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玄道:“只等此间事了。”
沈容刀问:“宋烛远想做什么?”
姜太玄道:“揪出她们的马脚。”
沈容刀:“那可能不容易。”
姜太玄:“总要试试。”
沈容刀不再继续,想起一事道:“你见到没有,这里到处都是一种红色的花,她们说叫醉不归,我看着眼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姜太玄道:“那是你培植出来的花。”
“是吗。”沈容刀一点也不意外:“怎么培植出来的?”
姜太玄带点笑意说:“我寻到见云霞和拂云草,请你来见的时候,你说喜欢,我就让你带走一株,你偏说你两种都喜欢……”
沈容刀想起来了。
她说都喜欢,可姜太玄故意为难,偏要她选一种,不管她好说歹说,死活也不松口。没办法,她干脆全都不要。姜太玄满意了,又说两种都送她,沈容刀深觉可恶,又灵机一动,就冒出了把两种花变成一种的冲动。
为了这冲动,姜太玄不得不又去为她找了许多株这两种花,全都用来做了实验,到底叫沈容刀心想事成,培植出了新品种,兼具二者之长。
满意之余,也令沈容刀更加坚定了“我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的想法,从那之后,这花就成了她的心头宝,直到她再移情下一个心头宝。
“果然是我培植出来的!”沈容刀道:“那醉不归一定不是什么花像喝醉了的意思。”
她没想到这细节,只能转向姜太玄征求意见。
姜太玄沉吟片刻,说:“因为当时你好奇这花有什么功用,吃了一口……”
沈容刀:就是这个感觉。
姜太玄:“然后你就醉倒了。”
沈容刀:“所以才叫——”
姜太玄:“差点死掉。”
沈容刀:“……不愧是我。”
姜太玄微笑:“所以,你叫它醉不归。”
沈容刀:“不会是我把它种得到处都是吧?”
姜太玄:“你恨不能天底下只有你有。”
沈容刀:“那是谁?”
姜太玄道:“宋烛远。”
沈容刀:“……哦,不感兴趣了,谢谢。”
可姜太玄还是说完:“她改良掉了花上的毒,把它种得到处都是。”
“啊!”沈容刀捧场道:“多么感人的情谊!多么忍辱负重的宗主!即使深爱徒儿,却也不得不大义灭亲,多么高尚的情操!”
姜太玄还没说什么,沈容刀已经自导自演完毕,回头,皮笑肉不笑对姜太玄说:“还有你。”
放在解开心结前,姜太玄大概还会稍微自责一点,但现在,她微笑回应:“不知是谁谎称可以复活,决定去死。”
“我那不是为了什么大义,我是为了自己。”沈容刀立刻辩解:“她们那么多人,咱们根本打不过,与其一起去死,你来杀了我,一切都能解决。我是罪魁祸首,你最多是误入歧途,戴罪立功还能回圣门继续做圣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姜太玄打断她:“在你眼中,你的道最重要。”
沈容刀纠正说:“是我们的道。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不。那只是你的目标。”姜太玄说:“只要实现它,至于实现的人是谁,并不重要——这是你的目标。而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我们来实现。你和我,我们。”
沈容刀沉默片刻:“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
姜太玄:“我知道。”
“我本来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我挣扎了那么久。我一点也不想死,我想活着,可我好像就是活不下去了,那我至少得让你活下去——我本来是这么想的,结果眼睛一睁,我发现我又活了,而且是你救了我……”沈容刀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禁抹了把脸。
突然,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叫:“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尴尬吗?你知道我再见到你,我脚趾头都要抠进地底下去了,你还非要逼我再去想这件事!你厚道吗?你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姜太玄吓了一跳。
而沈容刀已经爆发完毕,捂着脸又坐回去:“你别看我。我害羞。”
姜太玄忍了忍,忍了又忍。没忍住:“噗嗤。”
沈容刀从手指缝里透出死亡视线:“你找死吗?”
姜太玄笑得顾不上回答,好不容易停下笑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沈容刀已经放下了手。她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说:“我在和你掏心掏肺,你在干什么?”
“我在……”姜太玄坐直了身体,轻咳几声压住笑意,说:“我在认真听……噗嗤。”
伴随着姜太玄一声破裂的笑,沈容刀突然蹿了出去,揪住她衣领,目光凶狠:“你再笑?”
姜太玄脸上肌肉紧绷:“我不笑了。”
紧绷之中又有点抽搐。
一个表情凶狠,一个表情抽象。两个人面对面对峙良久。突然——
“噗嗤。”
又是一声笑。紧跟着,沈容刀再受不了,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姜太玄也没太明白哪里好笑,但是沈容刀笑了,她也跟着笑。两个人笑成了一团,从椅子上笑到椅子下,每到笑声将止,两个人又不经意间四目相对,顿时,不知道究竟哪里好笑,但就是很好笑。
笑到元婴后期的姜太玄忍不住捂着肚子,沈容刀扶着椅子好不容易爬起来,瘫在上面,打出了休战的手势:“真的,谁也不许笑了。”
姜太玄深表赞同,气息不匀道:“谁再笑……谁是狗……”
沈容刀下意识叫了一声:“汪。”
“宋弗征!”姜太玄大叫一声,爬起来瞪她,想笑,但实在是笑不动了。
符剑花就是在这时候敲响了她们的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摆好姿态。等符剑花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两个人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好像刚刚在谈论什么万分严肃的事情。
符剑花觉得氛围有些古怪,又想不出是哪里的问题。
姜太玄觉得有点哑,声音显得低些问:“什么事?”
符剑花瞥一眼沈容刀。
沈容刀识趣:“要我回避?”
“不用。”符剑花直接道:“姜掌门,我请回剑门。”
第47章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符剑花本是剑门派遣到圣门参与交流的人, 如今交流并未结束,但她和剑门的人相见后不知作何打算,提出离开, 姜太玄没有阻拦的理由。
沈容刀也不是很意外。
自从比剑时打败了符剑花,符剑花就变得奇怪起来。一副见了她恨不能绕道走的模样,实在绕不过了, 打招呼也十分勉强。
沈容刀觉着,大概是自己高超的剑术对她造成了强烈冲击。如果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现在符剑花要走, 或许是想通了,离她远点, 就能少见她几面。
但沈容刀从姜太玄那里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在门口又见到了符剑花。
符剑花像是放下了心结, 恢复了沉硬的神色, 目光如剑,锁定沈容刀。
沈容刀打哈哈:“你来和我道别的?我刚刚已经听见了。再见。”
“不是。”符剑花说。
沈容刀闷头开门的动作停滞,心道:不会吧不会吧……
“我来找你比剑。”符剑花声音坚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沈容刀表情扭曲了一瞬, 很快调整完毕, 笑呵呵回头:“咱们不是比过了吗?”
