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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我要写一万字。

沈容刀记忆的恢复是缓慢的过程, 并不是一日之间突然醒悟的,只是先前只有模模糊糊的感受,却总缺少最关键的部分, 就如所有梦境中都有另一个身影,但她始终见不到那张脸,也对不上那个人。

但这不代表沈容刀没有推测。来到圣门后她获取了大量的信息, 足够她将自己的身份划定,也找到了另一人。许燕时的药更如催化剂, 将她恢复记忆的进程向前推了一步,一瞬间, 过往梦境中的那张脸明晰起来,验证了她的猜测。

如果是姜太玄, 很多事情便顺理成章。诸如她为什么收徒乃至圣门为什么收徒, 再到当其无为何回到她手中, 以及许燕时需要的物品为什么都能备齐,太顺利的推理使沈容刀下意识将收集还原草的事扣在了她头上,可很快发现问题。

姜太玄的回应也证明了这一点:“收集还原草?”

“不。”她说:“当然不是我。还原草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但现在是了。”沈容刀不禁啧啧称奇:“人人都觉得它不重要, 最后偏偏只有它得不到。真是妙。”

姜太玄明白过来:“还原草只作用于修士的神识, 可修士失忆的情况罕见。这样大批量的收集, 不像自己用, 倒像是不想旁人用。”

“旁人特指我。”沈容刀道:“该不会是背后那些人在搞鬼吧。”

“她们知道你活着。”姜太玄顺着思路想下去:“或者说怕你活着。”

“难不成还能猜到圣门有这样起死回生的秘法?”沈容刀抱怨道:“你可连我都瞒着呢。”

“但圣门长于神识却是人尽皆知。”姜太玄道:“她们或许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容刀点点头,真诚地看向姜太玄:“看来她们很相信我们多年情谊, 还有人觉得你不会真的杀了我。”

姜太玄微微一笑:“还有人觉得, 杀了你,我自己也该走火入魔。”

“你闭关休养了很长时间吧。”沈容刀投入地表现着:“一定是为了失去好友而伤心欲绝、道心崩塌, 整个人摇摇欲坠,长久在入魔的边缘挣扎。幸好你还是出关了, 不然圣门该找谁来当下一任啊——等等。”

她立刻从演戏状态脱离出来,讶然道:“江姨怎么回事?你怎么成圣门掌门了?”

漫长的反射弧终于将信息送到了她的大脑,她向前几步:“你居然成了圣门掌门?”

姜太玄面上显出几分无奈。

沈容刀仍觉难以置信:“虽然她经常闭关,看着状态不太稳定,但我出事那会儿她不是已经出关了吗,见面的时候我看她还好好儿的啊。”

“嗯。”姜太玄道:“但她本就寿元将尽,什么时候羽化都不奇怪。”

沈容刀不说话了。

上天宗长久的往来,使得她们每一代的继承人都关系密切,就像合欢宗的宋弗征和圣门的姜太玄那样,合欢宗的宋烛远和圣门的江照知也曾是上一代的标志。现在,江照知的人生已经落幕,宋烛远的结局不知在哪里。

姜太玄想起了在宋烛远鬓角看到的白发,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嗐。”沈容刀幽幽叹息。

姜太玄直觉这不是为了什么伤感。

果然,沈容刀扭头看她,万分痛心道:“你都成了圣门的掌门了,而我呢,合欢宗宗主是没指望了,难不成还要等着接你的班吗!”

姜太玄提醒她:“你我寿元相仿,你未必能接到我的班。”

“你说的不错。”沈容刀目光幽幽地看她:“那可怎么办啊。”

姜太玄怀疑:“你不会想着送我先走一步吧。”

沈容刀沉重点头:“棺材我都已经备好了。”

姜太玄颇觉啼笑皆非,可沈容刀说得严肃,当真自储物锁中取出一物,小小物什瞬间变大,横在姜太玄面前,成了一个棺材。

黑漆漆的棺材拦在她们之间。俩人都眼熟。

沈容刀认真道:“那样,我们也是躺过同一个棺材的人了。”

姜太玄怔然,继而一笑:“你不能在我身边醒来,我只能放得远些。”

沈容刀道:“可你没给我准备衣服。”

姜太玄已经许久感知不到凡人冷暖,根本没考虑这点,现下听沈容刀提起,还有几分愕然。

沈容刀问:“你知道我在寒冷的冬天里从这棺材里醒来,是什么感受吗?”

姜太玄顿了顿:“身体虽然普通,但你的神识经过淬炼……”

“是啊。”沈容刀迅速接话:“曾经不通冷暖的神识,更懂得挨冷受冻的苦。”

姜太玄轻咳一声,麻利转移话题:“你的神识和身体融合仍有不足,实力无法发挥,还需想想办法。”

沈容刀见好就收,道:“这得靠打架吧。”

“是。”姜太玄道:“只有外部压力才能促进二者融合。”

“懂了。”沈容刀领会精神:“不只要打,还要打得精彩,最好是前面满地找牙后面绝地反杀。”

姜太玄补充:“不是装出来的那种。”

“当然。”沈容刀道:“我打架从来都靠真情实感。”

姜太玄:不是很确信。

沈容刀靠在棺材上,问:“你这边还有什么线索吗?”

“七大宗对上天宗意见颇深。这次我请她们派人交流,哪些来了哪些没来,你也见到了。”姜太玄道。

“宋烛远和江照知没几天好活了,干掉我们俩,就干掉了半个上天宗。干掉上天宗,才有七大宗。”沈容刀理清头绪,点头道:“我盯着点门里这几个,你也看看哪儿适合打架,我过去活动活动。”

“打架还不急。”姜太玄按捺住她的蠢蠢欲动,说:“下月有份邀请,你和我去。”

沈容刀随口问:“什么邀请?”

姜太玄道:“宋宗主寿辰。”

沈容刀不假思索:“不去。”

姜太玄道:“你见到她了吧。她点名要见你,我能拒绝一次,但不能次次拒绝。”

“好嘛。”沈容刀撸起袖子:“还说不急,说到底还是要去打架。这我擅长,去就去。”

姜太玄笑问:“你要和谁打架?”

