜太玄道:“她现在能用储物锁。”

沈容刀冲暴风招了招手,暴风爱答不理地瞅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沈容刀表现得很伤心:“她不认得我了!”

“她认得。她只是不想理你。”姜太玄无情戳破,见沈容刀泫然欲泣(装的),又说:“她开储物锁的时候,我还见到个草编的蚂蚱。你做的?”

沈容刀蒙了蒙:“什么?”

“我看着像你做的。”姜太玄盯着她:“你从前就喜欢到处乱送。”

沈容刀想起来了,心虚地咳了咳:“我觉得还是有点收藏价值的。”

有人收藏,当然就有价值。不想搭理沈容刀的暴风,带着沈容刀送的普普通通草编蚂蚱,消失在了沈容刀的视线里。

回到院子里,沈容刀惊讶地发现,隔壁居然有动静了。

这院子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只有她和柳峥嵘相依为命,而自从姜太玄取回了需要的药物,柳峥嵘便在藏书阁里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在和不在区别也不大。但这会儿,她居然出来了。

沈容刀叩响了她的房门,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但柳峥嵘没有要求她给出个上门的理由,直接让开一步,请沈容刀进去。

阴湿还是那么阴湿,但知道这都是血珊瑚的原因,而血珊瑚又关系到她的恢复大业,沈容刀走进这里居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看着柳峥嵘也和颜悦色起来。

柳峥嵘依旧是那副不想多说的尊荣,问:“找我做什么?”

没人请坐,沈容刀自己坐下了,说:“有点问题问你。”

柳峥嵘道:“问我为什么消失?无可奉告。”

“天,”沈容刀惊讶:“你居然会抢答了!”

柳峥嵘木然地看着她。

“嘿。”沈容刀笑笑:“可惜答错了。”

她说:“我想问的是,如果有一种药,她会攻击修士的神识,造成创伤,但同时又会使记忆缺失的修士找回记忆,那你说,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柳峥嵘不言语了。

“怎么不回答,这问题很难答吗?”沈容刀好奇地问:“我问姜太玄,她可是很容易就说出答案了。”

柳峥嵘看着她。

“或者我换个问题吧。”沈容刀换了个坐姿,好商好量地说:“号称不制毒药的你,会不会做这种药呢?”

“再换个说法。”沈容刀身体前倾,像柳峥嵘凑近几分,近乎耳语:“你制没制过呢……”

她的声音轻如柳絮,轻易能够扯散,听在耳中却字字分明。

“——叶、婆、娑。”

第54章

通知合欢宗吧。

怀疑柳峥嵘并不是最近的事情, 但是把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却是发生不久的事。

圣门突然开展学术交流,一是为沈容刀的回归大开方便之门, 二是借机了解七大宗的动向,而对七大宗来说,能派人潜入圣门的机会不多,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从交流开始那天起,姜太玄案上就摆出了一个名为“谁是卧底”的游戏。

事实证明, 苏胜心最后跳了出来。但柳峥嵘同样是重点关注对象。

姜太玄当初推衍得出的名字,并未说明关键在哪里, 柳峥嵘既可能是正方,又可能是反方, 但随着她答应姜太玄研究药物, 似乎正方的可能性大些, 但如果,如果她其实是个双重卧底呢。

怎么看可能性都很大。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什么事儿也没干啊。

沈容刀有点困惑, 你说她正常吧, 她动不动就不见踪影, 你说她奇怪吧, 她只是经常失踪,证明不了做了什么坏事。

直到某个瞬间, 电光石火, 叶婆娑和柳峥嵘的名字同时出现,沈容刀顿时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 抓住了那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找对了方向,就怎么找怎么有——连名字都这么像!

当初将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的是什么?是一个储物袋。沈容刀对这引发了血案的储物袋印象深刻。且不说叶婆娑看着有钱有势, 为什么用不起储物锁,那么重要的东西装在储物袋里,被偷了也很活该,单说那储物袋上绣着的叶子,就很有说法。

沈容刀下意识以为是竹叶,可换个思维,说是柳叶也完全没有问题。

再说柳峥嵘的消失,如果是因为具有另外一个身份,需要经常活动,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她需要打造自己动辄不在的人设,让大家发现她不在就立刻联想到藏书阁、找药、炼药几个方向,自然不会核实她究竟在哪里做什么事情。而叶婆娑身上那么多阵法,帮助她出入圣门也不算问题,何况,为了方便她研究药物,姜太玄也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最后,不得不提让沈容刀最终确认柳峥嵘就是叶婆娑的那个点:制毒。

提起叶婆娑,沈容刀的第一反应:爱用毒。

那么,提起柳峥嵘,除了阴沉了点、爱消失了点、爱把话聊死了点……还有什么?