符剑花:“是, 你赢了。但我不认输。”
沈容刀连忙道:“那次只是巧合,全仗着我有一把好剑。你见识到了吧, 那把剑, 是位特别厉害的铸剑大师为我量身打造的……”
“再好的剑,也比不得我的剑。”符剑花不客气地打断了沈容刀的自夸, 也不炫耀自己储物锁里丰厚的剑修家底,直接握剑自胸, 以本命剑出鞘。
刀锋冽冽,几乎顶在沈容刀下巴颏上。
沈容刀举起双手:“有话好好——”
符剑花劈手就是一剑,斩断了沈容刀的话。
沈容刀暗自皱眉。
根据以往经验,她如果假输,那么符剑花一定要追她到天地尽头;她如果真赢,那么符剑花一定要比剑比得没完没了……
她高举双手跑向姜太玄的房间。
从前被追,是她没有靠山。现在被追,当然要去找挡箭牌啦。
符剑花迅速察觉她的动机,方才穷追不舍的身影,顷刻间闪到沈容刀面前,拦路又是一剑。
这一剑猝不及防,沈容刀迫不得已格挡,不见取剑姿势,当其无已在身前。
随着记忆的恢复,她找回与当其无的共鸣,剑随心动,下一秒,脱手而出,飞入云中。
当其无没了。
“你就这么扔了剑?”符剑花皱眉。
沈容刀:“我又不是剑修。”
雪白的指骨攥紧剑柄,符剑花缓慢道:“是。你不是剑修,但我是。”
沈容刀轻啧一声。她是不能理解这些修士为什么全身都是雷点,当着柳峥嵘的面不能说她杀生,和符剑花比剑不能放水……这么多条条框框,一不小心就能戳到肺管子。一旦戳到肺管子,本来玩玩就能解决的问题,突然就严肃起来了。
这不,刚刚还能说是在试探沈容刀的剑法,现在一言不合就开大,符剑花周身剑气缭绕,数不清多少剑眨眼间汇聚,于剑锋暴露出慑人锋芒,直逼沈容刀。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接又不想接。
沈容刀直接闭眼等死。
这一剑真劈到她头上,她立刻就能三魂出窍七魄升天。
这孤注一掷的一剑,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退路,沈容刀要么出手,要么死。
符剑花紧紧盯着那个方向。
沈容刀难道会选择去死吗?不,她当然不会死,她一定会出手。
可沈容刀没有出手。这一剑威力止于她身前半步,紧接着,烟消云散,天朗气清。
所有攻击尽数消弭。
沈容刀上一刻还似引颈就戮,下一刻就嬉皮笑脸:“我就知道。”
姜太玄瞥她一眼,转向符剑花。
她什么话也没说,符剑花就什么话都听懂了。她麻利收剑道:“冒犯了。”
沈容刀从姜太玄身后探出脑袋:“你还知道冒犯了啊。”
符剑花道:“希望有朝一日,沈道友能够堂堂正正与我再战一场。”
沈容刀:“我从来堂堂正正,谢谢。”
符剑花深深地看沈容刀一眼,走了。
符剑花走了,姜太玄来了。她微笑着问:“你能不能给我省点事儿呢?”
沈容刀发誓:“不是我不省事儿,是事儿总找上门来。”
姜太玄道:“你自己搞不定?”
沈容刀头头是道:“我这样的人当然要留着压轴,区区一个符剑花还不值得我出手。”
“是啊,值得我出手。”姜太玄深切地觉得,自从和沈容刀再度相认,自己已经从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圣门掌门,变成了一个苦哈哈追在徒儿后面擦屁股的师母。
她应该改拜沈容刀为师母。
沈容刀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又补充道:“我坚持不出手,正是因为我知道身后有你啊。符剑花她还以为,把我拦在这里就不会惊动你,她哪里知道,你时时刻刻都在关注我,这点距离根本不是问题。”
“不。”姜太玄叹息道:“我并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你。”
沈容刀:“那我就自己解决。”
姜太玄欲言又止:“希望吧。”
沈容刀心有灵犀:“你是打算送我去哪儿打架?”
姜太玄道:“我交给柳峥嵘的任务,最近有了进展,但需要几样东西。”
沈容刀:“除了我还有谁?”
姜太玄道:“除了符剑花,其她人一起。”
沈容刀:“几个金丹,能横着走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姜太玄不语。
沈容刀反应过来:“你有不好的预感?”
姜太玄道:“恐怕不会很顺利。”
沈容刀没放在心上:“要的就是不顺利。顺利的话也没什么用处。”
“也是。”姜太玄道:“记得带上名牌。”
沈容刀拍拍储物锁:“随身携带着呢。”
姜太玄交代了她们的去处,最后问:“明天的寿宴,你确定不参加吗?”
“明天算什么寿宴。”沈容刀嘲讽一声,说:“不去。”
的确不能算寿宴,只是宋烛远为了召集七大宗想出的借口,她的生日不在这天,但这一天却格外热闹。沈容刀没有参加寿宴,也就错过了许多热闹。
寿宴上,本来和和气气的祝寿环节结束,所有人都将好话抖了一个又一个包袱,到最后,那潜藏的暗流涌动,终于推出了一个浪潮。
修士们聚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将探讨那么几个话题,当上天宗这被捧上神坛的两大宗门齐聚在这里,以七大宗为代表的人们理所当然地好奇,自然而然地提起彼此存在的差异,顺理成章地表示想要见见世面,见识一番近乎传说的上天宗实力。
论道是上天宗的领域,那自然是不能论道的。七大宗以退为进,自认不敌,转而提起要以武交流,美其名曰,切磋。
怎么切磋?谁来切磋?