“谁知道呢。”沈容刀说:“说不定我心情不好,逮着谁就揍谁。”

“没事儿我走了。”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微顿,向后挥了挥手:“谢啦。”

姜太玄默然片刻:“何必言谢。”

沈容刀的声音遥遥传来:“我还挺想活着的。”

“所以,”姜太玄道:“何必言谢。”

沈容刀回头,正对上姜太玄的微笑。她于是也笑:“你说得对。”

踏出掌门洞府。

瞬间从姜太玄好友变成姜太玄徒儿,左瞄右瞄,似乎无人发觉,立刻撒丫子开跑。

她还没忘记先前触发禁制的事情,早听说张长老大公无私,说不定还要揪住她明正典刑。

身形很快消失,跑着跑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了。就像来时那样,两条腿有自己的想法,跟进了自己后花园一样到处游荡,不知不觉就真的把沈容刀带到后花园一样的地方。

她一头栽倒在草坪上,在地上左滚几圈,右滚几圈,坐起来,又跌下去。

从发梢揪出一片杂草叶,鼓起腮帮子吹出老远,才展开双臂,把整个身体都沉向地面。

身体越沉,视线就越高,看向开阔蓝天。

情绪太复杂,反而没什么可想。干脆发起呆来。

没呆多久,觉得有些不对,眨了下眼睛,发现视线里多出个脑袋。

她就地爬起,扒着草坪就要跑。

可惜慢了一步。

张长老揪着她的后衣领,冷笑:“还要往哪儿跑。”

沈容刀努力倒腾了几步,没倒腾出去,立刻乖巧回头:“我没想跑。”

“那最好。”张长老说:“你意图闯入禁地,收到警告还不住手。这事儿还没玩。”

沈容刀道:“您看,我刚从掌门那里出来,掌门她……”

“掌门她那儿我自会汇报。”张长老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发言:“你现在还是去闭门思过吧。”

闭门思过=修士坐牢。

沈容刀就这么被张长老跟拎鸡仔儿一样拎进了监狱里。

把她关起来了,张长老也变得和蔼起来,亲切地说:“别急,我很快就给你带消息。”

沈容刀:我不急。你别来了。

真的,这地儿除了简陋点,别的都还行。只要没有进一步的处置,让她在这儿呆上十年八年的,着急的肯定不是她。

就是不知道进一步的处置是什么。

沈容刀现在想想也后悔。那会儿大概是药物见效了,她头昏脑涨的,完全凭感觉走。以前就是这儿的常客,哪个犄角旮旯的石头地下有虫子她都知道,走的时候不免过于随心所欲,这也就算了,横竖走到禁制前她已经有点清醒了。

可偏偏有护卫跳出来说不许动。

正戳到了她脑子里的那根筋。

当初是怎么回事儿来着。哦,官方说法是,她闯入合欢宗禁地夺走了至宝。这不,圣门也有禁地,还有人拦着,简直要素齐全,她一时冲动,真想闯进去试试。

幸好,冲破的记忆闸门让她把禁地抛在了脑后。

所以,她最多算是未遂。

沈容刀跷着腿,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猜张长老会给自己个什么处置。

擅闯禁地,这可是个敏感字眼呢。

张长老没有让她失望,过了一个时辰,人来了,停在她面前。

宣告:“你意图闯入禁地,证据确凿,但念在是初犯,且未遂,所以不加重刑。”

顿了顿,在沈容刀期待的目光中,她说:“罚五千字检讨。”

期待的目光瞬间麻木:“什么?”

张长老道:“你应当对此事做出深刻检讨。不许用灵力。”

沈容刀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说:“不,我不接受。”

张长老:“你没有不接受的选择。”

“不,我有!五千字检讨算什么?”沈容刀大声道:“我要写一万字!”

第42章

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一万字?”张长老难得面露惊诧:“你确定?”

沈容刀神情坚定:“确定。”

张长老脸色稍稍缓和:“你的认错态度倒是不错, 但是别以为这样就能免去惩罚。”

沈容刀满面认同:“我认真认错,当然要接受惩罚。”

张长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大约没看出问题, 称得上和颜悦色道:“那三日后把检讨交上来。”

沈容刀连连点头。

她出狱了。她重新看到了太阳。

沈容刀心情激动,连屋子都没顾得上回,就直奔姜太玄的洞府。

徒儿见师尊, 这能有什么问题,反正没人阻拦, 也没人知道她进去就开始诉苦:“那个张陵虚,罚我写检讨!”

姜太玄不禁笑起来:“她最擅长这招, 你应该最是知道。”

“怪不得。”沈容刀恍然:“我就觉得似曾相识。她从前也没少罚我写检讨吧?”

姜太玄说:“谁让你从前在圣门也没少犯错。”

“但我可是圣门的客人。”沈容刀凑近一些,笑嘻嘻问:“我还是你带来的客人呢, 我犯错, 你都没有表示吗?”

姜太玄微笑着说:“你看着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好吧。”沈容刀眨眨眼:“我觉着我不像是能写检讨的人, 合理推断一下,不会是你帮我写的吧?”

姜太玄笑容有些莫测起来:“你想说什么?”

“姜姜!”沈容刀大步上前,抓住她手臂, 侃侃而谈:“你看, 我为什么会犯错, 那不是丧失了记忆脑子不好使吗……”

“你犯错是因为你非要作死。”姜太玄斩钉截铁。

沈容刀没听见:“我为什么脑子不好使, 那不是因为你当初捅了我一刀吗?”

姜太玄提醒:“那一刀可是你让我捅的,我只是捅完又救了你而已。”

沈容刀仍自说自话:“所以啊, 说来说去, 都怪你。你怎么能弃我于不顾呢。”

姜太玄好笑:“所以呢。”

沈容刀头头是道:“所以,就需要你运用你从前积累的写检讨的经验, 再来帮帮忙了。你想,我从前都没写过检讨, 论写检讨这事儿,肯定你比我熟,你来写效率才高吧。”

姜太玄将她手臂拿开,满脸嫌弃:“说吧,多少字。”

“不多,就一万字。”沈容刀说。

“一万字?”姜太玄愕然扭头。

沈容刀叹气:“你也觉得多吧。”

“从前还只是五千字……”姜太玄叹息:“看来那会儿还是给你留了面子。”

沈容刀已经飞快将笔墨纸砚摆开,一副要她现在就写的姿态。

姜太玄瞥着她这娴熟流程,调侃道:“你做这事儿可是比我经验丰富。”

沈容刀把笔送到她手里:“请。”

姜太玄沾了点墨开始写开头,因为写得太多,脑子里模板都攒了好几套,完全不用酝酿。沈容刀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感叹道:“我当年的字儿这么好看啊。”

姜太玄道:“你现在练练还能找回手感。”

“那不用了。”沈容刀大言不惭:“我现在字儿也挺好看的。”

姜太玄刷刷写完一千字,明明没有出现在当场,但写得跟自己干的似的,让看的人都身临其境,忍不住代入守卫的视角愤慨一番:此人真是混账。

沈容刀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儿,只是闯闯禁地吧。

她问:“那禁地里放着什么,这么宝贝。我从前去过没有?”