沈容刀表示:这家伙居然对别人误解她杀生反应那么大。这家伙身为药修居然说什么不会制毒!

毒药也可以是治病良药,强调不会制毒有什么用?

没用。如果有用,用处也只是把她和叶婆娑彻底分别开。

沈容刀正是靠这一点把俩人锁死在一起的。

所以,去找碧玄木的那一次,当沈容刀踏入叶婆娑的阵法,受困于幻境不能自拔时,柳峥嵘不在旁边。

所以,被妖兽袭击的这一次,当叶婆娑走出来和她对峙的时候,柳峥嵘同样不在旁边。

柳峥嵘不在,但叶婆娑在。

沈容刀一觉醒来,记忆回来了,脑子也清楚了,她想通了一切,来和柳峥嵘摊牌。

但柳峥嵘没有给出预料中的反应。

当那三个字从沈容刀口中说出,她波澜不惊,问:“谁?”

沈容刀盯着她认真看,道:“我也想知道。”

柳峥嵘道:“我不认识。”

“……哦。”沈容刀直起身,好像方才只是个无关紧要小插曲:“那算我问错人了。”

“嗯。”柳峥嵘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容刀说:“听说你帮我师母研究什么药物。还要多久?”

柳峥嵘说:“不确定。”

沈容刀又问:“那我之前问你玄鉴门那个李、李盈池的事儿,你有办法吗?”

柳峥嵘说:“没有。”

问题抛得差不多了,再没什么好问的,沈容刀起身,掸掸衣摆,和柳峥嵘告辞。

刚出门就撞上在院子里徘徊的身影。

沈容刀赶紧以袖掩面,装作自己不存在,两条腿倒腾飞快,往房间里蹿去。

“师母!”一声惊喜的呼唤。李长命瞧见了她,抱着琴眨眼就跑了过来:“师母,可算见到您了!”

沈容刀不得不刹住双脚,挺直腰杆,问:“什么事?”

“您最近好忙,我都找不见您。”李长命眼巴巴地说:“我最近练琴感觉有了点体悟,想请您指点一下。”

“嗯。”沈容刀装模作样沉吟片刻,慢吞吞说:“我确实很忙。”

“哦。”李长命有些失望,但还是让开道路:“那您去忙吧。”

“……也没那么忙。”沈容刀忍不住开口。

声音一出,李长命瞬间点亮眸光:“太好了!您来听我谈琴吧。”

沈容刀有点后悔。等听到李长命的琴声后,就更加后悔。

好不容易听完一曲,她问李长命从怡情阁那里学到了什么乐修心法,李长命从前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却兴致勃勃,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沈容刀一句也没听懂。

她沉默了一阵,说:“你知道,我是情修……”

“啊?”李长命呆愣。

“……和玄修。”沈容刀打上补丁。

“啊。”李长命点头。

“我不是乐修,你得跟着我的路数来。”沈容刀说。

李长命小鸡啄米:“您说,我都改。”

情修和玄修即使是在道修盛行时,也常常被作为玄之又玄的代表。玄修捕捉的是天道的寻常与衍化,自然难以言明,而情修以情入道,世有万象、情无定数,故,所修的道也常常无法口说,甚至连修士自身穷其精力,也只是在捕捉那片刻的灵明,即所谓顿悟。

沈容刀没当过师母,她想教李长命,可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半晌,放弃,粗暴道:“想用情修的方式弹琴,先问问自己想要弹什么样的曲子。”

李长命似懂非懂。

沈容刀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情发于心而成于乐,归根到底,音乐是用来抒情的,究竟想要传递怎样的情绪当然要问自己。苏胜心的鼓声节奏激烈,和她强势的性格有莫大关联,而李长命么……沈容刀觉着,她的音乐大概会走舒缓路线。

应付了李长命,沈容刀回到房间,打算再盘算一下柳峥嵘的事情,刚开门,就见姜太玄端坐在桌边。

她愣了下:“我们不是刚分开。”

姜太玄说:“我从苏胜心那里过来。”

沈容刀向门外看了一眼,旋即意识到姜太玄肯定先她一步布下结界,便直言:“她说了?”