老一辈的自恃身份不能下场,又防止伤了和气,最后自然要派晚辈出手。
玄鉴门自告奋勇派出了自家少主,言外之意,上天宗也得找个差不多的人物。
这情况便尴尬了。
合欢宗的(前)少主是宋弗征,宋弗征早八百年就死了;圣门的(现)掌门首徒是沈容刀,沈容刀没来凑热闹。
寿宴开始时,这就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可眼下发现上天宗派不出人来迎战,玄鉴门掌门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这茬,便退而求其次,请上天宗派几位长老徒儿上场。
谁都看得出上天宗不想应战。一者比武不是她们的长处,二者她们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动辄拿武力值说事的风气,三者这战斗于她们来说毫无意义,赢了是当然,输了是竟然,左右都是给七大宗垫脚。
但是玄鉴门这样善解人意,将上天宗试图拒绝的后路悉数堵死。她们若再不应战,便好似没了少主,也没了主心骨,连架都不敢打了似的。
最后宋烛远点了门人应战。
战斗一波三折,精彩纷呈,战况胶着令所有人提心吊胆。所有人都以为上天宗赢定了,可玄鉴门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平了局势。大家都以为上天宗恐怕要输,结果上天宗修士突然爆发,又追回了优势。
上天宗诧异居然打成这样,七大宗也惊讶居然打成这样。
打到最后,剩下一方震惊,一方惊喜。
上天宗输了。
上天宗竟然输了。上天宗果然输了。
看热闹的人们一方面惊异于这个结果,一方面又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上天宗输了才叫热闹,上天宗要是赢了,那就是平平无奇,写成书卖出去都没有爆点。
但是,上天宗输了!
从玄鉴门搞事情开始,许多人心底有数,这件事绝不会善了,但迎来这样的结局,又不免令人唏嘘。
那个传说中神秘的上天宗被拉下了神坛,再也不是那个臆想中无人能敌的上天宗了。
消息传来时,沈容刀也不算意外。
上天宗的强势本就不在于武力,它们的兴盛代表着那个以寻道悟道为追求的时代的勃勃生机,而当新的时代来临,当修真界将对武力的向往视作正途,上天宗便成了所有修士必要打倒的旧日丰碑。
上天宗注定被打倒。
从前,或许上天宗还有一线生机,道法修成意味着全方位的提升,悟性超绝者往往亦武力卓然。然而如今的上天宗,已经鲜少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了。
如今这世间,无论修道,或是修武,再无人能迈上大乘一步。
所有人,如处瓮中。
沈容刀将饮尽后的茶杯倒扣在桌上,走出门去。
寿宴结束了,七大宗的人还没有走净,她们却要先行一步,组队去打怪了。
她往约定的地点走去,做了第一个到达的人。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沈容刀漫无目的地在周围晃荡着,忽然有隐约声音传来。
“哎呀,不就是这么一点小事儿吗,你就帮个忙呗,反正又不会有人发现!”许燕时气呼呼地说。
没有人回应她。许燕时又说:“真的,你就帮我找找这本书,不用你偷出来,抄也不用抄,你用脑子记下来再复述给我,这都不行吗?”
依旧没人回答。
“柳峥嵘!”许燕时大叫一声。
“到!”
许燕时一个哆嗦扭头:“谁?”
“许长老。”沈容刀笑眯眯地打招呼:“您要从圣门藏书阁里面偷什么啊。”
第48章
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沈容刀突然蹦出来, 吓了许燕时一跳,她做贼心虚,听到“偷”字, 更不得了:“什么是‘偷’?谁说我要偷了?”
“当然,不是偷,也不用抄, 只要记下来再复述,对吧?”沈容刀道:“我猜是打藏书阁的主意, 没错吧。”
“谁打你们藏书阁的主意了。”许燕时矢口否认:“以为我们荣枯阁没有藏书阁吗?”
沈容刀还没怎样,许燕时立刻又转向柳峥嵘:“嵘嵘啊, 为师先送你到这了,祝你一路顺风。”
撂下这话, 忙不迭跑了。
沈容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扭头看柳峥嵘:“她让你帮忙偷什么书?”
柳峥嵘直接出卖了许燕时:“医书。”
沈容刀:“圣门的医书你们荣枯阁没有?”
话一出口, 她反应过来:“是了,不然你也不至于每天都泡在里面。”
柳峥嵘默认了。
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人来了,沈容刀又想起和姜太玄谈到的事情, 问:“你这儿有没有一种毒, 能攻击旁人的神识——”
“我不制毒。”柳峥嵘很果断。
沈容刀奇了:“药修不是都用毒攻击吗?”
柳峥嵘道:“不是。”
和柳峥嵘聊天很累, 问一句答一句, 轻而易举就把天聊死了。沈容刀忘记问姜太玄,柳峥嵘知不知道研究血珊瑚为的是什么, 对宋弗征的事情又了解多少, 而柳峥嵘自己又是个只进不出的聊天无底洞。
沈容刀打消了试探的念头。
又过了一阵,苏胜心和暴风一道来了, 她们正说着什么,走近时沈容刀才听清楚。
“玄鉴门是不是有点大病。净搞些鬼鬼祟祟的事儿。”暴风说。
苏胜心道:“不然呢, 堂堂正正又赢不了。”
暴风道:“知道赢不了还搞这种歪门邪道。”
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就是知道赢不了才要搞歪门邪道吧。”
两个人围绕着一个很没意思的论点来回掰扯,走到沈容刀面前,苏胜心结束了辩论:“随便你吧。”
暴风轻哼一声,转眼又热情地和沈容刀打招呼,活动着身上关节,在咔吧咔吧声中说:“可算要出去打架了,再在合欢宗待下去,我身上都要生锈了。”
苏胜心问:“谁知道去哪儿?”
沈容刀点头:“我带路。”
苏胜心又问:“这人怎么又跟我们一起?”
她努了努下巴,指柳峥嵘,说:“不会走到一半又跑了吧。”
柳峥嵘不吭声。苏胜心盯住了她。
沈容刀打圆场:“肯定不会。”
毕竟这次的药是柳峥嵘研究要用的。虽然柳峥嵘这人古里古怪的,但是喜欢炼药人设应该不倒。
沈容刀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有时候就是这么骨感。
一天之后,柳峥嵘再度不告而别。
沈容刀把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可结果是,一根头发都不见了。
柳峥嵘带着她的全套装备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容刀两眼一黑。
为了养药把自己房间搞得像地窖、为了学习天天往藏书阁跑,这么一个勤勉敬业药修的人设,怎么就突然崩塌了?
“哟。人呢。”苏胜心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看着沈容刀翻枕头:“枕头底下找见了没?”