姜太玄道:“从前还没有这禁地。”

“你圈的?”沈容刀更好奇了:“里面藏了什么?”

姜太玄停笔,瞥向她:“你的尸体。”

“我的尸体?禁地里放着我的尸体?”沈容刀讶异,半晌,说:“所以,我因为要进去看看我的尸体,被罚了一万字检讨……”

姜太玄又低头写检讨了:“她们又不知道。”

沈容刀看向她,只见到头顶一点发旋,忍不住嘟囔:“早知道说两万字了。”

“什么?”姜太玄听见了。

“没什么。”沈容刀道:“我说这不合理。”

姜太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笑了笑,继续写检讨。

张长老定的时间是三日,但姜太玄一日就写完了检讨,厚厚一沓纸,沈容刀捧着往外走,见到上面未干的字迹,想起件事情。

“对了。”她问:“暴风是不是带了龙岁山的信给你。信上说了什么?”

笔墨纸砚用完后的收拾工作,沈容刀是不管的,她只管带走检讨。姜太玄正在洗笔,闻言,搁笔。

沈容刀见她神情,也转回身来:“怎么?”

“道法有缺。”姜太玄凝视着她:“龙山主说的就是这件事。”

沈容刀顿了顿,又扬眉浅笑:“她也发现了啊。”

放下检讨,她屈膝坐在姜太玄对面,问:“到什么程度?”

“虽然是来信询问,但话语中已经是肯定的意思。”姜太玄道:“龙岁山素来与自然亲近,切合天地之道,能够察觉也不意外。”

沈容刀说:“她会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姜太玄:“到时候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有什么可腥风血雨的。”沈容刀道:“道法有缺又不是我们的错。”

“至少是你们那位苏师祖的错。”姜太玄玩笑一声,又收敛了笑意。

默了默,问:“你还抱着当初的想法吗?”

沈容刀眉梢轻扬:“你呢?”

姜太玄笑起来。她们相视而笑。

沈容刀眨了下左眼:“有些事情,明知发生了却什么也不做,那可不是我。”

“是啊。”姜太玄道:“你是明知道做了可能捅破天的却也一定要试一试的人。”

沈容刀轻咳一声:“那倒也不至于。”

姜太玄道:“只是,你不再是合欢宗少主了。”

沈容刀:“但你也从圣子成了掌门。”

姜太玄道:“你也算我的首徒,想成为圣子,只是我一句话而已。但或许,你更想走第二条路。”

沈容刀没有答言,姜太玄说下去:“——重回合欢宗。”

沈容刀向后仰去,屁股还在石墩上,脑袋已经落在地上,身体跟着滑下来。她说:“我不知道。”

“那就去见见她。”姜太玄拾起那一摞检讨,起身走来:“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

她将检讨放到沈容刀手中,沈容刀捧着它坐起来,说:“见是迟早要见——”

“不是迟早。是下个月。”姜太玄纠正。

“知道了。”沈容刀烦恼地抓着头发,托着一沓检讨往外走。

“哦还有,”身后姜太玄想起什么,说:“下次你还想写一万字检讨,记得自己写。”

沈容刀很想理直气壮回一句“一万字检讨是我自己想写的吗”,但她有点心虚,当做没听见走了。

检讨交给张长老,张长老检查过,对沈容刀露出了欣赏的表情。从前沈容刀还总觉得张长老对自己不太满意,但现在,她很可能荣升为张长老最满意的学生了,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此前还没有人过问她的学习,一副放养姿态,而此后,张长老对她投注了极大精力,时不时把她拎出来指教一番。

对于这点变化,暴风也察觉了。同去合欢宗的路上,当张长老再度将目光落到沈容刀身上,旁边的暴风终于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你最近怎么被她盯上了。”

沈容刀说:“她发现我文章写得好吧。”

暴风不信:“你骗鬼呢。”

“是啊,骗鬼。”沈容刀认真道:“其实是因为她发现我天赋超绝,感叹圣门后继有人。”

暴风闻言,不禁看了张长老一眼。众所周知,这个距离,沈容刀说的每句话都瞒不过张长老的耳朵。张长老没有反应。

暴风讪讪:“你天赋是好点,但我也不差啊,我们谁不是天才……”

顿了顿,她说:“姜掌门收了你当徒儿,那是你运气好,又不能说明你比我厉害。”

她越说声音越笃定,连自己也信了:“说不定宋宗主喜欢我这样儿的呢,姜掌门不收我,说不定宋宗主愿意收我!”

她腰杆也直了,声音也大了,眼神都亮起来:“宋宗主一共就宋弗征一个徒儿,那个宋弗征都死了多少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她肯定还得收徒吧。”

暴风直盯着沈容刀,要她附和一声。

骨灰·沈容刀:“啊……是吧。”

“你也这么觉得吧。”暴风激动起来:“听说宋宗主还卡在化神呢,我看这天底下现在也没人能到大乘了,那宋宗主岂不是也要寿终了,更得赶紧收徒了,不然谁来当合欢宗少主。她要是收徒,那肯定我最合适——另外那几个可都是七大宗的。”

前任合欢宗少主·沈容刀满脸真诚:“是啊,你最合适,你比我合适多了。宋宗主但凡长眼睛,就一定会选你!她要是选我,那就是瞎了眼了……”

“咳咳。”张长老突然咳嗽两声。

暴风回神,立刻收声。但沈容刀不觉得怎样。她才没有说宋烛远坏话。她最多说了自己坏话,就是宋烛远在这儿,估计也得赞成一声,感慨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她们一行人正前往合欢宗,赴宋烛远的寿宴。

合欢宗很少露面,加上宋烛远寿命久长,没人记得她到底啥时候生辰,反正她说过生日,请大家来,那大家当然要给面子,顺便见识一下这位久不出现的宗主是不是不知不觉死掉了。

宋烛远有意将寿宴办大,给七大宗都发了请帖,更不会漏掉圣门。姜太玄亲自携门人前来,几名交流生赫然在列。她们见到同门,一时欣喜,也都聚了回去,只有暴风还孤零零的,只能待在沈容刀旁边。

她们走的是传送通道,甫一现身,就迎来寒暄,姜太玄是走不脱的,张长老则耳提面命:不要到处乱跑、不要惹是生非。

沈容刀句句答应得真切,扭头就不见踪影。

暴风见她举止太过自然,也情不自禁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几声没见过世面的感慨。眼睛飘来飘去,目不暇接。

沈容刀也有些出神。那种如雾里看花般的感受又出现了,似乎什么都很熟悉,但细想又什么都陌生得很。

她停下了脚步。

旁边有合欢宗的修士,见状产生误解,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合欢宗特有的花,从前有位同门扦插培植出来的,取名叫做醉不归。”

暴风捧场地问:“为什么叫醉不归啊。”

沈容刀道:“可能因为吃完就醉死了吧。”

“不是!”对方立刻纠正,还瞟了沈容刀一眼:“叫醉不归,当然是因为这花美得令人陶醉忘归。”

沈容刀想说,放屁。兴致寥寥地要走。

身后突然一声暴喝:“你给我站住!”