“她知道的不多。”姜太玄欲言又止。

沈容刀诧异:“什么事情让你这副表情。”

姜太玄随手又是一道结界。沈容刀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姜太玄这才说:“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的推测吗?”

这是恢复记忆后,姜太玄第一次提起当年,沈容刀立刻回想起那个时间点,也即是如今她心底最深的执念。

很快她收回思绪,条分缕析道:“首先,一些宗门视上天宗为眼中钉,只等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削弱上天宗的势力。接着,发生了那件事,有人把它捅了出去。最后,那些宗门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

“是这样。但如果,”姜太玄字字分明地说:“她们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呢?”

“真相?有什么真相?”沈容刀笑出了声:“真相就是我什么也——”

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苏胜心说的?”

“她自己没有发现事情的关键,但我听出来了。”姜太玄说:“秦长老和她谈话时,提了句‘消耗道法’。”

沈容刀嗤笑一声。

姜太玄:“你我清楚,道法是不会被消耗的。”

沈容刀:“是啊,它只会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姜太玄:“但有些人恐怕不是这么想。在她们眼里,道法越用越少,而上天宗的所有道修都在消耗道法。”

沈容刀接下去:“所以道修就该死。”

“是啊。”姜太玄笑起来:“因为道法将无。”

沈容刀觉得可笑,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道法不会被消耗,但它会转移。它转移到了她们无法接触的所在,于她们而言也就是消亡。所以道修成了罪大恶极的存在,正因为她们,道法才会被消耗,才会加速消亡,而她们的修为每进益一步,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修士得不到道的眷顾。

“她们可把道当成了一盘菜,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没办法,她们不能掀桌,就只能杀人了。”沈容刀说:“这样的真相,我们是真的想不到。”

离谱到一定程度了。

可又那么合理。

姜太玄也露出嘲讽的笑容:“但这样一来,情况反而严重了。”

如果只是为了争名,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牵涉到道法,按照她们的想法,是如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了。

沈容刀察觉了姜太玄的注视。一片安静中,她缓缓开口:“通知合欢宗吧。”

姜太玄问:“你确定?”

“为什么这么问。”沈容刀扬眉笑开:“我怕她宋烛远吗?”

第55章

从那之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沈容刀不怕宋烛远, 但在与宋烛远会晤前,有人先一步来了。

在苏胜心“客居”圣门半个多月时,她的师母、秦长老叩响了圣门的大门。

秦长老是来迎回苏胜心的, 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打的旗号是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走了,这学术交流该结束了, 她的徒儿也该回怡情阁了。

姜太玄耐心回应:“不巧了,苏小友恐怕还走不得。”

秦长老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走不得?”

姜太玄说:“前段时候, 她和容刀、暴风一同出门,回来时身受重伤, 现在还没能痊愈。”

秦长老诚恳道:“那怎么好麻烦姜掌门。既然徒儿伤重,正好我带她回去休养。”

“她实在是不方便移动。”姜太玄徐徐说道:“若是稍有不慎, 此后只怕就再也不能动了。”

秦长老的眉毛跳了跳:“什么叫再也不能动了?”

姜太玄说:“字面意思, 秦长老哪里不明白?”

旁边沈容刀听她们绕来绕去, 实在无聊,忍不住打个呵欠,本来还装成乖徒儿的模样站在姜太玄椅子后面, 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撑着椅背歇脚。

这动作短暂吸引了秦长老的视线, 她在沈容刀脸上逡巡一圈, 说:“那姜掌门要怎样才能放我徒儿回去?”

姜太玄:“请秦长老解惑。”

秦长老沉沉的目光落在姜太玄身上,半晌, 靠上椅背:“你说吧。”

姜太玄问:“衣服破了, 该怎么修补?”

秦长老答:“怎么补我不晓得,我只知道, 既然它都破了,那就得小心点穿, 不能让那口子越撕越大。”

姜太玄道:“可那口子还在。”

秦长老说:“口子小就不要紧,只要不扩大,该穿还是能穿。但是,本来只能穿在一个瘦子身上的衣服,却有个胖子非要也来穿,最后把口子扯开了,那最后谁也别想穿。”

姜太玄道:“直接想办法缝补不是更好。瘦子能穿,胖子也能穿,穿破了还可以——”

“怎么补?谁会补?”秦长老斜睨着她,冷哼一声,蛮横道:“你会补?”