沈容刀放回枕头,又不信邪地低头瞄了一眼床底。
站起身来,面向苏胜心,挂上亲切的笑容:“柳道友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儿……”
暴风惊讶道:“真跑了?”
沈容刀点头。
暴风一巴掌拍在脸上:“她是不是有点毛病?”
“就她有事儿。回回有事儿。”苏胜心翻了个白眼:“小刀儿啊,不是我不给面子,但是这次本来小花儿就不在了,现在她也跑了,就剩下我们三个,这算什么?我又不是圣门的,可没必要为你们跑生跑死的。”
暴风犹豫片刻:“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好歹认识一段时间,帮个忙也不过分吧。”
苏胜心道:“是啊,你们都是好朋友,只有我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你们要去自己去吧,我直接往回走了。”
她站直身体走出去。
“诶。”暴风伸手要拦,反而被沈容刀拦住:“算了,让她去吧。”
暴风瞪了瞪眼睛:“你也有毛病了?”
沈容刀叹息一声:“她说的也没错。就算是朋友,哪有平白无故一直帮忙的呢。现在柳峥嵘走了,就剩下我们三个,更没必要让苏师姐一起犯险了。”
暴风张口欲言,沈容刀连忙截住:“是啊,虽然圣门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回去后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但是,无论回报有多丰厚,也没有逼人去的道理。”
暴风又想说话,沈容刀继续打断:“或者,只剩下咱们两个,咱们也没必要去了,干脆大家一起回去,我和师母说一声,说去不得,到时候再看她的意思吧。”
暴风终于抽空说了句话:“苏胜心没走。”
沈容刀回头,讶异:“你没走?”
“呵。”苏胜心扯了下嘴角:“又是利诱又是威逼的,我敢走吗?”
沈容刀演技喜人:“什么利诱?什么威逼?”
“别装了。”苏胜心在她脸颊捏了一下:“我要是真想走,你再装也没用。但你俩要是再走一个,我可真不去了。”
暴风叫了一声:“沈容刀你抓我干嘛?”
沈容刀紧紧搂住暴风手臂:“放心,我在暴风在,我死暴风呜呜呜——”
暴风堵住了她的嘴巴,说:“你死你的,和我可没关系!”
沈容刀憋得直翻白眼。
三个人重新启程。她们原本就离目的地很近,不多时就已经到达。与上次相比,这次她们的目标相当明确,想找的药材就生在这片林子里,不算稀少,但很集中,为了给柳峥嵘要炼制的东西足够的试错空间,她们需要采集足够的药材。
“三百株够吗?”苏胜心问。
柳峥嵘跑了,沈容刀只能估计:“五百株吧。”
三百和五百差距不大,尤其对拥有木灵根的苏胜心和沈容刀来说,只要找对参照物,一气呵成摘个一百株不算问题。
“但问题是这片林子里妖兽很多。”暴风环顾四周,说:“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它们。”
沈容刀张开地图,说:“根据以往妖兽现身情况来看,它们大体的分布是这样的。虽然不能排除个别妖兽领域变动,但基本上,只要我们沿这条线走,就能避开最危险的区域,即使遇到攻击,也完全可以对付。”
暴风瞄了两眼,说:“这条路线看着也经过不少妖兽区域。”
“林子里到处都是妖兽,不可能完全避开。”沈容刀从储物锁里取出一个瓷瓶,说:“但我还有别的办法。”
暴风接过药瓶,拔开瓶塞刚凑近几分,登时两眼翻白,把瓷瓶塞回去:“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味道?”风吹到苏胜心鼻尖,她皱着眉头猛扇几下:“真要命。”
“要不了命,最多难闻点。”沈容刀又晃了晃瓶口,令气息散出来一些,狡黠道:“我们觉得难闻,妖兽们会觉得更难闻。只要把它抹在身上,剩下那些妖兽,也多半会避开我们走。”
苏胜心扬眉:“圣门还有这种宝贝?那岂不是再不怕妖兽了?”
暴风怀疑:“效果有那么好?”
“不敢说没有意外,但能避免非意外。”沈容刀随手折根狗尾巴草,沾了药水在暴风身上甩了甩,说:“当然,也很难得。”
“哕。”暴风一副要吐又吐不出来的表情,脸上发青:“你确定这不会把我们毒死吗?”
沈容刀淡定地往自己身上甩了甩药水,说:“有毒也是我先死。”
苏胜心也忍住了:“闻久了应该就没感觉了。”
暴风两眼发蒙:“闻久了我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唔。”沈容刀说:“可能对你影响大一点。要不——”
“算了,就这样吧。”暴风捏着鼻子呜噜呜噜道:“真能避开妖兽也值了。”
三个人带着一身极具攻击性的气息,迈进了这片林子。
走了一阵,暴风依旧有点迷糊,苏胜心已经飞快适应,沉浸在气味里以至于闻不到气味,感慨:“这药水可真好用。刚刚我都感觉到有妖兽了,结果它飞快跑了。这药水该推广一下。”
暴风虽然不太精神,但还是捕捉到了苏胜心的话,说:“还是给妖兽们一条生路吧。”
苏胜心道:“先让妖兽给人修一条生路吧。”
眼瞅暴风又要和苏胜心刚起来,沈容刀忙说:“推广不了。整个圣门也不超过三瓶。”
如果不是姜太玄预感到她此行会有些波澜,也不至于动用这药水。但用了这药水后,这片林子里最大的威胁基本消失,她们只要采了药就能完成任务。
似乎一切都顺利得很。
这念头刚在沈容刀脑中闪过,暴风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沈容刀压低的声音很快消音。她见到暴风严肃的表情,神识中同时有声音响起:“味道不对。”
苏胜心和沈容刀的嗅觉本就不如暴风敏锐,又被药水钝化,尚未发现问题,然而随着暴风预警,她们发现了更多的情况。
有活物踩进了她们的神识领域。
一只,两只……无数只妖进入进她们的感知,不断靠近。
她们对视一眼。
“怎么回事?”苏胜心震惊道:“药水失效了?”
暴风:“不只是失效了。我们好像成了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
沈容刀缓慢地眨了下眼:“嗯,我们是不是该跑了?”
话音刚落,三个人拔腿就跑。
几乎同时,汇聚一群的妖兽们齐齐向她们冲了过来!