沈容刀讶异。难道是她刚才不小心说出口了?

回过头,迎面一把火差点烧到眉毛,她恍然。

哦,不是放不放屁的事儿。

第43章

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沈容刀迅速躲过了飞来的火球, 那火球像安了弹簧,撞到树上后非但没有燃烧,反而又弹回来, 再度撞向沈容刀。

沈容刀又躲。

这次火球没有再弹,它飞回它的来处,爆出的火星统统收敛进那张黄纸。

捏着黄纸的人, 沈容刀眼熟得很。只是与上次相见时不同,她脸上多了些黑色花纹。

“入魔了?”沈容刀道:“不会因为我吧。”

“你找死。”魔修指间闪出四张符纸, 对准了沈容刀。

幸而旁边有人拦了一下:“师妹!”

魔修听而不闻,灵力即将作用, 黄纸陡然燃烧起来。

魔修手一抖,纸灰飘落在地。她扭头, 不满道:“师姐!”

被称作师姐的人自魔修身后走出, 上前一步, 向沈容刀示意:“又见面了。”

暴风对魔修有些眼生,但见到师姐,立刻想起来:“是你们!”

她下意识拦在沈容刀身前。

而沈容刀她还在想, 眼前这人似乎通过姓名。玄鉴门的……叫什么来着?她没想起来, 但不影响她从暴风身后探出头来:“是啊, 好久不见。”

“没有很久。”师姐道。

“和她废话什么?看我不杀了她!”师妹的脾气比从前更急躁, 见到沈容刀就红眼,师姐一个不留意, 她又蹿出去。

沈容刀立刻缩回脑袋, 想把暴风推到前面。谁知暴风比她动作还快,幅度还大, 她整个人都缩了——她直接跑了!

沈容刀顿时暴露,下一刻脚下一空, 地上突然多出个大坑,她掉下去,眼见坑底全是尖刺,一旦落个实在,非得在她身上扎出十几个个窟窿。她情急之下张开双腿,一字马撑住了墙壁,同时哀嚎一声:“我的腿!”

大腿根猛一抽筋,她整个人都颤了颤。

魔修大笑:“哈,今天谁也别想拦我,你非得死在这儿不可!”

“师妹!”师姐急忙来拦,可师妹冲动上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实力,一把掀飞师姐,冲到坑旁,就要再助推一把。

可目光一落,没见到与那声哀嚎相配的狰狞表情,倒对上沈容刀热情亲切的微笑。

“你也喜欢吗?”沈容刀道:“一起体验一下啊。”

魔修为这变故愣怔,沈容刀脚尖点在墙壁腾身而起,不多不少,双手高度正够到魔修双脚,立时翻身一扭,带动魔修双脚一滑,整个人跌落下来。

沈容刀与魔修错身而过,在她肩头狠狠踩了一脚,借力腾上地面。她蹲在坑边,两只手扒着地面往里望,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更深了啊。”

所有土刺化为藤蔓,在魔修挣扎时捆上她的双脚,眨眼间攀爬到她的颈项,将她全身缠绕收紧,拽进地里。

师姐连忙赶来,正要掐符,一双手覆了上去。沈容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按下去,什么也没说,甚至还笑着。

师姐缓缓收势。

“因为失了碧玄木,她以为是自己的过错,回去后就入魔了。”师姐像在解释。

“不是以为。”沈容刀不客气道:“本来就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身怀碧玄木还轻举妄动。”师姐道:“但结果却是另外的人受累。”

“你们要救谁?”沈容刀问。

“救我们师母。她……”师姐正要说下去,有大喊传来:“不用和她解释!”

一个身影噌地自地下跃出,翻滚着钻向沈容刀。

沈容刀自翻滚中一举揪住她手臂,将她薅起来掼在一旁。魔修落地又转了一圈,才难以置信地看来:“你——”

沈容刀配合:“我?”

“你明明……”魔修满面愕然:“你明明就是个废物,怎么突然……”

“废物怎么了。废物一样踹你。”话音刚落,沈容刀脚一抬,明明相距数步,那边魔修却似遭到重击,整个人飞了出去,又掉进坑里。

没多久,魔修又从坑里爬了出来:“你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

沈容刀又往前走一步。魔修下意识要躲,但这次并没有什么凌空飞踹。沈容刀只是蹲在她面前,拧着眉头认真思考片刻,疑问道:“你这么针对我,该不会是不敢针对自己吧。”

“你……胡说八道!”魔修大叫。

“啊,反应这么大,被我说中了?”沈容刀表情夸张道:“原来就是个胆小鬼。”

“你再说一遍。”师妹只能攀着地面把自己吊在坑里,但气势上却半点不输。

“我说。胆小鬼——”

魔修身形陡地拔高,脑门要撞上沈容刀。

沈容刀下巴一抬狠狠磕下去。

“啊。”魔修又掉了回去。

“啊。”沈容刀也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慌张起身,摸索了一番:“我的东西掉了!”

“呵。”魔修的声音从坑底传来。她似乎不急着上来了,得意道:“你的东西在我这儿!”