姜太玄道:“如果没有人学着去补,从开始就只想凑合着穿破衣服,那当然没人会补。”

秦长老挺了挺胸:“就怕有的人想要学着缝补,结果把衣服都拆烂了也没学会,最后谁都没衣服——”

“哈——”突兀一声呵欠插进了秦长老的谈话。

秦长老瞪眼看去。

沈容刀正捂着嘴巴,眯缝眼睛,像刚反应过来,连忙打住呵欠声,赔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困,您继续。”

秦长老眯起眼睛觑她,对姜太玄道:“你这徒儿忒不懂事。”

沈容刀抢先开口:“巧了,我徒儿也不懂事呢。”

沈容刀的徒儿,正是秦长老的前徒儿,李长命。秦长老显然记忆深刻,皮笑肉不笑,说话也不客气:“是吗,那还真是从根儿上就烂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没事儿,凑合凑合还能用,反正不会更烂了。”

顿了顿,讶然:“秦长老总不会还想要教育一下我吧。”

秦长老什么也没说,沈容刀就先滔滔不绝起来:“那还是别了。您又不会教育人,本来我好好儿的一个人,就是有点烂,被您一教,要是最后不是人了可咋办。”

秦长老觉着着套路有点耳熟:“你……”

沈容刀盯着她发黑的脸,笑眯眯地补上最后一句:“衣服不能穿也就算了,人要是不当人了,那可就成禽兽了。”

秦长老一言不发,表情阴森森的,又倏尔一笑:“姜掌门,不管你们打什么哑谜,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你们上天宗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衣服破了’的事情吗?这么长时间,你们学会缝补了吗?”

她说:“你们的法子根本行不通,那就该轮到我们的法子了。”

“哈。”沈容刀笑出了声:“你们的法子。什么法子?补不成衣服,就杀了所有裁缝?这是放哪门子的狗臭屁!”

秦长老拂袖而起:“宋弗征!”

话音落地,万籁俱寂。

房间里,只有秦长老直挺挺站着。

似乎觉得尴尬,她又自己坐下了,失忆般的忘记了刚才的插曲,说:“姜掌门不用再辩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你们上天宗靠道法安身立命,自然不肯放弃这大好前途。这一点,我们谈不拢,也没什么好谈的!”

“道法?我们何时谈了道法。”姜太玄淡淡说:“我们谈的难道不是令徒的去处吗?但现在看来,的确是谈不拢,那令徒只怕要在圣门多留几日了。”

“呵。”秦长老起身,面色不虞:“那就留着吧,最好能多留些时日,留到我下次再来,亲自把她带走。”

谈判破裂。秦长老没能带回苏胜心,姜太玄也没能说服秦长老。试探以失败告终,秦长老的态度代表了七大宗一部分人的想法。

她们不允许上天宗继续存在。

姜太玄按着额角,沉默不语。

沈容刀开口:“总该有人是别的想法吧。”

七大宗是七个宗门,宗门内部都还有不同意见呢,何况七个宗门。

姜太玄低声道:“当初追杀我们的可不止一个宗门。”

那些人未必都知晓道法存在的问题,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宗门利益,但对上天宗来说,结果没什么两样。

“最后还是成了上天宗和七大宗的事啊……”姜太玄幽幽叹息。

在道修立场上,合欢宗和圣门天然处于同一阵营,但眼下她们之间也有个必须解开的结。

姜太玄以圣门掌门的名义,请宋烛远前来相见。

宋烛远来了。

她们约在姜太玄的洞府,可宋烛远却停在门外。

隔着一层门,门内是姜太玄和沈容刀,门外的宋烛远。

很长一段时间,门内门外,谁也没有动作。

直到宋烛远的影子投在门上,她按上门框,轻轻用力,推开了那扇阻隔她们的门。

宋烛远踏入的瞬间沈容刀就消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见一面而已。沈容刀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宋烛远出现在门外,她还是这么想的,可当宋烛远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就跑了。

跑完又想起自己对姜太玄说的话:“我还怕她宋烛远不成?”

嗯,好像真的有点怕。

因为宋烛远一手操作了她的死吗?不,是近乡情更怯。

理清这点,沈容刀更怕了。

有这么个人,害得你死过一次,可重活一世后,比起杀了她,你更想的居然是再见她一面,甚至是以原本的身份和她相认……这是何等可怕的情绪!

沈容刀更不想和宋烛远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