先前一路避开的妖兽们,此刻好像接收到了同一个信号,全部瞄准了这三个人影,在她们身后穷追不舍。
“是不是药水出了问题!”极速移动中,苏胜心不得不抬高声音。
“药水没问题!”暴风扯着嗓子说:“我都要熏死了!”
苏胜心:“可它们完全没——”
“让开!”沈容刀大喊一声,紧跟着暴风翻身一扑,将苏胜心扑开,在地上滚了几滚,避开了一只飞蹿而来的妖兽。
但紧接着有更多妖兽瞅准空子扑过来。暴风挡在苏胜心身前,硬抗住一只,正对峙间,大鼓出现,苏胜心鼓槌一敲,震荡的声音席卷而去,所有妖兽不约而同受到冲击,但足够的妖兽也吞噬了声音,攻击弱化,眨眼间,所有妖兽再度冲来。
苏胜心已经抓住时间飞快拉开距离:“它们太多了!”
妖兽的咆哮淹没了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多的妖兽扑上来,拖住了她们逃离的步伐。每当她们得到喘息,试图帮助同伴,又有新一波攻击跟来,将它们团团包围。
每一只妖兽拎出来都不是她们的对手,然而成群的妖兽却令她们筋疲力竭,再顾不上其它。
不知过了多久,发疯的妖兽们似乎终于找回了神智,再度找回对药水的厌恶,慢慢的,妖兽越来越少,沈容刀艰难地踹开最后一只妖兽,又猛地跃出数丈,再没有妖兽跟上。
她扶着当其无喘气,抹一把额头的汗,轻啧一声。
她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剧烈运动了啊。站桩输出是不可能的,得边打边跑,还要时不时来个贴身肉搏。
她靠在树上平复呼吸,风一吹,吹走身上的热意,吹来几分冷静。
她怔住。
人呢。
苏胜心和暴风人呢?
她转了一圈,确定,只剩她一个了。
很好。沈容刀冷静地想,这样一来,看着更有猫腻了。
她打算沿着原路找回去,收起当其无,刚刚迈开步伐。
有脚踏枝叶的声音响起。
沈容刀抬头。
不远处,繁茂枝叶与灌木丛后,转出一道人影。
哟呵。穿着绿衣服,很眼熟。
第49章
后会有期。
居然是绿衣服。
沈容刀颇有种久别重逢的激动。
算一算, 她们有多长时间不见了啊。自从爬出棺材,她认识了仨人,李长命、暴风和绿衣服, 尤其是绿衣服,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害得她堂堂合欢宗少主, 差点折戟沉沙。怀着这样的深仇大恨、这样的血海深仇,沈容刀晚上做梦都心心念念想要和绿衣服再见。
如今怎么不能算是心想事成了呢?
沈容刀两眼发光, 恨不能顶着对方“天凉了你该死了”的目光,冲上去和她握手。可脚步还没迈开, 一阵冷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 见到了树丛后转出来的第二道身影。
多么相似的场景。
沈容刀转瞬想起, 在她和绿衣服分别前的那一战中, 似乎绿衣服也是这样从树丛后走出,一副兼具鬼鬼祟祟和光明正大的做派,只是当时, 萧达先走出来, 绿衣服后走出来, 而现在……
现在, 跟在绿衣服后面,萧达也走进沈容刀的视线。
故友重逢的笑容在沈容刀脸上凝固了。
嗯嗯嗯?
萧达?
萧达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
沈容刀再度质疑自己那不靠谱的记忆。为什么她记得自己当初干掉了萧达?那一剑直接把她身首分离, 脑袋从脖子上滚下来的场面还记忆犹新, 怎么眨眼间又出来个萧达?
神识在萧达身上刮了又刮,无比确认这是同一个人。
再仔细回忆, 绿衣服当时启用了传送阵,直接卷走了她一把宝剑, 顺带着捎走了萧达的脑袋,该不会直接把脑袋又给萧达扣回去,萧达就重生了?
什么故友重逢,都比不上见鬼造成的冲击,沈容刀的注意力全落到萧达身上,而萧达的性情也一如既往,见了面先挑衅,上前一步开始指着鼻子骂沈容刀。
沈容刀好奇地骂回去,还想再加几句寒暄,可谁知绿衣服根本不给机会,衣袖一抖,一股绿色雾气冲她卷来。
打消了沈容刀靠胡扯来拖延时间的念头。
沈容刀转身就跑。
药水没有失效但妖兽突然暴动的原因显而易见。
她早被绿衣服盯上了。暴风闻到的那股气息恐怕正是绿衣服抛出的药物,它影响了妖兽的判断,一窝蜂全部冲向了她们。
打不过三个,就把她们拆开。一切如绿衣服计划中那般,她落单了,且因对付妖兽时消耗巨大,刚刚短暂的调息根本来不及恢复,眼下只能逃跑。
可绿衣服不许她逃。沈容刀尚未拉开距离,突然身前灵力波动,一抹绿色出现。沈容刀掉头往回,正撞上堵在后面的萧达。
萧达的实力不值一提,可打倒她的下一刻,绿衣服已然追上,平地卷起旋风,花瓣飞扬,散发的香气扑面而来。沈容刀立刻屏息,只晚了那么一瞬,登时有花香袭人,自鼻腔而入,直冲天灵盖,神识有刹那模糊,肢体为之僵直,她迟钝地磨蹭了半步,便有一截树枝搭上她的颈项。
沈容刀竭力侧身,那树枝堪堪划破她的皮肤,划出一丝血痕。
沈容刀摸了摸,指尖一点点血,伤口不大。她抱着一丝希望抬头:“不会有毒吧?”
叶婆娑微笑着叹息:“可惜是的。”
沈容刀:“这是何必呢,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就连萧达都活过来了,还有什么仇什么恨是化解不了——”
叶婆娑温柔道:“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沈容刀闭上嘴巴,纠结着,又张开嘴巴:“既然我要死了……”
叶婆娑:“还有一刻钟。”
沈容刀:“你能不能在我生命的最终帮忙解惑?”
“解毒不行,”叶婆娑道:“但解惑可以。”
比在沈容刀颈项上的树枝只要前进三分便能直抵动脉,届时,连一刻钟也不要她就会闭上眼睛,可此刻,她却笑起来,道:“在下,沈容刀。”
叶婆娑微笑:“我知道。”
“是吗,那好极了。”沈容刀克制着晕眩的不适,笑道:“我们交手数次,互有胜负,如今或许是最后一次交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知晓你的姓名?”