“……哦。”沈容刀道:“那你先拿着吧,扔了也行。”

“那我就把它毁了。”魔修威胁道。

“毁吧毁吧……”沈容刀漫不经心地说着,旁边的师姐不禁低声提醒:“她真有可能那么做。”

“没关系。”沈容刀耐心解释:“不过是圣门首徒的名牌而已,她毁了,我再去要一张。反正——”

“圣门首徒?”魔修又按捺不住地叫起来:“就你?就凭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以为随便找个牌子就能冒充——”

像被扼住了喉咙,声音戛然而止。

沈容刀这才慢悠悠吐出后半句话:“反正丢了牌子,我也还是圣门首徒。”

下一刻,名牌恶狠狠地飞了出来,仿佛要砸塌沈容刀的鼻梁骨。

沈容刀好险捞住名牌,嘴里不停:“啊,怎么办呢。我这样的废物也能当圣门首徒呢。其实我也奇怪啊,明明我也不怎么样,怎么姜掌门偏偏就选了我呢。哎,真是不懂啊,她怎么放了那么多百岁结丹的天才不选,偏偏选了一个五十岁才结丹的我呢。”

她抚着额角,叹息一声:“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坑底没动静了。

沈容刀有些诧异。她说了半天,底下不该是这个反应啊。她探头一看。好家伙,人已经倒在那儿不动了。

——气得厥过去了。

“气性这么大啊,我也没把她怎么样吧。”沈容刀迷惑地看向师姐。

师姐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抱歉,她可能见到你就想起那些事情,反应有些强烈。”

“是够强烈的。这就气过去了。”沈容刀有点失望:“我还没开始发力呢。”

师姐不禁笑起来:“多谢道友不和她计较。”

“有什么可计较的。”沈容刀说:“她又打不过我。”

师姐默了默,说:“我有点信你还没开始发力了。”

人已经失去了攻击力,沈容刀也不再挖坑,地面恢复平坦,将魔修的身体送上来,师姐查探了情况,面上笼罩愁绪。

“你们师母怎么了?”沈容刀问。她对玄鉴门的内情不太了解。

“她的身体已经冰封多年,再坚持不了多久,如果还没有缓冲剂来帮助她用药,恐怕……”她摇摇头,又振作精神,郑重道:“之前拜托道友帮忙,这次,还是忝颜相求,道友要是有旁的法子,请务必联系我。在下玄鉴门,李盈池。”

这次沈容刀记住了。

魔修师妹倒下了,只剩师姐,两人就多说了几句,谈起她们共同争夺碧玄木的那次相遇。沈容刀想起那支队伍里,除了这师姐师妹给她留下了印象,还有就是那个阵修。

那个阵修的阵法曾经帮她找回最深刻的记忆,那片山崖,那致命一击。

想到这,沈容刀问:“那个阵修也在这儿吗?”

师姐点头:“她应该会来。你找她有事?”

沈容刀道:“她的阵法很不错,幻境尤其逼真,有些我以为忘了的事儿,都让她给翻了出来。”

师姐微怔:“你说的是我们上次见面的事儿?”

沈容刀莫名:“当然。”

师姐神情奇怪:“但我们没有使用幻境。”

这次轮到沈容刀蒙住:“什么叫没有使用幻境?”

这问了句废话。沈容刀紧接着道:“当时你们用了两重阵法,我们联手攻破了第一重阵法,紧接着传送阵将我们送入了不同的空间,进入了第二重阵法,就是在那儿,我遇到了幻境——或者你们不叫幻境,总之就是我在那里见到了我记忆里的场景。”

“等等!”第三个人冒出来。

刚刚溜走的暴风突然从树后面蹦出来,按住沈容刀的肩膀,一脸严肃道:“你说你当时还在阵法里见到了记忆里的场景?”

“呵。”沈容刀斜睨着她,似笑非笑:“现在舍得出来了啊。”

暴风稍有不自在,很快反击:“要不是我跑得快,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结丹了!”

这次轮到沈容刀哑然:“唔……”

她迅速转移话题:“我是见到了,怎么,你没见到?”

暴风认真点头:“是,我没见到。”

沈容刀惊愕。

她又看向李盈池。李盈池点头:“我们计划中没有使用幻境这条。本来不排除阵修自作主张,但现在看来,的确没用。”

第44章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

阵法里面居然没有幻境,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暴风奇怪道:“那阵法不就是一个套着一个,把我们困在里面拖延时间吗,怎么就你的特殊?”

沈容刀也想知道。更重要的是, 那幻境能激起她的记忆,说不定还是条捷径,结果线索就这么断了。

白和玄鉴门的人寒暄半天了。

沈容刀很失望, 也不再继续敷衍,拉着暴风和李盈池告辞。暴风大概知道她身上有什么事儿, 道:“说不定就是你自己想起来的。”

沈容刀摇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暴风说不通,索性放弃, 道:“那你刚刚说的那话,是真的?”

沈容刀也不再纠结, 却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

暴风左右看看, 压低声音:“五十岁结丹那个。”

沈容刀有些啼笑皆非:“你信啊。”

暴风:“也不是没可能。”

沈容刀提醒:“我可只有二十岁。”

“说不定你用了什么奇怪的法子改了年龄呢。反正你身上的奇怪事儿也够多了, 不差这一件。”暴风皱着眉头,沉思着说:“而且,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你变强了。”

沈容刀:“所以你刚刚把我撇得那么快?”

“对啊。”暴风这次倒坦白:“我就想试试你——所以, ”她没忘记初衷, 锲而不舍地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容刀不假思索:“假的。”

她答得太快, 暴风满面狐疑。

但那真是假的, 因为她当年结丹的时候还没五十岁,至于什么练气筑基, 那就更早了, 总之比暴风快出一大截。

沈容刀带着暴风继续晃悠着,转了一圈, 又转回了人群密集寒暄的队伍。苏胜心正和怡情阁的同门们招呼着,言笑晏晏, 似乎瞥见了沈容刀,但没有在意,反而是她旁边的人,突然叫了一声:“啊!”

好端端的吓了苏胜心一跳:“你发什么神经?”

旁边的小师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揉了揉眼睛,神游一般嘟囔:“我在做梦吧……”

苏胜心搭上她的肩膀,顺着方向看过去,又掠过了沈容刀,问:“你看什么?”

小师妹:“师母……”

“嗯?”苏胜心双手捏着她的脸颊,扭扭过去,说:“你傻了?师母在这儿呢。”

“师母!”小师妹又大叫一声。

旁边的“师母”见怪不怪:“你这小师妹,古里古怪的,常常发些神经,不用理会——”

话音未落,小师妹就蹿了出去。

苏胜心被带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想把她捞回来,却见她飞快跑向沈容刀,跟见了几辈子没见的亲人一般,挟着奔跑的冲劲,扑通一下就滑跪在沈容刀面前,张开双臂迎向沈容刀,高呼:“师母!”

沈容刀没咋样,暴风倒吓了一跳:“谁喊我师母?”

“咳。”沈容刀道:“这是在喊我。”

小师妹眼中立刻迸出惊人的光:“您认下我了!”

沈容刀微笑:“是啊,我认下你了。”

小师妹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眼含热泪:“师母!”

暴风两眼发直。

“不对。”小师妹又推开沈容刀:“不对,您怎么这么简单就认下我了?”

怡情阁还有三秒到达现场,沈容刀低头:“不然呢。”

小师妹面色严肃:“您应该考验我。”

怡情阁到达现场:“考个屁!”