叶婆娑沉默片刻,笑开:“当然。叶婆娑,我的姓名。”
“真好。”沈容刀舒展着总不自觉皱起的眉头,说:“那也算死而无憾……了。”
最后一字未落,叶婆娑恐夜长梦多,树枝向旁掠去三分,然而剑光比她更快!当其无不知何时出鞘,自叶婆娑身后刺来,正冲她的后心。
叶婆娑低头躲闪,手中枝条为此偏离,沈容刀趁机旋身,当其无入手,削上叶婆娑的肩头。
叶婆娑甩手一股粉尘,沈容刀身前火起,将一切燃烧,灰烬纷纷落地。
她们再度拉开距离。
叶婆娑:“你没中毒?”
“中了。”沈容刀眨眼:“但你的毒好像是残次品啊。”
“是吗?”笑意在叶婆娑脸上化开:“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突然有水球在沈容刀身前爆开。
沈容刀早有预料,灵力撑起的防御将水滴全部阻拦在外,那些水滴坠落地面却蓬出一粒又一粒嫩芽,眨眼长成藤蔓,向沈容刀腿上招摇。沈容刀身上燃起火焰,烧向藤蔓的同时,一股若有似无的焦黑气息萦绕鼻端。
毒气毒粉毒花,能用的毒叶婆娑都用上了,可丝毫碰不到沈容刀。
沈容刀依旧毫发未损,然而,疲于应付叶婆娑层出不穷的伎俩,她的每一次攻击也都横遭拦断,两人交手半晌,仍陷入僵局。
沈容刀抓着半晌没派上用场的当其无,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找我玩儿啊?”
“玩儿?”叶婆娑眉毛轻扬:“当然是来——”
叶婆娑的表情有微妙变化,沈容刀迅速捕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很快,一个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萧达。她忘记了,叶婆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萧达,而萧达自始至终没有出手,存在感低得离谱,在叶婆娑的刻意掩护下,仿佛消失一般,直到此刻才进入沈容刀的视野。
她在做什么?叶婆娑在掩护她做什么?
当沈容刀意识到这点,萧达的目光看向了这里,与她遥遥相接。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拔地而起,而叶婆娑面带微笑,吐出了最后三个字:“——杀你的。”
她脚步轻盈地向后迈出一步。这一步,她将迈出为沈容刀划下的死路。
但她没有迈出这一步。眨眼间,身形不退反进,向前更近几分。
屏障在她身后合拢,激活的阵法将她们全部笼罩其中。
“啊,阵法。”沈容刀惊呼:“我居然忘记了你总喜欢用阵法!虽然每一次交手你都用了阵法,但是我居然没有注意——”
惊恐化作微笑,沈容刀问:“这可能吗?”
叶婆娑以挑衅的言语激起她对中毒的规避,从而使她将全副注意力都落在防止中毒上面,盯紧了叶婆娑的一招一式,自然也就忘记关注萧达的用处。
沈容刀的确顾不上萧达,她也无需顾及萧达,萧达本身对她造不成任何威胁,唯一的威胁还在叶婆娑的考量上。
显而易见,她猜对了。
吸引妖兽在先,更先的,是叶婆娑选中了这个战斗地点。她早设下阵盘,只等关键时刻激发。现在便是那关键时刻,她以身为饵,引沈容刀入局,本以为最后一刻可以从容退出,但沈容刀不允许。
她以土系灵力缩地,将叶婆娑拉进了同一个阵法。
禁锢沈容刀的计划失败了。叶婆娑再度面临一对一的战斗,毒是药修的战斗手段,而药修,本不善于战斗,这是她时常以阵法辅助的原因,尤其当她面对势均力敌的对手。
叶婆娑的目光自脚下土地上抬起:“这才是你的实力。”
从前的沈容刀,绝不可能将她拉入这阵法。
而现在的沈容刀,与她一同困在这里,也神色从容地陈述:“是你。”
“不错,是我。”叶婆娑笑了笑:“这里同样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你或许喜欢。”
沈容刀笑:“我很喜欢。”
这似乎只是一个阵法。但当这阵法是叶婆娑在使用,而叶婆娑想要杀掉她,那么,阵法绝不仅仅是阵法。
阵法和毒,令人怀念的配置。
叶婆娑道:“只是不知道你能想起多少了。”
她说得纡徐惋惜,动作却不满,没有上前,却迅速拉开距离,站上了对角线。
恰恰躲开沈容刀的一剑。
当其无劈了个空。
阵法中混有毒素,叶婆娑不受影响,沈容刀却不能避免,拉扯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必须速战速决。故而,沈容刀一转先前被动,当其无的剑芒在空间中划出无数道寒光,统统席卷叶婆娑,而叶婆娑改攻为守,不住游走,意在消耗沈容刀的灵力。
沈容刀坚持不了多久,忍不住摸上脖子的伤口,露出几分烦躁神色。先前那道伤将毒送进了她的身体,即使得到压制,随着时间的拖延,效果越发明显,更有阵法中的毒素混合,她动作迟滞起来,并不明显,但落入叶婆娑眼里,却分外清晰。
又是一剑落下。
叶婆娑直接抗住剑锋,道:“你这一剑又慢了些。毒发的滋味不好受吧。”
沈容刀皱了皱眉,又笑:“你可以自己试试啊。”
回身又是一剑。
枝条攀援,几乎萦上剑身,又在锋芒中破碎。叶婆娑道:“还是看别人毒发更有趣些。”
沈容刀:“我谢谢你啊——”
第三剑!
枝条再度攀爬,叶婆娑又迎上了这一剑!
但,剑消失了。
剑柄仍在,剑气仍在,但剑不在!
枝条已然挥出,将要迎上剑锋的刹那走空,所有力量差之毫厘落入空气,叶婆娑的身体随这力量有细微偏移。
只差那么一点!
枝条与剑未能发生碰撞,枝条未受阻拦仍旧向前,而剑柄亦未受阻拦,在叶婆娑目光中,向前一步。
不好!不祥的预兆在叶婆娑心尖狂跳,她尚不清楚这危机来自哪里,却凭借着战斗素养飞快收回枝条,再度格挡。
依旧只差那么一点。
剑柄之上,锋芒再现。
消失的剑尖顿入叶婆娑的心口。
沈容刀的力量仍在向前。
叶婆娑在后退,不停后退,缓冲这一剑的力道,直到后背靠上结界。
四目相对。
沈容刀眉头紧皱,那把消失了又重现的剑仍紧攥在手。
叶婆娑握着剑锋,用力向外,同样眉头紧锁,赌一口气,赌究竟谁先松手。
中毒的她,还是中剑的她。
先松手的是叶婆娑。阵法瞬间破灭,背后突然松弛的力道令叶婆娑倾倒出去,沈容刀的剑尖就此脱离。当她试图再追一步,突然身形不稳,猛地打个趔趄。
稳住身体后抬头,又对上叶婆娑的眼。
叶婆娑捂着胸口,那里鲜血汩汩流出,指尖却仍有烟雾缭绕。
而沈容刀,面色苍白,扶着当其无站稳,手仍紧握剑柄。
片刻后,叶婆娑扔下一个阵法:“后会有期。”
她和萧达消失不见。
沈容刀再忍不住踉跄一步,慢慢坐下去。她晃晃脑袋,感觉沉重万分,几乎连当其无都掌握不住,只能沉入迷糊之中,勉励抽丝剥茧,将负面影响慢慢分离。
没多久,一声呼唤传来:“小刀儿!”
沈容刀抬眼,见到苏胜心的身影。
“你在这儿!”苏胜心走近,见到沈容刀的状态,不禁诧异:“你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我刚刚在这周围发现了灵力波动才找过来……这不是妖兽的灵力。”
“嗯。”沈容刀应了一声。扶着当其无想要坐正,却又打了个晃。
苏胜心连忙扶住她:“你慢点。”
她上下打量沈容刀,没有见到外伤:“你伤在哪里?”
沈容刀扶着额头,说:“我中了毒,似乎是针对神识的……”
眼前出现残影,沈容刀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见到苏胜心紧皱的眉头。
“你是头痛吗?”苏胜心伸过手来:“我帮你看看。”
她半边容沈容刀依偎着,另一边托着她的头,似要安抚她的神识,指尖将要触及沈容刀的后脑。
“啪。”
沈容刀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师姐。”沈容刀嘴角缓缓绽开笑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握剑的力道握着苏胜心的手腕,那手腕不得不从她后脑移到面前,露出了手指间那熟悉的物事。
她的鼓槌。
第50章
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被你发现了啊。”苏胜心动动手腕, 从沈容刀掌中挣脱道:“本来还以为是个惊喜呢。”
她动作极快,鼓槌已轻巧地敲上沈容刀脑门,说:“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你当鼓敲?”
“当然不会。”沈容刀揉揉脑门, 说:“不然我脑子就要坏掉了。”
她还记得从前和苏胜心切磋的时候,只是手指接了一鼓槌,就觉得骨骼都跟着震动, 要是这鼓槌实打实在她脑袋上来一下,她的脑袋就真成了一团浆糊。
苏胜心收回鼓槌, 道:“你中的什么毒?”
沈容刀摇头:“只觉得头晕。”
“哈,这时候知道柳峥嵘的可恶了吧。”苏胜心道:“打架不能打就算了, 该疗伤的时候也不在。她还是个药修呢。”
“算了。”沈容刀没说自己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在苏胜心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 说:“你没见暴风吗?”
“没有,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苏胜心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这就是叶婆娑的险恶用心了, 先用妖兽潮冲散她们,消耗她的体力,接着给她抹上一层又一层的毒, 总有一种能对她起作用, 实在不行, 还有萧达帮忙激活阵法, 再亮出从前试过确定好用的招数针对她的神识发动进攻。
上次见面,沈容刀的实力还是筑基, 针对这样一个筑基, 金丹期的叶婆娑可以说做了万全准备。一环扣一环,绝对能将沈容刀算计得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了, 沈容刀已经今非昔比,实力有所增长不说, 身上还带着姜太玄送出的法宝。
姜太玄本来就深恐沈容刀此行出事,既然得知她有个用毒的仇人,当然要贡献出防毒的法子,不能百分百避免,但能全毒性削弱。
叶婆娑那一枝条的毒性受这法宝影响,落在沈容刀身上的只剩下七八成,而它进攻神识的属性又在沈容刀强劲的神识防御下继续削弱,才撑起了沈容刀后面的进攻。
但毒只是稀释,并没有消失,当它和新的毒素会和,两种毒性同时冲击,沈容刀有些压制不住了。
何况,在阵法当中,她根本没有使用削弱毒性的法宝,那毒素冲上她的眉心,震荡得她的头脑一阵阵晕眩。
好在苏胜心出现,沈容刀能稍稍放下警惕,跟着往隐蔽处走了走,复又坐下。
苏胜心道:“你用灵力能把毒素逼出来吗?”
沈容刀摇头。她的大脑现在拼命翻滚着,就像海啸时的巨浪,晃得她想吐。
苏胜心:“那你没带什么解毒药?姜掌门总该给你带点吧。”
“我有防毒的法宝,但是已经用掉了。”沈容刀忍着一波一波涌上来的不适,笑起来:“不然你现在看到的我可能就是尸体了。”
沈容刀的视线出现了重影,又好似从景象中扒出来另一层皮,凑成了别的模样。她用力去看,想看清凑出了什么,可视线又聚焦在一点,恢复了正常。
“啧。”苏胜心拧着眉:“这下好了。柳峥嵘跑了,暴风不见了,你又伤成这样……”
沈容刀仍紧盯着那个方向,想再找回方才的感觉,没听进苏胜心说了什么,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真是——”苏胜心蓦地轻笑:“不能再好了。”
她举起鼓槌,再度向她的后脑勺敲下!