正牌师母,怡情阁秦长老护犊子似的拦在沈容刀面前,好像沈容刀要把自己徒儿吃掉,回头对李长命说:“你喝了什么迷魂汤,还不赶紧晃晃你脑袋把里面的水倒出来!你师母我在这儿呢,你喊谁呢?”

“你才不是我师母!”李长命猛地起身,反而挡在沈容刀面前,与秦长老针锋相对:“你是把我骗来的,说什么有钱可以赚,然后就把我带进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逼着我弹琴……”

她越说越愤慨,张开手指亮在沈容刀面前,说:“您看,我这十根手指,没一根好的,都是被她们虐待的!”

“胡说八道!”秦长老瞪着眼睛:“你自己傻得冒泡给点钱就跟着跑,还怪上我了,怎么不怪自己不长脑子,这会儿都进坑了还想往外跳,你当我也是傻子吗?你可是正儿八经拜我为师的,名字都写在宗门谱系上了,这会儿想要逃跑,你敢逃,也看她敢不敢收!”

李长命傻了。她张了张嘴:“我,我那是太饿了才跟你走的,但现在——”

“现在你不饿了,我把你给喂饱了还让你学会辟谷了,你就想跑了?”秦长老气势汹汹。

李长命顿时泄了气,嗫嚅半晌:“我,我……不喜欢弹琴。”

秦长老:“但是你有天赋啊!”

秦长老语气立刻缓和,拉住李长命的双手,语重心长道:“谁爱吃苦呢,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们哪个弹琴的手上没茧子,只要磨出了茧子,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李长命弱弱道:“可我觉得我没有天赋……”

“你有。”秦长老前所未有地肯定:“你可是半个多月就引气入体的天才!”

说到这儿,秦长老睥睨的目光横扫全场,意有所指道:“天底下像你这样有天赋的人也屈指可数。”

“半个多月也算快吗?”李长命牢牢记住沈容刀当初随口的一句“十天半月”的标尺,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您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自己资质平庸。”

“平庸个屁。”秦长老又抢白道:“我是你师母,你信我的。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可造之材。”

旁边,秦长老的另一位徒儿——苏胜心表情一言难尽。

沈容刀挪了挪,明明是导火索,却不知不觉逃出战斗圈,靠在苏胜心旁边,问:“她弹琴很厉害?”

苏胜心问:“谁?”

沈容刀一脸“你是智障吗”。

苏胜心表情更微妙了:“很难说。”

沈容刀:“这怎么难说?”

苏胜心顿了顿,道:“只能说,她弹琴的水平,一般人都达不到。”

沈容刀有些诧异地看向李长命。这傻子居然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令人刮目相看。

结果,这一眼立刻被李长命捕捉到了。本来还有些唯唯诺诺的李长命又强硬起来,大声说:“可是我不喜欢!”

秦长老:“你知道你喜欢什么?”

李长命伸手一指:“我喜欢她!”

秦长老的眼神刷的射过来。

沈容刀再次进入战局。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在下……”

秦长老:“你算哪根葱?”

沈容刀和颜悦色:“我不算哪根葱。秦长老,我不是葱。”

秦长老眯起眼睛:“你想和我抢人?”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冷笑:“你想收她为徒?”

沈容刀:“不想。”

秦长老目光逡巡:“那你现在就给我打消她的念头。”

秦长老的语气非常强势,态度十分蛮横,既不考虑李长命的想法,也不考虑沈容刀的面子。

沈容刀很想奋起给她一拳。但是打不过,完全打不过。

她只能将目光投向李长命。李长命的眼眸瞬间水汪汪起来:“师母……”

沈容刀拉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虽然,但是……”

“没关系。我都理解。”李长命表情悲苦,声音哽咽,眼神笃定:“但是没关系,她能抢走我的人,但是抢不走我的——”

“但是,”沈容刀道:“你的人我也要。”

李长命话到半截,忘记要说什么了,眨眨眼,脑子一片空白:“什么?”

“我说,”沈容刀转过身,面对秦长老,道:“我是真的不想和秦长老作对啊。”

秦长老:“你刚才可不是——”

“刚才。”沈容刀打断她:“刚才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我从来没想和您抢人,但我早就收她为徒了,现在可是您和我抢。至于收徒,我也是真的不想收啊。”

说到这,沈容刀满面愁容:“奈何啊,当初她是死皮赖脸地追在我屁股后面,我是怎么赶也赶不走。这可怎么办,她就是不想拜您为师,她就是要拜我为师——我不想也没用啊。”

秦长老:“你这个——”

“至于打消她的念头,那就更简单了。”沈容刀眨了眨眼睛:“现在您再不用担心她还抱着拜我为师的想法了。”

她回头,摸摸李长命的脑袋,说:“她已经心想事成——”

沈容刀语气欢快,甚至在句末缀上“啦”字,可没出口,周围空气突兀凝滞,喘息不通,一道道波纹震荡着向她传来,仿佛要将她挤死在这股气流中。

可也只是瞬息,下一刻,压力尽泄,变化快得沈容刀脸上笑容都没有消失,喉咙还没有闭合,一个字就飞扬起来:“啦~”

衣料摩擦声比她的声音更早一步。玄色衣角自眼前飘过,落到她身前。

接着,是迂徐嗓音:“秦长老。”

秦长老皱起眉头,退开一步,慎重道:“姜掌门。”

“看在我的面子上,”姜太玄道:“不如将此事揭过。”

秦长老冷笑:“她是你什么人,平白抢了我的徒儿,还要我咽下这口气?”

“此言差矣。”姜太玄平静的声音有些冷淡:“如今她已不再是您的徒儿了。”

“你这未免太偏颇——”

“——她现在是我的徒孙了。”姜太玄言毕,微微颔首,不看秦长老作何表情,好似此行只为宣示,不介意她人是何反响,已通知到位,便转身欲行。

沈容刀揪住姜太玄衣袖,探出头去向秦长老微笑,扬声道:“多谢秦长老忍痛割爱!”

第45章

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

不说秦长老表情如何, 横竖她不能冲上来揍姜太玄,沈容刀就心安理得地抢在姜太玄前面跑路了。至于为什么是前面,当然是因为方便姜太玄挡刀。

李长命战战兢兢地跟着, 一边觉得自己应该紧跟师母的脚步,另一边又觉得好像走在师祖前面有哪里不对,她只能无助地和姜太玄并排, 在姜太玄看过来时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她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姜太玄已经正过头唤:“容刀。”

沈容刀刹停。

姜太玄是中途赶来救场的, 那边还有人被她突然撇下,场子赶完了, 她还得回去,和沈容刀交代一声, 约定了一会儿何处见面就离开。眼下, 只有暴风, 和一对新任师徒。

“哈。”暴风双手抱胸,睁圆眼睛:“你自己才拜师多久,居然就有了个徒儿!”

沈容刀:我上次拜师倒是过去了很久。

“还是从秦长老手里抢来的!”暴风继续感慨。

沈容刀有必要解释:“我可没有抢……”

“是啊, 自愿的, 都是自愿的。”暴风冷哼一声, 目光鄙夷地看着沈容刀:“这下没我什么事儿了, 你们师徒该寒暄了,我走。”

三人行, 必有一走。沈容刀没有阻拦, 她和李长命的情况有些复杂,的确需要一点空间。等暴风走了, 只剩她们俩,大眼对小眼看了一阵, 李长命膝盖一弯又要跪下。

沈容刀扶住她,疑惑地看她膝盖:“你膝盖骨没长好?”

李长命半蹲着吊在沈容刀的臂弯里,瞬间又泪眼模糊:“师母,我终于拜到您的门下了!”

沈容刀沉默了。她认真思考,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其实她只是看不惯秦长老对自己颐指气使,想和秦长老对刚,才信口胡扯,这家伙会不会真的哭出来。

——有点想看她哭。

但下一刻见到李长命死里逃生般的表情,沈容刀心里的正义小人又跳出来打消了恶劣的念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啊。”

“师母!”李长命猛扑沈容刀怀里,放声大哭。

李长命的力道之大,几乎把沈容刀拦腰截断,而沈容刀两只手臂僵在半空,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心软。

眼泪稀里哗啦地抹在她的衣服上,李长命一边抽噎一边哭诉自己这一路的悲惨经历。从自己本来跟在沈容刀后面,结果莫名其妙晕倒,一觉醒来发现孤身一人开始讲起。

沈容刀: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她抱住了李长命,拍拍她后背,安慰:“没事,这都是必经的磨砺,现在不是苦尽甘来了吗?”

李长命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中,转而控诉自己怎么被秦长老用一两银子骗得团团转,以为混进宗门就有好吃好喝的,结果把自己给卖了,天天弹琴,弹得手指抽搐……

这段沈容刀从刚才的交锋中大概猜到了。她本该继续安慰,然后掩过这段过去,但是想到秦长老和苏胜心都说李长命有天赋,沈容刀的好奇又占了上风,敷衍地拍她几下,说:“没关系,我肯定不会再逼你弹琴了……但是我还挺想听的,你能弹给我听吗?”

李长命身体一僵,从沈容刀怀里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沈容刀的目光无比期待。

李长命咬咬牙,自愿道:“我弹。我这就弹!”

沈容刀:这真不是我逼的。

作为乐修,尽管李长命恨不能把琴摔烂,但还是不得不迫于秦长老淫威,把它放在了储物锁里,这会儿一取出来,沈容刀眼睛就亮了。

好琴啊。

她有点手痒,又按捺住冲动,决定先探探李长命的水平。

李长命或说怡情阁的确有些东西,即使不情不愿,从姿势来看,还是很能唬人,彻底拉高了沈容刀的期待值。

但很快沈容刀就后悔了。

从第一个声音响起,沈容刀就觉得有一把刀在自己脑子里来回拉,就像急着吃肉的时候剁不去骨头,拿着刀来回磨蹭着,又总是肉断筋连,让你切不下肉也吃不进口。

更重要的是,这刀来回磨蹭时还发出极度尖锐刺耳的刺啦声。

沈容刀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停。”她说。

可李长命沉浸在琴声里,根本没听到。

“停!”沈容刀喊。

李长命似乎听到了,但又怀疑听错。

沈容刀不由分说,上去摁住了她的手,对着李长命茫然的目光,艰难微笑:“我,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弹了……”

她难受得要说不出话了,也终于想明白苏胜心所谓的“天赋”体现在哪里了。

是的,一般人达不到她这样的水平。一般人谁能达到李长命这要人命的水平啊!

沈容刀现在只想洗洗耳朵。

大概她的笑容过分僵硬,加之李长命对自己的实力也有些预期,四目相对时,渐渐的,李长命嘴角耷拉下来,眼眸低垂下去:“我是不是弹得很差劲……”

“嗯……”沈容刀犹豫半天:“只是有点差劲。”

“我就说我没有天赋。”李长命蜷着手指,每根指尖都是练琴磨出的薄茧。她声音低沉:“我和师……我和秦长老说过的,我说我就是不行,但是她总说我可以,说我只要多练习就可以……但我就是不行啊,不管怎么练,总是弹成这样……”

沈容刀一直觉得自己记性不好,即使没有失忆,对大多数事情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这会儿,她却突兀地想起,李长命为什么执着地要拜她为师。

因为她教会了她引气入体。

再往前追溯,她本来不该多管闲事,装作高人偷了李长命的钱的确有失道义,但她底线又没那么高,天天忙着承认错误。她帮忙,只是因为那时候李长命说了一句话。

同样被她骗走了钱财,暴风骂她小贼,老板骂她小贼,只有李长命说她是骗子。

“偷我的钱就算了,可是,怎么能装成修士的样子来骗我呢?”

李长命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说不清脑子里想了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她稀里糊涂地教会了李长命引气入体。

而现在,沈容刀又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总之,稀里糊涂地就开始教李长命弹琴了。

当然,怡情阁的功法她是不会的,她只会弹琴,还是为了配套太和舞学的。

教到一半,她如梦初醒,觉得这人有点邪门。

从当初教她引气入体,到现在教她弹琴。大概她们是有点师徒缘分的。

但李长命的天赋真的很消耗缘分。

沈容刀努力了一通,毫无进展。

反倒是李长命,大概意识到自己被嫌弃了,也不说什么放弃了,铆足了力气非要弹琴。

沈容刀后悔:完了,激起她斗志了,以后不会都要活在魔音穿脑中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眼下沈容刀实在扛不住了。她好言好语地让李长命在这里练习,自己先跑一步。

因为有了多次被抛弃的前科,李长命又忍不住问:“您不会又撇下我吧?”

沈容刀信誓旦旦:“我要是再撇下你,你就去圣门找我。”

至于那时候她在不在就不好说了,横竖姜太玄会认真接待。

记吃不记打的李长命又信了。

沈容刀逃之夭夭。

和姜太玄再度重逢,她松了一大口气。

姜太玄笑:“为你那徒儿头痛吗?”