一鼓槌,能叫沈容刀神魂俱灭,而沈容刀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眼前时有时无的幻象上。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
苏胜心敲得一往无前、势不可挡,仿佛沈容刀的后脑就是她的鼓,只要一击,便得回响。
这一击没能落下。
千钧一发之刻,沈容刀再度攥上她的手腕。
她扭过头,鼓槌便对准她的鼻尖,只有半寸距离。
这一次,苏胜心没有收手。两人同时发力,而沈容刀的手在颤抖。
鼓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容刀突地就地一滚。
那鼓槌向大地敲下,轰然一声,溅起土石遮蔽视线。
沈容刀翻身蹲起,过猛的动作又令她险些抢出去。苏胜心却不给她反应时间,鼓槌再度落下,一面大鼓震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砰!砰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震响像钻头钻进她的骨膜。
沈容刀本就受损的神识登时尖锐作痛。她捂上耳朵,飞快拉开距离,当鲜血从掌心滑落,她终于和苏胜心拉开了距离。
苏胜心一句话也不多说,只不停打鼓。
沈容刀试图出剑,可接连不断的鼓声中,她根本站不稳,无从发力。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应和着苏胜心的节奏。
通晓音律的人,在节奏响起时便情不自禁想要附和,想要跟着节奏一同摇摆。
当沈容刀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跟着打起拍子,顿时惊战,后背渗了冷汗。
强烈的鼓声已经震动她的身体,倘若连她自己也要震动身体,便完全成了苏胜心的节拍器,跟着她的韵律将自己震裂。
沈容刀立刻凝聚神识对抗。可凝聚的瞬间,大脑再度作痛。那里似乎有一根弦,每一次凝神都仿佛有一只手在来回拨弄琴弦,扯得她头痛欲裂。
外面是鼓声轰然,里面是琴声嗡鸣,渐渐的又响在了一起,在那回旋往复的震动中,越来越多的残影出现,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团混乱,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一团混乱,唯一清晰又明了的,只有那音乐的节奏。
在一片混乱中,要她如何能不本能地跟随着那节奏?
但是,不行!
沈容刀被纷乱的思绪左右拉扯着,几乎撕裂。
而鼓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节奏亦越来越强。
每一棵树、每一片叶、每一块石乃至每一粒土都在跟着苏胜心震动。
沈容刀脚下的土地在震动。沈容刀周围的空气在震动。沈容刀的剑……也在震动。
当所有一切都在震动,她又如何能够不震动?
那股在脑中拉扯的力量弱了。当其中一方意图认输,对峙也就不再尖锐,这种和缓又给沈容刀错觉,仿佛只要屈服便能回归平静,便能不再痛苦。
倘若脑中当真存在那根弦,那么,弦的另一端就扯在她手中。只要她松开弦的一端,拉扯便不复存在。
只要她松开……
“苏胜心!”一声暴喝。
在天地万物如一的节奏中,这声毫无来由的暴喝成了唯一的违和。
沈容刀猛地睁开眼睛。
暴风的身影在空中划过,她身形庞大,却如此灵敏,豹一样扑向苏胜心。
这样强势的冲击,令苏胜心的鼓声停了那么一瞬。短短的一瞬。
沈容刀重新勾住了那根弦,用尽全力!
暴风一脚踹上了大鼓。她不是乐修,踹不出那样强势的攻击,却令苏胜心的节奏全盘混乱。苏胜心匆忙躲闪,暴风一拳又到。
拳头,撞上鼓槌。
弦也绷到尽头。
“碰!”
“嘣!”
令沈容刀骨骼震颤的鼓槌,落在暴风身上,仿佛敲上岩石。
令沈容刀头痛欲裂的那根弦,在极致的拉扯中断裂。沈容刀身形一晃,嘴角流出血来。
暴风一击即撤,见状忙扶住她:“怎么回事?”
她看看沈容刀,又抬头看苏胜心:“苏胜心,你这是什么意思?”
顿了顿:“你不是苏胜心!”
“她是。”
“我当然是。”
沈容刀虚弱的声音和苏胜心的轻巧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你是苏胜心?”暴风道:“那你还敢对沈容刀出手?”
苏胜心耸肩,笑靥如花:“为什么不敢?”
暴风思绪有些混乱:“你……你要是想切磋,可以回去切磋,现在是什么地方,你怎么——”
“哈哈。”苏胜心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你的问题好多啊。”
暴风目瞪口呆。回头再看沈容刀,见她七窍流血,又手忙脚乱地想要给她擦血,可没找到物事,目光在皮裙上落了落,一咬牙扯起来擦在了沈容刀嘴上。
“唔。”沈容刀皱眉:“你穿了多少年啊……”
“闭嘴。”暴风道:“还不到一百年呢。”
沈容刀两眼发白,想拒绝这被百年老衣擦嘴的待遇,但根本动弹不了。
暴风粗暴地给她擦血,低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沈容刀瞥一眼苏胜心:“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暴风瞪了瞪眼睛:“那你们还打成这样?”
苏胜心主动道:“我出手了,她当然要还手。不然,等着挨打吗?”
暴风咬了咬腮帮子,压低声音:“你行不行?”
沈容刀还没明白,暴风的声音更低了:“我怕打不过她。”
沈容刀安慰地拍拍她手臂:“我……行。”
暴风眼睛里透出点希望:“那我先拖住她,你赶紧疗伤。”
她放下沈容刀,冲苏胜心道:“管你什么理由,你想对沈容刀出手,先打败我——”
暴风的狠话没放完,苏胜心一鼓槌敲断了她的发言。
暴风好悬没一头栽倒,大叫着冲上去:“你不能听我说完吗!”
苏胜心打架时根本不开口,只有鼓槌敲得一下接着一下,仿佛回答。
暴风捂住耳朵直接硬上。那些敲在沈容刀身体上的节奏落到暴风身上,先被强劲的肌体削弱一层,再被不通音律的愚钝削弱一层,只剩下八层,被暴风强大的承受能力悉数接收。
她拿出了全部的战斗素养——就是硬刚。
刚得距离苏胜心几步之遥。
然而,每进一步,音乐都更响一分,每个鼓点都敲在暴风心上,令她心脏不规律地跳动起来,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半晌不能再上前一步。
每一次咬牙试图举步,又摇摇晃晃落回原处。
她皱紧眉头,一口一口地呼吸着,盯着近在咫尺的苏胜心。
苏胜心没有看她,她只在敲鼓,一下一下,按着自己的节奏不断将音乐推向高潮。
在高潮即将来临的最后一个关口,暴风动了!
根本看不分明,只觉得原地蹿起一道金色的影子,扑向苏胜心。
呼啸的风插入和谐的节奏,裂出几声不和谐的音符,而那金色的影子就踩着这半拍的不和谐,全力以赴撞上了大鼓。
比苏胜心撞得更响。
辽远的回声一圈圈震开,为断开的节奏再缀上几个音符。
暴风又抢着这几个音符,回身冲向苏胜心。
苏胜心下意识以鼓槌抵挡,就听到“咔嚓”一声,于鼓声中依旧清亮。
她的鼓槌断了。