沈容刀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花树下:“有点。”

以姜太玄的神识,只要想,听到远处的音乐并不难,但她也只听了一会儿就果断收回神识,道:“对精通音律的人来说,这样的声音实在是痛苦。”

但凡是晓得音律的人,都要被她这混乱的节奏踩得喘不上气。

沈容刀现在还心有余悸,道:“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了。”

实在不想再去回顾刚才的经历,沈容刀转开话题,说:“我见到了玄鉴门的那对姐妹。你记得我和你说的,在阵法里面找回记忆的事情吗?”

姜太玄点头。

“假的。”沈容刀道:“她们根本没用幻境,那幻境也只有我遇到了。”

“只针对你。”姜太玄捕捉到关键,问:“你确定那是幻境吗?”

沈容刀道:“不确定。”

之所以认定为幻境,是先入为主判断与阵法有关,但若不是阵法的原因,就有更多可能的方向。

“也可能是毒。”沈容刀说。

姜太玄道:“无论是幻境还是毒,恐怕都意在勾起你最深刻的回忆。”

姜太玄说得委婉,再直白些,不如说是为了勾起她心底最执着的回忆,倘若她仍沉迷其中,很可能走火入魔。

“这么恨我的人不多,但如果是毒,倒的确有那么一个。”沈容刀想起了那个绿衣服。

虽然很久不见,但她却代表着沈容刀归来后遇到的最大杀机,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她杀了萧达,但绿衣服还活着,她们的恩怨没那么容易了结。说不定此刻她正埋伏在暗处,等待见缝插针。

这么想,沈容刀有点小激动。但她目前最关注的不是此事。

“如果是毒,”沈容刀道:“或许有人能够制成同样的毒,也能令我恢复记忆。”

姜太玄好笑:“你知道是毒,还想试试?”

沈容刀一本正经:“凡是毒不死我的,都让我变得更强。”

姜太玄摇头:“没有合适人选。”

许燕时走的是正统老顽固路线,虽然执着于试药,但以毒攻毒的法子显然不符合她的修炼路线,沈容刀也没有往她身上想。

“柳峥嵘呢。”沈容刀说:“她看着那么阴暗,应该可以吧。”

“什么是阴暗。”姜太玄瞟她一眼:“柳峥嵘从不制毒。”

“哦。”沈容刀想起来,自己只试探着问了句是不是她伤了灵犀鹿,柳峥嵘就跟受了侮辱似的,露出平日里没有的丰富表情。

“毒也可以是药嘛。”沈容刀嘟囔:“医呆子。”

“但你用的这种可不是药。”姜太玄道:“况且,这毒多半是刺激你心底最重要的事情,再试一次,只怕你想起来的也还是那些事。”

各种方法都被否定,到头来,等着沈容刀的办法还是只有那么一个:打架。

“那回去就走吧。”沈容刀道:“你打算怎么安排?”

姜太玄将欲开口,又闭口不言。沈容刀会意,四下打量,未见人影,那只能是在她神识范围之外的人物。

姜太玄与她对了个眼神。沈容刀微怔,垂下眼眸。

“宋宗主。”

姜太玄微笑着转向某个方位:“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第46章

谁再笑谁是狗。

无声无息, 宋烛远出现在她们面前。沈容刀自然地让向姜太玄身后,没有抬头。

“姜掌门。”宋烛远颔首致意,目光却探向她身后, 道:“这位想必就是令徒了。”

“是。”姜太玄含笑,“只是她性情有些……”

话未说完,沈容刀抬起了眼。姜太玄咽下了后面的话。

沈容刀对上了宋烛远的视线。有那么一瞬, 所有的一切似乎消弭,只有彼此目光相接, 像包含了万千心绪,又像只是最普通的一眼。

宋烛远没有开口, 沈容刀却微笑:“您就是宋宗主吧。”

宋烛远回神:“你是?”

“我姓沈,名容刀。您可以叫我小刀。”沈容刀热情地打着招呼, 满脸濡慕:“我早听说您的大名了, 但一直没能相见, 上次听说您还到圣门来了,可惜我那时有事儿,偏偏就错过了。幸好, 幸好, 今天总算是见到您了。”

她露出真诚的笑容:“我先祝您福寿安康、年岁久长。”

沈容刀表现自然, 宋烛远反而微诧, 紧接着道:“多谢你的祝福。”

她转向姜太玄:“你这徒儿真会说话。”

姜太玄道:“她平日里对我倒是没有这么热情。”

“师母。”沈容刀上前挽住她手臂,笑靥如花:“我也可以热情给你看啊。”

姜太玄拨开她的手臂, 嫌弃道:“那还是免了。”

她顺势推开沈容刀道:“你去玩儿吧, 别跑远了,我和宋宗主说些事情。”

沈容刀问:“我不能听?”

姜太玄果断:“你不能。”

沈容刀遗憾地走了。她走出一段, 宋烛远的目光仍跟在身上,半晌, 转回来,说:“她和弗征有些像。”

姜太玄也转眼去看沈容刀,那背影已经走开一段,直到消失,她才微微一笑,向宋烛远道:“宋宗主只怕现在是见了谁都有几分弗征的影子。但是,她们是不同的。”

她语气郑重,宋烛远也反应过来:“自然,她们不是同一个人,是我冒犯了。”

顿了顿,宋烛远自失一笑:“即使是同一个人又怎样,她是你的徒儿,弗征却不是我的徒儿了。”

“那不正好。”姜太玄声音淡淡:“她再不是您的徒儿,不是我的好友,那样,有朝一日再见,您不需要顾忌徒儿,我不需要顾忌好友——只是你、我、宋弗征而已。”

“是啊。”宋烛远:“倘若这样简单,的确是件好事了。”

她笑了笑,望向不远处,初到寒暄的人群已经散去,自有合欢宗的人来安排她们入住,没人知晓宗主在这里,掌门也在这里。

笑意敛起,宋烛远道:“我打算收徒了。”

“收徒?”

属于圣门一行人的院落里,当姜太玄说出宋烛远的决定,沈容刀情不自禁地重复一声,坐直了身体。

顿了顿,又缓缓靠回椅背,道:“也是。她早该收徒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地说:“她本来就只有那么一个徒儿,还叛出了宗门,她再不收徒,还不知道死了之后谁来继承合欢宗呢。”

她又客观地分析,说:“按照七大宗的打算,巴不得合欢宗就此断绝传承。那就更不能让她们如意了。”

末了,抬头:“但这和我们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姜太玄缓缓道:“是没什么关系。”

“倒也未必。”沈容刀又语气一转:“七大宗动作那么多,如果是为了向上天宗逼宫,那宋烛远要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她们肯定坐不住,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姜太玄点头:“宋宗主的本意也在于此。”

沈容刀来兴致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出去逛一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